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校车

来源 :西湖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enming00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教师节前夕,学校办公大楼附近池塘畔的早桂开花了,隐隐的香气传来,沁人心脾。学校的网页上挂出了市内唯一的一辆中巴校车将取消的信息,虽然是征求意见,却是这辆校车被彻底取消的前兆,因为学校的许多事情大多是已经决定了,才挂上学校网页的,征求意见往往只是一种姿态、一种形式而已。
  这辆常年在市区与学校之间开的中巴,只有16座,却常常满座,给市区上下班的教师们带来了方便。这天,送教师下班回家的校车行驶在去市区的路上,当校车刚拐出校门口,便引起了车里人们的一番讨论。小金是校宣传部的记者,消息最灵通,校报上头版的新闻常常是她撰写的。她捋了捋耳际染成金黄色的头发,说:“这大概是校长办公会议的决定,张榜公示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小邹不同意她的看法,说:“那么何必公示,我们也可以发表意见的。”小邹是美术系办公室副主任,瘦瘦的他十分时髦,大概与在美术系工作有关,多少沾染了一些时尚成分。虽然他已经年届五旬,却常常一身帅小伙的打扮,牛仔裤是有洞的,衬衫是有花的,头发是长长的。
  小漆是校医院的医生,主攻内科,一头短发。她也属于消息灵通人士,常常为学校领导送医送药。她抖了抖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学校里早就想取消这辆车了,只是前面的校领导怕得罪教师,不敢动真格的;现在的领导不同了,没有什么他不敢做的,没有什么他不敢说的。”
  老邵是外语系教授,在美国留过学,他对学校的事情常常有尖刻的评说。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学校根本没把我们教师放在眼里,教师算什么?学校的领导根本不关心教师!你们看,开学的时候学校在分校区举行开学典礼,学校领导每人一辆轿车浩浩荡荡,就像现在举办婚礼一样,其实你们领导不可以集中开一辆中巴去吗?何必动用这么多轿车呢?劳民伤财!”邵教授是学校有名的刺儿头,他敢说敢为,常常给学校领导出难题,往往弄得学校领导下不了台。去年学校开党代会,他在全校通过党代表候选人的大会上,当场提出自己要竞选党代表,弄得大会一时开不下去。
  老汪是一个矜持之人,花白头发的他是中文系教授,主攻近代文学研究。他靠研究上海狭邪小说而出名,狭邪小说与青楼妓女有关。老汪冷冷地说:“其实,现在的领导和群众的关系,还不如近代妓女和嫖客的关系。当初的嫖客大多有相好的妓女,甚至有把感情放在妓女身上的,现在的领导怎么会把感情放在群众身上呢?过去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扯淡!群众历来是愚民。过去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们的群众常常是杯水车薪,怎么能够覆舟,不一会儿,就被太阳晒干了!”
  历史系的老周是这辆校车的常客,虽然他最近买了私家车,但是他仍然乘校车上下班,一是方便,二是省钱。老周究竟是历史系的,他提起这辆校车,说:“其实最早学校在市区放了三辆校车,一辆到浦东,一辆到普陀区,一辆到黄浦区。后来将浦东与普陀区的校车合并了,黄浦区的校车大车换中巴。再后来三辆校车合成一辆大巴,最后是改换成这辆中巴。算起来,这辆校车的历史应该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小邹打断了老周的话,说:“现在怎么办?我们应该想想办法,争取让这辆校车继续开。如果校车取消了,我们每天挤公交车,那就麻烦大了,弄不好皮包就被偷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有的提议给校领导写信,有的提议给市教委写信,有的提议给报社记者打电话。
  中巴司机老刘回头说了一句:“现在的领导不是过去的了,你们怎么弄也扳不回来的,白费劲!”
  邵教授拿下他的高度近视眼镜,掏出手绢擦拭着,他提出:“明天上班的时候,我们一起到学校办公大楼门口静坐!”
  引起车上的一阵呼应,小邹说:“大家都去,不去是缩头乌龟!不去是菜鸟!”
  坐在小邹背后的小金在小邹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说:“别说得这么难听,谁是乌龟?谁是菜鸟?”
  小金伸手还要拍小邹,小邹转身一把抓住了小金的手,就势在小金手背上吻了一下。小金大叫了一声,用上海话骂道:“鹾气,垃圾!”
  小邹嘿嘿一笑,说:“這是本人对您的尊重,这是西方文明的表现!”
  车厢里激起一阵哄笑。
  汪教授正经地说:“我同意邵先生的提议,明天大家坐校车到学校后,我们去校办公大楼门口静坐,如果没有人反对,大家就一起去。”
  在司机旁边的老崔说:“我不想参加,我在组织部工作,怕领导怪罪。”
  老邵点点头说:“不参加,我们也不能勉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不想参加,现在可以提出来。”
  中巴到了终点站,大家先后下车了,下车前小邹还认真地叮嘱,明天下车后一起到办公大楼静坐,大家别忘了!
