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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天边最后一片火烧云也跟着隐没在这尘世之中。华灯初上的霓虹犹如四处蔓延的苔藓，肆意地攀爬过大地的心房，却又保持着疏密有致的空间，任人们迷失其中，营造出繁华的假象。
说真的，我不太习惯这里的空气，总是混有一股高度腐朽的工业气息。石头钢筋堆砌成的迷雾森林，似乎想要刺穿天际。安绪说，那是人们试图挑战神的旗号。我只能微微一笑，神并不住在天空或者天空之上的世界。我想这是人类一直以来对神最深重的误会。
“怎么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看着荒茫的大街问道。
安绪身后跟着两个秘警，便衣出行，都是她的部下。她把头深陷在高耸的衣领里，摆摆手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件事，现在全城实行了夜禁，天黑后，大家都不敢出门了！”
一辆警车闪耀着红蓝炫光，不知从哪个街角钻出来停在我们身前。安绪拿出一本烫金字的紫皮证件晃了晃，那些趾高气扬的警察顿时变得毕恭毕敬。
我们继续向城市深处而去。无数软黄色的灯光从各家窗户喷洒而出，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全家欢聚，其乐融融地坐在满桌可口的饭菜前，谈论一天里各自有趣抑或无聊的事情。小孩吵闹。大人欢笑。很多年前。这是我的的确确期待过的生活。
那时，弟弟还在，虽然他天生就没有双腿，但笑容还总会在他脸上滋生。父亲会去山上打猎，留下一部分猎物供母亲做成美味的餐食，然后隔天把大部分拿到北镇的集市上售卖，换来的钱便购置一些家当，或者买一些我和弟弟都喜欢的玩具。
我很疼爱弟弟，总会把最好的东西给他。看着他笑，我便有很大的成就感。父亲说，弟弟是我们家的宝，这辈子大家都要对他好。说完这话，他看向母亲，母亲笑着点了点头。我却看到了其中些许不平常的情绪。
弟弟的缺陷，在小时候并未给他带来多么大的困惑。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羡慕我们拥有健康的四肢。整日面对着碧绿的草地发呆。有一次。趁我不注意。他从轮椅上飞快地跳了下来，但并没有如他想象般那样顺利奔跑。他用双手抓着青草拼命地往前爬，咬紧牙关而凸现出来的青筋密布在他俊美的脸庞上。终于，他无力地嘶嚎了一声，然后趴在草地上痛哭起来。
“哥哥，能不能把你的双腿借我一下，几分钟就还给你！”面对弟弟充满渴求的眼神，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竟无所适从。
那段时间，家里从来没有任何快乐的气氛。我和父亲想尽办法，寻遍了北镇，也没有带来些许改变。一切如常。但一切又不如常。弟弟变得更加郁郁寡欢，抱着猫就能望着远方一整天。其实，那只猫是在什么时候进入我们的生活的，大家毫无所知。
后来，我听说很远的地方有人做出的义肢能够乱真。我慕名而去，苦学了几个寒秋。当我踏着蝉鸣回到家，把义肢安装在弟弟身上时，他几乎是欢快地奔跑了起来。那一刻，一双义肢散开了我们家这么多年的阴霾，想来也觉得悲伤。但就在我们的笑容还未消去时，弟弟愤恨地扯掉右腿扔了老远。
“我要真的！”他嘶喊道，猫坐在他的脚下，抬头望着他，他又瞬间平息了下来。
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在我离开的岁月里，弟弟的脾气已经变得喜怒无常，但不管恶化到什么程度，只要猫在他身边，他就能很快恢复平静。
但该来的厄运终究还是无法避免。在一个无光的夜晚，弟弟突然从梦中惊醒，大叫着要我们快走。任凭我们如何安抚，也毫无作用。猫就躺在他的怀里，他依然嘶吼着。可还没等我们明白过来，几个黑衣人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里，只是那么一瞬间，我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醒来时，我的嘴角渗满了血腥味。弟弟正用他那被割开的手腕悬在我的嘴上方，暗红的血液便一滴一滴地落进我的嘴中。他苍白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然后整个人就倒在了我的身体上。
父亲和母亲早已失去了呼吸。我把他们和弟弟葬在了一起。高高低低的墓碑，在我还未成年的生命里。就剥夺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后来的日子，我四处探寻，可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就好像，发生的一切，是一个梦，而只有我陷在其中。
直到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在北镇遇见了安绪。她正在寻人办事，我几乎是没有和她谈任何酬劳问题，便随她来到了这座城市。
因为，我看见了那只猫，曾经陪伴弟弟很多年的它，正贴在安绪的悬赏单上。
“嘿，到了，你发什么呆呢？”安绪虚合着眼眸笑着，黑色的长发消失在高耸的衣领里。
她的部下已经推开了厚重的石门，漆黑的甬道里，两旁顿时逐次燃起了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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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尽头，是一处宽敞的圆形空间，墙壁上雕刻着一幅巨大的环形石画，描绘着栩栩如生的百神之相，甚至覆盖了整个穹顶。一座古风翘角小阁楼立于正中心，四面八门。据安绪所言，每一扇门都通往不同的地方。
她领着我进入了东面壹号门，眼前顿时流光溢彩，图案不断变幻。缓过神来时，我们已经身处一间宽敞的大厅，四壁挂着神的画像，人来人往。我们穿过百折曲回的走廊，在一处门前停下。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外面真是天差地别啊！”我说。
“因为这里也处理着与外面截然不同的事情啊！”安绪笑笑。
房间里坐着几个人，有的面目可憎高大魁梧，有的瘦弱阴郁但目光犀利，粗略数了数，算上我和安绪，恰好九人。我喜欢“九”这个数字，既代表生，也代表死。
坐在正中的白胡子老头，虚合着双眼，缓缓说道：“那么。开始吧！”
当时在北镇，安绪就已经向我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最近一年，这座城市总是莫名地失踪人口，警察查了大半年毫无所获，后来，这事情不得不转交到他们手中。安绪所在的组织表面上称为秘警，专门负责城市里的疑难事件。但实际上，他们所接手的大多数都是人类只能在电视机和小说里才能看到的被定义为奇幻的东西。
经过详密的调查，秘警们发现是一只猫妖所为，对落在现场的毛发进行DNA还原模拟后，才终于得来了它的真面目。但这只猫妖行踪诡秘，秘警们多次出动，赶到事发现场时却总是晚一步。就好像，它完全知道所要发生的一切，把秘警们当猴一样耍来耍去。 “所以，我们寻遍了北镇，也没有找到拥有预知能力的人。”当时的安绪正一头苦恼地喝着酒。
“那正好，我恰是你们的合适人选。”我说。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饶有兴致地问了好些问题，比如她其中一个部下未来五分钟会做些什么。我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讲给她听，她一边笑一边验证了所有事实。
其实，我也是在弟弟离开人世后的许久，才发现自己拥有这种特殊能力。后来，这便成为了我行走江湖的本领。再后来，他们习惯了称呼我为预言师。不过，这可和那些巫师的伎俩有着本质的区别。如果用百分数来做比较，巫师的准确率能达到百分之二十已属万幸，但我只要稍微凝聚精神，就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是我偶尔心不在焉所造成的可忽略的误差。
但那只猫，却真真切切是陪伴过弟弟无数日夜，即使它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因为在它柔软的脖子上有一小团白色梅花状细毛。在多年行走江湖的日子里，我从未见到过第二只具有这种特征的猫。
“池南路中段小宫巷，OO点18分。”
“五三路莲山别墅。01点22分。”
“达周路岸西小区。03点55分。”
我看着眼前不断更迭交错的景象，大声念道。
站在一旁的安绪飞快地记了下来。然后我缓缓睁开眼，看着众人吃惊的表情，拍了拍安绪瘦弱的肩，往外走去。
关上门的刹那，一直安静的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我听见安绪笑着说话的声音，一会儿，她也躬身退了出来。
“房间在这边，先去休息吧！”安绪客气地说道。
我们再次穿过层层叠叠的连廊。途中，到处都贴有精心雕琢的壁画，几乎全是神，一些我甚至还曾见过。不过，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就好像，我刚才所看见的那只猫，也已非是曾经躺在弟弟怀中那般弱小。
“多带些人，麻醉剂，符咒，准备充足。”在安绪离开我的房间前一秒，我建议道。
“组织自有规定，你不用担心。”她笑了笑合上门。
房间内布置奢华，我不得不赞叹城市里的人类如此懂得享受。走到窗前，我这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几乎快触到了云端。至于是多少层，我已无心去数。我只是在想，一会儿要如何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而又不被他们发现。
因为，单靠秘警们的能力还无法与那只猫抗衡。这不是怀疑和贬低，而是我对他们的力量所作出的最符合事实的预知和判断。
离第一次捕获还剩两个小时，我轻轻扬起嘴角，飞身跳出了窗外。
3
风迎面灌入我的衣服里，头发与空气的摩擦声在耳边簌簌作响。我回头望去，那栋直入云层的大楼很快就隐蔽在了空气中，从外面根本就无法看见它的存在。我不得不再次唏嘘人类的伟大创意和技术，不过。也只有人类才会在具有强大力量的同时而又怀揣着无边无际的恐惧。
我轻轻地落在了树尖上，脚下正是一片枝繁叶茂的森林，但却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城市就在山下的不远处，犹如一块庞大的井盖，匍匐在山谷中，发出铮铮的齿轮声。我快速地奔跑在树尖上，没有伤及任何一片树叶。这种感觉犹如航行于大海，苍茫而广阔。
