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叫阿黄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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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闽西是一片古老神奇的红土地,闽西的山美得令人流连,闽西的水美得醉人。那山、那水都给我的童年烙上了深深的记忆,印象最深刻的是阿黄。
  阿黄是一条黄色雄性犬,是我儿时的忠实伙伴。
  我5岁那年,父母因工作频繁变动,便把我寄养在闽西乡下的外婆家中。外婆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勤劳、善良、乐于助人,一辈子积德行善,村里受过外婆恩惠和帮助的人不计其数,外婆也为自己累积了足够的人脉和威望。
  那是一个春日的早晨,我在山边玩耍时,看到路边草丛里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蠕动,便凑到跟前看了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捧在手里就往家跑,边跑边叫:“外婆,外婆,我捡到一个东西。”
  外婆一看,吃了一惊:“这是条狗崽子,眼睛都还没睁开哩,赶快扔了!”
  我不肯,嘟囔道:“不嘛,不嘛,外婆,它好可怜喔,它爸爸妈妈不要它,它都快饿死了!”
  外婆执拗不过,只好把小狗崽收养下来。她端来半碗浓稠的米汤,用汤勺一勺一勺地喂小狗崽,小狗崽不会吃,米汤糊得一嘴一脸都是,我急得都快哭了。还是外婆想出办法,把过去奶孩子的奶瓶找出来,把米汤灌进奶瓶,把奶嘴塞进小狗崽的嘴里,让它自己吸,不一会儿工夫,一瓶米汤就被小狗崽吸了个精光。喝了米汤的小狗崽显然元气得到了恢复,开始满地爬行,乐得我又喊又叫。
  小狗崽的毛色棕黄,我干脆就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阿黄。
  2
  那时妈妈月薪四十多元,每月按时固定给我寄20元生活费,那会儿,大米每斤才一角几分,猪肉也就是几角钱一斤,显然,每月20元的生活费在当时的乡下,是一笔数目可观的钱。
  外婆每天从隔壁养奶羊的刘老汉那儿定半斤羊奶,又从村中屠夫那儿割一块猪肉,这都是我的专供品。但是,每次羊奶我都只喝一半,另一半偷偷地给阿黄喝了,每到吃饭的时候,阿黄都伏在我的脚下,外婆一转身,我就迅速地抓起一块肉塞到阿黄的嘴里。害得不知底细的外婆常嘀咕:“这外孙也太金贵了,不知道这奶和肉都吃到哪去了,怎么吃都是这么精瘦精瘦的。”
  十个月过去,阿黄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阿黄体型大小适中,毛色油亮,身躯细长,四肢强壮有力,站立时气定神闲,奔跑时疾如闪电,长而尖细的头上,耸立着两只呈三角形的大耳朵,平时两只耳朵都是耷拉着,一有动静,那两只耳朵立刻直直竖起,显得异常机警。特别是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圆溜溜的,不但充满了自信和坚定的眼神,还隐隐约约地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阿黄性格凶猛,嗅觉敏锐,感情淳朴,极通人性,对主人绝对忠诚,谁见了阿黄都会啧啧称奇,有人就此推论,阿黄是一条狼犬,一定是哪家的母狗在发情期时逃走与公狼交配而生下的。不过,这也只是一个猜测而已,阿黄的身世除非动用今天的DNA技术来鉴定,否则,只能永远是个谜。但不管怎样,阿黄的确是一条人见人爱的好狗。
  3
  阿黄和我形影不离,即便睡觉时,阿黄也是趴在我的床下睡。外婆给阿黄垒了一个狗窝,但阿黄就是愿意睡在我的床下。有时夜里我上茅房尿尿,阿黄也要紧紧跟随,好像生怕小主人有什么闪失。
  村里的小孩欺生,我刚来乡下那阵,没少被欺负。自从有了阿黄,情况就不一样了,再有人敢欺负我,阿黄就会目露凶光,龇着牙,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威胁似的俯下身子,做出准备扑出的姿势,令再强大的对手都望而生畏,绝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阿黄不久就惹祸了。
  这事还得从隔壁的杨二婶说起。
  杨二婶是从邻村嫁过来的,做女孩时在当地就是一朵水灵灵的村花,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杨二婶的丈夫在公社的水泥厂干活,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两口子恩恩爱爱,着实让人眼热。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杨二婶丈夫周末搭同村的手扶拖拉机回来,途中车翻了,一车人都没事,偏偏就杨二婶丈夫给压了。那年杨二婶还不到三十,细细的腰,挺挺的胸,翘翘的臀,两只胳膊就像两节藕,白白嫩嫩的,虽说生过孩子,但不仅风韵犹存,比小女孩还多出一份成熟的韵味。于是,村中有些男人有了想法,总找些机会凑上前和杨二婶搭讪几句,偏偏杨二婶不着套,梗着脖子,仰着头,一甩走人,傲傲的。气得那些打杨二婶主意的男人牙根痒痒的,肚子里骂道:“傲什么傲,再傲也是一个克夫的臭婆娘!”