  二
  老邵回到家,从校车停车处到他家需走十分钟。他的家在一个老石库门房子里,书房在二楼的亭子间,卧室是二楼的厢房;厨房是在底楼,几家人家共用的。他们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十年了,从他的父辈开始,就住在这里了。邵家父亲邵仁杰1949年前是纺织厂的资本家,原先他们家有一栋小洋房,“文革”时期邵仁杰遭批斗,小洋房被造反派霸占了,成为造反派的司令部。邵仁杰的三个子女遭到连累,先后下放农村,老大邵勇峰去了黑龙江插队,老二邵勇水去了云南,老三邵勇云去了江西。邵勇峰、邵勇水都在当地成家立业,只有邵勇云后来被推荐上了大学外语系,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学。
  邵勇云拿到博士学位后,本来想留在美国,但是他的未婚妻在上海,在一所中学任教,一时半会儿去不了美国,邵勇云就干脆回国了,经过联系就到这所大学的外语学院任教,从讲师一年一年熬到教授。回国后,邵勇云就在他们家的石库门房子里结婚了,亭子间就当了他的书房,儿子邵晓涛就住在阁楼上,厢房是他们夫妻的卧室。石库门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在市中心,交通方便,离妻子的单位又近,他们也就没有考虑再去购房。大概在美国留学的关系,邵勇云常常会有一些惊人之语,诸如现在的中国教育,大学不如中学、中学不如小学、小学不如幼儿园;诸如中国现在的官场,还不如晚清,晚清卖官鬻爵明码标价,现在的官场都是浑水摸鱼。   邵勇云国字脸,鼻梁大大的,眼睛小小的,这是他们邵家人的特点。邵勇云在外语系已经成为一张名片,他口才好、有思想、英语流利、表达生动,他的选修课常常座满,他带的博士生成为不少单位争抢的人才。邵勇云的桀骜不驯也常常让学校领导为难;学校领导开教授会议,常常不请他出席,生怕他突然冒出一句两句话,让领导坐那下不了台。周国嵘校长也是美国留学回来的,与邵勇云在一个学校留学,当年他们曾经一起周游世界。周校长是学哲学的,当官后的周国嵘西装革履大腹便便,颐指气使一副官僚相,在路上看到邵勇云常常爱理不理,生怕邵勇云冒出一句翻他老账的话来,对于他树立自己的形象不利。邵勇云是这种人,当年留学时平起平坐,可以两肋插刀互相帮助,现在你发迹了,我也要躲着你、防着你,怕你认为我有求于你,也怕你给我小鞋穿。周校长上任后,大刀阔斧实行改革,他发明了一种“饭聊法”,即每天中午他在学校的小宾馆请人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聊工作。校长请人吃饭就有礼贤下士的意味,虽然有几位教授在学界声望显赫,但是周校长请吃饭,再大腕的教授也会受宠若惊地屁颠颠地出席。周国嵘校长虽然已经是官员了,但是他到底还是一位学者,他还需要做研究写论文,他当然也要吃午饭的;他用吃午饭的时间请人吃饭,既节约了时间,又联络了感情,更解决了问题,他将此戏称为一石三鸟的“饭聊法”。周校长也曾经请邵勇云教授吃饭,邵勇云在学校传周国嵘在留学时去饭馆违法打工、追求美国女同学的奇闻轶事,周国嵘想让邵教授别再信口开河了,便让校办钱主任给邵勇云打电话,提出周校长请他吃饭,邵教授一口回绝了,弄得钱主任目瞪口呆。邵勇云知道周国嵘葫芦里卖什么药,他想到一部话剧《蒋公的面子》,当年蒋介石兼任国立中央大学校长时,邀请三位中文系教授赴宴,虽然三位教授观点不同、性格迥异,却都不买蒋公的面子、没有出席宴会的邀请,邵勇云想我们现在的知识分子怎么这般委曲求全趋炎附势呢?邵勇云教授拒绝赴周国嵘校长的饭局,被学校里传为“周公的面子”,也有传为“邵公的面子”。
  三
  每天早上七点,校车在西湖路的西湖饭店边门对面停靠,小邹、老汪、小漆都是到这里候车的,邵勇云只要去学校,也是到这里候车。今天,邵勇云教授特别把闹钟拨早了十分钟,他怕赶不上校车,今天他们要去办公大楼门口静坐。
  邵勇云背着电脑包、端着茶杯抵达候车处时,小邹、老汪、小漆几个都到了。见到邵勇云的身影,他们几个居然鼓起掌来,邵勇云觉得有些奇怪,问:“有啥情况?What’s the matter?”他用英语重复了一句。瘦瘦的小邹说:“有邵先生这样的大牌教授出场,事情就有希望了!”小漆医生说:“今天我们都去,一个也不能少!”她用了张艺谋导演的一部电影的名字。老汪还在吃路上买的大饼油条,他喝了一口豆浆说:“根据我的分析,这桩事情是凶多吉少啊,你们看那个周胖子在台上那种样子,好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现代社会只要有权势,抬轿子的人多了,权势者不用自己出面,一切都心领神会摆得平平的了,其实老百姓心里却摆不平了。”
  面包车准时到了,大家彬彬有礼地先后上车,老汪总是最后一个上车,校车上的乘客都说老汪是最有风度的乘客。校车有时也有超员的情况,没能坐上位置的教师,只能几个人一起招出租车,再拿出租车票去后勤处报销,上班时刻打出租车不易,弄不好会误事,汪教授有好幾次没有登上校车自己打车去学校的。今天的校车坐得满满当当的,一年四季坐校车的教师们谁都不想让这辆校车停了,谁都不想被大家看作缩头乌龟、看作菜鸟。十六座的中巴车常常是一个传递信息交流信息的场所,乘客们在不同的学院不同的岗位,上班下班坐上校车就好像进了沙龙:某某学院的院长与某教授在学院门口大打出手,院长被120急救车救去医院,某教授血流满面出现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某某学院今年教师检查身体发现两例癌症病人,一个晚期肺癌,一个早期卵巢癌;校医院两个医生与医院院长作对,天天去找学校党委书记,一定要扳倒这个“送药的”;学校里有两个名人,一个是校医院“送药的”,专门给校领导送药,甚至送补药,一个是后勤处“送饭的”,专门给校领导送饭,安排领导们吃饭,“送药的”与“送饭的”都得宠于校领导。
