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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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属于年少的伤因为太过沉痛,必不会被治愈。虽然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了痛楚,心却迷失了幸福的方向。
  
  第299次迟到
  
  木凉凉不敢去看辅导员的眼睛,那目光太过炯炯,仿佛可以洞悉自己。她只有蹲下身去装做很痛心,实际上她的
  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辅导员说你可以回家了,以后不用来上课。这是木凉凉升上初中三个学期以来的第299次迟到。其他除开寒、暑假之外的少量课程,木凉凉全部以父亲的请假条作为挡箭牌,成功逃掉。
  女孩倔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辅导员在身后的叹息传出老远。
  木凉凉的父亲为了生意终日奔忙,绝对不会想到每天晚上要为女儿调好闹钟。他只会在木凉凉放学之后接她到自己的娱乐城打电动,偶尔想起来会询问:今天是否有作业呀?女孩眨巴眨巴和他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没有。
  木凉凉打定主意要对父亲撒娇,让他对自己愧疚不已。可是她在见到父亲后心顿时软弱了下来,她与他相依为命,她责怪他连自己也会伤心。最终她只是投到父亲怀里放声大哭。被退学的难堪事件就这样被画上完美句点。
  木凉凉自认有这个世界最英俊的父亲。身材颀长而瘦削的中年男人,柔软的发和深陷的眼珠使他的轮廓非常美。这样的美让木凉凉执意地去遗忘自己的母亲。即使是在学校,老师问,木凉凉,为什么你的父母从来不出席家长会?这时木凉凉就会昂起头,骄傲地说:我父亲的工作很忙。至于被称做母亲的那个女人,早就死掉了。然后在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潇洒地走掉。
  没有她我和父亲一样会过得很好。木凉凉把书包甩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电话给小卓,要他一起来跟自己打游戏机。可是小卓说正在上课没时间。木凉凉失望地挂下电话。小卓有着和父亲一样薄而宽阔的嘴唇。他是木凉凉打电动时“看”上的男生,于是主动走过去搭讪。
  紧接着电话响起,她以为是小卓,对面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说凉凉啊我是妈妈,我可以带你去吃冰淇淋吗?木凉凉忽然想到自己刚刚被学校开除的事,愤恨瞬间被牵扯出来,于是冲着话筒那端大吼:我妈妈早就死掉了!女人在怔愣几秒钟后放下电话。阻隔了木凉凉无法听到的哭泣声。
  
  心里的疾病
  
  木凉凉离开学校以后时光像潜水艇一样急速前行。父亲一向对她宠溺有加,于是任由着女孩肆意生长。木凉凉每天睡到中午起床,读小说,上网。她常常抱着西游记嬉笑得一塌糊涂,然后疯言疯语地叫:凉凉和猴子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这时小卓总会安抚地摸摸女孩的头。
  小卓第一次见到木凉凉的父亲就知道了为什么木凉凉说喜欢自己的嘴唇。他看木凉凉的眼神从此多了无法言说的悲伤。却是忍不住地要去宠她,疼她,是这样美好而青春的一个女孩子,却病得厉害。小卓希望自己可以治好木凉凉心里的疾病。
  小卓问木凉凉中午要吃些什么,他亲自下厨。女孩欢呼一声说要吃三鲜馅饺子。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进小卓的家。小卓的母亲看到木凉凉很开心,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木凉凉却十分不自在地抿嘴皱眉。后来,小卓问木凉凉怎么了,木凉凉边摆弄手指边说我讨厌烫头发的中年女人。
  她说这句话时一切云淡风轻,再自然不过的表情。小卓心里却咯噔一下,仿佛被大石压住般窒息。他想他可能永远也医不好木凉凉的心病了。因为他没有解药。
  