穿过几条迂回的街角，当我出现在小宫巷外的高楼天台时，俯瞰之下，巷口里里外外已经布满了秘警，他们隐藏在各个角落，端着麻醉枪和符咒弹，屏气凝神的姿态像是八风不动的石雕。
小宫巷里稀稀落落的亮起了几盏灯。安绪应该事先撤离了住户，此刻屋里面的人想必也是全副武装的秘警。一切就只等着那只猫步入陷阱。
还剩五分钟，所有人正全神贯注地对着巷口。而高处总是会有风，我习惯性地往衣领里缩了缩脖子，就在这时，那只猫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在了小宫巷外。正信步走来。我知道，所有人必然都无法相信眼前的这只动物或者妖，会是他们今晚的猎物。
因为，连我也不敢相信，有两人高的动物不是大象，而是一只猫。
它的体态并不臃肿，步子甚至有些优雅，大大的眼睛在夜里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漆黑的绒毛被窗户里的灯光照得无比温暖。每个人都会想睡在它软茸茸的脊背上，不计较时间的流动，不在乎世界的喧嚣。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忘记了此行目的是要捕杀它。但面对如此的它，谁又能狠心伤它毫发。不知是它感觉到了周围的异常，还是无所谓周围的埋伏，它只是在巷口略微顿了顿脚步，便悠然地走入了巷道中，一边走一边发出婉转动听的声音。
一扇门，两扇门，逐次打开，橘黄色的光线从屋内突兀地照进小巷里。紧接着，好几个人缓步聚集在它身边，那副姿态，犹如见到了终日膜拜的神祗，虔诚而又欣喜。它低头看了看，停在一个人身前，直到张开血盆大口的那一刻，我想所有人都还能原谅它的前科。但当它硬生生地吞掉一整个活人时，隐藏在暗处的秘警们顿时如梦初醒，麻醉枪符咒弹瞬间如暴雨倾盆般悉数射向它。
那只猫立刻变得狰狞可怖，张开大口一阵嘶鸣，许多符咒弹和麻醉枪竟然在空中直接爆裂开，碎片落在小巷中，堆了高高的一叠。见形势不对，它立马又吞下眼前的另一个人，然后快速消失在了小宫巷。
其中一个秘警慌忙拿起通讯机，喊道：“小宫巷失败，莲山别墅准备。”
与此相同的是，莲山别墅也失了守，许多秘警还受了重伤。那只猫尽管已经深陷两次埋伏，但完全没有惧怕或者后退，而是向今晚的最后地点岸西小区跑去。我远远地跟着它，在大楼林立的天台间跳跃。
最后的岸西小区依然没有守住，人被吃掉了两个，还让它成功脱逃。但我知道，在突围三次后，它已经身负重伤，那些插在它皮毛下的麻醉枪已经通过针管把药物输送进了它体内的血液中。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抵抗不了这种麻醉。
所以，它倒下之后，我立刻落身在了它面前。看它躺着也如半座山一样的巨大躯体，我喃喃道：“雾啊，看你养了一只什么样的猫，在这么多年后，还给哥哥添麻烦。”
我伸出手去抚摸它毛茸茸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战斗，绒毛有些湿润且粘合在了一起。但手还没触碰到，它便仰天嘶吼着站了起来，我本能地退出几步之外，接着，它又立刻倒了下去。 “对付这种妖。非要用符印才行。”安绪从它身后拍着手慢慢踱步而出。
我身体一震，竟然没有察觉到她也在这附近。
与我错肩而过时，她冷冷地说道：“岚先生，这个时间，你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似乎要剥离开我的血肉。但随后她又立刻笑道：“不过，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在直升机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之前，我已经消失在了街角。我看见那只猫的后背被符印轰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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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能力在人类面前失效，这还是第一次。令我疑惑的是，我不仅没有察觉到她，就算使用了预知之力，也依然看不透她的未来。
犹豫了很久，我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地方。几分钟后，有人敲门。我打开一看，正是安绪。她似无事发生，一路把我领到白胡子老头的房间，自己却站在了门外。
白胡子老头依然虚合着双眼，我想无论是喜是悲。世事早已在那张苍老的脸上变得风轻云淡。只不过，这样的身份不得不令他在适当的时候说些适当的话。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的神情毫无变化，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别人在说话。
“分内的事，不足挂齿。”我笑道。
他的嘴微微起合，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然后，他便闭上了眼睛，并挥手与我作别。
“就这么走了？”安绪并排行走在左侧，低声问道。
“不然呢，还要付给我委托金吗？”我笑笑，心里还在想白胡子老头的意思。
她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你就不想再看它一眼？”
本来我是打算离开这里后再潜入进来。悄悄地去找那只猫。因为有件重要的事我得当面问问它。这个想法似乎已被安绪看穿，令我整颗心瞬间悬到了空中，但我依然故作镇定地偏头看向她问道：“你说什么？”
“我们从没有捕到这么大的猫妖，很多人都去看了呢，上面传来通知，明天就要处决它，难得罕见，不如趁它临死前……”安绪眯着眼睛说道。与那时击杀猫妖的神态判若两人。
心里的石头终于安然落地，我笑了笑，便跟着她往囚牢而去。台阶蜿蜒盘旋，陷入深深的地表之下，当然，这只是我的估计。当真正身在这座神奇的建筑中。陌生人很难辨清方向。果然，我的预测出了错，不仅仅是囚牢的位置，还有安绪。
虽然走过了那么多级向下的阶梯，但囚牢却在我房间更高处的楼层。想必设计师定是花费了不少心血。才能造就让人如此难以分辨的空间感。
囚牢里挤满了秘警。围得水泄不通，据说，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批组织前来观看。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世上的妖比这猫大的强的凶的比比皆是，各种类型更是应有尽有，所以，见识短浅总是容易带来唏嘘嗟叹。
那只猫被巨大的铁链锁住四肢，冰冷彻骨的弯钩横穿过肩胛骨，脖子更是被套上了厚重的项圈，上面布满了符咒。猫的眼睛微微张开，无力而又空洞的眼神里，有着些许不甘。但插在身体上的许多麻醉针管让它完全无法动弹。被安绪爆开的大洞，血肉粘合，模糊一片。
“嘿，岚，好久不见。”一股悠远绵长的声音传来，我知道那只猫正在使用精神力量。
“我来，只想问你一件事。”我回道。
“关于雾的吧。”它的眼神朝向我。
“那晚你也在场，凶手是谁？”我的声音波在空中明显的变得颤动起来。
这些年，我走遍各个地方，却查不出任何线索。很多次，想起弟弟曾经天真单纯的笑容，和父母的疼爱，我便无法原谅自己。总能找到的，我这样对自己说，不然，对于他们，我的存在便是自私的苟活。父母给了我存在的可能，弟弟给了我再次的生命，那么。我就用余生为他们换取一次正义。
所幸。遇见了这只猫。
“不要再去探寻这个答案，因为毫无意义。”它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却字字撞在我的心脏上。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活在怎样的罪责下的吗？你却说为他们报仇毫无意义！”
“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真相。”它微微闭上了眼睛。
“连生命我都可以舍去，我还有什么不能够承受！”我咄咄逼人。
那只猫像是快睡着了一般疲劳地睁开眼睛，硕大的锥形瞳孔转向我，说道：“除非，你把我从这里救出去。”
我看了看满室的秘警，还有身旁高深难测的安绪，心里正在计算着胜率。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刺扎入皮肉的微痛，我本能地转身并用手向伤口处探去，然后立刻晕倒在地上。
安绪正对着我微笑，而所有的秘警全部围了过来，打量我的目光如同看那只猫妖一样。彻底失去知觉前，我终于明白了白胡子老头的意思。
他是在说：“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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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东西撞在我的嘴唇上，一滴一滴，我睁开朦胧的双眼，差一点就以为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夜晚，弟弟举着双手任鲜血从手腕上滴入我的嘴里。弟弟的脸越来越苍白，但看着我醒来，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微微一笑，然后重重地栽倒在我身上。
“弟弟……”我失声喊了出来，却发觉喉咙沙哑无力。
房间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线。起初我甚至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被蒙了起来，然后用手摸遍了整张脸，确定没有胶带纱布之类的才终于有所平静。但触觉却非常奇怪，湿湿黏黏的，好像自己正身处一滩胶水之中，而脚下却又是虚空。
也许，我被悬吊在某间漆黑的牢中，或者被某种法术固定了起来，天花板上渗透而下的水珠，不偏不倚地砸在嘴唇上。我这才发现，除了双手之外，身体根本不能动弹。
一些杂乱的人声从空间外传来，细细碎碎但又清晰可辨。
“听说安绪大人非常生气，费了这么多心思，抓到的居然不是神！”
“明明是北镇来的预言师。怎么会不是神呢？太奇怪了。”
声音瞬间折断，然后是一些脚步声，接着，黑暗的空间里裂开一条细缝，并随着机械齿轮的转动声不断扩大，刺眼的光线顿时倾泻而入。下一秒，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身体震惊地不住颤抖。 无数支钢铁藤索蔓延在四壁，并在交叉处开出朵朵寒冷可怖的钢铁之花，而花蕊中心却伸出长长的触手，在空中慢慢地蠕动着。触手的尖端锋利，像是一根无坚不摧的矛，湿湿黏黏的液体便从中渗出，滴满我的全身。十米之下的地面堆满了森森白骨，许多爬虫在骷髅空无的眼洞里进进出出。而底层的墙壁更是千疮百孔，如同蜂窝。
