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7岁,4岁,碰巧都是三个夏天的黄昏,在我的判断力形成之前,在我对自己和这个世界毫无掌控力之前,我遭遇过流言、谎言与玩笑。
　　某个夏天黄昏,我和母亲正在做家务。忽然有人告诉她,我爸爸被人杀死了。母亲和我,一路小跑二十多公里路,从我家住的山村跑到爸爸工作的单位。刚进医院楼道,忽然看见昏黄的电灯光影里,爸爸和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熟人一起走出来。原来是爸爸管理的知青中几个从重庆来的男生动刀打架,有一个人生命垂危。那年我11岁,懂得了生命脆弱,理所当然的拥有会失去。从那以后,我就长期恐惧,父亲是否有生命危险。父亲回家后再去上班,我都要关心他和谁一起同路。上初一时,我就把父亲的一张照片常年带在身边。那件事,也让我对任何流言,不急于相信。我相信,有些事情,无风不起浪,但是,流言背后事实总在说话。
　　7岁时候,我已经帮助母亲做很多家务了。记得上小学第一天的早上,同村的小伙伴都准备好了要上学,我还在割牛草。他们催促我,我兴奋又着急,左脚脚脖子就被割了一刀,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另外一个更大的伤痕,则留在左手的食指上。上学后,我更忙了,放学回家,除了帮母亲做事,还要做作业。所以,我做家务总是急急忙忙的。那天黄昏,我用菜刀砍猪菜,左手食指指头被剁掉了一半。母亲家事繁多,疲惫之人容易暴躁,我怕她知道。我捂着流血不止的指头,快跑到邻居家去找一位教书的老师。我问他:我的手指头能够再长出来吗?他说:长不出来了。我心里像被塞了一块石头,但害怕母亲找不到我,我又急忙跑回家去继续干活了。几年间,我一直关注着我的指头,它逐渐生长接近圆满,但留下了偏缺。那位邻居当时漠然冷酷的样子,一直留在我记忆中。我搞不明白,他那样毫不含糊地说谎,是无知,还是不善。
　　我的母亲很要好,爱清洁。从小,我睡觉用自己的被子,有自己的房间;喝水用自己的杯子,去别人家串门也随身带着。4岁某天,我带着水杯去母亲的一位张姓女友家玩耍。傍晚,我母亲来接我回去的时候,张阿姨让我别回家,就在她家住。我说,我不在别人家住,我要睡自己的被子和房间。张阿姨说,我本来就是她的孩子,张家才是我的家。我母亲也附和她,说我是张阿姨送给她的孩子。然后,我母亲就走了。我进退无据,就呆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我忽然去追我母亲,把心爱的水杯递给我母亲说:这是你家的水杯,我还给你。当然,玩笑很快被纠正,我跟我母亲回了家。后来,她们都夸我有自尊心。我仿佛接受了这个表扬,我的自尊心有时候真的很猛烈,似有壮士断腕的气魄。这个玩笑,对我的真正影响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这个玩笑,是钉进我人生的一枚生锈的钉子。比如,30年后某天,我伸手到冰柜里取食物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竟是多年前,那个夏天温暖的黄昏,这个玩笑带给我的彻骨寒冷。那两位母亲,那拿着钉子和锤子的人,在偶然的好心情里合作了一把,那玩笑带给她们的乐趣,不过持续了那么几分钟吧。
　　编辑/叶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