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个女生讲悄悄话的主题当然是男生男生男生，讨厌的、令人心烦的男生，胡艾和赵义玫却是例外的一对。不是她们故意不谈，胡艾说：“坦率地说，初二和高一就已经谈够了……高三还说个不休，就等于考大学纯粹去浪费家里的钱。是一级恐怖。”
　　赵义玫补充一句：“大学里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听上去像个学生会主席吧。
　　但例外之中的例外是此刻，她俩悄悄躲在教学楼顶层平台上，脚尖抵脚尖坐着，各自双手抱膝，一脸迷惑大谈特谈的内容，正是男生。
　　女生谈论男生，有这么一种怪现象，那就是循环发问和循环回答，像笑话里的傻瓜，必须教一句记住一句。最后往往还讲错了秩序，惹人发笑。
　　赵义玫记不清是第几次责问胡艾了：“哎，谷杰凡又没有承诺过!你凭什么要替他失眠?”
　　胡艾朝她翻白眼：“我哪有失眠?”
　　“说了我就是夸张嘛，不过，我借镜子照照你的黑框眼圈吧，跟我们家哈巴狗似的。”
　　胡艾走神地望着赵义玫，眼神像是透过好朋友的面孔望到了梦幻中的美景：“你说，我要不要把心里想的告诉他?” ，赵义玫急得拍拍自己的腮帮子，又轻轻拍胡艾的脸：“喂，喂，喂!堕入情网的我的好宝贝呀，你不能吓我呵，你要我怎么帮忙都行，你自己可不能变成祥林嫂呀。”
　　胡艾“扑哧”一声笑起来，她掐住赵义玫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乌鸦嘴。”她自己的脸早就被红晕染透了。
　　顷刻之间，胡艾满脸又都是泪水，这已经是第三次……怪不得赵义玫着急。一说到心痛的人名就能在一分钟之内“发大水”，这不是恋爱才怪!
　　赵义玫一急，开口又是那句：“哎，谷杰凡又没有承诺过，你凭什么把自己的眼睛当消防龙头?”
　　胡艾听见话尾巴被改换，好奇地瞪着赵义玫，终于，两个女生都憋不住，放声笑起来了。
　　一群鸽子从不远处楼群中飞过，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鸽哨的声音随之轻重疾徐，格外好听。
　　校园的下课铃响了，只剩最后一节自习课了。
　　赵义玫说：“要么这样，我替你豁出去了!你要不好用话回答，干脆学哑巴，点头算摇头不算……我去把谷杰凡请来，请到这里来，好不好?”
　　问了四遍，胡艾总算颤抖着眼睫毛点点头，泪水又要夺眶而出了。
　　赵义玫大摇其头：“谁找了你这么个林黛玉可真要有周星驰的搞笑功夫才能胜任。”她站起身来扬长而去，嘴里还模仿着石斑鱼配音的怪笑：“哈—哈—哈!”
　　
　　二
　　
　　笑声似乎仍在胡艾的脑子里回响，而且隐约中还听见上课铃响了一阵，校园又回到了熟悉的空旷静寂中。
　　反正她望着天空，像在极目一架只有她才看得见的飞机，那上面坐着那位令人烦躁的男生。
　　胡艾一转头：“哎呀!”吓了一大跳。
　　赵义玫、谷杰凡站在身旁。
　　“你找我?”谷杰凡神情掩饰着满腹心事，他尽量保持平常的口吻。
　　胡艾突然想到，谷杰凡的心事也许跟自己的心事毫不相关。这样的念头掠过脑海，她的慌乱就从眼睛里一晃不见了。
　　“是啊，”她一歪脑袋，“怕老师发现你逃课吗?”
