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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仝冰雪为新居补壁而淘来一张老照片“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处遣民古迹摄影”,正是这张原版民国照片,开启了他持续至今的历史影像收藏。“在家里挂一些不断复制的假的装饰画,有什么意义?至少在我看来,从一张照片里能窥见历史的瞬间,这个瞬间又映射着丰富的故事。这才是我倾心的东西。”
此后,每当看到一张心仪的古董照片时,除了赏鉴,仝冰雪都会再去追问:“照片上的人到底是谁?在哪里?由谁拍摄?何时拍摄?为何拍摄?”这些问题有的在照片或卡纸上已经有了答案,有的还需要他继续查证,于是研究又成了他收藏之后的习惯与爱好。
在收藏之初,家人也有不解,毕竟那些人像,都是已经逝去的人,甚至可以说是“遗像”,但他的坚持和付出之后得到的成果,逐渐让家人都认可了影像收藏的价值。
仝冰雪毕业于人民大学新闻系,文学硕士,他也是英语电视节目制作人,这貌似和收藏没有关系,但细细想来,则不乏影响,比如,他的收藏也具有很强的专题性和时代的紧贴感,《世博会奖牌收藏与鉴赏》、《世博会中国留影》、《一站一坐一生:一个中国人62年的影像志》、《北洋总统府大礼官》等,都是他具有代表性的收藏系列,在业界都曾引起过不小的反响。
近年,他将视角指向了照相馆史,并刚刚出版了中国第一本关于照相馆的专著《中国照相馆史》。他说“我最开始收藏的照片,从拍摄者来说,各地照相馆拍摄的影像占据了绝大部分。但是翻阅史料,又发现关于照相馆的详细史料少之又少,并且,书中的很多记载,与我收藏照片中的直接证据是相矛盾的,这正是我对照相馆研究的兴趣和热情之源。”
他也指出,中国照相馆史,不仅观照中国人开办的照相馆拍摄的影像,最重要的是中国人消费的影像,里面同样包含了本土外国照相馆为中国人拍摄的影像。所有这些影像,不仅代表了摄影师的技术水准和艺术追求,更展现了中国人自我观看的前因后果。“影像里的每一个因素构成,都体现着中国人的文化涵量和审美情结。这种涵量和情结,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域、不同的阶层、都会有不同的风格特质。这种风格特质,也不是独立于寰宇之上,唯我独尊,就如同中华文明的包容性一样,有对传统的坚守,更有兼容并蓄。正是这丰富多彩的可能性,共同构筑了一部中国人认识摄影、自我观看的大历史。对早期摄影史的书写,是对历史的忠实,更是为了一个民族敢于正视自身历史的文化自信。”
Q&A
Q:照相馆通常都拍人像,怎么您收的第一张照片“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处遣民古迹摄影”是照相馆拍的风景照?
A:那里是一个旅游遗迹,民国二三十年代,尤其在苏杭一带,火车通了,交通的便利,促进了旅游业的发展,人们去一个地方旅游,很可能会买那个地方的景点纪念照片,也就催生了风景民俗摄影。我曾经收过杭州西湖的全景照,照片表明要五块大洋一张,在当时是蛮贵的。
Q:您书写的是1859到1956年的中国照相馆史,这个起点和结点是怎么选取的?
A:既然叫中国照相馆史,我主要针对境内的几个主要大的开放口岸来说,中国文人王韬在《衡华馆日记》中,确切记载了罗元佑于1859年在上海开设照相馆一事,也因此我把它当做本书的时间上限。1956年公私合营达到高潮,传统的照相馆逐渐没了,由国家集体统一经营,我也看了很多史料,和不少摄影师的回忆录,1956年之后的事情,就很少说了,毕竟经营方式转变,和传统的照相业不同了,所以我把1956年作为时间的下限。
Q:这一百多年的中国照相馆史,最发达的又是哪个时段?
