2017年8月27日晚，我接到小姑父的电话，说小姑食物中毒，人快不行了。我火速赶回几十公里外的老家送他们去医院。姑父哭丧着脸告诉我：“下午，你小姑在屋后采回一把蘑菇，掺着腌肉炒了吃下去，不一会儿，整个人就昏倒在地……”
　　我老家位于河北省西部山区，雨后田间地头常有各种菌类。我没想到小姑會因此中毒，而小姑父因为晚上去吃酒席，才侥幸躲过一劫。我暗自叹了口气，这都是没钱惹的祸！
　　我的父亲有三个妹妹，小姑叫李凤英，小姑父王成军好吃懒做。这些年，他在外面瞎折腾，不挣钱，家里的活都是小姑在干。表弟王威今年27岁，初中毕业后跟小姑父一样瞎混，钱没赚到，债倒欠下不少。他一直没找到对象，这对父子太不靠谱，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
　　王威得知母亲中毒，竟嚷嚷着：“赶紧送医院啊！我在四川贩洋葱，可别耽误我赚钱！”姑父没办法，才向我这个侄儿求助。到了医院，小姑已经昏迷不醒，血压下降严重，医生立即安排给她洗胃，并催着：“家属先去缴费！”
　　一听要先交5000元押金，小姑夫便趴到小姑身上哭嚎着：“凤英啊！你可不能有事啊！”护士呵斥他：“别耽误救人，站一边哭去！”我去拉他，他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我知道，他不是心疼小姑，是在等着我去交钱。他有钱就去打麻将，年富力强靠吃低保度日，5000元钱他根本拿不出来！
　　我交完押金，小姑父讪笑着说：“医院真是坑人，她要是住三两个月，我们家得把房子卖了！”第二天，亲朋陆续到医院探望小姑，大多留下探病“随礼”，小姑父嘴上推辞，手却麻利接过来。
　　两天过去，小姑毫无起色。主治医生也纳闷：“经过治疗，病人各项体征应该好转，可为什么一直昏迷？”第三天，我父亲赶来探望。他瞪着小姑父说：“我去看了那毒蘑菇，是‘白落伞’，娃娃都知道有毒，你们穷得连菜钱也没了？”
　　“我哪知道！”小姑父很怕我父亲，不敢多言。父亲得知小姑入院还查出了慢性肾炎、心肌缺血等毛病后，就痛心疾首地说：“成军啊！我妹跟着你就没享过一天福，她这毛病都是累出来的啊！”
　　那天下午小姑清醒了，她说：“既然治不好，那就不治了，免得浪费钱。”我安慰她说：“现在医学发达，一定会治好的。”小姑父也说：“你就是心疼钱，只要活着，钱咱们还可以挣！”
　　主治医生来查房时，小姑说：“我这个病要是治不好，就没必要再浪费钱了。”医生公事公办地答道：“只要你配合治疗，还是有希望痊愈的。”小姑忽然说：“前段时间，我看电视上一个小姑娘临死前把眼角膜捐了，让三四个人重见光明，等我死了能捐眼角膜吗？”医生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小姑会有这样的境界！他有些动容：“感谢您！有心就好，等您病好痊愈了可以提交捐献申请……”
　　小姑拉住医生的手说：“我等不及了，你们不遂了我这个心愿，我死不瞑目！”备受感动的医生在这样的强烈要求下，答应立即帮她预约申请。
　　小姑要捐眼角膜，全家人都反对，尤其是我奶奶。她坚称，要是把眼角膜捐了，下辈子小姑就会转世成盲人，万万不可以！小姑父偷偷去问医生，得知是无偿捐献眼角膜，不会给家属一分钱时，他独自坐在病房角落，闷闷不乐了很久。
　　尽管如此，全家人还是拗不过小姑。她趁着清醒的时候，开始交代后事，包括欠了邻居家一百元份子钱、上个月电费还没有交等等。小姑不断哀求医生、护士快点给她预约捐角膜；还跟我说，想搞个能录像的捐献仪式，希望后人记得她。几天后，捐献角膜申请得到批复，捐献仪式也随之举行。那天动静很大，医院院长出席了这次眼角膜申请登记表的签字仪式，许多人都赶来见证这令人感动的正能量时刻。
　　小姑躺在病床上，挣扎着在两个医生的帮助下，哆嗦着填写了《公民自愿捐献角膜登记表》。第二天，她的事迹就被我们当地电视台、报纸轮番报道，赞扬声一片。此后，电视台还派记者做了两期跟踪报道。一夜之间，小姑成了社会楷模、道德标兵。医院为她免去了大部分治疗费用，小姑父还去收费室讨回了5000元住院押金。接下来几天，爱心人士带着鲜花和果篮，络绎不绝地来到病房探望小姑。有护工说，医院门口杂货店可以回收果篮和鲜花，小姑父便将这些物品偷偷拿去换钱了。更多的热心人士直接捐款给小姑治病，还有网友要求开通银行转账。小姑父忙不过来，我去帮他办卡并查收账户和感谢爱心人士。直到表弟王威从四川玩了一圈回来，小姑父才让我将这“好差事”移交给了他。同时，小姑父让我不用每天再去医院了。一个月后，小姑身体好转，不仅可以下床走动，脸色也由青白转为红润。