  校车上小邹是活跃分子,心热话直,常常喜欢与小金“打情骂俏”。他一上车就坐在小金后面的座位,说:“小金,如果校车没了,我去学车买车,我天天捎你!”小金头也不回地说:“省省吧,侬开的车我敢坐吗?”小邹转过脸对短发的小漆医生说:“70弄,我开车你敢坐吗?”校医院在家属区的巷子底,小漆回家常常在家属区70弄巷子出来,有时来不及了就给小邹打电话,让司机顺道到70弄停一停,小邹就将小漆叫作“70弄”,其实是上海话“吃煞侬”的谐音,是“我爱死你”之意。小漆故意说:“小邹,我最喜欢坐你开的车了,但是以后你每天要到我家门口接的!”小邹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说:“有数,有数!我吃煞侬了!”校车上最怪异的是化学系的女教师小顾,已过了三十岁,还是单身,她在校车上不太言语,一开腔却往往惊世骇俗。有一次老汪正在车上讲《金瓶梅》,讲到西门庆勾引潘金莲时,小顾突然冒出一句话:“其实,我看西门庆与潘金莲是一见钟情,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潘金莲最初爱武松,武松因为潘金莲是他嫂子而不敢爱,潘金莲才移情别恋的!”车上许多人不同意小顾的观点,也有人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小顾缠着老汪表态,汪教授沉吟了半晌,说:“传统的看法,西门庆与潘金莲是奸夫淫妇,小顾的看法也可以作为一家之言!”校车上的人们大多不愿意搭理小顾,怕这个剩女冷不丁又提出什么怪问题。
  四
  校车缓缓停在了学校大门口,往常大家就各奔东西了,今天一下车小邹就挥挥手说:“走,走,大家去办公大楼门口,不去的是缩头乌龟!是菜鸟!”小邹兴冲冲地走在前面,一行人尾随着往办公大楼而去,看上去也有一点浩浩荡荡的意味。
  校车的这些乘客们往办公大楼大门口一站,没有拉横幅,也没有喊口号,就一字排开,老的、小的、胖的、瘦的,都静静地伫立着。他们给进大楼的人让出一条道,既不像夹道欢迎,又不像夹道欢送,倒引来进入大楼人们奇异的眼光。坐校车的校组织部科员小裘、宣传部的小金都说要去办公室报道,就先上楼了。进楼的人,有认识这群请愿者的,就悄悄问怎么回事。小邹就气呼呼地解释说:“学校无端地要取消开往市区的中巴,我们这些每天乘坐的人向学校反映情况来了!”一个一个来上班的人询问,小邹就一个一个地向他们解释。邵勇云与汪琉酆教授在这群人中间特别醒目,不仅是他们的年龄比较大,而且邵勇云像铁塔一样高高的个头、汪教授满头灰白的头发,成为进入大楼人们远远就望到的焦点。   小邹拉了拉邵勇云的衣袖,说:“邵教授,周校长来了,看,那是他的车!”远远驶来一辆黑色奥迪轿车,轻轻地滑到大楼门口,从后门走下肥硕的周国嵘校长。他先看见了邵勇云,再看见了高高矮矮站在门口的这群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经验告诉他,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他叫了一声“老邵”,伸出手在邵勇云背上亲昵地拍了一下,就匆匆进门上楼了。邵勇云望着周国嵘匆匆上楼的背影,他想周国嵘住的地方离学校只有公交车一站路,为什么他的车就不能取消呢?办公大楼门口的这一站,到底很风光、到底很正义,校领导的轿车一辆一辆地开到门口,下车的领导一个一个接见站立的请愿者,那管后勤的黄副校长,一身碎格子的灰色西装,看上去就像乡镇企业家;那管外事的廖副校长,一身米色西服套装,把她匀称的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那管科研的牛副校长,一身棉麻中式衣服,就像刚从武馆练功出来。他们都如同视而不见一般,挥挥手、点点头,就都匆匆进门上楼去了。
  周国嵘校长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给校办拨电话,他严厉地跟校办主任老钱说,赶快去大楼门口处理此事,把这伙闹事的人撵走。他特别关照,可以找个地方让他们坐下说话,别让他们站在大楼门口,影响不好;可以让他们反映情况,但是别轻易答复任何要求,也别惹恼他们。不一会儿,钱主任就下楼到请愿者面前,钱主任卑躬屈膝地对大家说:“各位老师,大家有什么要求到办公室去说,别站在门口,大家有什么情况可以反映,站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没有人接他的嘴,大家仍然静静地站着。钱主任原来是外语学院办公室副主任,后来调任校办工作,邵勇云与他熟,邵勇云就说:“学校凭什么要取消去市区的校车?”钱主任回答说:“现在不是在网上征求意见吗?不是还没有决定是否取消嘛!”汪琉酆教授把邵勇云拉到一边,说:“我看再站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的意见已经反映了,看看学校领导下一步如何动作。”邵勇云想了想,就对钱主任说:“老钱啊,是否可以另外安排一个小型座谈会,让大家反映反映意见?”钱主任满脸堆笑地说:“可以,可以,没有问题!”