“岚先生，我辛苦计划了几个月，到最后全部毁在了你手上。”逆光之下，安绪的剪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条婀娜多姿的蛇。
“我怎么听不明白。”我疑惑地说道。
“你会死在这里。这句够明白吧！”她几乎有些愤怒。
“总得有个理由。”我追问道，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毫无因由地离开这个世界。
“因为你不是神。我找的是神，你来凑什么瞎热闹，这是战场，不是马戏团！”她吼道。
我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镇定地说道：“我从没说过我是神，而且，在北镇的不一定都是神。再说，因为我不是神，就要处死我，这是什么逻辑！”
她踩着虚空慢慢地走到我的身边，贴着我的耳朵说道：“因为……我在搜集神的力量啊，有谁会拒绝拥有神力呢，哈哈！”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确流传着杀神的说法，传闻杀死神就能拥有该神的力量。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没想到安绪却是如此痴迷。
“看来你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你用那只猫作诱饵——”
“猫妖是巧合，遇到你也是巧合，我只不过利用了这些巧合而已。”她有些得意。
“但你怎么会拥有预知之力，这才是我真正感兴趣的地方，或者说，你杀过神？”她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拥有这种接近神的力量。她见我不回答，整张脸立刻变得狰狞可怖。
“如果你不愿说，那也没关系。”安绪说完就往外走去，右手在逆光之中覆下一片阴影。
斩杀的命令。
那些钢铁之花立刻抖动起来，花瓣落入虚空，似无数飞刀，花蕊中的触手则迅速相互缠绕变为一张密集的藤蔓织网。慢慢地向中心包围而来。
在光线消失之前，我必须逃出去。
几乎是一瞬间，花瓣飞刀便冲射而来，在被射杀的前一秒，我利用早已聚集的力量成功挣脱了锁住我的无形之力，身体直直地落入那堆白骨之中。墙体上黑暗的洞口，立刻爬出许多巨大的钢铁虫，而上空，花瓣飞刀和触手织网正在往下扑来。
同时，缓缓闭合的空间之门只剩下微小的空隙，光线越来越弱。我纵身踩在巨虫头顶，并往上一跃，信手拈来一瓣钢铁之花，射在了缝隙中间。门的闭合立刻停了下来。但还未等我转身。那片花瓣就被压了粉碎，门猛地关上，空间里突然陷入深深的黑暗中。
对付这群被人类赋予生命的机械体简直易如反掌。我不断沿着四壁移换身形，也试过利用巨虫撞向那扇已紧紧咬合的门，但却毫无作用。如果这样持续下去，我想杀死我的一定不是这些机械，而是疲累。
就在近乎绝望之时，我突然听见了雾的声音，他呼喊道：“哥哥！”
整个世界瞬间变得特别安静，然而下一秒，那扇门一下四分五裂，犹如被外面的光线所挤压而爆炸开。空间再次被照亮，但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寂静无声，我看见雾从逆光中走出来，对，是真真切切地用健全的双腿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我。
“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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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反照着那个夏天的余热。雾想要吃鱼。我便卷起裤腿跳入了水中，看见黑褐色的鱼背游过来，便用树权急速穿刺而去。每捕到一条鱼，雾就特别开心地笑。连绵如山的白云倒映在水面，当时有那么一瞬的错觉，我好似身在云端，而雾就坐在云岸。
然后，我看见雾的表情有些隐隐的变化，他正要开口，我就踩到了滑石，跌入水中。我爬上岸，浑身滴水地坐在他身边。
“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当时的雾满脸哀伤地看着我。
就好像此刻，他的眼神里依旧充满着那种情绪。即使经过了一整个世纪，也不会消散。
我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场景，惊讶得嗫嗫喏喏地说道：“雾？”
他微微一笑，就像当初用血救我后的笑，但随后他却抓着我的手臂，瞬间闪了出去。落下时，正好坐在那只猫身上。猫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从它炯炯有神的目光就能看出来。它驮着我们直接从一面被轰开了大洞的墙壁跑出去。而我已顾不得身后，尽管秘警们的尸体残缺不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那只猫奔跑的速度很快，带起强烈的风，月光倾洒而下，柔软的绒毛发出微微的晶莹之光。我这才想起，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猫月。”雾转头一笑。
“你能看穿我的想法？”我惊诧地问道，“你也拥有预知之力？”
他微微一笑，说道：“当哥哥你来到这座城市我就知道了所有。”
我顿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正要问他话。
“嘘。”他竖起手指贴到嘴边。
好几只双头猎狗正疯狂地追过来，身后跟着几辆急速行驶的摩托车。
“该死的气味。”我脱下满是粘液的衣服。他们一定是循着这液体的味道找来的。
几声枪响后，符咒弹带着浓烈的尾烟穿刺而来。我的弟弟，雾，他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符咒弹便径直飞向了高空，而那些追逐的人和狗顿时失去了所有声响。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而且，他的头发不知何时变为了银白色。像是珍珠抽成的细丝，搭在双肩之下，随着风胡乱地在下颚处飘打着。他竟然还活着，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我还记得当时埋葬他的场景。那天下着小雨，泥土黏成一片，我用铁铲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把他和父母葬在了一起。拍上最后一把土，我趴在墓碑前哭了很久，还是夜里的冷风冻醒了我。我才非常不舍地作了告别。开始行走四方寻找凶手。
但现在的他却安然无恙，连最原始所缺失的双腿，此刻也在他身体上健康的生长着。而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当时的阴郁和愤恨，取而代之的是安定与平和。也许这是他最希望的模样，也曾是我们一家人的梦想。 终于实现了圆满，难怪猫月会说我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但我却在下一秒仍然问了出来：“雾，我不明白。”
他轻轻一笑，手搭在我的左肩上，说道：“哥哥，你不觉得这世界是个笑话吗？”
我愣了一愣，说道：“我才是个笑话吧！”
他收回手，又坐成刚才的姿势，淡淡地说：“我会告诉你原因的，但不是现在。”
我几乎快要发怒，为他此刻的淡然，但发怒又有什么用，如今的我，只有接受他给出的理由，只是在得知之前，我还会对这个理由抱有期待。希望这个理由足以安抚已经死去的父母的亡灵，还有这么多年来我为他所走过的脚步。
猫月在一处很大的山洞前放慢了速度，洞口非常隐蔽，但内里却十分开阔。很高的墙壁上悬着一些白色的象牙，没有风，却轻轻地触碰在一起，发出好听的声音。
“跟我来，哥哥。”雾这样说着。便往更里面的洞口而去。猫月趴在大厅里，蜷缩着身体，闭上了眼睛。
我开始对时间有了错愕感，不知道猫月的伤口何时得到了治疗，按照一般的恢复速度，至少也需要半个月。那么，我被关在那个黑暗的空间里，足足有十五天。或许甚至更长。
“哥哥，请你放轻松，好吗？”雾没有回头，像是对着前面的空气说话，声音却在四壁间反弹，竟然有些震耳欲聋。
前面逐渐透出强烈的光线，雾已经在围栏处停住了脚步，当我站到他的身边时，被眼前的景象差点刺穿了心脏。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不断地颤抖，浑身毛孔收缩成一个个微小的点。
在围栏之外的百米虚空中，一个巨人蜷着身体被一团浓烈的紫蓝色光芒包裹。而这个巨人却是由许多人类的身体拼接组成，就好似细胞与人的关系。
瞬间，我便理清了这个城市中关于人口失踪案的一切。
“哈哈，奇观吧！”雾摊开双手，陷入了狂烈的欢喜之中，那种疯狂的自豪。犹如在我面前展示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作品。
猫月在大厅里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洞外的方向，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雾，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大喊道。
“你觉得这会是什么？”雾还没停止他方才的笑。
“是啊，猫月和你在一起，它会袭击人类，自然也和你有关。我怎么会想不到。”我自言自语着。
他顿了顿，突然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我们复仇的武器啊，亲爱的哥哥！”
7
雾接下来告诉我的真相，足以摧毁在这之前我所建立的所有信念。因为那晚，灭杀我们一家的，是神。
“是从昆仑而来的神，其实他们早就盯上了我。”雾缓缓说道，他的表情里带着一些复杂而又无以名状的东西。
“只不过，连累了你们一家人，哥哥。”他偏头看向我。
没等我开口，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说到底，我不是你的亲生弟弟。我的父亲他从昆仑而来，与凡尘女子生下了我。父亲他自知触犯了昆仑神纪，但又无法保证我和母亲的未来，于是，狠心抛下了我和母亲。而母亲她是个执念的女人，在父亲离开不久后，就抱着我爬上了北镇最高的山崖，但最终见我可怜，便独自选择了死亡。幸好，你的父亲打猎经过，才救下了我。”
