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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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雪云,苗族,湖南沅陵人,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供职于湖南省作协毛泽东文学院。有多篇文学作品发表于各报刊杂志,散文集《蓝渡》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8年卷)。
  一
  开春的雨,淅淅沥沥,一直下着,下到芒种,显得耐心十足。街边的树,湿漉漉的,一如既往,没有高大,也没有矮小,平常油亮苍翠的叶子,因为少了久违的光,多少有些黯淡。几只不知名的鸟,缩在凌乱的叶下,东瞧瞧,西望望。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我开始有些怀念,怀念去年的雨,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只需挥一挥手,阳光就可以暖暖的,温润在脸上。这样的日子,倒挺适合在街巷小斗室,泡上一壶茶,闲读几页书。茶香氤氲中,散淡的光阴,可以蹉跎,也可以恬静。
  茶,并非上好的茶,水却甘淳无比。有人说,无水不可与论茶,茶与水的相遇,总是一场久违的邂逅,一场前世的结缘。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的确,杯中茶是家乡的茶,水却是母亲用背篓背来的白沙井水。
  白沙井,距离我蜗居的凤凰台巷,并不十分远。远与近,总是相对的,也不断地转换着,远的,会突然很近。近的,会瞬间很远。曾经离我很近的家乡老井,现在成了我的远方。曾经很远的星城,很远的白沙井,却近在咫尺,汩汩清泉,长流不息。
  白沙井,自然算是江南名泉之一。世称“茶圣”的陆羽曾评定说,济南趵突泉为第一,无锡惠山石泉为第二,苏州虎丘石泉为第三,这些“泉”,都曾在历代文人墨客接踵而至的品茗题留中驰誉四海。白沙井,虽不及天下名泉,嚣嚣而立。但,其洁性而涌,倒也不争不宠,晶莹甘洌。偏于一隅,却天生丽质,水心如镜,清波照人。
  白沙古井,在长沙城南五里地,遥对天心阁。很多年前,这里鸡犬成村,桑麻可绘。“沿城而行,不巷不衢,略行成野地。编茅竹藉,三四茅屋豁出,平芜迤逦。石路数百步,过此以往,半山垄,半田墅。沙石浴雨,列若棋阵,瑟瑟啮履有声,倒树张伞,罅漏日影,布落金点,然泉即出山下焉。满注不溢,取之不竭……”清初的蔡以偁,当年在这儿汲泉煮茶时,实在没忍住,写下《白沙二泉记》,字字若水,汩汩而出。由此看来,这在当年,尚是一口乡下的井啊,茅篱竹舍,苍树枯藤,泉出其中,潺潺有声,粒粒阳光从树隙筛漏而下,洒落一地,活泼跳跃。泉水叮咚,如奏仙乐。百姓披蓑戴笠,脚踩麻石板,扶老携幼相与取水,一路酣畅淋漓……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想来,当年的润之先生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同样没少喝过这白沙井的水,润己,润心,润生民。不然,湘江北去,岳色南来中,何以如此明澈,如此高远,如此畅怀?
  数百年过去,始凿于明代的白沙井,早已不仅仅是单纯的一眼井。如今,它成了皇皇大城的一眼精魂,淙淙自在地流出了天光云影,流出了锦瑟歌谣,流出了遍地光阴,也流出了属于自己的名望地位。“高阁仰天心,贲临瀛海三千客;古城寻地脉,细品长沙第一泉。”高天聚风月一园,古井媲潇湘八景,可算是实至名归。