　　2017年国庆节前夕，小姑出院了。我奉命开车来接他们回家。小姑父坐在后排跷着腿不停地抖，表弟王威坐在前排不时扭头说：“家里要好好修一修了。”“要不，给我换个新摩托车吧！”在后视镜里，我看到小姑父不停朝他挤眼，让他闭嘴！
　　其实，我心里明白小姑父是怕“露富”，他没向任何人透露过捐款的具体数额。奶奶问小姑，她说不知道！小姑回家之后，他们家的日子看似回到了往常，但是给表弟提亲的人多了起来，大家都说小姑的心肠好，找这样的人家肯定不会错！
　　2018年元旦，表弟王威订婚了，那个姑娘大专毕业在镇上上班。订婚宴上，小姑父热情地将亲家介绍给亲朋好友，还说：“亲家明事理，也没多要我家彩礼。”倒是小姑忙着张罗宴席，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儿子有了好归宿，她也就圆满了。
　　那天送走宾客，我帮小姑收拾桌椅，并提起我垫付的5000元住院押金。小姑父不高兴地说：“这点钱还让你惦记了这么久？”明明是他欠我钱，被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理亏的感觉。小姑赶紧拿了钱还给我，还说：“我是沾了侄子的光，若不是他联系新闻媒体，我那一身病还不知道治不治得好！”小姑父却说：“什么他联系媒体，人家捐款都是被你感动了，自愿的！”
　　我赶紧跟小姑道别，她将我送到路边。我劝她说：“如今你们日子也宽裕些了，您身体不好，就别再那么辛苦了。”小姑婉言道：“我知道你心疼姑，这事是姑对不住你。不说了，你慢点开！”
　　腊月里，小姑父买了一辆十多万的轿车。2018年春节，小姑全家去给我父亲拜年。那天，表弟跟我透露，他家准备到城里买房了。3月，小姑父果然在县城买了套房子，小姑执意还要住乡下，她说：“家里种地才会有粮食、有菜吃，我还要养猪，这是农户的生计和本分。”小姑父却骂她：“不懂享福，一辈子劳碌命。”他和儿子搬去了城里，父子俩过得相当滋润。
　　五一前夕，父亲跟我打电话：“你小姑在闹离婚，你回来劝劝！”假期我去探望小姑，老远就听见吵架声。准备离婚的小姑父，早就搬空了老家属于他的物件，但他发现还有一块一千多的手表不见了，他想回来拿走。小姑坚决不给，两人差点就要动手了。
　　我赶紧将他俩拉开，小姑毫不避讳我这个侄儿，就开始怒骂道：“留下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去跟那个小狐狸精过吧！”小姑父也毫不相让地说：“我去跟她过，我乐意！”家丑被揭开，小姑也豁出去了，操起扫帚追打小姑父：“她就是看中你手里的钱，要不是我吃毒蘑菇，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咱能挣那么多钱吗？”小姑父气急败坏地说：“你吃毒蘑菇，那也是我出的主意！”
　　小姑边追打边哭着说：“我可是拿命在赌！我白天装死，晚上继续偷吃毒蘑菇，不然就凭你，如何能骗过那些医生？”小姑父奚落她：“赌命？那‘白落伞’我们小时候谁没吃过，吃几颗根本死不了人！”小姑越发伤心，坐在地上嚎哭道：“我拿命换来的钱，你就这样对我，你是不是人？”
　　小姑父也毫不客气说：“捐献眼角膜可是我想出来的主意，这才是挣钱的主要来源，你以为你吃个毒蘑菇，别人就给你捐钱？”“反正这块表我是不会给你……要不是我侄子找媒体报道，你那破主意有鬼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难分胜负。
　　我后来终于听明白了，我做梦也想不到，老实巴交的小姑竟然会跟混账姑父一起，利用人们的同情心来骗钱！而我，竟成了他们所设骗局的帮凶！如今，我不再担心小姑的未来何去何从。作为亲人，我既无法狠心向公众曝光他们的龌龊之举，也做不到大义灭亲，报警追究他们诈捐！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他们敬而远之，冷眼旁观他们作死的折腾日子。
　　最后，我丢下仍旧为了一块手表，闹得鸡飞狗跳的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了好远，还听见小姑歇斯底里地叫着：“我要让我侄儿上电视曝光你们这对狗男女，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编辑/钱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