A:晚清时期,开放口岸都很发达,一直到1937年日本侵华之前达到高峰,如果只论十年,我把1927年到1937年看做黄金十年,特别是上海、北京这些大城市发展比较迅速,不过中国地域博大,有些偏远地区是逐步发展的,比如上海在清代使用的技术,很多偏远地区到民国三四十年代还在用。
Q:您说这本书是阶段性成果,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A:虽然我着眼于整个中国的照相馆,但无疑重点集中在了早期的开放口岸,尤其是上海、北京、天津等重镇。其实,每一个省份,每一个城市都可以好好梳理。此外,这种梳理还可以从美术史、艺术史的角度进行更深层次的探讨,我做的只是很初步的探讨。我把自己的研究贡献出来,成为引玉之砖,希望大家一起丰富和完善。
Q:这些照片的来源也很有意思,首先它不是来自照相馆本身的收藏,也未必来自被拍摄者的家族收藏,而是来源广泛,甚至有的是你从国外收回的,这是为什么?
A:照相馆是一个商业机构,不留存那么多照片,曾经会对照片底片编号,顾客可以根据底片的号码去加印,但也有个时间限制,过了若干年不拿走的底片,照相馆就扔掉了。而从一个家族的角度来说,很多后人随便丢弃先人的照片,就更可惜了,它映射出我们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当然,传统文化是一个很大的概念,那么我们首先可以从家族文化做起,我们的族谱,祖先的遗物,包括这些家庭肖像,都应该梳理和保存,至少爷爷奶奶辈的东西我们应该给它保存好。
看到这些老照片,也引发了我很深的失落感,因为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的第一张照片是小学的毕业照,再之后就是初中、高中的毕业照。爷爷的照片我从没见过,父母仅有的几张,我都好好保存着。有些地方也有一些习俗,老人去世后,他的东西都不留,不是烧掉就是扔掉,我收的不少照片,就是被家族的后人给当垃圾扔掉的。除了没有保藏的意识,也有现实的因素,比如城市中房子普遍不够大,觉得没有空间储存,我觉得特别可惜。 我常想,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从保护家族的遗物开始,每个人把自己家族的东西保藏好了,整个国家的文脉才不会断。
Q:您收藏的态度是什么?
A:一定要有度,因为每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金钱也是有限的。我喜欢这个东西,但是却不可能把全世界的东西都买到家里来;其次,我坚持只用自己的闲钱去做,不能以降低家人的生活品质为代价;并且,在这收藏的过程中,也要做梳理,有些东西我不需要了,就把它卖掉,这本身也会带来不错的经济收益。长线的收藏本身就是一种投资,但千万不能沉迷于自我的世界,无法自拔,有些东西好归好,可能一时买不起,或者没有缘分买,那没关系,先不买,心态很重要。
Q:现在个体家庭中单反、微单的拥有量就不少,而手机拍照的方便,修图软件的强大,更使得“人人成为摄影师”,您怎么看这种情景下照相馆的生存?