  小邹挥挥手让大家散了,钱主任特别与邵教授、汪教授握了握手,连声说:“谢谢!谢谢啊!”跨进大楼时,钱主任轻轻地舒了口气。
  五
  离开学校去市区的校车仍然下午四点半发车,邵教授、汪教授和一干人在校门口候车处等候。中巴车启动了,小漆医生又给小邹打电话了,她让司机在70弄处停停。小邹打趣地对司机说:“刘师傅,对不起,请您到70弄停一停!”小邹又自言自语唱歌似地说:“70弄,吃煞侬;70弄,吃煞侬。”坐在他背后的小金拍了拍小邹的肩膀,问:“侬吃煞啥人啊?”小邹猛然回头,把脸伸到小金面前,说:“吃煞侬,吃煞侬呀!”
  中巴到70弄停了,小漆医生跳上了车,她向大家表示对不起,历史系办公室主任老周说:“光对不起,有什么用,每次到70弄停一分钟,车上每个人损失一分钟,加起来多少分钟?”小漆回头望了望,她说:“周主任,这样的罪名我们做医生的可担待不起,记得你那次在校运动会上晕倒,可是我把你送去医院抢救的啊!”周主任尴尬地笑笑,说:“开句玩笑!开句玩笑!”
  中巴车上的话题转到了今天早上办公大楼门口的请愿,小邹说:“到底群众的力量大,我们这么多人在大楼门口一站,那些领导们就慌了,别说我们有邵教授、汪教授两位大牌了!” 汪教授用右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说:“其实,中国社会官与百姓的关系,晚清早就说得很清楚了:百姓怕官,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现在的情况大致依然如此。”宣传部的小金说:“这辆校车取消好像是大势所趋,周校长对于今天的事情特别反感,传出来好像说,不能让步。”小邹对小金白了白眼,说:“小金,今天你做了缩头乌龟吧!我们一到大楼门口就没有见到你的人影了,真的是菜鸟!”小金苦笑了一下,说:“帅哥,我们天天在校领导眼皮底下,我们还要活下去的!”组织部的裘老师说:“校办今天也来问我了 ,我告诉他们我们的想法,钱主任说明天下午开座谈会,让我们派两个代表去参加,我推举了邵教授、汪教授,不知道两位愿不愿意参加?他们大概会直接通知本人的。”邵教授、汪教授没有反对。
  邵勇云回到家时,妻子已经将晚饭做好了,儿子还在阁楼上复习功课。儿子高三了,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儿子平时爱玩游戏,学习成绩不理想,在班级里属于中游。妻子与邵勇云商量,儿子实在成绩上不去,就报考邵教授所在的大学,教师子女可以减少二十分录取。吃晚饭时,邵勇云说起今天为校车的事在办公大楼门口请愿的事,妻子孟晓霞急了,说:“老邵,你别做出头鸟,别为这件事得罪学校,我们儿子上大学还想沾你的光呢!”妻子孟晓霞在中学里教高中语文,她知道考大学对于学生和学校的重要性。邵勇云回答说:“这是两码事,浑身不搭界的!”
  晚上,邵勇云在审阅研究生的课程作业时,电话铃响了,是校办公室钱主任,他通知明天下午两点,在办公大楼1001室召开有关校车问题的意见征询会议,请他参加,邵勇云表示准时出席。
  六
  因为会议在下午两点,上午没有课,邵勇云就没有赶去坐早上七点的校车,午饭后邵勇云坐公交车去学校。这辆公交车虽然直接可以到学校,但是路上需要绕几个大弯,一般路上都需要一个小时,早上坐校车路上最多半个小时。
  到达办公大楼的会议室已经快两点了,推门进去,校办钱主任、后勤处蒋处长、信访科苏科长、校工会贾副主席都在,除了邵勇云、汪琉酆两位教授,没有其他人了。校办钱主任说了开场白,意思是学校一贯关心教师,随着地铁的发达交通更方便了,但自驾车的增长令交通拥挤也增加了,学校领导在节省开支开源节流的思路中,考虑停开这辆来往市区和學校的校车,有些教师有意见,今天我们专门来听取大家意见的。蒋处长、苏科长、贾副主席都没有发言,他们掏出本子准备记录。邵勇云示意让汪琉酆教授先说,汪教授慢条斯理地说:“学校在取消校车这件事上,显然没有考虑教师的根本利益,这辆校车的入座率是很高的,16座的座位基本上都是满座的,有时候还坐不下,教师要另外打车。学校的后勤部门、车队不就是为教师服务、为教学服务吗?”钱主任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打开笔记本慢吞吞地说:“根据我们到车队的调查,这辆中巴的入座率不到60%,尤其是下班去市区,甚至有时不到40%。现在我们的地铁已经四通八达了,老师们完全可以坐地铁,为学校节省资源。”汪教授说:“为什么要我们这些普通教师节省资源,你们学校领导就不可以节省资源吗?”钱主任说:“那是工作岗位不同、工作性质不同,是工作的需要,也是不同级别的权利。”   邵勇云胸有成竹地说:“有不少高校都有来往市区和学校的校车,外国语大学、政法学院、交通大学都有,他们都没有取消,为什么我们学校要取消呢?在教学第一线工作的教师是最辛苦的,为什么就不能提供这一点点最基本的方便呢?我们常常提倡为人民服务,而现实生活中有多少人真正考虑到为人民服务呢?他们往往总是考虑为领导服务、为人民币服务,为什么就不把普通教师的利益放在心上呢?”邵勇云讲得头头是道,他还从学校校车的历史、教师的权益等方面阐述保留这辆校车的意义,钱主任、蒋处长、苏科长、贾副主席都认真记录频频点头,邵勇云觉得自己讲得很成功,究竟他是认真备了课的,他就像写了一篇起承转合有论据有观点的论文,他心里想至少可以推迟这辆校车的被停用。
