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金星的剧场，虽然舞台中央已经站上了更年轻的面孔。
　　9月6日～7日，金星舞蹈团的《我和我的细胞在九宫格里have fun》在上海的大宁剧院里举行演出。开场时，金星便站在舞台的一角：“今天的主角不是我，而是舞团里年轻的编舞和演员们。”落幕的时候，金星拉着两位跟了她最久的演员，也是这场演出的主要编舞，将他们推向舞台的最前方。
　　大多数的人都是冲着金星去的，金星则是微微向旁边一侧身，将聚来的目光都让给了这个舞台。
　　用一件事滋长生命
　　金星穿着旗袍站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从没让“优雅”两个字掉过地。肌肉的线条从紧张变得从容，气质愈发浓烈，也散发得越为自然。“你以为呢，这个女人可是跳了大半辈子舞啊。”问起金星的秘诀，她归功于舞蹈。
　　按金星的话说，是命运把舞蹈交给了她。越往下跳，就越信自己注定是要跳舞。
　　虽然金星从小就对舞台充满热情，但直到他九岁那年，部队文工团的人到了家里，其中一位老师牢牢要定了她，这个懵懂的小男孩才算是摸到了命运的门边儿。当时金星的母亲并不同意，觉得孩子安心读书更好。金星绝食了两天说服了母亲，把金星送到部队前，母亲给了金星一句话：“你要为你的选择负责任。”当三年后金星不堪忍受部队训练的艰苦和枯燥想要放弃回家时，母亲丢给他的也是这句话。
　　当别人问金星怎么去应付那些诋毁和攻击时，金星一脸不以为然，对于她来说与她对立的声音一直存在，它们已经不是伤害而成了一种提醒——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的那只老虎，是它陪伴了主人公漂洋过海，最后存活下来，上了岸。“我太知道被人嫉妒是怎么一回事了，当你站在舞台中央得到掌声的时候，后面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呢。我受得起夸赞的声音，也学会了听那些攻击的声音。因为我一直很优秀，必须学会。”
　　她和舞蹈之间有一种契约一样的关系：全心全意的信赖和付出，生命则沿着这件事趁势而长。
　　契约是由生命底端换来的契约。变性手术后的金星差一点失去跳舞的资格：由于医务人员的疏忽，她的左小腿不能动了。她不哭，她问天：“为什么让我活着，让我成为女人，却不让我跳舞？”也正是那一刻，金星认清了自己对舞蹈的渴求——跳舞和变性一样，都是金星要成为自己的决意。一年多后，她站在《红与黑》演出的舞台上两手一张，鞠躬谢幕。座无虚席的剧场里掌声雷动，那个在后台每次换幕时为金星按摩左小腿以确保演出能够继续的医师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是奇迹。
　　在这之前，没人看见她哭过。当年医生都已经认定为左小腿二级残废，准备在官司上赔钱了，金星却执意请求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治疗，再加上下半身的伤口愈合要同时进行，金星的身体每一天都在承受痛苦的极限。“开始时我看作不幸，后来当成考验，再后来，觉得那只是命运安排要发生的事。把它经历了，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跟舞蹈分不开了。”在金星的眼里，她左小腿留下的那块疤成了命运必然要给她的记号，就好像是她和舞蹈互换的契约——付出和回应，忠诚和保留，永远鲜明。
　　现在，但她带着舞团在每次演出的时候，都会说上那么一句：“就算我会看、能说，但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仍旧是跳舞。”
　　带着他们，就是责任
　　金星舞蹈团成立了14个年头，当初的起因很简单，只因为金星觉得自己一个人跳太无聊，那就想个办法大家一起跳。干脆办个舞蹈团，吃饭旅行有个伴儿，跳舞创作的时候也可以一起交流，“人情味”是金星尤其看重的缘由。
　　有的人构建一个团体，是为了后继有人，传承并发扬下去；有的人是为了寻找同类，在彼此身上一再确认。问金星这个舞团成立的意义何在，她说：“是为了看世界。”通过舞蹈召集缘分，有缘的人在后面跟，缘分深的就跟得久一点，浅的就半途打弯不跟了，但这些多多少少的缘分累加起来，都被金星看作是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她确实看到了更多。有惊喜，有伤害，还有伤害后的惊喜。
　　站在舞台上独舞《天鹅之死》的男演员叫邹龙，这是《我和我的细胞在九宫格里have fun》的演出中唯一一支独舞。他曾是纽约托卡黛罗男子芭蕾舞团唯一的中国演员，回国后却找不到好的机会，有人找他，都是为了争噱头的“反串”角色。直到他在《舞林争霸》上遇见金星，“他的足尖功夫已经超越了女演员，这个挺恐怖的。你说你来是因为你想遇到中国最好的编舞家，如果有缘，我为你编个舞，如果有缘，我们一起走向世界更大的舞台。”这是金星在比赛现场跟邹龙说的话。邹龙没有进比赛的后半程，背着包到金星的舞蹈团去报道了，“每天演员们午饭后休息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旁边自己练，几轮基本功下来就是一身汗。无论在什么境遇，他没有把真正的舞蹈放下过。这就是坚持。我每天看，每天都在感动，有这样的坚持，太不容易了。”金星几度哽咽。她感谢这些年轻的舞蹈演员，因为让她看到那些可贵的东西一直都还在。只要那些东西还在，金星就带着这些人往前走。