A:如果照相馆还是拍简单的证件照,那肯定逐渐无法生存了,能存在的,一定有特色有创新,是别人用手机很难去做的,比如复古的风格、照片实物的处理等等。
人有的时候需要某种仪式感,去照相馆花上几个钟头,拍一套有特色的照片,进行一种与日常随意拍照完全不同的体验,这个过程中有等待,有期望,这就是意义本身,也是实验艺术的一部分。
1.中国照相馆照相图式集锦
香港缤纶照相馆,蛋白纸基,27×24厘米,1875年前后。
图片中表现了照相馆可以制作的照片样式,包括名片格式肖像、橱柜格式、大尺寸照片等,照片内容分为单人、双人、多人合影,以及风景、建筑、民俗等。图片中的照片有香港缤纶拍摄,也有约翰·汤姆逊、华芳照相馆拍摄的作品。照片中央上方的两幅肖像为李鸿章和左宗棠。
2.摄影师和顾客
上海佚名照相馆,银盐纸基,13.7×8.9厘米,1900年前后。
在街头临时搭建的简陋布景中,两位客人摆出喝茶的样子,小伙计高举茶壶倒茶的动作,让照片十分有趣。晚晴时期,由于摄影器材价格不菲,一个照相馆基本只有一台“照相镜”,这张照片能够为照相机和照相师留影,显得格外珍贵。
3.耀华照相馆外景
佚名,银盐纸基,15×10厘米,1895年前后。
上海耀华照相馆号称当时上海滩规模最大的照相馆。这张外景照片中,耀华的英文招牌十分突出,而中文“耀华”二字只在一个小招幌上。照相馆橱窗里陈列着各种不同尺寸的照片,以肖像照为主。门口树楹联一副:耀华号最讲究拍小像,耀华号最精巧放大像。
照相馆是给别人拍照的,很少留下自己的全景。为找这张照片,仝冰雪颇费了一番工夫。他在收藏网上看到了一本照片册,可除了他想要的这一张,其他都是风景。卖家说,照片册是他岳父的,只是挂出来看看,只要一张老爷子是不会卖的。但仝冰雪没有打退堂鼓,他给老人家写了封信,讲明自己不是为了倒腾赚钱,而是研究用,又把写的书寄过去,再承诺了不小的价钱。终于打动了老爷子。
4.耀华照相馆内景
上海耀华照相馆,银盐纸基,20×26厘米,1908年前后。
这本是耀华照相馆在招待室内摆拍的一幅中国人吃饭的情景照片,作为对外侨的商业销售使用。但无意当中,为我们再现了耀华照相馆内的珍贵场景,从墙上悬挂的照片可以看出,耀华照相馆可以放大巨幅人物肖像了。
5.李鸿章肖像
梁时泰,蛋白纸基,手工着色,22×28厘米,1879年5月17日。照片上的题款为:李伯相真像,光绪四年岁次己卯暮春闰三月念七日,时在津门,照于本衙西花厅。梁时泰敬照并志。
6.家庭合影
上海宝记照相馆,银盐纸基,14.2×9.8厘米,1920年前后。
宝记照相馆由欧阳石芝创办,享誉上海滩近半个世纪。1923年,宝记少主欧阳慧锵将自己多年摄影实践进行总结,出版《摄影指南》一书,成为自学摄影术者必备用书,多次再版,极大推动了摄影术在上海,甚至在中国的发展。
早期,很多家庭都要挂祖宗像或者全家福,就像这张照片一样,大都是正面、全身照,因为半身截像在中国传统观念里就像腰斩一样,不吉利。
7.鲁迅家庭合影
上海新民美术摄影社印制,印刷品,9.5×13.7厘米,1933年后印制。鲁迅《论照相之类》并非对摄影本身的专门论述,而是以摄影为材料,引出对国民性的批判。不过,鲁迅家乡关于照相术的各种异端说,直接印证了早年照相馆发展之阻滞原因。
8.梅兰芳戏装照
北京容丽照相馆,银盐纸基,19×14厘米,1930年。
此照片为1930年梅兰芳访美时,赠予美国好莱坞著名演员范朋克夫妇的礼物,照片上有梅兰芳亲笔题签:飞来伯(对范朋克的译音)先生,夫人惠存。梅兰芳敬赠。一九,六,八(民国十九年,即1930年)。
9.胡蝶肖像
上海沪江照相馆,银盐纸基,照片明信片,1930年前后。
沪江当时以拍摄各种明星见长,照片中的当红影星胡蝶,刻意摆出一种迥异于传统中国审美的正面、端庄姿势,呈现出一派现代风情。
10.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处遣民古迹摄影
佚名,银盐纸基,19.5×14.5厘米,1930年前后。紫檀原框,28x21.5厘米。这是作者收藏的第一张历史影像。
11.化身照——分身图
天津中华照相馆,银盐纸基,15×13厘米,1935年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