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未过，已一派春风。还在年假里，正午时分，城市难得空落落，仿佛它也在伸懒腰，打个小小的盹儿。路旁盆栽已经含苞，小小紧密的花苞里透露一抹嫣红，如一只大号狼毫刚刚墨酣笔饱，即将一挥而就。有蝴蝶在上面时停时歇。小年跑去看了一会儿，心满意足仰头对我说：“那蝴蝶我认识，书上有这样的。”又问：“这是什么花？”我仔细端祥了一会儿：“可能是山茶。”她叮嘱我：“你回家上网查查。”我们俩，沿着人行道随意走走。她惆怅起来：“我们干点儿什么好呢？玩小棕熊游戏的人好多。”我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就讲‘小棕熊’吧。”她眼睛一亮：“好。”
　　故事这样起了头：森林里，住着小棕熊与它的好朋友小母熊。有一天，小棕熊对小母熊说：“我们去历险吧。”
　　小年前后左右打量着：“……于是小棕熊和小母熊就上了街，看到超市（我：？）、卖香肠的（我：！）、博物馆、公共汽车的站牌，它们走到了游、乐、场！”我鼓掌：“好棒呀。然后呢？”——请原谅我鼓得半心半意，我原以为她会说“大草原”“声音森林”或者“金发姑娘”。
　　她受到鼓励，更高兴了：“小棕熊说：‘我们玩旋转木马吧。’小母熊说：‘我们还是玩那个，就是会喷水的、转转的那个……’”我提示：“海盗船？”“小母熊说：‘我们坐海盗船吧。’”我泼冷水：“售票阿姨问：‘小棕熊小母熊，你们有钱吗？’”钱：这真实世界的必杀利器，足以震撼抹杀所有的幻想。但小年没有被这个坏心眼的妈妈压倒：“有个小朋友说：‘来，我给你们钱。’小棕熊和小母熊就拿着小姐姐的钱，坐了海盗船。然后继续去历险。小母熊说：‘我们去吃蜂蜜吧。’但他们还是没有钱……”我又跳出来插一杠子：“不能总跟小朋友要钱。小朋友的钱都是爸爸妈妈上班赚来的，很珍贵。”
　　小年真的被难到了：“那怎么办呢？”我心一软，启发她道：“不过，小棕熊和小母熊可以去劳动呀。比如说，发发广告什么的。”小年欢呼起来：“我最喜欢拿广告了。”每天从幼儿园回家的短短路上，她总会手里抓一大把“海滨豪宅”“孩子成绩不好不用愁”“买四送一”……她自豪地说：“这是我的地图。”
　　总之，小棕熊小母熊发完广告，换来钱吃了蜂蜜。小年的想象力行将用尽，我准备略尽绵薄，就说：“它们往前走，看到一个漂亮的大房子，上面画了好多小猫、小狗、米老鼠……这是什么地方呢？”我觉得我给了足够的暗示，我以为小年的答案会是“城堡”“天堂”至少“幼儿园”，但小年大声道：“某某某英语培训机构。”我……颓了。她兴致勃勃地讲起小棕熊小母熊唱英文字母歌的情景，大声唱：“ABCDEFG……”
　　这就是城市孩子的生活，先看过书上的蝴蝶，才看到自然界的；历险，不过发生在各种交通工具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也不会有免费的游乐场；要得到蜂蜜，不是与蜂儿们斗智斗勇，只需要：钱钱钱。美丽的大门里，是“英语培训机构”。
　　对生命，我抱着乐观态度，我永远相信，我的孩子，也是“世代相传的奇女子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但大幕拉起时，我骇然发现：场景变了。她所面对的舞台，是我陌生的。我想蹲下去，以小年的视角，以小棕熊的眼光，重新打量：该用什么样的人生智慧，引她入围？那些我自己也玩不转的场合，我能教她什么？
　　我满怀心事，而阳光照得人浑身轻暖，她满口嚷热。我帮她剥了外套，她就身轻如燕地向前跑了起来。看着她飞奔的身影，我还是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小棕熊，去历险吧。这是你的城，你的邦，那些看不到的诱惑，触不及的危险，都在哪里？那些我错失过或者不曾遇到过的美好，都在等待，你的发掘。
　　好心的小姐姐，会遇到；甜而又甜的蜂蜜，总能用劳动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