  请你带我走
  
  小卓是在凌晨四点半接到木凉凉的电话的。她在电话那端泣不成声。小卓问清楚地点后胡乱抓起衣裤套上,飞奔出门。
  这个昏蒙的早上是小卓见过的木凉凉最狼狈的时刻。她脸上泪痕交错,手里紧紧抓着两个大包。扑到小卓怀里来:请你带我走。她低低地恳求。
  在这之前小卓因为入大学的军训,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木凉凉。此时才知道凉凉的父亲新近结了婚。凉凉因与继母不和发生了一些事端。
  木凉凉持续高烧,被送往医院,打点滴,留院观察。辗转三天才总算平复下来。此刻小卓刚刚放学,手里还提着帆布包,木凉凉一睁眼便看到他咧开嘴唇冲自己笑,那酷似父亲的嘴唇令女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小卓,他不配做我的父亲。他娶了那个女人,然后和她一起来欺侮我……木凉凉的眼里充满憎恨,内心煎熬得不成样子。小卓在她身边始终一言不发。
  小卓看到女孩闭上了眼睛。但是他已经决定要对她说:凉凉我喜欢你很久了。
  木凉凉嘴角弯起一个很薄弱的笑,看起来有些冰冷。
  小卓又说凉凉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好啊。木凉凉痛快地答应了。小卓看到了,但他选择默不作声。
  然而小卓无法做到答应木凉凉的事。他不能带她走。他还那样年轻,连自己的未来尚无法承担。于是他只有找到木凉凉的母亲。
  烫着一头卷发的中年妇女看着小卓泪如雨下。她说凉凉太小所以太过固执,其实男女之间的感情怎么可能只是一个人的错?她与凉凉的父亲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勉强在一起只会更加不幸。她很感谢小卓把凉凉的事讲给她听,她说小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凉凉。
  母亲带了木凉凉离开,去往另一个城市。那里会是木凉凉的新家。
  临走前小卓在木凉凉手背印下一吻,他说:从此以后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带你回到我身边。木凉凉哭,很矫情又很真心的哭。
  在远离家乡的南方城市,木凉凉被重新安排去读高中。新的环境使木凉凉有了许多新的朋友,然而她总是在一些时间里莫名地沉寂下来。她经常地想起小卓来,每次想起必要念出他的名字方可安心。
  于是木凉凉在这个盛夏的午后终于顿悟了忽略已久的事实。细细思索,才知是因失掉了某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急忙回宿舍翻找出小卓近一年来写给她的所有信件。新近寄来的信是上个月末。木凉凉赶紧摊开来仔细地看,发现他几乎每一封讲的都是关于父亲的情况,以及对她的问候,很少提到自己。木凉凉真恨自己从来不肯好好看这些信,每次收到小卓的信都是回个电话给他。木凉凉收起信,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所有的人都离开
  