  走出会议室,钱主任、蒋处长、苏科长、贾副主席谦恭地与邵勇云、汪琉酆教授握别,说感谢他们出席会议,并诚恳地说,一定会将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向领导们汇报的。
  七
  第二天坐校车去学校时,在车上汪琉酆教授向大家介绍了昨天会议的情况,他还有些乐观地说:“几位主任、处长都认真记录了,并且表示一定将我们反映的情况向学校领导们汇报。”邵勇云却并不乐观,他说:“虽然真理在我们手中,但是权力在他们手里。他们想怎么做,并不一定要征求我们的同意。”
  午饭时,小邹给邵勇云打电话了,他说:“邵教授,您看看学校的网页,学校已经公布了取消这辆校车的决定,昨天开的征求意见的会议,根本就是一个幌子!”邵勇云回办公室打开电脑上网一看,果然在学校网页的显著位置公布了取消这辆校车的决定,邵勇云就有些被捉弄被玩弄的感觉,他拿起电话打到校办,请钱主任接电话。邵勇云在电话里义愤填膺地责问道:“钱主任,你们做事太差劲了,昨天还在正儿八经听取我们的意见建议,今天就把取消校车的布告公示了,你们这不在玩弄人嘛!要是这样,你们昨天还假模假样开什么征求意见会?”钱主任在电话里说:“邵教授,您别误会,这是领导的意思,我们底下办事人员也没有办法。”邵勇云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一口恶气堵在心头,没有办法出。邵勇云想了一想,他拨了周国嵘校长的手机,他们在美国留学时常常称兄道弟的,邵勇云长两岁为兄。邵勇云在电话里说:“国嵘老弟,你们校领导停了这辆来往市区和学校的校车,你们考虑了教师的利益吗?昨天还请我参加征求他妈的什么意见会,今天就张榜宣布停车,你们还讲不讲理?”邵勇云不等周国嵘答话就关了手机,他只是想出一口气而已。
  邵勇云接到小邹的电话,他说:“邵教授,今天是这辆校车的最后一班,我们想下车后一起找个地方聚聚,吃一顿散伙饭。”邵勇云同意去。不一会儿,小邹发来短信,告诉预定了淮海中路近复兴西路的“小城故事”徐汇店。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一班校车竟然超员了,大概大家对这最后一班校车依依不舍;汪琉酆教授谦让别人先坐下,他下车去坐公交车了,他让大家先点菜,如果他迟到让大家先吃。
  校车停下后,邵勇云他们向这最后一班校车道别,向开车的刘师傅道别。邵勇云胸口还压抑着,他想喊叫,他想发泄,他甚至想找人打一架。走进“小城故事”店堂,就想起了邓丽君《小城故事多》的歌曲。这是一家主营台湾菜的饭店,店堂里简约整洁,服务生为他们将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小邹拿起菜单征求大家意见,七嘴八舌点了蚵仔煎、三杯鸡、油条虾、筒仔米糕、台式炸豆腐、生菜素松、菠萝油条、牛肉面、烧仙草、卤肉饭,叫了两扎啤酒,男男女女每人倒了啤酒,汪琉酆教授坐公交车也到了,大家一起举杯,为乘坐校车车友们的友谊干杯。店堂里放着邓丽君的歌曲,飘着台湾菜独特的香味,大家好像渐渐已经忘却了校车被取消的不快。小邹举起酒杯,提议为大家的友谊干杯。他先举杯一饮而尽,邵勇云、汪琉酆先后杯底朝天了。小金心不在焉,酒杯也没有举起,小邹吼叫:“小金,干,干!”小金拿起酒杯,啜了一口。小邹把自己的酒杯倒满,要和小金碰杯干杯,甚至提出要与小金喝交杯酒,大家也在鼓掌起哄“干杯,干杯,交杯,交杯”,小金白了白眼,说:“谁要与你喝交杯酒,回家与老婆喝吧!”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八
  昨晚邵勇云喝醉了,他自己记不得喝了多少,他与大家一杯接一杯地干杯,他还与小金、小漆分别喝了交杯酒,甚至和剩女小顾也喝了交杯酒。他几乎来者不拒、一饮而尽,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那种因为校车被取消受辱的感觉淡了,他好像年轻了许多,喝着、笑着、唱着、闹着,他甚至放下酒杯拥着小金翩翩起舞。酒喝多了,大家都放肆了,小邹已进入了癫狂状态,想抱谁就抱谁,他与小金、小漆喝交杯酒,分别搂着她们跳舞。
  今天是星期六,曚昽的熹微中,邵勇云醒來,他头还有些痛、嘴很干,他起身倒了杯水一口喝下,发现妻子孟晓霞一只白皙的手臂露在丝绵被外,他轻轻地用被角盖住。邵勇云洗漱后,到亭子间打开电脑,补写这几天的日记。邵勇云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只是用简洁的语言记录当天发生的事情。他记录了前天下午的征求意见会,记录昨天给周国嵘的电话,昨天晚上在小城故事的聚会……写着写着邵勇云的气又粗了起来,一种被戏弄被鄙视的羞辱感又升腾在胸间。