  在多数泉水枯竭老去,废弃闲置的当下,白沙古井依然年轻,鲜活,无论冬夏,泉眼不溢不浅,随掬随长,清匀甘冽,不枯不竭。后人为了留个念想,更是为了保护水源,修筑了白沙井公园,香樟香槐遒枝擎天,琼花箬竹浓荫匝地,曲廊碑记古色古香。造物之无尽藏,游人之所共适,寄兴怡神,都在廉泉让水间。园内依山蓄势,又立了面碑墙,上有古今名家所书的各种“水”字,王羲之的水,从兰亭而下,丰神健秀;欧阳询的水,凝神静虑,四面停匀;米芾的水,痛快淋漓,风神俱全;苏轼的水,一蓑烟雨,磅礴八极。人们低头汲水,抬头看水,俯仰之间,各种情思感慨,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随物赋形,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各人自有各人的妙处。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看来,井存在的意义,在于取水人的意义,人兴,则水旺;水旺,人亦兴。如若一口老井荒芜了,必定是从乡村乃至人的荒芜开始的。
  二
  雨如丝,雾弥漫,城内高楼林立,一派苍茫。
  沿着凤凰台的小道前往白沙井取水,母亲背着背篓,背篓里是盛水的塑料瓶子。雾霭迷离的白沙井,早早的,被枝上成群的鸟儿唤醒,被天心阁晨练的曲声唤醒,被取水的车鸣声唤醒。老樟树隐蔽如盖,迎春花枝点缀披覆,幽幽的泉丝,自沙石中渗出,汇集成四井,青石板围砌,犹有苔痕。北向的两口水很旺,水舀不浅,举瓢如初,南面两口稍稍弱之。经一夜安静,井水清亮,盈盈满满,旺盛蓬勃,汩汩的泉流,甘逾醇酒,凉能醉人,掬一捧,沁甜沁甜,烹茶色味殊绝,酿酒芳香醇厚,煎药疗效上乘,熬汤口感极佳。人们多不辞劳远,风雨无阻,赶来汲水畅饮。
  附近取水的人,多肩挑手提,有开摩托车拖水的,还有开着小车来运水的。汲泉者,各自带着水瓢,依次取水,礼让谦和,其情其景,一如清张九思所见:“汲者至,人肩二桶、手一瓢以待,以至之先后为次。先者两人对坐,迭举瓢,俯仰若献畴,汲满,以次进就,举瓢如初。竟日暮不一息,无哗者。”
  井边靠墙处,几股细流从长满青苔的石缝中溢出。井边一女孩,许是突发奇想,从近旁的木樨树上采下一片叶子,洗净,嵌在石缝里,于是,柔软的水,立马有了翠绿的颜色,有了清甜的气息。清亮亮的水,淌在叶面,如丝如线,缓缓流下。女孩偏着头,闪着眼,啜着嘴,如吞光饮露,很有點“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的感觉。沁凉沁甜的水,入口入心,一副十分陶醉的样子。每品一口叶尖的泉水,就会满足地擦擦嘴角,然后又用手接着、捧着、吮着,似乎觉得总不过瘾,泉水从细嫩的手指一一溢出,其神凝,淖约若精灵。
  古井背后,循坡有一小园,园里多绿化树,马尾松、棕榈、香樟、枫树、银杏、琼花、红檵木、箬竹,枝叶披覆,或高大,或灵秀,颇有层次。园中有凉亭,有雕塑,围墙内外,可见早起锻炼的人们,皆是满眼晨光。
  白沙古泉,若非眼见,汲水品尝,真不会相信,不大的四口小井汩汩流出的清泉,竟如此渊源神奇。母亲连连感叹:没想到居于闹市中心,也能取到如此清纯沁甜的井水。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分明是与家乡的水井来比较的。家乡绿水青山,高山有好水,瀑飞壮豪情。然而,家乡的老水井,却早已不复存在。   我与母亲,一边看着舀水的人,一边不禁感叹,心里不免又多多少少有些戚然。老家的凉水井,一口生长于乡下的井,枯竭消失于乡下;而同样,一口生长于乡下的白沙井,能历经战事烽烟,时代变迁,于繁华中日渐旺像。同样都是井,井与井的际遇,为什么区别就那么大呢?实在是,既匪夷所思,又难能可贵。
  白沙井,这口曾经的乡下的井,如今居于闹市,或许,本身也非如它所愿。城南五里,甚至十里、二十里外,如今都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炊烟生长,鸡犬相闻的乡村,于这个偌大的城市,早已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梦想。所幸的是,白沙井,即便如此门庭若市,熙来攘往,却依然孤静有加,树木荫蔽,水质清流如初,实在难得。
  此时,于众多取水的人中,我显得并不十分着急,看着每个取水的人,看他们忙于生活而疲惫的脸,听抑扬顿挫的方言织出的歌谣,一些心底深处被拐跑的风,发出老旧老旧的声音,如井边的鸟群飞出一翅一翅的光芒,字字句句点燃着水边的炊烟,也流淌着风把风吹乱,雨把雨打残的情愫。所有的所有,一如眼前这长流不息的井水,因为不知它的源头与去向,往往愈发耐人寻味。
  三
  于我而言,自小就莫名地,对泉与井,乃至溪水、江河有着不一样的情感。也许是因为我从小习惯着席水而居,也许是因为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叫凉水井的地方。
