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好京剧,年轻时曾扮演过杨子荣。当然,这是业余性质的,与专业的表演差距尚大。如今,父亲已经快七十了,身板依然硬朗,精神矍铄,还时不时往“夕阳红”剧团跑。因为嗓子大不如从前了,便跑几个须生或丑角的龙套。年底,竟拿回了剧团颁发的“最佳表演奖”。
　　我觉得奇怪,多方打听,方从大爷大妈嘴里得知,父亲的“最佳表演奖”不单指舞台上的,更是舞台下的表演。
　　原来,一天晚上,演出快结束时,来了一伙地痞流氓,说剧团的演出吵了他们的睡眠,拉桌子扯凳子的,存心找茬闹事。他们其实是看中了票务员抽屉里的钱,想趁火打劫。因为剧团是自娱性质的,并无明确的编制,团长也是个老头,并且是个文弱的老头,大家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应付。其实,票务员抽屉里的钱,也就一百多块,一张票才五毛钱,一晚上也就两百来个观众。
　　团长犹豫着说,要不拨打110?有人反对,说等110来了,流氓早抢钱跑了。况且这帮流氓咱也得罪不起,否则,以后咋演?
　　关键时刻,父亲挺身而出,让大伙都别慌,该干啥干啥,台上的戏也不要停。那天晚上,演的是现代戏,父亲要跑的龙套也就一个老干部,为了方便,期间,他穿了自己的一套干部服,还戴了眼镜,修了指甲。父亲抽出一根烟点上,大步来到门口,拨开众人,指着流氓中比较嚣张的一位厉声说:“你想干什么,闹事吗?我告诉你们,今天的事我管定了,要什么你们尽管冲我来。”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噌噌噌按了一串号码,扬声说:“吴秘书,你开车过来接我,戏马上就结束了,别忘了把小张也叫上,我这里出了点问题。”随即挂了电话,让票务员把抽屉里的钱都倒在桌面上,蓬蓬松松一大堆,全是五角一块的毛票。
　　父亲指着说:“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你们都看见了,充其量也就百十块,要拿你们尽管拿,去拿呀!”高声之后的父亲突然转入低沉,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看见了,在这里演出和观看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完全是自娱自乐,象征性地收这么一点门票,也就紧巴巴能维持剧团的正常演出,这样的钱你们也忍心拿?你们这么年轻,身强力壮的,为什么不自食其力?现在的政策这么好……”
　　看父亲在宣讲政策,认识不认识的,都拥过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围着父亲问三问四,父亲俨然一个受人拥戴的老领导。
　　几个流氓被臭骂了一通,看阵势不对,灰溜溜地顺墙逃走了。
　　父亲照样一边讲,一边不时抽口烟,烟抽完,才忍不住笑了。团长紧握着父亲的手连说谢谢,说老杨你可为剧团立下了奇功,你就是杨六郎呀!
　　这时,一位父亲多年的老朋友冲出来,大声说:“不是杨六郎,是杨子荣。你们知道吗?老杨年轻时还演过杨子荣呢!我们让老杨唱一段,好不好?”父亲一个劲摆手:“老了,老了,不行了。”
　　“怎么不行了?我看是老当益壮,你们说,老杨刚才的表演好不好?棒不棒?”一个和父亲相熟的老太婆也跟着起哄,把父亲推上了高潮。
　　盛情难却,父亲清清嗓子,唱起了他久违的《林海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