　　金星最痛恨的事是背叛。有的学生这边跟着金星学完了本事，背地里却恶言以对。金星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时，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开车回家的时候眼泪哗哗得流。舞蹈团成立至今，离开的人比留下的多，有嫌苦的，有被迫放弃的，也有撕破脸的……金星早就把它们看作是“当然”。“他们教会了我责任，这是我最大的收获。”责任包括教跳舞，还要教做人。舞团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说谎的人会被开除。一个做人品质都不过关的舞者，跳不出能打动别人的舞。
　　从自己卖房子维系舞蹈，到如今舞团慢慢地好起来，金星对这些挂着“金星舞蹈团”名号出去演出的演员很有信心。“他们需要我，我就继续带；他们不需要我的时候，一定也能把自己的路走好。”在中国，舞蹈不容易坚持，但如果有人引路和铺路，后面跟着的人总会多些，不在乎谁在前谁在后，她知道，一条路上如果走的人多了，而且没走歪，这路就宽了、正了。
　　剧场里布道
　　金星不止一次在媒体前说过，剧场就是庙宇，她用舞蹈布道，无论是第一排还是最后一排，它们的区别只是位置而不是距离——“哪怕你坐在剧场最角落的那个位置，我和你都是有交流的。” 　　金星对那种被标榜的“高雅”最为不屑。她就是冲着老百姓去演出的。对美的感受每个人都有，想象和共鸣也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不用懂，好好感受就行，如果你静下心去体会了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我的责任。”
　　“我的创作必然会剩下一半，那一半是由观众去完成。”《九宫格》是她于去年12月首演的新作品，在大幕拉开前的一瞬间，她觉得紧张，不知道观众会有什么反应，“大多数时候是遗憾的，但舞台就是遗憾，遗憾就是成长。”今年再次演出这个作品的时候，灯光和音乐都更为连贯了，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够了。作品真正的完成是在观众那里，他们有共鸣了，那就说明当初自己的感觉被捕捉到了，呈现的方式也自然流畅了。“我热爱剧场。因为剧场里每一刻都有可能发生美的东西，每一刻都会被不同的人爱着。这些，都是我迷恋并忠于剧场的原因。就算晚年我做一个剧场把门的我都特别幸福。”
　　再跳《半梦》，是别人在听我诉说
　　金星的舞蹈团里，三十岁左右依旧在跳的老演员并不少。这和中国舞蹈业内的一般规矩不太一样，大多数舞团挑人也只挑二十岁左右的，他们以为舞蹈也是“青春饭”。但是在金星眼里，跳现代舞是要有阅历支撑的，二十七八岁正是最好的时候，跳不动、肌肉松弛、家庭责任重等等都不是放弃的理由。“只要我还在舞台上跳，你们就找不到借口下来。”这是金星跟舞团里的老演员说的话。
　　同一个人跳同一支舞，十年前后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呈现。金星创作《半梦》是在1991年，起源于她在美国被人误会送进看守所时所迸发的灵感，2012年7月，在上海的东方艺术中心，金星还在舞台上跳着这支《半梦》。“人永远就在一个半梦的状态里，永远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有那些隐隐约约在召唤你，往前走走到了，又会有新的一圈‘半梦’出现，这就是生命的一个过程。24岁跳《半梦》的时候是我在告诉别人；44岁跳的时候，别人在听我诉说。那是不一样的，你在给自己讲，别人在静静听。”24岁时，金星想做一个全世界最精彩的女人；44岁时，她为人妻，为人母，带了舞团，知道了“责任”。真的踏实了，也就敢于“空”了。这也是金星觉得自己变化最大的一点，生命不用塞那么满。要得太吃力的东西就不要了，那不是她的，犯不着把较劲和执着用在那里，珍惜已有的就能变化出更多的东西来。
　　舞台上的她是最准确的。下了舞台，面对嘈杂社会，金星说话针针见血，惹来不少非议。有很多人觉得跳舞的金星和说话的金星简直是两个人，她说，“都是真实的我，一只脚在天上，一只脚在地上”，又说：“但当我有什么事过不去了，我就跳舞，跳完了我就能找准路了。”
　　随着《金星撞火星》《妈妈咪呀》《舞林争霸》等几档节目的热播，越来越多的橄榄枝往金星怀里递。她还没接，就觉得腻了。“还是到舞蹈房里踏踏实实练功最舒服。哪怕是在自己舞团的办公室里坐着看演员们练功，也舒服。”获得的名利越多，她却越清楚自己属于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