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程玉英，1904年出生于福州郊区尾垱村，育有三男三女的一个农民家庭。在三个兄弟中，老大和老三经商，从事茶叶生意。老二继承父业——务农。在三姐妹中，我母亲年纪最小，是最受宠的尾仔。两个姐姐很早成婚，婚后的状况都不太好，这促使他大哥——我的大舅，对小妹的婚事特别上心，生怕小妹重蹈我母亲两个姐姐的覆辙。便四处打听了解，为我母亲物色对象。终于得悉在相邻的东尧村的刘家，有一个在英华中学读书的儿子，外貌端庄，是该校学生会干部，他们抱着眼见为实的心情，亲自到英华中学探听了解。事有凑巧，当他到了英华中学，刚跨入校门，就看到了操场上聚集着很多学生，在听一个身穿长衫的年轻人讲话。这个年轻人朴素大方，声音洪亮，甚为英俊。一打听，更是喜出望外，讲台上讲话的年轻人正是邻村刘家的公子刘仰文。回家后在征得他父亲同意后、便着手为妹妹筹办起婚姻大事。就这样，母亲和我父亲的婚姻，正是在我大舅的努力操办下开花结果。婚后我大舅常会来我家看望妹妹，关心妹妹婚后的生活。每次大舅来我家里，父亲总是热情招待，都要额外加些酒菜款待大舅。
　　我母亲在程家虽然是最受宠的最小的孩子，但她从小喜爱劳动，并不娇生惯养，常主动帮家里做些她力所能及的简单劳动。她虽然生在一个农民家庭，但她却不像大多数的农民一样信奉佛教而是信奉基督教。母亲从小就喜欢接触新鲜事物，在她家附近恰好有个教堂，出于好奇，她平时常去教堂听牧师讲道，基督教的仁慈博爱的教义，在她幼小纯朴善良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印记。所以长大后便成了虔诚的基督教徒。我母亲年幼时没进过学堂，目不识丁，但在待人处世中，她颇有主见，一生坚守与人为善，克己爱人的宗旨，身体力行相夫教子。她有一颗纯朴善良的心，善恶分明忌恶如仇，笃信善者必有好报，恶者必遭报应。在和亲戚们的相处中，她助人为乐，关心爱护她身边接触到的人。见到别人有困难时，她就会想方设法尽力给予帮助，帮他们渡过这一时的困难，深受亲戚朋友邻里们的称赞和尊敬。尽管我的母亲已经去世28年有余，每当我走在老家附近的路上偶尔碰到过去老家的邻里亲戚和朋友，相互问候的同时，他们都会立即回想起我母亲生前对他们的关心爱护和帮助，深情感慨地说：你妈妈做人真好，她走了，实在太可惜啦。有的人还当即回忆起当年母亲给予他们的关心和帮助，有的在回忆往时母亲对他们帮助的同时还说：没有她老人家的关心帮助，就没有我们家的今天，邻居朋友亲戚们出于肺腑的称赞，使我更加怀念我亲爱，平凡，善良而又令人自豪的母亲。
　　父亲的贤内助
　　我的祖父是个木工，育有两男一女。姐姐很早出嫁，老大继承父业以木工手艺为生。年纪最小的父亲是家中唯一有幸读到高中毕业的幸运儿。为了帮助家中生计，高中毕业后，他就开始步入教育之门，或受聘于学校，或自办私塾。结婚成家后，仍他念念不忘圆年轻时的大学之梦。在母亲的支持下，终于考上了南京金陵大学，开始了上一年大学，休学一年工作的，长达八年的，大学求学历程。为了支持父亲的大学梦，母亲几乎变卖了他所有的嫁妆。在父亲外出求学期间，她勇敢地承担起料理家庭与照顾子女生活，学习的重任。父亲大学毕业后从南京带回几群蜜蜂，在白露岭开办了“胜利养蜂场”，在我父亲的技术指导下，日常管理，经营和全家的饮食起居均由母亲负责。父亲的主要精力则放在创办以数、理、化英语等课程为主的“双江台补习学校”上。在母亲的辛勤操持下，全家生活井然有序，生产经营有声有色，蜜蜂蜂群不断发展，蜂蜜年年丰收，质量上乘，远近闻名。在一次偶然的事故中，蜂箱不慎倾倒，蜜蜂蜂拥而出，母亲被蜇的昏倒在地，全身肿胀，行走困难。勇敢的母亲依然毫不气馁，坚持在蜂场管理的第一线。正因为年轻养蜂时，经常受到蜜蜂的丁蛰和攻击，使她终身免受风湿病痛的侵扰。母亲出色的操持家务与后勤工作，使父亲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双江台补习学校”的教学管理和蜜蜂养殖科研上。父亲创办补习学校是立足于为当时青年人提供一个，在一定时间内，可有效提高入学学生各自短板的学科水平的学习场所，通过补习后，考入学生各自所期望的学校。