  早饭后,邵勇云给在晚报当记者的朋友司马姗姗打了个电话,他是在一次英语班上结识她的,邵勇云给他们讲授联系出国的方式和途径、写自我介绍信的规范等,那时司马姗姗准备出国留学,后来因为怀孕而取消了出国计划。邵勇云向司马姗姗简洁地说到学校取消校车的事情,并且说到校领导参加开学典礼一人一辆车的事。司马姗姗表示很感兴趣,希望当面与他谈谈,他们约在邵勇云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邵勇云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端上来咖啡的面上做成了一根羽毛的图案。司马姗姗点了一杯摩卡咖啡,咖啡面上用巧克力酱绘成了几根嫩竹。他们俩慢慢啜着慢慢说着。邵勇云一五一十地说了校车事件的前因后果,司马姗姗仔细询问了校领导一人一车赴开学典礼的情况,她认真地听着记着。
  星期天晚上,小邹给邵勇云打电话,说校车的事当天晚报曝光了,文章标题为《三十年校车被蛮横取消 校领导赴会一人一车》。邵勇云下楼到门口的小店买了一份晚报,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司马姗姗很能写,虽然材料都是邵勇云提供的,但是经过她的妙笔生花,颇有夺人眼球引人入胜的意味,经过对比式的描述,一边是16座三十年的中巴被蛮横取消,一边是赴开学典礼校领导一人一车,让读者产生一种官场腐败百姓受欺的愤懑。读着读着,邵勇云的气渐渐消了,这几天被玩弄受侮辱的感觉,释放了、淡化了、消弭了,就像一只鼓鼓囊囊的气球,被针扎了个眼,“噗嗤”一响,气瞬间全被放走了。   九
  星期一上午九点,学校举行校级领导述职大会,学校的正职副职领导对一学年的工作进行陈述,邀请了学校的一些教授作为听众,这是今年的新举措。上午邵勇云乘公交车去学校,踏进学校会议室的大楼,就看到有人拿昨天的晚报,在说司马姗姗写的曝光的文章。见到邵勇云,就有人向他打探事情的原委,看见校领导的身影,他们都缄口不语了。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前,“校车”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关键词。
  述职大会开始了,由学校组织部瞿部长主持会议,校级领导都坐在主席台上,好像没有了以往做报告的威风,一个个或笑容可掬、或正襟危坐。望着坐在主席台上这些先后一一述职的领导,邵勇云心里却冒出了汪教授说到的晚清话语:“百姓怕官,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述职大会只是一种仪式,既不需要教授们发言,也不需要教授们投票,只是当当听众而已,大会结束前组织部长关照大家将会议材料留在桌上,不能带走。
  邵勇云走出会议室门口时,校办钱主任告诉他,校党委书记迟方健找他有事说,让他去十楼的书记办公室。邵勇云叩响办公室的门,迟书记打开门,笑容可掬地握手说:“邵教授,想找您聊聊。”邵勇云落座后,迟方健拿出了一张昨天的晚报,他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问:“邵教授,我想知道这篇文章的来历,您可以告诉我吗?”邵勇云历来有直率坦诚的性格,好汉做事好汉当,他便将学校召开座谈会、取消校车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也说到了记者对他的采访。迟方健拍了拍晚报说:“邵教授,这篇文章对于我们学校影响很坏啊,昨天晚上市教委孟主任看到了晚报,他就给我打电话询问此事,我们说家丑不外扬呀,好了,现在弄得风声四起风声鹤唳了。”学校的两位领导,周国嵘校长属于大刀阔斧主观武断一类,而迟方健属于不急不慢按部就班一类,他们俩配合在一起,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个活无常,一个笑面虎。邵勇云说:“学校在停开这辆校车的做法上,肯定有失误,今天开调查会,明天就张榜宣布,在行事方式上也缺乏对教师的尊重。”迟书记说:“这种做法肯定有不妥当的地方,大概是哪里的环节没有接上,但是您没有经过学校,就此事接受采访,发表对于学校不利的言论,也有欠妥之处。”邵勇云回答说:“现在是一个民主社会,教师有言论的自由,有表达自己观点的自由,学校根本不尊重教师的意见,我只有向媒体反映了。”对话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迟书记想让邵教授去向记者作一些解释,甚至提出让司马姗姗另外写一篇正面反映学校的文章,以消除关于校车文章的恶劣影响,邵勇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弄得笑面虎也笑不起来了,迟书记将邵教授送出办公室门口时连手也没有握一下。