“而救下我，却是你们一家不幸的开始。昆仑很快便知晓了此事，但却迟迟没有行动，因为他们在等，他们想看看神与人类的后代会成长到何种程度。而我与普通人类的孩子却不同，因为我自出生便没有双腿，这是神刻写在血液里的诅咒。我的父亲真是残忍，他一定知道我会是这样，但还是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却又对我不管不顾。”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活下来。小时候看着你和伙伴们想去哪就去哪，我羡慕得要命。正是这份羡慕促成了我对未来的希望，但也是这份希望最后促成了我的绝望。你们一家为我付出太多，到现在我仍然铭记在心。而你，我的哥哥，你不知道我也曾嫉妒憎恨过你。但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我便觉得那时的自己幼稚可笑。你我根源本就不同，我应该自足。”
“那后来神为什么要杀我们？”我强忍着满腔愤恨。
“因为我体内的神力逐渐复苏，这来自于我的父亲。他给了我神的灵魂，便同时造就了我神力的存在。尽管只有他那被封印后力量的一部分，但相较于普通人而言，已然强大如神。你为我远行学习制作义肢的那段时间，我总是能够看见你在做什么会做什么。所以，当你风尘仆仆归来时，我其实没有丝毫激动。”
“后来，昆仑已经无法继续容忍我的存在，用人类的话来说，叫仁至义尽。虽然他们自认为逻辑严谨。于是，便发生了那个夜晚的事。当时我也许应该早一点让你们离开，但那些神太过隐秘，我意识到他们时，他们已经站到了屋外。”
“这根本就是蓄谋已久的杀戮！”我握紧了拳头，爆出根根青筋。
“而哥哥你，也正因为喝了我的血。得以转生，亦同时得到了我的预知之力。只是苦了咱们的父母，让他们无辜蒙受了神的惩罚。”
“可是我亲手埋葬了你，你又怎么活了过来？”我问。
“是猫月救了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它是妖。可是妖和神、人又有什么区别。都有正邪之分，善的便善，恶的同恶。在北镇修养了一段日子后，猫月带着我来到了这个城市。在这里，我们开始挥洒复仇的热血。”雾说到这里，明显有些兴奋。
如果事实真的如他所说，那么神的确该死。也许猫月说得对，我的复仇本就毫无意义，因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昆仑之神。
然而，下一秒，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问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雾叹了口气，望着如似沉睡的巨人，淡淡地说：“那个男人，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在北镇养伤时，他找到了我，并用神力令我生出了双腿，他说这是对我的补偿。他告诉了我一切，包括那晚，他也在场。只不过，他因为可怜我而没有取走我的性命，于是，昆仑便要了他的命。他看上去很年轻，非常漂亮，但说起话来却像个老头子。他说，一命换一命，值了。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嗯？”
“我直接告诉他，放心去死吧，我会为他报仇的，哈哈！”他大笑起来，忽然又沉默了，缓缓说道：“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他，但不能原谅他抛下我的母亲，而且还对她只字不提。”
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但这一切就好似个笑话，而我的父母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他们曾那么庄重肃穆地告诫我和雾，要敬重神，要爱神，不可诋毁污蔑和背叛神。然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却是神杀了他们。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他们对神的虔诚和信仰依然坚如磐石。
“就算我们要向神复仇，但这跟人类有什么关系？”我指着眼前的巨人说道。
此刻，猫月的声音传了进来：“雾，有敌人！”
8
秘警们层层叠叠地涌向洞口，一排双头猎狗走在最前面，鼻子贴着地面，像是要吸尽大地的精气。夜空中徘徊着几架直升机，探照灯把整座山的黑暗刺杀得无处可藏。
一架直升机的侧门被拉开，安绪抓着扶手走到门口，风把她的头发胡乱吹开，像是急欲盛放的花朵。她朝地面一挥手，所有秘警便疯了似地往洞里冲。
猫月狂声嘶吼起来，刚进入洞口的秘警就被强风震了出去。而此刻，秘警却犹如前仆后继的爬虫。一波又一波，伴随着不断扣动的扳机，符咒弹密密麻麻地向猫月冲射而来。
我和雾瞬间挡在了猫月身前，雾抬起右手虚空一点，所有符咒弹便立刻倒转射向秘警。那些双头猎狗早已被吓失了魂，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乱咬乱吠。刚才还颇有士气的秘警顿时慌了手脚。
“真是一群废物。”安绪骂着，从机舱内架出火箭筒，连准星都没有看，直接朝地面轰去。秘警们死伤一片。机长侧目惊讶地看向她，汗水径直滑下脸颊。
下一秒，她飞身跳下直升机，脚踏着虚空，急速向洞口而去。
“怪物。”雾指着空中的安绪，光芒迅速在指尖凝聚并冲射而出。
安绪往侧面轻轻换了身形，便躲了过去，但她身后的那架直升机却立刻爆炸得片甲不留。逆着火光，她像是从森林中狂奔而来的饥饿狮子。
可惜，她的对手雾是神的后代。
雾什么也没做，只见空气中突生许多细小闪亮的光点，安绪小心地避开，呈弧形奔跑过来。正当她快到我们眼前时，她的右手化成了尖利的锁刺，也就是在锁刺形成的刹那，空气中的光点立刻向她围绕而去，并由光点之中萌生许多耀眼的细线，互相纠缠交叉，似一张天衣无缝的网。
安绪的锁刺被光线所折断，她匍匐在地，突然大笑起来。
“这才有趣，哈哈，不然，我的神力还无法派上用场了。”那些光线竟然不断地融化进她的身体，像是她的毛孔在吸食。
“哥哥，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雾慢慢地走向安绪，一字一句道：“之所以我要用人类来制造武器，那是因为神创造了人，而我只不过把他们再重新组合，把他们从低等的生命中解救出来，变成能与神抗衡的武器。他们应该感谢我的恩惠，也应该以作为杀神的武器而自豪！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最有意义的存在。”
雾伸出手，五指间萦绕满了闪电状的光芒，然后，他径直探入安绪身体里，鲜血四溅。看着此刻的他，我忽然觉得陌生而寒冷。我的弟弟何时变得如此残忍暴力目空天地？猫月用前掌碰了碰我的后背。要我理解他。
然而，安绪却疯狂笑了起来，溅开的鲜血急速收缩回去，伤口迅速闭合。雾的手深陷在了她的皮肉里，下一秒，利齿咬合的痛感传至雾的全身。雾冷冷一笑，直接扯下了右手，退至我的身前。
雾的断手立刻融入了安绪的身体里。我们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突然转变的一切。然而下一秒，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安绪的身体迅速膨胀，皮肉翻滚，关节略吱作响，立刻变成了一个比猫月还大的双翅翼龙。
“你居然是神，哈哈哈。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安绪拍着双翅，迅速生出两股强风，犹如刀剑，所过之处，乱石横飞。
我们开始往后败退。面对这么巨大的怪物，我和雾一时愣住了手脚。还是猫月把我们驮上它的后背，然后转身往里洞跑去。雾的右手断臂处不断地滴血。我担心地看着他，他摆了摆左手，说：“我不会死在这里。”
安绪紧随而来，此刻的她兴奋如烈火，打下几块大石扔向我们。猫月一扬尾巴就击碎了石头，粉尘弥漫成一片烟雾。
“启动吧！”雾说道。
“还差点才能完成昵，而且……”猫月说道。
雾不管猫月的提醒，抬起左手画下符印，而就在此时，安绪急速冲来，猫月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被撞翻，下一秒，直接被安绪的骨翅刺穿。我和雾迅速停在空中，他左手的符印慢慢地淡去。
“把你的神力全部献给我。”安绪笑道。
“太得意忘形了吧。”雾说着，扔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符印，我趁机掩在符印之后，在安绪挡开符印的瞬间，我在手掌上灌满力量。奋力一击。
9
安绪的爆发力惊人，我与雾到后来根本无法与她对抗。我们的预知能力在这场战斗中毫无作用，因为化为翼龙的安绪拥有比我们更强的洞察力。最后，雾不得不启动了巨人武器。然而代价却是他的整只左手。当时他正好结出符印，被安绪挥来的骨翅硬生生地截断。符印便随着半只左手飞入了巨人身体里。
她太过自狂。目空一切，但她的力量的确非常强大，竟然在临死前还接住了巨人好几招。不过，巨人本身也有些不稳定，因为启动时机未到，在捕杀掉安绪的瞬间也跟着崩塌，人类的尸体叠成高高的一堆，像是一个堡垒。
安绪的尸体被白胡子老头带了回去，从他口中隐约得知。安绪曾是非常可爱善良的孩子。不过，至于她为何变成了这样，他没有多说。
凡事有因必有果。就好像我是个人类，却因喝了雾的血而拥有神力。但雾最终仍旧不能四肢健全。一开始，他没有双腿，而现在，他失去了自己的双手。他把这个称之为神刻在血液里的诅咒。
“来，活动一下，试试效果怎么样？”我缝上最后一针。一双跟真的手臂无分别的义肢便生在了雾的身体上。
雾试了试，还能顺利活动。他轻轻地笑了笑，这些日子以来，他始终无法习惯没有猫月的生活。猫月也真是傻，它明明被刺穿而受了重伤，后来还扑向安绪，结果被安绪硬生生地扭断了脖子，当即失去了生命。不过，话说回来，它所拥有的信念，我不一定懂，但那却是非常崇高的，否则它的元神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凝聚成形。
“赶快适应适应，一会儿猫月就回来了，你总得有手来抱它吧。”我说道。
雾却反身进屋关上了门，并冷冷说道：“你告诉它，我不想见它。”
我不记得那天下午是怎么向猫月解释的，印象中总是能够想起它虚合着双眼，有种欲哭无泪的神态。它已经变回了普通猫的大小，仍旧是全身黑色的绒毛。
“如果可以，不要再做妖，做个次神什么的会比较好一点。”我努力缓和着气氛。
猫月没有说话，在草地上坐了很久，我便陪了它许久。夜幕降临时，漫天霞云，它站起来，慢慢地往前走，边走边回头，最后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天晚上，雾和我喝了很多酒，然后说了很多话。就好像讲完了余生所有的言语。我们躺在屋前的草地上，看着满天繁星，在我记忆中，那是他从小到大说话最多的一次。他告诉我，猫月当时为了救他，不惜放弃了成为零神的千年修为，转而化为了妖。它当时因为力量暴走身体急剧变化而痛苦不堪的夜晚，他歃血发誓，就算自己灰飞烟灭，也要保护好它。但誓言总是如此薄弱，不及现实的一个小指头。