  本来杨二婶的故事到这里就没下文了,偏偏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那天,村里来了一个外地打零工的木匠,木匠很年轻,高高的个,白白的脸,瘦瘦的身躯,宽宽的肩膀,一脸笑眯眯的,很有人缘,加上手艺好,价格公道,在村里挺受欢迎的。恰巧杨二婶家的一扇门窗坏了,叫木匠上门修理。也合该是一门孽缘。
  从那以后,木匠时不时地就会半夜进村幽会杨二婶,天快亮时再偷偷溜出村。本来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哪想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想不到,撞破木匠和杨二婶好事的竟是阿黄!
  那一夜,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黑色的天幕闪烁,山村万籁无声。悄悄潜入村子的木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知他在村口时就被阿黄盯上了。阿黄一声不吭,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侦察兵,两只耳朵高高地竖起,一对圆溜溜的眼睛透着凶光,俯卧身子,匍匐前行,悄悄地跟踪着木匠。木匠潜到距杨二婶家后院约三十米开外的一片竹林里,静静等待。大约三更时分,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木匠一跃而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闯出竹林,奔过30米的开阔地,飞身跃上杨二婶家后院的矮墙。说时迟那时快,埋伏已久的阿黄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迅捷勇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木匠的屁股。木匠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山村静谧的夜空,当村里的人闻讯赶到时,无不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外婆赶到杨二婶家时,杨二婶正在号啕大哭,一边是手捂屁股、狼狈不堪的木匠,另一边是指指点点、看热闹的村民。阿黄扑过来,舔着外婆的手,摇着尾巴,围着外婆打转,似乎在邀功讨赏。
  面对乱局,在村里向来德高望重的外婆捋了捋头上的白发,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大家看得起我老婆子,就给我一个面子,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的日子大家都过得不容易,一个孤儿寡母的,就更难了!大家回去睡觉了,都走吧,都走吧。”   外婆发话了,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就逐渐散去了。那几个原先想吃杨二婶豆腐的男人,本来正在幸灾乐祸地看笑话,被外婆一说,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有人边走边嘀咕道:“还以为是什么贞女,就是烂货一个!”
  4
  那晚外婆回到家,二话不说,颤抖的手抄起一根扁担,追着阿黄就打,边打还边骂:“孽畜,有本事你抓小偷抓强盗去,抓奸算哪门子本事!”
  我抱着外婆的腿大哭:“外婆,你要打就打我,别打阿黄了!”
  外婆看看我,叹了口气,扔掉扁担,气呼呼地指着阿黄,心有不甘地大声斥责:“你啊你,你叫人家孤儿寡母还怎么有脸活啊?!”
  阿黄似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卧在地上,头低低的,好像在“反省错误”,一会儿,又悄悄抬起头,偷偷瞟了外婆一眼,那水汪汪的眼睛和可怜巴巴的眼神让外婆的心一下软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抓奸”事件渐渐平复了,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杨二婶却从此和阿黄成了冤家。杨二婶只要一看见阿黄就会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凤目圆睁地骂道:“畜生,总有一天我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吃你的肉!”
  阿黄自知理亏,也不敢吭声,头低低的,任由杨二婶咆哮一通,然后夹紧尾巴,灰溜溜地逃了。再以后,阿黄学乖了,大老远只要一看见杨二婶走来,就会立刻停下脚步,两只黑宝石般的眼睛凝视杨二婶一会儿,接着忽然掉头,一溜烟地跑了,那神态分明在说:“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吗!”
