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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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华栋,1969年出生于新疆昌吉市,当代著名作家,现任《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著有长篇小说10部,中篇小说集、电影和建筑评论集、散文随笔集等70多种。他的作品被翻译成日文、英文、德文、意大利文、法文等多种文字,曾获第十届庄重文文学奖、《上海文学》小说奖、《山花》小说奖。
  要在今天做一个闭关的人是很难的。因为到处都是噪音,是喧哗,是吵闹,是唯恐你没有被注意到的聒噪。我听说有些当代隐士,隐藏在名山大川之中,但我从来都没有亲眼看见一个。每次到了那些有灵气的大山里,却总是在庄严的寺庙里看到了庸俗不堪的被金钱腐蚀的和尚和求现世报的信众。
  因此,当我听说某个社区里出现了一个在玻璃球里面闭关的女艺术家,还是很兴奋的。在那个玻璃般透明的社区楼厦之间来回穿梭,我们和无数红男绿女擦肩而过,年轻人打扮得时髦新潮或者古怪异常,个个都变成了和白天不一样的生物,我一时间怀疑我是否到达了某个地外星球,在这个星球上,人更加地符号化和面具化,所有的东西都是装饰物,人们依靠各种装扮把自己彻底地隐藏在那些面具、化妆品的后面,让你看不到他们分裂的内心和虚无的灵魂。然后,我就看见了一个很怪的东西:一个巨大的圆球,大概有一个洗手间那么大的圆球,被三角架高举在半空,圆球的外表是玻璃做的,半透明,表面用树枝不完全地装饰起来了,离开地面有大约二十米高。还有一个软梯直接通上去。很多人围在下面朝里面观望,并且在那里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大声喊叫。
  里面还有人。我很吃惊,在被树枝所掩映的玻璃球里面,的确有一个人影在晃动。而且,我慢慢地看清楚了,那还是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在里面做着各种瑜伽动作。据说,里面那个女孩,是一个行为艺术家,她在圆球里面做一个叫做“闭关”的作品。她要在里面呆一个月。据说,按照合约,一个月之内她当然连上厕所、睡觉、吃饭都要在玻璃球里。当然,下面也会送饭上去的,尤其是如厕工具,是非常先进的,据说是神舟太空船上使用的。她必须要在里面呆着一个月不出来。别人可以攀爬那个梯子去和她说话,但是不能进入圆球。
  一个妙龄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私生活展现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名为“闭关”实际上则是招摇啊,我想。我看见了那个半空中的玻璃圆球里面,穿红色衣服的女子在倒立。她的身躯很柔软,好像学过柔术一般,在翻转灵活的身体,形成各种奇特的造型。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产生了对这个女艺术家的浓厚兴趣。玻璃圆球孤零零地飘浮在半空,我一个人向那个玻璃圆球走过去。我现在觉得,在喧闹的、亮丽的社区里,在水晶一样林立的社区大厦里,这个古怪的、由三股扭曲的钢筋所形成的手掌托起来的玻璃圆球,真的是非常的孤单和寂寞,非常受冷落和被轻视。
  我决定靠近那个玻璃圆球。我走过去,来到了圆球的下面,我看见,那个穿红色衣服的女行为艺术家,还在玻璃圆球里面倒立和扭动身躯,她继续在伸展自己柔软的身形,做出一些美妙的动作。在一些树枝掩映中,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孔,可是,我忽然觉得,我和这个女行为艺术家之间有一点神秘的联系。
  我犹豫了一下,就沿着看来是平时给她送饭的那个软梯爬了上去。爬到了半空,我向四周望过去,哎呀,的确,四周全部是欢乐的海洋,是购物狂的海洋,人们把整个社区都给占满了。到处是人头攒动,到处都是霓虹灯闪耀,大家都在追逐自己内心渴求的东西,就是具体的物质,而这个在玻璃圆球里面的艺术家,她追求的是什么?我爬了上去,梯子太软,我乱晃着,一度有些担心自己要掉下来,可是还好,没有掉下来。
  我距离她很近了,我看见她现在盘腿坐在里面,在打坐。我说:“嗨!你好!”
  她从沉迷状态里出来,“你好,可是,我不认识你。你是谁?你似乎不是他们安排给我送饭的那个人。那么,上来干什么呢?”
  “我想认识你啊,我就是想认识你。如果可能,我愿意上来陪伴你说话。”我说。
  她把脸探过来,我们互相在端详。这是一个长相很特别的姑娘,脸形有些削瘦,但是有些棱角,可以说长得很俏丽,但是又有些冷艳。要是说她漂亮她又算不上,但是你要是说她不漂亮,那么你一定说的是瞎话,说明你走眼了。总之,这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很特别的女孩子。她还有某种古怪的性魅力,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
  她看见我,似乎有些失望,“啊,我看你似乎很平常啊。我喜欢那种脸上长满了胡子和毛发的男人,要是你是这样一个男人,那我倒是可以考虑和你说话聊天,甚至请你上来,一起呆在这个空间里。”
  我笑了,看来她很直率,我就喜欢直率的女人。我有点喜欢她了,我是那种依靠直觉判断事物的人,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很喜欢她,我觉得她和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即使她用那种清澈的、凉飕飕的目光看着我,我也觉得她可以成为我的朋友。
  “让我脸上长毛胡子,那比让我登天还难啊。真的,姑娘,我只是希望能够和你说说话,我很想上来。外面那么热闹,他们都在逛街,都在购物,都在沉溺于自己的物质欲望,你在这里多么地寂寞。我能够进来吗?”
  “不行,因为根据协议,我不能未经他们的允许,就让别人进来。但是,我在这里面已经呆了二十四小时了,我的确有些寂寞了。”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我可以给他们打一个电话,问问他们,允许不允许你上来——你说你是大学老师?”于是,她拨响了电话。
  然后,我在半空中等待消息,风吹动软梯,我在上面晃动。这个夜晚的确很奇妙,我不知道用哪首古诗的意境才可以描绘出来。我听见她急促地和一个人在说话,意思是她觉得在合同的履行上没有说明白,应该由她决定任何突发的事件,比如,眼下一个人就要求进来这个事情,应该由她来决定,而不是他们。
  对方似乎没有立即答应,她就威胁说:“要是你们非要严格按照协议执行,而不尊重我的选择权,破坏我这个艺术品的随机性,我现在就走了!我不干了!让这个玻璃圆球成为空的,明天,所有的报纸上就有新闻可以看了。”她恶狠狠地说。然后朝我挤眼睛,“那个大学老师现在就在外面,他非要进来,我也很想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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