在教学上，要求任课教师结合学生实际认真备课，严格要求。在学习上，勉励学生要刻苦学习，认真完成作业。在生活上，关心学生疾苦和需求，对确有实际困难，又有培养潜质的学生特别给予关照，减免其学费，甚至提供食宿。由于补习学校的办学构想与学生的需求相吻合，收到了很好的办学效果，获得了社会肯定。学校生源充裕，规模不断扩大。只因学校场所有限，无法满足当时的实际需求。“双江台补习学校”在当时的福州，规模并不大，但在社会上却颇有名气，著名的革命烈士傅孙焕（注*）曾于1945年到1946年，为掩护地下工作的需要，而任教于“双江台补习学校”。解放后“双江台补习学校”由市教育局收编为福州市第十七中学，由我父亲担任校长，直至退休。
　　在科研上，父亲从改进中蜂饲养入手，发扬中蜂生活力强，易于饲养的优点，改造其爱分群，蜂群小，无法规模生产蜂王浆的缺点。探索改进和提高中蜂的饲养方法，改进蜂箱结构，控制蜂台的产生，防止蜂群过早分群，提高中蜂的产密效果，设计出适合中蜂产卵的人造王台，使中锋也能按生产蜂王浆的要求批量生产，结束了长期流传下来的，中蜂不能生产蜂王浆的历史。为此，中国科学院养蜂研究所特聘我父亲为特聘研究员，并受聘于师大生物系讲学。父亲一生的成就和母亲默默无闻，毫无保留的支持，出色的后勤工作密切相关，因此我父亲的成就，也有贤內助我母亲的一半。
　　助人为乐一生行善
　　港头镇，美墩村是母亲的出生地。在民国时期，那里还是一片农田，羊肠小道穿行其中，是一个昏暗、萧条、凋零的村落。如今这里已是车水马龙，街道宽阔，行人熙熙的热闹地段。抗战时期，福州两次沦陷，美墩村也深受日本侵略军的侵扰，村中不少人曾遭受日本侵略军的迫害，人们过着非常贫穷艰辛的生活，残酷的现实，深深的地烙在母亲淳朴的心灵深处。结婚后来到刘家，婆婆要她负责操持一家三餐的工作，这对于一个从小在家最受父母亲和大哥宠爱的农村姑娘来讲，颇有难度。好在母亲自小就爱劳动，平时都自觉的帮家里做些家务事的习惯，故能较快地适应婚后生活。在和邻里们的相处过程中。见到邻里生活中，时有遇到困难时，她总想伸手相助，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在新家，她依然是最小辈，没有支配权。于是她在努力做好全家三餐饭菜，让大家吃得满意的基础上，在每天做饭洗米时都留下一小把米，既不影响大家吃饭，又能积少成多，用来帮助邻里们的一时困难。解放前的福州街上常有麻风病乞丐的身影，名义上国民党政府已将他们收容到福州市，东门外，馆尾村，地藏寺附近的麻风院中，实际在医疗上、防治上、生活上根本没有任何保障，只好出来到处乞讨。父亲母亲非常同情这些生活在社会最低层，最无助的群体，他们从日常生活中留出一笔钱，在每年的年终，将这笔平时节俭积累下来的钱分成一份一份装在红纸袋中，专程从仓前山来到东门地藏寺的麻风院看望慰问麻风病人，给每个麻風病乞丐，送上一个红包，祝福他们过个祥和安康的春节。母亲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家庭妇女，深深地理解旧社会妇女生活的艰辛，既要养家糊口又要承担生儿育女的重担。家境贫困的妇女往往由于手头拮据没能做好月子，为了生计，生育后甚至没有休息就外出谋生，影响了身体健康，影响了孩子的哺乳，影响了产后的工作和生活，甚至落下终身疾病。她从内心深处非常同情这些坐月子有困难的产妇，每年都要积累一定数量的钱做产粮给予帮助，只要她了解到某地某人坐月子有困难，便亲自上门了解，如果确有困难，便送给一张“产粮卷”，凭卷可到指定食杂粮店领取：五斤糯米、三斤红糖、三斤线面、三斤蛋等坐月子必须食品，祝愿她们坐月子一切顺利，母子安康。母亲从自己的生活中，深切体会到没有文化带来的不便，她非常仰慕有文化的读书人，常常对我说：你们有机会上学读书，一定要珍惜，要努力学习，将来才能成为有本事有作为的人，就不会像我这样，犹如睁眼瞎子。她也热心地鼔励亲戚朋友们送孩子上学读书，对确实有实际困难的家庭，她会和父亲商量基给予免费，到我父亲办的双江台补习学校学习。 　　心地善良的母亲，平时节衣缩食勤俭持家，一生没有买过特别考究的衣服，但对她周围的人的疾苦总是放在心上，每年都要从自己日常生活的费用中，节省出一定数量的钱，作为帮助生活困难的家庭的年终慰问金，在春节前送到这些有困难的家庭中，希望他们过一个美好快乐的春节。