  事实上,凉水井并非一口井,而是319国道边的一个湘西小镇。至于为什么要起这样的名?历史上有没有一口老水井?我也实在不清楚。曾问过老一辈的人,他们大都含糊其辞,说得不太清楚。可以肯定的是,凉水井有井的地方很多,但究竟是百合村的井,是凉三组的井,还是观音洞的泉,却不得而知。于是我只好自己杜撰一个理解:因为水井之多,所以这地方就被随意起了一个名,就如一些乡下风里雨里长大的孩子,只要是一粒有生命的种子,就可以成长开来,哪怕卑微如尘埃。
  我的好奇没有一个结论,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可惜的是,就连百事通一样的母亲也是一样,不甚了然。或许,因为母亲是外来媳妇,自然,也不能确切知道这个地方的来龙去脉。我琢磨着,大约以前是有老水井的,诸如凤凰山,相传是有凤凰栖居而得名,那里亦有一口凤凰泉。但我知道,小镇虽山高路远,民风蛮赫,却林籁泉韵,土膏肥润,资源丰饶,亦是湘西延绵群山中难得的一小块盆地。一条自上而下的蓝溪,穿过祝家坪的田野,将一望无际的滋养与宽厚给了这方土地。
  母亲似乎怕我失望,终有一天,底气不是很足地对我说,是有一口老水井,在镇上与吕家村交界的地方,一口很宽大的水井,长宽两米左右,方圆几百米的居民都在那儿挑水,水清且旺,满而不溢。人们用木瓢取水,木桶挑水,井口流出的水,妇人洗菜洗衣,水顺势流下去,亦可浇灌一大片稻田。后来,镇上家家户户通了自来水,水井被填,开成了田,分给了一户张姓农民。母亲看过我略略有些失望的眼神后,继续说,凉三还有一口水井,蓝溪河边上,一个叫做担水岩的地方。
  是的,我记得那口水井,井很深,青石板围砌着,四四方方,青苔密布,若丝如缕,衬着一井泉水,泉水越发清幽。小時候,有几次镇上自来水站停水,全镇的人去担水岩挑水,我和姐姐也挑着铁皮水桶去打水,扁担并不配合,在肩上硌得生痛,一路摇摆晃荡,到家就只剩了半桶水。
  打来井水的我们,得不到爷爷的夸赞,他的奖励全给了他独独宠爱的哥哥。当然,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我们的勤劳和乖巧只有母亲看得见,而且彼此怜惜。爷爷总是嫌弃外来的母亲,也时常忽略年幼的我和姐姐。爷爷一家是从一个叫岩屋潭的村子搬出来的,据说是为了修建岩屋潭水电站,全村不得不搬迁,有的搬到云丛洞村,有的搬到镇上,爷爷就很幸运地搬到凉水井镇上。爷爷在岩屋潭的屋后有一口老水井,靠山而凿,井水清亮,不旱不亏。但爷爷没有喝够屋后的井水就搬迁到了小镇,喝上了从水龙头里哗哗流出的自来水。爷爷在搬迁地凉水井安度了自己的晚年,在他最后的生命里,也曾留恋屋后的那口井,奇怪的是,那口老水井在爷爷去后不久也旱了荒了。父亲和爷爷一样,在凉水井住了大半辈子,他的生命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小镇,最后也埋在了蓝溪对岸的坡地上。我一直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真正喜欢过我和姐姐,我只知道,他是个孝子。他最后留给我们的户籍,写着的,依然是凉水井这个我熟悉的地名。
  喝着蓝溪的水长大,对凉水井总会有牵扯不断的感情。父亲虽不在了,作为外来媳妇的母亲,依然留恋凉水井的那片山水,而且,这也一定会是她未来的归宿地。而我的归宿呢?渐渐长大的我,丰腴着翅膀,成熟着思想,烦恼也就多了。乡下孩子读书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长养着身体的同时,也徜徉在知识的泽地,在堆积如山的书籍课本里,也知晓了诸多天下名泉。而家乡的凉水井,只在我记忆的角落,甚至连记忆都在渐渐淡去。我好像从一口采光不是很好的井里,稍稍探出头来,看到了外面的光,也明白了自己的渺小。回到老家时,总想要去寻回某些记忆。只是,不知哪一年,蓝溪一场洪水肆虐,冲垮了围井的青石板,井水最终还是没了身形。井的影子不曾有,家乡的记忆也就淡了。