第二天醒来，草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身边留有一封信，那是雾的字。信很简短，寥寥几笔：
亲爱的哥哥，珍重。
我用义肢抚摸着信纸，依稀有一些触感。不过，我自始至终没有告诉雾的是，给他缝合上的手臂是我从自己身体上拿下来的。这样，无论他走到哪里，身体上都有我的一部分。所谓手足，想必就是如此。
暮色四合时，天边最后一片火烧云也跟着隐没在这尘世之中。华灯初上的霓虹犹如四处蔓延的苔藓，肆意地攀爬过大地的心房，却又保持着疏密有致的空间，任人们迷失其中，营造出繁华的假象。
说真的，我不太习惯这里的空气，总是混有一股高度腐朽的工业气息。石头钢筋堆砌成的迷雾森林，似乎想要刺穿天际。安绪说，那是人们试图挑战神的旗号。我只能微微一笑，神并不住在天空或者天空之上的世界。我想这是人类一直以来对神最深重的误会。
“怎么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看着荒茫的大街问道。
安绪身后跟着两个秘警，便衣出行，都是她的部下。她把头深陷在高耸的衣领里，摆摆手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件事，现在全城实行了夜禁，天黑后，大家都不敢出门了！”
一辆警车闪耀着红蓝炫光，不知从哪个街角钻出来停在我们身前。安绪拿出一本烫金字的紫皮证件晃了晃，那些趾高气扬的警察顿时变得毕恭毕敬。
我们继续向城市深处而去。无数软黄色的灯光从各家窗户喷洒而出，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全家欢聚，其乐融融地坐在满桌可口的饭菜前，谈论一天里各自有趣抑或无聊的事情。小孩吵闹。大人欢笑。很多年前。这是我的的确确期待过的生活。
那时，弟弟还在，虽然他天生就没有双腿，但笑容还总会在他脸上滋生。父亲会去山上打猎，留下一部分猎物供母亲做成美味的餐食，然后隔天把大部分拿到北镇的集市上售卖，换来的钱便购置一些家当，或者买一些我和弟弟都喜欢的玩具。
我很疼爱弟弟，总会把最好的东西给他。看着他笑，我便有很大的成就感。父亲说，弟弟是我们家的宝，这辈子大家都要对他好。说完这话，他看向母亲，母亲笑着点了点头。我却看到了其中些许不平常的情绪。
弟弟的缺陷，在小时候并未给他带来多么大的困惑。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羡慕我们拥有健康的四肢。整日面对着碧绿的草地发呆。有一次。趁我不注意。他从轮椅上飞快地跳了下来，但并没有如他想象般那样顺利奔跑。他用双手抓着青草拼命地往前爬，咬紧牙关而凸现出来的青筋密布在他俊美的脸庞上。终于，他无力地嘶嚎了一声，然后趴在草地上痛哭起来。
“哥哥，能不能把你的双腿借我一下，几分钟就还给你！”面对弟弟充满渴求的眼神，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竟无所适从。
那段时间，家里从来没有任何快乐的气氛。我和父亲想尽办法，寻遍了北镇，也没有带来些许改变。一切如常。但一切又不如常。弟弟变得更加郁郁寡欢，抱着猫就能望着远方一整天。其实，那只猫是在什么时候进入我们的生活的，大家毫无所知。
后来，我听说很远的地方有人做出的义肢能够乱真。我慕名而去，苦学了几个寒秋。当我踏着蝉鸣回到家，把义肢安装在弟弟身上时，他几乎是欢快地奔跑了起来。那一刻，一双义肢散开了我们家这么多年的阴霾，想来也觉得悲伤。但就在我们的笑容还未消去时，弟弟愤恨地扯掉右腿扔了老远。
“我要真的！”他嘶喊道，猫坐在他的脚下，抬头望着他，他又瞬间平息了下来。
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在我离开的岁月里，弟弟的脾气已经变得喜怒无常，但不管恶化到什么程度，只要猫在他身边，他就能很快恢复平静。
但该来的厄运终究还是无法避免。在一个无光的夜晚，弟弟突然从梦中惊醒，大叫着要我们快走。任凭我们如何安抚，也毫无作用。猫就躺在他的怀里，他依然嘶吼着。可还没等我们明白过来，几个黑衣人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里，只是那么一瞬间，我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醒来时，我的嘴角渗满了血腥味。弟弟正用他那被割开的手腕悬在我的嘴上方，暗红的血液便一滴一滴地落进我的嘴中。他苍白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然后整个人就倒在了我的身体上。
父亲和母亲早已失去了呼吸。我把他们和弟弟葬在了一起。高高低低的墓碑，在我还未成年的生命里。就剥夺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后来的日子，我四处探寻，可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就好像，发生的一切，是一个梦，而只有我陷在其中。
直到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在北镇遇见了安绪。她正在寻人办事，我几乎是没有和她谈任何酬劳问题，便随她来到了这座城市。
因为，我看见了那只猫，曾经陪伴弟弟很多年的它，正贴在安绪的悬赏单上。
“嘿，到了，你发什么呆呢？”安绪虚合着眼眸笑着，黑色的长发消失在高耸的衣领里。
她的部下已经推开了厚重的石门，漆黑的甬道里，两旁顿时逐次燃起了火光。
2
甬道尽头，是一处宽敞的圆形空间，墙壁上雕刻着一幅巨大的环形石画，描绘着栩栩如生的百神之相，甚至覆盖了整个穹顶。一座古风翘角小阁楼立于正中心，四面八门。据安绪所言，每一扇门都通往不同的地方。
她领着我进入了东面壹号门，眼前顿时流光溢彩，图案不断变幻。缓过神来时，我们已经身处一间宽敞的大厅，四壁挂着神的画像，人来人往。我们穿过百折曲回的走廊，在一处门前停下。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外面真是天差地别啊！”我说。
“因为这里也处理着与外面截然不同的事情啊！”安绪笑笑。
房间里坐着几个人，有的面目可憎高大魁梧，有的瘦弱阴郁但目光犀利，粗略数了数，算上我和安绪，恰好九人。我喜欢“九”这个数字，既代表生，也代表死。
坐在正中的白胡子老头，虚合着双眼，缓缓说道：“那么。开始吧！”
当时在北镇，安绪就已经向我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最近一年，这座城市总是莫名地失踪人口，警察查了大半年毫无所获，后来，这事情不得不转交到他们手中。安绪所在的组织表面上称为秘警，专门负责城市里的疑难事件。但实际上，他们所接手的大多数都是人类只能在电视机和小说里才能看到的被定义为奇幻的东西。
经过详密的调查，秘警们发现是一只猫妖所为，对落在现场的毛发进行DNA还原模拟后，才终于得来了它的真面目。但这只猫妖行踪诡秘，秘警们多次出动，赶到事发现场时却总是晚一步。就好像，它完全知道所要发生的一切，把秘警们当猴一样耍来耍去。 “所以，我们寻遍了北镇，也没有找到拥有预知能力的人。”当时的安绪正一头苦恼地喝着酒。
“那正好，我恰是你们的合适人选。”我说。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饶有兴致地问了好些问题，比如她其中一个部下未来五分钟会做些什么。我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讲给她听，她一边笑一边验证了所有事实。
其实，我也是在弟弟离开人世后的许久，才发现自己拥有这种特殊能力。后来，这便成为了我行走江湖的本领。再后来，他们习惯了称呼我为预言师。不过，这可和那些巫师的伎俩有着本质的区别。如果用百分数来做比较，巫师的准确率能达到百分之二十已属万幸，但我只要稍微凝聚精神，就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是我偶尔心不在焉所造成的可忽略的误差。
但那只猫，却真真切切是陪伴过弟弟无数日夜，即使它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因为在它柔软的脖子上有一小团白色梅花状细毛。在多年行走江湖的日子里，我从未见到过第二只具有这种特征的猫。
“池南路中段小宫巷，OO点18分。”
“五三路莲山别墅。01点22分。”
“达周路岸西小区。03点55分。”
我看着眼前不断更迭交错的景象，大声念道。
站在一旁的安绪飞快地记了下来。然后我缓缓睁开眼，看着众人吃惊的表情，拍了拍安绪瘦弱的肩，往外走去。
关上门的刹那，一直安静的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我听见安绪笑着说话的声音，一会儿，她也躬身退了出来。
“房间在这边，先去休息吧！”安绪客气地说道。
我们再次穿过层层叠叠的连廊。途中，到处都贴有精心雕琢的壁画，几乎全是神，一些我甚至还曾见过。不过，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就好像，我刚才所看见的那只猫，也已非是曾经躺在弟弟怀中那般弱小。
“多带些人，麻醉剂，符咒，准备充足。”在安绪离开我的房间前一秒，我建议道。
“组织自有规定，你不用担心。”她笑了笑合上门。
房间内布置奢华，我不得不赞叹城市里的人类如此懂得享受。走到窗前，我这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几乎快触到了云端。至于是多少层，我已无心去数。我只是在想，一会儿要如何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而又不被他们发现。
因为，单靠秘警们的能力还无法与那只猫抗衡。这不是怀疑和贬低，而是我对他们的力量所作出的最符合事实的预知和判断。
离第一次捕获还剩两个小时，我轻轻扬起嘴角，飞身跳出了窗外。
3
风迎面灌入我的衣服里，头发与空气的摩擦声在耳边簌簌作响。我回头望去，那栋直入云层的大楼很快就隐蔽在了空气中，从外面根本就无法看见它的存在。我不得不再次唏嘘人类的伟大创意和技术，不过。也只有人类才会在具有强大力量的同时而又怀揣着无边无际的恐惧。
我轻轻地落在了树尖上，脚下正是一片枝繁叶茂的森林，但却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城市就在山下的不远处，犹如一块庞大的井盖，匍匐在山谷中，发出铮铮的齿轮声。我快速地奔跑在树尖上，没有伤及任何一片树叶。这种感觉犹如航行于大海，苍茫而广阔。