  城市依旧繁华热闹,天是灰蓝色的暗沉。木凉凉的脚步刚刚踏在久违的土地上,就无法继续行走。
  往事潮水一般漫过她的眼:她生平第一次被父亲痛打,巴掌落在脸颊上肿起一片,后背的衣服破了,脊椎被踹得生疼。然后继母假装来解围,却是要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里,她直到现在还记得那张得意的嘴脸,继母说小孩子不懂事让她冷静一下。木凉凉咬紧牙根对自己说没齿难忘,她永远也不要原谅。不是继母,而是父亲。她最最亲爱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帮着外人来欺侮她,伤害她?
  潮水褪去,眼泪落下来。蹲在火车站广场木凉凉开始哭泣,有多久不曾这样放肆自己的情绪?自从离开父亲女孩像个忍者一样沉默地生活。
  一抬头,广场对面卖珍珠奶茶的小摊子还在。她擦干眼泪,准备过马路去。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电影里面的快镜头。木凉凉抬头就看见小卓,他的身边站着继母小自己三个月的女儿,他任她拖着自己的手,两人一起喝珍珠奶茶。木凉凉站在距离他们不到十步远的地方,看得真切。她义无反顾地转身,告诉自己永远不会再看到这样丑陋的画面。
  火车开动,车窗外的景象开始倒退。木凉凉想自己的人生也是在倒退着行走的,所有设想的未来终究没有实现。而记忆的美好也已经破碎,父亲与小卓,女孩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以最丑陋的方式离开。
  2007年的春天。木凉凉已经是大一的学生。短发清爽利落,惯常穿着洁白衬衣和卡其色布裤。笑容轻浅落在嘴角,却显得疏离。与母亲的关系逐渐好转,母女二人经常一起SHOPPING。
  木凉凉惟一无法接受的便是爱情。她一直记得小卓说过的话,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他都会找到并带回身边。当她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奔向爱情的方向时,却看到曾经信誓旦旦的小卓与继母的女儿亲密地在一起喝奶茶。木凉凉从那时起告诫自己,嘴唇太薄的男人都是寡情。父亲,小卓。
  小卓后来寄的信统统被收在箱子里,舍不得扔,却再也不会打开来看。
  母亲在客厅喊:凉凉电话。接过电话。凉凉我是小卓。心里刹时冰凉一片,嘴里应了一声“嗯”。
  近来还好吧?我寄的信都收到了吗?好久没有给我电话了啊。一连串的问题迎面而来,木凉凉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把求救的目光落在母亲身上。自己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拿出信纸来,扑在桌上,终究落下笔去——
  小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而那个城市也已经是我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请你忘了我。
  然后迅速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她很怕自己一时心软便不再寄这封信。在把信投进信筒之后木凉凉的心脏一直不规律地跳动,还伴着隐约的疼痛。
  
  辗转的真相
  
  木凉凉没有想到父亲会来。分别一年半,生疏的亲情是血液无法弥补的遗憾。木凉凉冷漠地站在门边,两只手抱住肩膀看着母亲忙着倒茶拿水果。而父亲在这时转过头来,木凉凉看到他依旧漂亮的深黑眼珠,只是鬓边的白发太过明显,使他苍老。
  父亲开口,眼睛看着母亲,可是女孩知道那是对自己说:小卓的脚跛了,你们一定不知道吧。是凉凉离开两个月之后受的伤。
  木凉凉的心揪起来,然后深重地疼。可是她不想发问。她不想与伤害自己的人讲话。父亲也没有说,他再次转头看向木凉凉:至于原因,你亲自去找比较好。木凉凉看到他的眼里有什么在闪闪发亮。
  周日下午的校园格外静谧。木凉凉独自走在操场上。心里一片空白。电话在此时响起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木凉凉,小卓哥哥的脚是因为你才跛掉的。你离开之后父亲一直要找你回来,我气不过于是整理了你的全部东西准备扔到街上。那么巧就遇到小卓。他抢过你的东西,却不小心把一盒拳皇97的游戏卡掉在了地上。为了拣那张卡他被车撞到……
  是继母的女儿。木凉凉按掉通话键,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真恼恨自己,为什么不相信小卓对自己的心?而真相为什么要在自己寄出信后才来临?
  从春天一直到夏末,等待辗转蔓延了半年时光。木凉凉始终没有得到关于小卓的任何音讯。那人仿佛是消失了一般。
  至于父亲,纵使心里面无数次地重复原谅他吧,可是每每想起那个逃出家门的凌晨所有的妥协便烟消云散。那些属于年少的伤因为太过沉痛,必不会被治愈。虽然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了痛楚,心却迷失了幸福的方向。
  7月21日是木凉凉19岁生日。她不停祈祷小卓可以出现。即使只是走到自己面前说一句生日快乐。然而直至吃过生日蛋糕,所期待的人依旧没有出现。23:46分,木凉凉飞快地跑出门去,母亲还未及阻拦。
  霓虹灯闪烁犹如斑斓星子。可是偌大城市,徒有华丽却空旷荒芜。她坐在路边,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那些同时有爱情和游戏的时光回望起来是多么的美妙绝伦,而如今,爱情与游戏竟同时衰败,没有机会再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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