  曾一心想要走出蓝溪,离开家乡。十几年的坚持,我来到岳麓山下,湘江河畔。在新的谋生地,母亲不放心我,还有我的女儿,跑来为我接送孩子,风里雨里,努力适应城市生活。她虽依然有着湘西女人的坚韧,但奈何岁月不轻饶,渐渐显出老态,甚至啰嗦。她常常交待,出门在外,处处得谨行微言,闭心自慎。我们来自乡村,不要与人争高下,做人与为文,唯真诚、清澈,不掺和,不迎奉,不与浑浊相应和。生性率真的我,似乎没能完全适应,还是牢记于心,并谨言慎行。城市自有它的规律与价值观,我带着山野纯素的泥土气息,带着与之格格不入的气场,似一尾透不过气来的河鱼,在城市最闹腾的洪流中东西穿行,缓缓延续生命。
  幸好,远离家乡的时日里,还有一口泉清如许的井,以慰思念之心。
  四
  时间久得好像仅仅只是路过这里。
  从此,无论刮风下雨,白沙井浩荡的取水队伍里,自然多了我和母亲瘦小的身影。在那些肩挑手提,南腔北调,说着各种方言的外乡人中,母亲是唯一用小背篓背水的人。   在我们湘西农村,大凡勤劳能干的妇人,多不离身的一样东西就是背篓。背篓用篾织成。篾有细篾与粗篾之别,背篓也自然有小大之分。粗篾织的背篓大,粗糙简易,多用来在山里背柴和木炭。细篾织的背篓小,精致秀气,小脚女人一样,格外受人爱惜,多用来背棉被衣物。母亲有一个细篾织成的背篓,只是样子拙实,并不玲珑,开口大,底子小,背窝很深,不同于舞台装饰的那种湘西小背篓。两条背带却纤细,用布缠裹着,刺上苗绣,红底黄花,特别显眼。用桐油浸过的背篓,防虫亦防潮,泛着竹子的青光,在阳光下,熠熠的,映照着母亲愈见苍老的脸,也映照着母亲寻常日子里的酸甜苦辣。
  母亲用这个背篓背过柴,背过米,背过油盐酱茶,也背过生活的艰辛与不易。背着,背着,母亲的背就渐渐伛偻,我们也都如蓖麻树一样长高。母亲弃了田地,舍了老屋,跟随着进了城。平时逛超市买菜多用提袋,背篓用得渐渐少了。尽管这样,母亲仍然传家宝似的珍惜着这个背篓,放在柜子的最高处,用布包裹着。
  因为每天取水,母亲的背篓又派上了用场,于母亲来说,内心似乎有着小小的激动。一来一回,得花个多钟头,但母亲似乎热衷于这个吃力的活儿。她习惯用背篓,细篾背篓,绣花背带,装满三瓶,刚刚好。有时中途累了,就在小广场上休憩一会儿,与一些偶遇的同路人聊聊家长里短,打发孤独时光,他们的话题大多集中在母亲的背篓上。日子久了,背着背篓打水的母亲,渐渐成了白沙井边一道难得的风景。
  以前,背百多斤柴火都不在话下,现在,母亲背上三瓶水,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途中得放下背篓,歇息几回。我看着不忍,替母親背,但母亲心爱的背篓并不听我的使唤,总在我背上滚来滚去,瓶里的水晃来晃去。母亲笑着说,还是我来吧。实在汗颜,作为湘西苗族的后代,居然不会用背篓。除了乡音,我们这一代,都在远离一些家乡的特质,淡了家乡的味道,尽管骨子里还有一点根植于土地的坚韧和倔强。但那,也已经很少很少了。许许多多的我们,虽在城市,却并不会贴着这个城市的诸多标签,对于乡下,却真的无法回去。回不去的,同样还有我那渐渐忘记乡音,失去乡愁,鲜如初春树叶一般的女儿。
  我一直想问母亲,为什么渐渐不愿回凉水井了?老家的房子还在,但也即将荒芜,就似那口荒芜的老水井。在她内心,难道真是他乡即故乡吗?我终究还是没有问,就算问了,母亲现在能回去吗?我能回得去吗?远离家乡的人越来越多,故乡和他乡的区别越来越模糊,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乡愁也越来越淡,淡到只是心底的一声叹息。家乡到底是什么呢?有时候,仅仅剩下一个符号,或者只是一个出生地,一个常常在梦里出现的地方。
  母亲说过,人这一辈子,就似茶与水,沉浮自如,冷暖自知,却又都不离不弃。若无相欠,又怎会相见?从此后,我在哪儿,女儿就在哪儿,母亲默默跟随其后。而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是家的方向。家的方向,必定是崖上秋歌,草木清欢,陌上花开。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取水的小路,我默然语寂。山气日夕,每一处都是念想;天清月白,每一眼都是远方。如果可以,新芽谷雨,清水清心,有一轴青山守一轮朗月,待风止雨歇,汲泉茗居,润泽一池的清念,将乡愁别在衣襟,将自己走遍,多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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