穿过几条迂回的街角，当我出现在小宫巷外的高楼天台时，俯瞰之下，巷口里里外外已经布满了秘警，他们隐藏在各个角落，端着麻醉枪和符咒弹，屏气凝神的姿态像是八风不动的石雕。
小宫巷里稀稀落落的亮起了几盏灯。安绪应该事先撤离了住户，此刻屋里面的人想必也是全副武装的秘警。一切就只等着那只猫步入陷阱。
还剩五分钟，所有人正全神贯注地对着巷口。而高处总是会有风，我习惯性地往衣领里缩了缩脖子，就在这时，那只猫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在了小宫巷外。正信步走来。我知道，所有人必然都无法相信眼前的这只动物或者妖，会是他们今晚的猎物。
因为，连我也不敢相信，有两人高的动物不是大象，而是一只猫。
它的体态并不臃肿，步子甚至有些优雅，大大的眼睛在夜里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漆黑的绒毛被窗户里的灯光照得无比温暖。每个人都会想睡在它软茸茸的脊背上，不计较时间的流动，不在乎世界的喧嚣。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忘记了此行目的是要捕杀它。但面对如此的它，谁又能狠心伤它毫发。不知是它感觉到了周围的异常，还是无所谓周围的埋伏，它只是在巷口略微顿了顿脚步，便悠然地走入了巷道中，一边走一边发出婉转动听的声音。
一扇门，两扇门，逐次打开，橘黄色的光线从屋内突兀地照进小巷里。紧接着，好几个人缓步聚集在它身边，那副姿态，犹如见到了终日膜拜的神祗，虔诚而又欣喜。它低头看了看，停在一个人身前，直到张开血盆大口的那一刻，我想所有人都还能原谅它的前科。但当它硬生生地吞掉一整个活人时，隐藏在暗处的秘警们顿时如梦初醒，麻醉枪符咒弹瞬间如暴雨倾盆般悉数射向它。
那只猫立刻变得狰狞可怖，张开大口一阵嘶鸣，许多符咒弹和麻醉枪竟然在空中直接爆裂开，碎片落在小巷中，堆了高高的一叠。见形势不对，它立马又吞下眼前的另一个人，然后快速消失在了小宫巷。
其中一个秘警慌忙拿起通讯机，喊道：“小宫巷失败，莲山别墅准备。”
与此相同的是，莲山别墅也失了守，许多秘警还受了重伤。那只猫尽管已经深陷两次埋伏，但完全没有惧怕或者后退，而是向今晚的最后地点岸西小区跑去。我远远地跟着它，在大楼林立的天台间跳跃。
最后的岸西小区依然没有守住，人被吃掉了两个，还让它成功脱逃。但我知道，在突围三次后，它已经身负重伤，那些插在它皮毛下的麻醉枪已经通过针管把药物输送进了它体内的血液中。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抵抗不了这种麻醉。
所以，它倒下之后，我立刻落身在了它面前。看它躺着也如半座山一样的巨大躯体，我喃喃道：“雾啊，看你养了一只什么样的猫，在这么多年后，还给哥哥添麻烦。”
我伸出手去抚摸它毛茸茸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战斗，绒毛有些湿润且粘合在了一起。但手还没触碰到，它便仰天嘶吼着站了起来，我本能地退出几步之外，接着，它又立刻倒了下去。 “对付这种妖。非要用符印才行。”安绪从它身后拍着手慢慢踱步而出。
我身体一震，竟然没有察觉到她也在这附近。
与我错肩而过时，她冷冷地说道：“岚先生，这个时间，你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似乎要剥离开我的血肉。但随后她又立刻笑道：“不过，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在直升机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之前，我已经消失在了街角。我看见那只猫的后背被符印轰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淋漓。
4
我的能力在人类面前失效，这还是第一次。令我疑惑的是，我不仅没有察觉到她，就算使用了预知之力，也依然看不透她的未来。
犹豫了很久，我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地方。几分钟后，有人敲门。我打开一看，正是安绪。她似无事发生，一路把我领到白胡子老头的房间，自己却站在了门外。
白胡子老头依然虚合着双眼，我想无论是喜是悲。世事早已在那张苍老的脸上变得风轻云淡。只不过，这样的身份不得不令他在适当的时候说些适当的话。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的神情毫无变化，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别人在说话。
“分内的事，不足挂齿。”我笑道。
他的嘴微微起合，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然后，他便闭上了眼睛，并挥手与我作别。
“就这么走了？”安绪并排行走在左侧，低声问道。
“不然呢，还要付给我委托金吗？”我笑笑，心里还在想白胡子老头的意思。
她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你就不想再看它一眼？”
本来我是打算离开这里后再潜入进来。悄悄地去找那只猫。因为有件重要的事我得当面问问它。这个想法似乎已被安绪看穿，令我整颗心瞬间悬到了空中，但我依然故作镇定地偏头看向她问道：“你说什么？”
“我们从没有捕到这么大的猫妖，很多人都去看了呢，上面传来通知，明天就要处决它，难得罕见，不如趁它临死前……”安绪眯着眼睛说道。与那时击杀猫妖的神态判若两人。
心里的石头终于安然落地，我笑了笑，便跟着她往囚牢而去。台阶蜿蜒盘旋，陷入深深的地表之下，当然，这只是我的估计。当真正身在这座神奇的建筑中。陌生人很难辨清方向。果然，我的预测出了错，不仅仅是囚牢的位置，还有安绪。
虽然走过了那么多级向下的阶梯，但囚牢却在我房间更高处的楼层。想必设计师定是花费了不少心血。才能造就让人如此难以分辨的空间感。
囚牢里挤满了秘警。围得水泄不通，据说，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批组织前来观看。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世上的妖比这猫大的强的凶的比比皆是，各种类型更是应有尽有，所以，见识短浅总是容易带来唏嘘嗟叹。
那只猫被巨大的铁链锁住四肢，冰冷彻骨的弯钩横穿过肩胛骨，脖子更是被套上了厚重的项圈，上面布满了符咒。猫的眼睛微微张开，无力而又空洞的眼神里，有着些许不甘。但插在身体上的许多麻醉针管让它完全无法动弹。被安绪爆开的大洞，血肉粘合，模糊一片。
“嘿，岚，好久不见。”一股悠远绵长的声音传来，我知道那只猫正在使用精神力量。
“我来，只想问你一件事。”我回道。
“关于雾的吧。”它的眼神朝向我。
“那晚你也在场，凶手是谁？”我的声音波在空中明显的变得颤动起来。
这些年，我走遍各个地方，却查不出任何线索。很多次，想起弟弟曾经天真单纯的笑容，和父母的疼爱，我便无法原谅自己。总能找到的，我这样对自己说，不然，对于他们，我的存在便是自私的苟活。父母给了我存在的可能，弟弟给了我再次的生命，那么。我就用余生为他们换取一次正义。
所幸。遇见了这只猫。
“不要再去探寻这个答案，因为毫无意义。”它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却字字撞在我的心脏上。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活在怎样的罪责下的吗？你却说为他们报仇毫无意义！”
“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真相。”它微微闭上了眼睛。
“连生命我都可以舍去，我还有什么不能够承受！”我咄咄逼人。
那只猫像是快睡着了一般疲劳地睁开眼睛，硕大的锥形瞳孔转向我，说道：“除非，你把我从这里救出去。”
我看了看满室的秘警，还有身旁高深难测的安绪，心里正在计算着胜率。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刺扎入皮肉的微痛，我本能地转身并用手向伤口处探去，然后立刻晕倒在地上。
安绪正对着我微笑，而所有的秘警全部围了过来，打量我的目光如同看那只猫妖一样。彻底失去知觉前，我终于明白了白胡子老头的意思。
他是在说：“快走！”
5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东西撞在我的嘴唇上，一滴一滴，我睁开朦胧的双眼，差一点就以为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夜晚，弟弟举着双手任鲜血从手腕上滴入我的嘴里。弟弟的脸越来越苍白，但看着我醒来，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微微一笑，然后重重地栽倒在我身上。
“弟弟……”我失声喊了出来，却发觉喉咙沙哑无力。
房间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线。起初我甚至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被蒙了起来，然后用手摸遍了整张脸，确定没有胶带纱布之类的才终于有所平静。但触觉却非常奇怪，湿湿黏黏的，好像自己正身处一滩胶水之中，而脚下却又是虚空。
也许，我被悬吊在某间漆黑的牢中，或者被某种法术固定了起来，天花板上渗透而下的水珠，不偏不倚地砸在嘴唇上。我这才发现，除了双手之外，身体根本不能动弹。
一些杂乱的人声从空间外传来，细细碎碎但又清晰可辨。
“听说安绪大人非常生气，费了这么多心思，抓到的居然不是神！”
“明明是北镇来的预言师。怎么会不是神呢？太奇怪了。”
声音瞬间折断，然后是一些脚步声，接着，黑暗的空间里裂开一条细缝，并随着机械齿轮的转动声不断扩大，刺眼的光线顿时倾泻而入。下一秒，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身体震惊地不住颤抖。 无数支钢铁藤索蔓延在四壁，并在交叉处开出朵朵寒冷可怖的钢铁之花，而花蕊中心却伸出长长的触手，在空中慢慢地蠕动着。触手的尖端锋利，像是一根无坚不摧的矛，湿湿黏黏的液体便从中渗出，滴满我的全身。十米之下的地面堆满了森森白骨，许多爬虫在骷髅空无的眼洞里进进出出。而底层的墙壁更是千疮百孔，如同蜂窝。
“岚先生，我辛苦计划了几个月，到最后全部毁在了你手上。”逆光之下，安绪的剪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条婀娜多姿的蛇。
“我怎么听不明白。”我疑惑地说道。
“你会死在这里。这句够明白吧！”她几乎有些愤怒。