  7月,是山村最炎热的季节,也是人们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日子,早稻成熟了,要收割、翻晒、入仓,接着是翻地、耙田、插秧,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晚稻种下去.农谚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夏收夏种的日子,也是孩子们无拘无束、玩得翻了天的日子。当然,对男孩来说,首选是下九曲河游泳。
  九曲河是村前的一条河流,发源于戴云山脉,水深湍急,清澈洁净,这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
  午饭后,我和阿黄来到九曲河边的柳树下。临出门时,外婆再三叮嘱我不许下河。在老人眼里,九曲河既是生命之水,又是一条要命的河流,每年都有小孩命丧河中。
  我和阿黄在河边的柳树下玩耍。正午的阳光直射脑门,让人产生了一丝倦意。柳树的树荫下是一片茵茵的草地,我枕着阿黄似睡非睡。突然,阿黄直起身,耳朵竖得笔直,紧接着,传来一阵呼救声,听声音,是杨二婶的儿子溺水了。我一骨碌起身,招呼上阿黄循声奔去,远处,只见一个孩子在河水中沉浮。情况危急,我没有多想,指着河中挣扎的孩子,一拍阿黄脑袋,下达指令:“快,冲!”阿黄将黄色的大尾巴有力地摆动了一下,像离弦的箭,又似出膛的子弹,直扑河中。阿黄不愧是天生的游泳健将,几下就游到溺水的孩子身边,一口咬住孩子的胳膊往岸上拽。
  杨二婶和乡村医生急匆匆赶到河边。看到不省人事的儿子,杨二婶哭天抢地,医生一把推开杨二婶,紧急施救,又是按胸,又是人工呼吸。好一阵子,杨二婶的儿子张口吐了一口浊水,睁开眼睛,“哇”地哭出了声。医生长出一口气,连声说:“好险,好险,再迟一点就没命了!” 杨二婶紧紧抱住儿子,心肝长、心肝短地叫个不停。
  身上毛还湿漉漉的阿黄小心翼翼地围着杨二婶转了一圈,盯着杨二婶看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伸过头,在杨二婶胳膊上轻轻地蹭了蹭,好像在提醒杨二婶:“是我救了你儿子,可以将功补过吗?”
  杨二婶回过头看了阿黄一眼,“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半嗔半娇道:“算你有功,回去煮肉慰劳你!”
  杨二婶说到做到,晚上果然端了一盆香喷喷的肉来犒劳阿黄。
  5
  让阿黄最露脸的还是那次“侦破”盗窃事件。
  那是入冬后的一个清晨,山里早早就有了寒意,白皑皑的霜露给大地田野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素装。早晨推开房门,村民们吃惊地发现,全村的鸡鸭在一夜间全都不翼而飞了。村里的人聚在外婆家门前的晒谷坪上,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件蹊跷事,有的婆姨心痛得捶胸顿足。在农村,那可是一家一年的油盐酱醋钱啊!正说着,阿黄从村外的小路疾奔回来,一身又是汗,又是泥,鲜红的长舌伸在外面,嘴巴和鼻孔向外呼着热气。阿黄一口咬住我的裤管往外拽,大家琢磨一下,莫不是阿黄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多想,村里20多个年轻人跟着阿黄就向村外追去。阿黄把大家一直带到20 多里山外的一个集市,在卖活禽的摊位上,把偷盗鸡鸭的人逮了个正着,人赃俱获。原来是村里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伙同外村几个小偷,里应外合,把村里的鸡鸭一夜之间洗劫一空。正当他们得意洋洋地在销赃时,被阿黄敏锐的嗅觉追踪上了。
  按乡间民俗,村里的人扯来一块红布,挂在外婆家的大门上,又有人燃起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像过节一样热闹。外婆连连阻止,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外婆知道,这是乡间最隆重的礼仪,只有哪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或应征入伍,才能享受的待遇。但淳朴的村民没理会外婆,他们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执著地表达对阿黄的喜爱和谢意。
  6
  一转眼,我8岁了,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妈妈来接我回城上学,我舍不得阿黄,嘟囔着要带阿黄回城。妈妈说城里有规定不准养狗,再说路途遥远,又是汽车又是火车的,这狗怎么能带上车呢?我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回城的那天,外婆把阿黄用绳子拴在屋子里,阿黄似乎知道和小主人的分别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出人意料,并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卧在地上,一双黑幽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一个月后,妈妈接到外婆的来信,外婆在请人代写的信中说道,自从我回城后,阿黄不吃不喝,二十多天后就死了,村里的人找来几块好板料钉了一个箱子把阿黄收殓埋了,并在坟前立了一个木牌,上书“义犬阿黄之墓”,杨二婶还哭了好几场。妈妈没有把阿黄死的事告诉我,等我知道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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