　　为了积少成多地筹集这些救助金，她给自己做了一个箱子，叫“克己箱”，将自己每月结余的钱，甚至将子女们孝敬她的钱，舍不得用，也放进“克己箱”中，作为助人基金。母亲一生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关心别人疾苦，一心行善的高贵品德，是留给我们子孙后代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谆谆教诲受益终身
　　我的母亲一生任劳任怨，对于养蜂她本来一窍不通，又怕蜜蜂叮蛰。为了支持父亲的创业梦想，她在努力做好家务，安排好全家衣食住行的基础上，勇敢地承担起蜂场的生产经营和管理。用心学习蜂群饲养技术，精心管理，生产出高质量的一流蜂蜜。使“胜利蜂场”的招牌远近闻名。在生活上，她精心安排好全家，尤其是父亲的饮食和营养。在教育上，她虽目不识丁，但能以身作则言教身教，用她自己亲身经历和感受以朴实的语言教育子女：一定要刻苦学习，学好本领才有出息，否则就会像她一样没有文化，成了睁眼瞎子。她常教育我们，与同学朋友在一起，一定要和睦相处，不能只顾自己，要克己爱人，共同进步。她特别强调：女孩子不能有依赖思想，一定要自爱、自立、自强，将来才能独立自主不受制于人。随着子女们逐渐长大，完成了大学学业，走上了工作岗位并结婚成家时，她总要送给每一个子女一个特有的礼物——“克己箱”。勉励大家在以后的独立生活中，要未雨绸缪，勤俭持家，将节约出来的钱放在“克己箱”中，既可供作困难时救急之用，又可以帮助周围有需要的亲戚朋友克服一时的困难。在母亲的感召下，克己爱人，助人为乐，便成为我们大家自觉遵守的家训。母亲虽是出身于农民家庭，又文不识丁，但她并不赞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旧观念，经常教育我，女孩子不能自暴自弃，自己看不起自己。要和男孩一样，上学读书，努力上进，只要条件允许，也要和男孩子一样，争取上大学。一个人的前途，要靠你自己，用自己的行动去争取，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我照样供你学费。母亲的谆谆教诲和勉励，给了我很大的教育和勇气。在我初中毕业时，按父亲的安排：两个弟弟上高中，我考业职业学校。我得知后，坚决要求：和两个弟弟一样去考高中，以后也要争取上大学。母亲见我态度坚决，有积极争取上进之心，便支持说：只要你能以前三名的成绩考上，那你就去争取吧。就这样，在母亲的鼓励和支持下，我考取了当时的“文山女中”。高中毕业后，恰逢我国大力发展高等教育，我又顺利地考上厦门大学生物系。回首往事，我的今天正是受益于母亲的教育，鼓励和支持，当然也和祖国的发展密切相关。大学毕业后，我先任教于福建农学院，文革后调到科研单位工作，为了填补当时还是空白的研究领域——微生物产生的酶制剂研究。我从零开始，埋头苦干，加班加点。先后设计出行之有效的筛选方法，筛选到所希望的产生菌经发酵，提取得所希望的酶抑制剂，进行了组成结构，理化性质，药理学特性等研究并开发其实际应用，做出了成绩，填补了国内空白。1991年當我站在日内瓦国际讲台上，接受“联合国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为表彰我在科研上的研究成果而颁发给我的，“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女发明家金奖”时，我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我母亲的身影和教诲，她的谆谆叮嘱，使我受益终生。
　　三女儿 刘华珍 2017.11.01
　　注：*福建师范大学全日制研究生博士论文，闽浙赣“城工部事件”之历史研究，P.131页杨选华；福省民政厅编：“福建省革命烈士英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