  十
  迟方健书记找邵勇云谈话以后,邵勇云就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先是外语学院郭院长、马书记分别找他谈话,谈话的意思与迟书记说的很相近,只是他们说话的口气更婉转、更客气。后来学校纪委陈书记找他谈话,说有人反映邵勇云在课堂上讲过一些过激言论,诸如中国社会追求民主、自由的道路还很漫长,诸如现在的领导根本不为人民服务,而是为人民币服务,邵勇云依稀记得有些话他在课堂上说过,有些话他并不是这样说的。
  那天外语学院郭院长找邵勇云谈话,他告诉邵教授,根据学科发展的现状,学院已经决定将邵教授学科带头人的职位让出,请年轻的教授刘恒山接任。邵勇云回答说:“其实刘恒山教授刚刚来了两年,本来应该缓缓再让他接班,既然领导决定了,我就服从。”那天邵勇云去人事处询问申报国家级有贡献专家的情况,邵勇云是申报上去的候选人之一,时处长却告诉他,在学校最后投票时,他落选了,后勤处的毛处长选上了,学校只能推选一名。邵勇云虽然依旧如同过去一样,上课、读书、写文章,但是他总觉得处处不顺,他像一只落在蜘蛛网里的小昆虫,无论怎样蹦跶挣扎,也逃脱不了这张网,等待他的是蜘蛛的那张血盆大口。
  校办公大樓旁边的桂花树开花了,几株金桂、几株银桂在池塘边,暗香沁人心脾。邵勇云去办公大楼的财务处报销,走过池塘边,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财务处副处长告诉他,他的一个项目经费已经过期了,三万元经费已经收缴了,邵勇云暗暗心痛,这些天一直纠缠在校车的事情上,自己经费的事情也忘记了。
  学校发工资的时间是每个月4日,国庆长假以后,工资一般就会到账。邵勇云的银行卡却不像以往,他十月的工资没有到账,他觉得奇怪了。他到财务处问,处长让他去人事处问。邵勇云找到人事处时处长,处长告诉他:“邵教授,不好意思,根据我们查询,您的生日在9月28日,因此您已经到了退休年龄,我们已经把您的工资关系转到退管会了。”邵勇云有些懵了,学校规定一般教授60岁退休,学科带头人63岁退休,邵勇云刚到62岁。时处长说:“现在您已经不是学科带头人了,当然就应该退休了!”邵勇云突然想到,现在的学科带头人是刘恒山了。邵勇云问:“学校一贯说,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其他教授从学科负责人岗位下来,不是都按照老办法处理的吗?”时处长沉吟了片刻,回答说:“这个要去问管人事的校领导了,我们是按照领导的意思办的。”
  学校分管人事的校领导是周国嵘校长,邵勇云去校长办公室找他,说周校长去南非参加国际会议了。邵勇云去找迟方健书记,迟书记回答说这事他不知道,接着就说他有外宾接待任务,头也不回地就走了。邵勇云打周国嵘的手机,接线员告诉说这个号码已停机,显然周国嵘校长已经换了新的手机号。 邵勇云问校办,周校长何时回来,钱主任回答说大概后天。
  十一
  这两天邵勇云有些丢魂落魄,好像他的血压也增高了,脑袋常常嗡嗡地响。他还没有把那张退休的单据送去退管会,也没有给妻子孟晓霞看,他将这张单据藏在裤子后袋里。邵勇云想找到周国嵘当面说说,他是管人事的,邵勇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被退了。他现在才知晓什么叫穿小鞋了,他现在才知道过去的他太高傲了。邵勇云去了办公大楼候周国嵘,他一早就坐公交车去了学校,时间还早,他就在办公大楼的池塘边漫无目的走走,金桂银桂还在开,虽然已经到了尾声,但是隐隐香气仍然扑鼻。
  看看手表上的指针快到八点整了,邵勇云漫步向办公大楼门口走去,他又想到了他们那次在办公大楼门口无声的请愿。党委书记迟方健的那辆灰色的别克轿车先到,管后勤的黄副校长的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后到,再是管外事的廖副校长的那辆红色的本田轿车,邵勇云避到了花坛后面,他不想与他们见面,他想找的是周国嵘校长。远远地看见那辆黑色奥迪轿车了,邵勇云从花坛后走出,大腹便便的周国嵘校长从轿车上下来,邵勇云叫着“周校长”迎了上去。周国嵘回头一望,神情好像有些惊讶,他不苟言笑地问:“邵教授,有什么事情?” 邵勇云说:“周校长,我想找您谈谈!”他不再对周国嵘称兄道弟了。周校长没有停止踏上台阶的步子,说:“我昨天刚从国外回来,今天事情很多,等着我处理呢!”邵勇云紧走几步跟随周校长登上台阶,他掏出那张退休单据对周校长说:“校长,您是管人事的,我们学校历来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我还没有到年龄,怎么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让我退休了?”周国嵘加快了步子,想摆脱邵勇云,他说:“我们再找时间谈,我们再找时间谈!”