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是诺兰的布道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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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眼看到克里斯托弗·诺兰,没人会立刻为他倾倒。
  这倒不是说他长得难看—当然他也算不上英俊—但他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电影圈内常有人说他为人冷漠,在好莱坞片场的各式休闲打扮之间,诺兰的西装革履显得格格不入。他有一次对英国《星期日电讯报》的记者解释说,他这样是出于对剧组成员的尊重。他可能真是这么想的,可惜造成的结果,就是大家光看外表就觉得他不好接近。他还没有电话,平时也不怎么用电子邮件,这让那些想跟他交换联系方式的人感到无所适从。
  他的批评者更是指责他的电影(包括著名的《蝙蝠侠:黑暗骑士》三部曲)都由里而外散发出一种人性孤绝的寒冷。一种流行的说法是,诺兰的电影里缺乏诗意。这或许是因为他的电影里很少形而上的东西,亦不曾强调某种超乎于凡世的精神力量,无论外表看起来是多么华丽,内里一定有一个科学内核。他相信,宇宙间的一切都可以用物理学规律来解释。
  他的冷漠之下是深刻的理性,因为克里斯托弗·诺兰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极客艺术家


  诺兰对电影的爱始于两部经典的科幻片。
  1977年,乔治·卢卡斯的《星球大战》上映,当时只有7岁的小诺兰立刻就迷上了这部电影。“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候的感受,”诺兰后来回忆道,“仿佛整个银幕裂开一个口子,将你卷入其中,带你去到另外一个星系。”在看完电影之后,父亲给诺兰买了一些星球大战的人偶模型,诺兰会把它们摆成一个一个场景,然后用家里的VHS摄像机进行拍摄。很多年以后,他在伦敦大学学院电影协会的同学说,那就是诺兰最早的电影作品。
  《星球大战》很快引发了观影热潮,为了进一步吸引观众,电影院方面聪明地将库布里克1968年的《2001太空漫游》再次上线。诺兰在父亲的带领下来到莱斯特广场,那里有当时伦敦最大的一块电影银幕。这部电影在剧情上并没有《星球大战》那样激动人心,但它的科学设定却极为精准—在五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这部电影,会发现其中的许多“未来科技”,在如今已经变成了现实。
  受到《星球大战》和《2001太空漫游》的影响,诺兰对于科幻片,或者说科学本身就有一种特殊的痴迷。比起艺术家来说,他更像是一个极客,他迷恋于那些在普通人眼中深奥晦涩的数学和物理学概念。以诺兰最著名的短片《蚁蛉》为例,虽然这是一部惊悚片,但它并不像普通惊悚片一样讲鬼神、命运轮回或是纯粹的不幸。这个庄周梦蝶的故事拥有一个基于多维空间理论的内核,而它的递归循环则体现出一种数学式的美感,虽然只是一部3分钟的短片,却拥有非常丰富的内涵。
  “这在电影中并不常见,但在其他媒介形式中却已非常流行,”诺兰承认,“M.C.埃舍尔(荷兰版画大师)对我的影响很深,他的作品在艺术与科学、艺术与数学之间建立了一种有趣的联系,或者说模糊了它们之间的界限。还有阿根廷作家豪尔赫·博尔赫斯,他的短篇小说充满悖论。”
  让诺兰痴迷的还有潘洛斯阶梯,那是英国数学物理学家罗杰·潘洛斯在1950年设计的概念:一个无尽的回廊,由四条楼梯相连,但可每条楼梯都是向上的,因此可以无限延伸发展,是三维世界里不可能出现的悖论阶梯。于是,诺兰后来拍出了《盗梦空间》,在一个世界中嵌套另一个世界,叠加出一个无限循环。
  “其实一直都觉得,电影其实才是最适合表现这些悖论、递归、循环和世界内世界的媒介形式。”诺兰说。