“总得有个理由。”我追问道，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毫无因由地离开这个世界。
“因为你不是神。我找的是神，你来凑什么瞎热闹，这是战场，不是马戏团！”她吼道。
我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镇定地说道：“我从没说过我是神，而且，在北镇的不一定都是神。再说，因为我不是神，就要处死我，这是什么逻辑！”
她踩着虚空慢慢地走到我的身边，贴着我的耳朵说道：“因为……我在搜集神的力量啊，有谁会拒绝拥有神力呢，哈哈！”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确流传着杀神的说法，传闻杀死神就能拥有该神的力量。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没想到安绪却是如此痴迷。
“看来你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你用那只猫作诱饵——”
“猫妖是巧合，遇到你也是巧合，我只不过利用了这些巧合而已。”她有些得意。
“但你怎么会拥有预知之力，这才是我真正感兴趣的地方，或者说，你杀过神？”她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拥有这种接近神的力量。她见我不回答，整张脸立刻变得狰狞可怖。
“如果你不愿说，那也没关系。”安绪说完就往外走去，右手在逆光之中覆下一片阴影。
斩杀的命令。
那些钢铁之花立刻抖动起来，花瓣落入虚空，似无数飞刀，花蕊中的触手则迅速相互缠绕变为一张密集的藤蔓织网。慢慢地向中心包围而来。
在光线消失之前，我必须逃出去。
几乎是一瞬间，花瓣飞刀便冲射而来，在被射杀的前一秒，我利用早已聚集的力量成功挣脱了锁住我的无形之力，身体直直地落入那堆白骨之中。墙体上黑暗的洞口，立刻爬出许多巨大的钢铁虫，而上空，花瓣飞刀和触手织网正在往下扑来。
同时，缓缓闭合的空间之门只剩下微小的空隙，光线越来越弱。我纵身踩在巨虫头顶，并往上一跃，信手拈来一瓣钢铁之花，射在了缝隙中间。门的闭合立刻停了下来。但还未等我转身。那片花瓣就被压了粉碎，门猛地关上，空间里突然陷入深深的黑暗中。
对付这群被人类赋予生命的机械体简直易如反掌。我不断沿着四壁移换身形，也试过利用巨虫撞向那扇已紧紧咬合的门，但却毫无作用。如果这样持续下去，我想杀死我的一定不是这些机械，而是疲累。
就在近乎绝望之时，我突然听见了雾的声音，他呼喊道：“哥哥！”
整个世界瞬间变得特别安静，然而下一秒，那扇门一下四分五裂，犹如被外面的光线所挤压而爆炸开。空间再次被照亮，但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寂静无声，我看见雾从逆光中走出来，对，是真真切切地用健全的双腿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我。
“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6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反照着那个夏天的余热。雾想要吃鱼。我便卷起裤腿跳入了水中，看见黑褐色的鱼背游过来，便用树权急速穿刺而去。每捕到一条鱼，雾就特别开心地笑。连绵如山的白云倒映在水面，当时有那么一瞬的错觉，我好似身在云端，而雾就坐在云岸。
然后，我看见雾的表情有些隐隐的变化，他正要开口，我就踩到了滑石，跌入水中。我爬上岸，浑身滴水地坐在他身边。
“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当时的雾满脸哀伤地看着我。
就好像此刻，他的眼神里依旧充满着那种情绪。即使经过了一整个世纪，也不会消散。
我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场景，惊讶得嗫嗫喏喏地说道：“雾？”
他微微一笑，就像当初用血救我后的笑，但随后他却抓着我的手臂，瞬间闪了出去。落下时，正好坐在那只猫身上。猫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从它炯炯有神的目光就能看出来。它驮着我们直接从一面被轰开了大洞的墙壁跑出去。而我已顾不得身后，尽管秘警们的尸体残缺不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那只猫奔跑的速度很快，带起强烈的风，月光倾洒而下，柔软的绒毛发出微微的晶莹之光。我这才想起，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猫月。”雾转头一笑。
“你能看穿我的想法？”我惊诧地问道，“你也拥有预知之力？”
他微微一笑，说道：“当哥哥你来到这座城市我就知道了所有。”
我顿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正要问他话。
“嘘。”他竖起手指贴到嘴边。
好几只双头猎狗正疯狂地追过来，身后跟着几辆急速行驶的摩托车。
“该死的气味。”我脱下满是粘液的衣服。他们一定是循着这液体的味道找来的。
几声枪响后，符咒弹带着浓烈的尾烟穿刺而来。我的弟弟，雾，他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符咒弹便径直飞向了高空，而那些追逐的人和狗顿时失去了所有声响。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而且，他的头发不知何时变为了银白色。像是珍珠抽成的细丝，搭在双肩之下，随着风胡乱地在下颚处飘打着。他竟然还活着，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我还记得当时埋葬他的场景。那天下着小雨，泥土黏成一片，我用铁铲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把他和父母葬在了一起。拍上最后一把土，我趴在墓碑前哭了很久，还是夜里的冷风冻醒了我。我才非常不舍地作了告别。开始行走四方寻找凶手。
但现在的他却安然无恙，连最原始所缺失的双腿，此刻也在他身体上健康的生长着。而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当时的阴郁和愤恨，取而代之的是安定与平和。也许这是他最希望的模样，也曾是我们一家人的梦想。 终于实现了圆满，难怪猫月会说我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但我却在下一秒仍然问了出来：“雾，我不明白。”
他轻轻一笑，手搭在我的左肩上，说道：“哥哥，你不觉得这世界是个笑话吗？”
我愣了一愣，说道：“我才是个笑话吧！”
他收回手，又坐成刚才的姿势，淡淡地说：“我会告诉你原因的，但不是现在。”
我几乎快要发怒，为他此刻的淡然，但发怒又有什么用，如今的我，只有接受他给出的理由，只是在得知之前，我还会对这个理由抱有期待。希望这个理由足以安抚已经死去的父母的亡灵，还有这么多年来我为他所走过的脚步。
猫月在一处很大的山洞前放慢了速度，洞口非常隐蔽，但内里却十分开阔。很高的墙壁上悬着一些白色的象牙，没有风，却轻轻地触碰在一起，发出好听的声音。
“跟我来，哥哥。”雾这样说着。便往更里面的洞口而去。猫月趴在大厅里，蜷缩着身体，闭上了眼睛。
我开始对时间有了错愕感，不知道猫月的伤口何时得到了治疗，按照一般的恢复速度，至少也需要半个月。那么，我被关在那个黑暗的空间里，足足有十五天。或许甚至更长。
“哥哥，请你放轻松，好吗？”雾没有回头，像是对着前面的空气说话，声音却在四壁间反弹，竟然有些震耳欲聋。
前面逐渐透出强烈的光线，雾已经在围栏处停住了脚步，当我站到他的身边时，被眼前的景象差点刺穿了心脏。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不断地颤抖，浑身毛孔收缩成一个个微小的点。
在围栏之外的百米虚空中，一个巨人蜷着身体被一团浓烈的紫蓝色光芒包裹。而这个巨人却是由许多人类的身体拼接组成，就好似细胞与人的关系。
瞬间，我便理清了这个城市中关于人口失踪案的一切。
“哈哈，奇观吧！”雾摊开双手，陷入了狂烈的欢喜之中，那种疯狂的自豪。犹如在我面前展示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作品。
猫月在大厅里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洞外的方向，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雾，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大喊道。
“你觉得这会是什么？”雾还没停止他方才的笑。
“是啊，猫月和你在一起，它会袭击人类，自然也和你有关。我怎么会想不到。”我自言自语着。
他顿了顿，突然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我们复仇的武器啊，亲爱的哥哥！”
7
雾接下来告诉我的真相，足以摧毁在这之前我所建立的所有信念。因为那晚，灭杀我们一家的，是神。
“是从昆仑而来的神，其实他们早就盯上了我。”雾缓缓说道，他的表情里带着一些复杂而又无以名状的东西。
“只不过，连累了你们一家人，哥哥。”他偏头看向我。
没等我开口，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说到底，我不是你的亲生弟弟。我的父亲他从昆仑而来，与凡尘女子生下了我。父亲他自知触犯了昆仑神纪，但又无法保证我和母亲的未来，于是，狠心抛下了我和母亲。而母亲她是个执念的女人，在父亲离开不久后，就抱着我爬上了北镇最高的山崖，但最终见我可怜，便独自选择了死亡。幸好，你的父亲打猎经过，才救下了我。”
“而救下我，却是你们一家不幸的开始。昆仑很快便知晓了此事，但却迟迟没有行动，因为他们在等，他们想看看神与人类的后代会成长到何种程度。而我与普通人类的孩子却不同，因为我自出生便没有双腿，这是神刻写在血液里的诅咒。我的父亲真是残忍，他一定知道我会是这样，但还是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却又对我不管不顾。”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活下来。小时候看着你和伙伴们想去哪就去哪，我羡慕得要命。正是这份羡慕促成了我对未来的希望，但也是这份希望最后促成了我的绝望。你们一家为我付出太多，到现在我仍然铭记在心。而你，我的哥哥，你不知道我也曾嫉妒憎恨过你。但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我便觉得那时的自己幼稚可笑。你我根源本就不同，我应该自足。”