邵勇云执拗地拽住了周国嵘的衣袖,说:“不行,我们现在就谈!”周国嵘轻蔑地说:“邵教授,你放手,做人要讲讲道理!”邵勇云仍然拽住周校长的衣袖,说:“我今天就是来与你讲道理的,我们现在就谈!”不少进大楼上班的人围了过来,校办的钱主任过来了,他对周校长鞠了个躬,钱主任上前对邵勇云说:“邵教授,今天上午巡视组要进我们学校,您另找时间与周校长谈,好吗?”邵勇云仍然执著地拽紧了周校长的衣袖,让周校长的脖子都缩进了领子里。邵勇云压抑许久的愤怒涌了上来,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他已经头昏脑胀了。钱主任在周校长的耳朵边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掰开了邵勇云拽住的衣袖,让周校长脱身了。两个保安一人一边架着邵勇云,邵勇云挣扎着、扭动着,他回过头来大喊:“周国嵘,你别欺人太甚!周国嵘,你不得好死!”周校长匆匆走进电梯,电梯的门阖上了。周校长提了提西装的衣领,松了口气。两个保安架着愤怒的邵勇云往大楼外走,邵勇云还在挣扎、还在扭动,突然他不挣扎了、不扭动了,他眼睛合上了,四肢无力了,他瘫软了,他晕过去了。
  钱主任立刻给校医院打电话,小漆医生赶来了,她用听诊器听、搭脉搏、观神色,小漆医生说:“情况很严重、病情难测定,估计是脑溢血,必须马上送医院!”办公大楼门口刚刚停下一辆中巴,小漆医生发现就是他们以前坐的那辆校车。钱主任告诉小漆说,时间紧张,救命要紧,别叫急救车了,就让刘师傅开中巴去医院。小漆医生说,她还需要回校医院取急救箱,路上以防万一。两个保安将昏迷的邵勇云抬上车,加大马力往校医院开去。
  不一会儿,中巴车从家属区的70弄开出,小漆医生仔细地观察着车厢里昏迷不醒的邵勇云,耳畔却是小邹的声音:“70弄,吃煞侬!70弄,吃煞侬!”
  学校办公大楼门口,学校领导们与几大处的处长一起列队,周校长、迟书记站在中间,一条醒目的红色横幅拉了起来:“热烈欢迎巡视组到我校检查指导工作!”一辆中巴远远地开了过来,池塘边的桂花香气远远飘来。
  (责任编辑:钱益清)
其他文献
1、暴力那场近似于屠杀的暴动,发生于没有任何人察觉的夜晚,在我们连续打牌的第七天。这是一种六人打的牌,需要四副扑克。这种牌,生来就是为了更快捷地浪费时间,更多的人,更
星期天是杨师傅一个周来最最轻闲的时间。这一天,杨师傅不用再操心起早贪黑地为寄宿的学生们烧水做饭,也不用踩着钟点去敲上课钟下课钟了,连同擤鼻涕尿尿都显得那么的从容。
许多同学在看完材料和话题后心里一片茫然,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下手,然后开始“挤牙膏”,挤一点写一点,这样写出来的文章空洞无物,肤浅至极。那么要怎样才能打开思路,使笔底潇洒呢?  扩展外延法。这是最基本的手法,而且人人都能做到。外延越大,内涵就越小,文章就写得具体,避免泛泛而谈。比如话题“挑战”,我们就可以在它的后面添加宾语,扩大外延:挑战自我、极限、权威、迷信、科学、疾病、困难……这样话题就具
《家园如梦》是一首缠绵婉约的心灵之歌,是一个漂泊他乡的游子对家园的依恋和灵魂深处对爱与亲情的思念和呐喊。文章以“家园如梦”为题。确实,家园装着作者太多太多的梦和回
曾在梦中,一道长水从雪山走来,澎湃的波涛汹涌不已,一脉鲜红的血液流淌在祖国的黑土地上。梦醒,知道那是雅江。生于内地的我在书本上捕捉过雅江的轮廓,却不曾见过真貌。去年,
【纠纷背景】三联彩石山庄项目是一个由山东三联集团开发建设的高档房产项目,占地约2400亩,总建筑面积180万平方米。2006年至2008年间,两千余户购房者缴纳房屋预付款近9亿元,
爷爷正在旁边轻声唤我起床,我忽然觉得后脑勺下粗鲁地塞进一只手,一把把我推了起来。在家里,除了爸爸,没人会这么叫我起床。爷爷说他:“轻点轻点。”就听爸爸说:“明明知道今早要出门,昨晚就是不睡。以后再不许玩电脑!”爷爷把他推走。我坐在那儿困得睁不开眼。爷爷把汗衫、短裤一件一件套在我身上,又给我把鞋子穿好,扶着我进了卫生间。  爷爷帮我洗完脸我才稍稍清醒了些,打着哈欠出来。妈妈已经把饭摆桌上了。  爸爸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 Please download to view, this article does not support online access to view profile.
一篇成功的微型小说是浑然天成、顺理成章的,它给人以整体的韵律美。这个故事似乎很老套,讲的是因果报应的事。其实,往深处想去,它是在提倡一种比较朴实的伦理观。石根这么做
建设先进检察文化,已成为现阶段各检察机关的共识。近年来,检察机关贯彻落实最高人民检察院在《人民检察院基层建设纲要》中提出的“将检察文化建设作为检察院建设的主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