　　赵义玫在他身后挤眉弄眼，意思是：“这样的开头太糟了，这样云遮雾罩的谈话，一节课怕都绕不到正题上去。”
　　谷杰凡转头看见，好奇地笑：“赵义玫，你想说什么?告诉你，你做鬼脸比秋南瓜还要显老。”
　　“别关心我。是胡艾有件大事要跟你面谈。你们俩慢慢谈，我走了。”赵义玫一转身，捂着嘴跑了。
　　天哪。胡艾觉得时间一下子停止了。
　　有一瞬间，两个人都想说句话，但发现对方也要开口，两个人又不约而同不说了。
　　这一刻时间又停止了。两人视线交叉。空气都沉甸甸的压得人头晕目眩，想蹲下去和坐到地上去。
　　胡艾转过身去，说：“这两天你心事好重……我看得出来。”
　　“是。”谷杰凡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连唐老鸭的嘴巴都不捏了。”
　　谷杰凡有些吃惊：“这你都看到了?”
　　胡艾点点头：“大家都知道。”
　　其实胡艾在掩饰自己，谷杰凡手表造型是一只肚皮朝天的唐老鸭，表盖上的鸭嘴巴是种新发明的金属塑料。手感好又结实，下面是表盘，谷杰凡一遇得意事，就不自觉地用手捏捏唐老鸭的扁嘴巴。
　　谷杰凡盯着看，胡艾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你看我干什么?”
　　谷杰凡又叹一口气：“想不想听我的心事?”
　　“你愿意讲我就愿意听!”
　　“听完了要答应我两件事，一不要外传；二要帮忙。”
　　“帮得了我保证……”胡艾心中格外轻松，真想在话尾加上两句，“赴汤蹈火。”话到喉咙口变成了更文雅的半句：“在所不辞。”
　　谷杰凡指着天台的楼梯间：“这样，你把赵义玫叫过来，我把这个故事的前传讲给你们俩听。放学回家你等我。再讲后面的关键情节给你听，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赵义玫没有回去上自习?”让人分享秘密，胡艾有些舍不得。不过听到关键秘密仍然只属于自己，她又莫名地激动。
　　谷杰凡指着楼梯间窗台一侧说：“那上面不知谁扔了半只馒头，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见两三只麻雀在啄，现在它们站在平台上不敢过去，里面不是有人蹲着?”
　　
　　三
　　
　　“那时候我在读小学五年级。快八年的事了，当时我们家还没有买车，老是我爸爸的大学同学……我叫他龙叔叔，他在一家外贸公司做老总，让他开车拉上两家子，到乡下去玩，大人们钓鱼，我跟他儿子龙飞九到处调皮捣蛋。有一次，我们用汽车上的清洁仪表盘的喷雾罐去烧一个马蜂窝。”
　　赵义玫插嘴说：“那种喷罐可以燃烧吗?”
　　胡艾说：“火还不小呢，那是些丁烷、丙烷什么的配制的，火喷出来呼呼直响。”
　　“倒霉在那只罐里没有多少清洁液了，那只马蜂窝也够结实。三下两下火小了，马蜂一只接一只往外爬，开始几只爬出来就掉到草丛里。”谷杰凡苦笑了一声，仿佛糗事发生在前两天，他至今还惊魂未定，“谁知道掉出来的那些是靠近洞口的，没准还是让里面的复仇大军给推挤出洞口的也不一定，反正接二连三的马蜂开始朝我们冲过来，像日本轰炸机冲向珍珠港一样。我和龙飞九还有旁边看热闹的孩子一片鬼哭狼嚎，真像武侠小说里形容的邪派弟子。跑起来直恨老爸老妈给少生了两条腿。也绝了!马蜂好像看过警匪片，知道往什么方向追，真不知道它们身上什么地方装了对讲机，一呼百应，围追堵截。
　　“农村亲戚家孩子有经验，蹿到池塘边，三下两下扒掉衣服，举着就跳了下去。我边逃边还在猜，为什么要脱掉衣服呢?原来池塘的水不深，小孩子跳进水里，蹲着全身才能浸进去。脑袋留在水面，一只手拿着衣服猛摇，像风扇一样。后来他们告诉我：‘如果在别的地方，往水里憋气潜一分钟，马蜂就会飞走，但他们这里的马蜂特别鬼，你潜水吧，它就在水面上到处巡逻，就等你把鼻子露出来。’”
　　“那你是怎么逃掉的?”胡艾急得轻轻跳脚。
　　“我当然是中了头彩了!那么多穷凶极恶的马蜂，我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