“那后来神为什么要杀我们？”我强忍着满腔愤恨。
“因为我体内的神力逐渐复苏，这来自于我的父亲。他给了我神的灵魂，便同时造就了我神力的存在。尽管只有他那被封印后力量的一部分，但相较于普通人而言，已然强大如神。你为我远行学习制作义肢的那段时间，我总是能够看见你在做什么会做什么。所以，当你风尘仆仆归来时，我其实没有丝毫激动。”
“后来，昆仑已经无法继续容忍我的存在，用人类的话来说，叫仁至义尽。虽然他们自认为逻辑严谨。于是，便发生了那个夜晚的事。当时我也许应该早一点让你们离开，但那些神太过隐秘，我意识到他们时，他们已经站到了屋外。”
“这根本就是蓄谋已久的杀戮！”我握紧了拳头，爆出根根青筋。
“而哥哥你，也正因为喝了我的血。得以转生，亦同时得到了我的预知之力。只是苦了咱们的父母，让他们无辜蒙受了神的惩罚。”
“可是我亲手埋葬了你，你又怎么活了过来？”我问。
“是猫月救了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它是妖。可是妖和神、人又有什么区别。都有正邪之分，善的便善，恶的同恶。在北镇修养了一段日子后，猫月带着我来到了这个城市。在这里，我们开始挥洒复仇的热血。”雾说到这里，明显有些兴奋。
如果事实真的如他所说，那么神的确该死。也许猫月说得对，我的复仇本就毫无意义，因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昆仑之神。
然而，下一秒，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问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雾叹了口气，望着如似沉睡的巨人，淡淡地说：“那个男人，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在北镇养伤时，他找到了我，并用神力令我生出了双腿，他说这是对我的补偿。他告诉了我一切，包括那晚，他也在场。只不过，他因为可怜我而没有取走我的性命，于是，昆仑便要了他的命。他看上去很年轻，非常漂亮，但说起话来却像个老头子。他说，一命换一命，值了。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嗯？”
“我直接告诉他，放心去死吧，我会为他报仇的，哈哈！”他大笑起来，忽然又沉默了，缓缓说道：“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他，但不能原谅他抛下我的母亲，而且还对她只字不提。”
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但这一切就好似个笑话，而我的父母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他们曾那么庄重肃穆地告诫我和雾，要敬重神，要爱神，不可诋毁污蔑和背叛神。然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却是神杀了他们。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他们对神的虔诚和信仰依然坚如磐石。
“就算我们要向神复仇，但这跟人类有什么关系？”我指着眼前的巨人说道。
此刻，猫月的声音传了进来：“雾，有敌人！”
8
秘警们层层叠叠地涌向洞口，一排双头猎狗走在最前面，鼻子贴着地面，像是要吸尽大地的精气。夜空中徘徊着几架直升机，探照灯把整座山的黑暗刺杀得无处可藏。
一架直升机的侧门被拉开，安绪抓着扶手走到门口，风把她的头发胡乱吹开，像是急欲盛放的花朵。她朝地面一挥手，所有秘警便疯了似地往洞里冲。
猫月狂声嘶吼起来，刚进入洞口的秘警就被强风震了出去。而此刻，秘警却犹如前仆后继的爬虫。一波又一波，伴随着不断扣动的扳机，符咒弹密密麻麻地向猫月冲射而来。
我和雾瞬间挡在了猫月身前，雾抬起右手虚空一点，所有符咒弹便立刻倒转射向秘警。那些双头猎狗早已被吓失了魂，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乱咬乱吠。刚才还颇有士气的秘警顿时慌了手脚。
“真是一群废物。”安绪骂着，从机舱内架出火箭筒，连准星都没有看，直接朝地面轰去。秘警们死伤一片。机长侧目惊讶地看向她，汗水径直滑下脸颊。
下一秒，她飞身跳下直升机，脚踏着虚空，急速向洞口而去。
“怪物。”雾指着空中的安绪，光芒迅速在指尖凝聚并冲射而出。
安绪往侧面轻轻换了身形，便躲了过去，但她身后的那架直升机却立刻爆炸得片甲不留。逆着火光，她像是从森林中狂奔而来的饥饿狮子。
可惜，她的对手雾是神的后代。
雾什么也没做，只见空气中突生许多细小闪亮的光点，安绪小心地避开，呈弧形奔跑过来。正当她快到我们眼前时，她的右手化成了尖利的锁刺，也就是在锁刺形成的刹那，空气中的光点立刻向她围绕而去，并由光点之中萌生许多耀眼的细线，互相纠缠交叉，似一张天衣无缝的网。
安绪的锁刺被光线所折断，她匍匐在地，突然大笑起来。
“这才有趣，哈哈，不然，我的神力还无法派上用场了。”那些光线竟然不断地融化进她的身体，像是她的毛孔在吸食。
“哥哥，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雾慢慢地走向安绪，一字一句道：“之所以我要用人类来制造武器，那是因为神创造了人，而我只不过把他们再重新组合，把他们从低等的生命中解救出来，变成能与神抗衡的武器。他们应该感谢我的恩惠，也应该以作为杀神的武器而自豪！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最有意义的存在。”
雾伸出手，五指间萦绕满了闪电状的光芒，然后，他径直探入安绪身体里，鲜血四溅。看着此刻的他，我忽然觉得陌生而寒冷。我的弟弟何时变得如此残忍暴力目空天地？猫月用前掌碰了碰我的后背。要我理解他。
然而，安绪却疯狂笑了起来，溅开的鲜血急速收缩回去，伤口迅速闭合。雾的手深陷在了她的皮肉里，下一秒，利齿咬合的痛感传至雾的全身。雾冷冷一笑，直接扯下了右手，退至我的身前。
雾的断手立刻融入了安绪的身体里。我们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突然转变的一切。然而下一秒，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安绪的身体迅速膨胀，皮肉翻滚，关节略吱作响，立刻变成了一个比猫月还大的双翅翼龙。
“你居然是神，哈哈哈。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安绪拍着双翅，迅速生出两股强风，犹如刀剑，所过之处，乱石横飞。
我们开始往后败退。面对这么巨大的怪物，我和雾一时愣住了手脚。还是猫月把我们驮上它的后背，然后转身往里洞跑去。雾的右手断臂处不断地滴血。我担心地看着他，他摆了摆左手，说：“我不会死在这里。”
安绪紧随而来，此刻的她兴奋如烈火，打下几块大石扔向我们。猫月一扬尾巴就击碎了石头，粉尘弥漫成一片烟雾。
“启动吧！”雾说道。
“还差点才能完成昵，而且……”猫月说道。
雾不管猫月的提醒，抬起左手画下符印，而就在此时，安绪急速冲来，猫月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被撞翻，下一秒，直接被安绪的骨翅刺穿。我和雾迅速停在空中，他左手的符印慢慢地淡去。
“把你的神力全部献给我。”安绪笑道。
“太得意忘形了吧。”雾说着，扔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符印，我趁机掩在符印之后，在安绪挡开符印的瞬间，我在手掌上灌满力量。奋力一击。
9
安绪的爆发力惊人，我与雾到后来根本无法与她对抗。我们的预知能力在这场战斗中毫无作用，因为化为翼龙的安绪拥有比我们更强的洞察力。最后，雾不得不启动了巨人武器。然而代价却是他的整只左手。当时他正好结出符印，被安绪挥来的骨翅硬生生地截断。符印便随着半只左手飞入了巨人身体里。
她太过自狂。目空一切，但她的力量的确非常强大，竟然在临死前还接住了巨人好几招。不过，巨人本身也有些不稳定，因为启动时机未到，在捕杀掉安绪的瞬间也跟着崩塌，人类的尸体叠成高高的一堆，像是一个堡垒。
安绪的尸体被白胡子老头带了回去，从他口中隐约得知。安绪曾是非常可爱善良的孩子。不过，至于她为何变成了这样，他没有多说。
凡事有因必有果。就好像我是个人类，却因喝了雾的血而拥有神力。但雾最终仍旧不能四肢健全。一开始，他没有双腿，而现在，他失去了自己的双手。他把这个称之为神刻在血液里的诅咒。
“来，活动一下，试试效果怎么样？”我缝上最后一针。一双跟真的手臂无分别的义肢便生在了雾的身体上。
雾试了试，还能顺利活动。他轻轻地笑了笑，这些日子以来，他始终无法习惯没有猫月的生活。猫月也真是傻，它明明被刺穿而受了重伤，后来还扑向安绪，结果被安绪硬生生地扭断了脖子，当即失去了生命。不过，话说回来，它所拥有的信念，我不一定懂，但那却是非常崇高的，否则它的元神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凝聚成形。
“赶快适应适应，一会儿猫月就回来了，你总得有手来抱它吧。”我说道。
雾却反身进屋关上了门，并冷冷说道：“你告诉它，我不想见它。”
我不记得那天下午是怎么向猫月解释的，印象中总是能够想起它虚合着双眼，有种欲哭无泪的神态。它已经变回了普通猫的大小，仍旧是全身黑色的绒毛。
“如果可以，不要再做妖，做个次神什么的会比较好一点。”我努力缓和着气氛。
猫月没有说话，在草地上坐了很久，我便陪了它许久。夜幕降临时，漫天霞云，它站起来，慢慢地往前走，边走边回头，最后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天晚上，雾和我喝了很多酒，然后说了很多话。就好像讲完了余生所有的言语。我们躺在屋前的草地上，看着满天繁星，在我记忆中，那是他从小到大说话最多的一次。他告诉我，猫月当时为了救他，不惜放弃了成为零神的千年修为，转而化为了妖。它当时因为力量暴走身体急剧变化而痛苦不堪的夜晚，他歃血发誓，就算自己灰飞烟灭，也要保护好它。但誓言总是如此薄弱，不及现实的一个小指头。
第二天醒来，草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身边留有一封信，那是雾的字。信很简短，寥寥几笔：
亲爱的哥哥，珍重。
我用义肢抚摸着信纸，依稀有一些触感。不过，我自始至终没有告诉雾的是，给他缝合上的手臂是我从自己身体上拿下来的。这样，无论他走到哪里，身体上都有我的一部分。所谓手足，想必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