逻辑自洽的超级英雄


  为了让这些悖论、递归和循环显得真实可信,诺兰的电影在世界观上总是逻辑自洽的,其设定细节从来都有科学依据。
  他在2000年的作品《记忆碎片》就是一例:莱纳德的妻子被歹徒凶残杀害,幸存的莱纳德患上了短期失忆症(这是一种罕见却真实存在的病症),从此他只能记住10分钟以前发生的事情。莱纳德只能靠一些零碎的线索来回忆他和妻子的过去,但他脑海中不时冒出的记忆碎片则让他对周遭的人充满了怀疑,仿佛世界都在与他作对。其他的导演或许会将这部片子拍成对人性的讨论,或者引发社会性戏剧事件,但在这部影片的最后,我们会发现,莱纳德其实一直在进行自我欺骗—莱纳德知道他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遗忘所发生的事情,于是他故意给未来的自己留下了虚假的线索,误导自己往错误的方向“回忆”。当电影结束的时候,我们会沿着诺兰的逻辑明白,记忆是一种不可信任的东西。
  《蝙蝠侠》三部曲是诺兰科学化的另一个体现。布鲁斯·韦恩与蝙蝠侠的身份割裂,以及他的行为模式,完全符合发展心理学中关于童年创伤和价值观塑造的理论,而社会大众对蝙蝠侠的反应变化也相当符合真实世界的情况。更重要的是,蝙蝠侠本身是一个完全“自制”的超级英雄:他的能力完全来自于科学技术,而不是出于科学不能解释的意外或者变异;蝙蝠侠所拥有的所有科技,都基于现实的发展,是合理的“预言”,而不是纯粹的“幻想”。
  从这个角度来说,《盗梦空间》或许是一个例外,因为它虽然是科幻,但它的设定本身却并不基于任何一个我们已知的科学理论,也许只跟“清醒梦”搭了一点儿边:在少数情况下,人能够在梦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有意识地引导梦境,而这种状况就叫做清醒梦。但是,清醒梦显然不足以支撑《盗梦空间》的世界观设定。
  如果换一个导演,采用含糊的方式设置梦境,比如说在你的梦境中随便指定一个人为“母亲”,不管她与你的母亲有多么不像,你也会相信她。这其实也说得通,因为在大多数梦境里,我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也对梦中的种种荒谬之处视而不见。然而,如果是那样的话,整场电影可能就会变成一场纯粹的幻想,无法让观众感到信服。于是诺兰设定出“主体映射”,如果梦境的引导者故意设置出过于不合逻辑之处,那么作梦的人的潜意识会对引导者发起攻击。通过这种方式,电影在现实世界和梦境世界中都实现了逻辑自洽。   与《盗梦空间》相反,《星际穿越》则是一个彻底的硬科幻作品。其理论基于天体物理学家基普·索恩的虫洞理论,还有弯曲的时空、多重维度,以及黑洞导致的时间稀释等等,全部都是天体物理学中的前沿理论—《星际穿越》甚至连黑洞的特效建构都基于索恩的研究和公式,科学内核的“硬度”可想而知。当然,索恩的理论即使是在科学界也是相当有争议的,但这至少比空泛的妄想要靠谱得多。至少,根据诺兰本人的说法,就连史蒂芬·霍金也对《星际穿越》表示了满意,尽管诺兰表示“没敢去问霍金对其科学理论的看法,因为那肯定会是自找麻烦”。

拆穿不可知论


  诺兰一直都是一个非常确定的人。他是坚定的禁烟分子,于是你从来不会在他的电影里看见一个正面角色吸烟;他也没有复杂的恋爱经历,他在大学时期的女朋友是艾玛·托马斯,而艾玛现在是他的妻子,也是一个制片人和他的商业搭档。
  这种确定也带入到诺兰的电影之中,无论他拍摄的题材有多么带有神秘色彩,最终都会有一个确定的真相。他不相信奇迹或者更高的精神力量,而拆除这些不可知论,似乎是他的一大乐趣。这一点,在《致命魔术》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安吉尔和波登是带有神秘色彩的传奇魔术师。波登有一个表演叫“The Transported Man”,他能够走进一扇门里,然后在下一秒,从远处的另一扇门出来。面对这种 “不可能的奇迹”,安吉尔拼命想找出他的秘密。尽管有人跟安吉尔说,波登一定是用了一个替身,他应该是有一个双胞胎,但安吉尔却坚持认为,真相不可能会如此简单。而在波登最终透露自己的秘密时,安吉尔才虚弱地承认真相确实如此简单,只不过,“你希望它是更复杂更厉害的东西。”
  在这个故事里,安吉尔像是一个被小心翼翼处理过的不可知论者,他就像是那些坚持智能设计论的人一样,认为进化论太简单,“而你希望它是更复杂更厉害的东西”。在电影的最后一幕中,安吉尔对波登说:“你永远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做这个。观众其实知道真相,世界是很简单的,而且很糟糕,一直都是如此。但如果你能够骗过他们,哪怕只有一秒,你也能让他们有所幻想。”
  但对于唯物主义者来说,意义或目的其实不是某种精神寄托,而是探索本身。在《星际穿越》之中,诺兰将宇宙的神秘化作确定的理论。诚然,即使是在这个电影中,宇宙仍有绝大部分尚未被我们了解,但如果你能借由这部电影窥见宇宙的秘密,哪怕只知道一点,哪怕只有一秒,你也会对更广泛的宇宙产生兴趣。
  电影始终都是诺兰用来表达自己和布道的方式。
  时间回到1977年,小诺兰在伦敦最大的银幕前看完了《星球大战》和《2001太空漫游》,心中充满了对电影的敬畏。“我始终记得当时的心情,”诺兰说,“如果我能够得到一个机会,能让今天的观众经历一次我当时的感受,那么我会竭尽全力去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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