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来自哪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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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宋朝歌被刺杀之后整个人便性情大变,号称痴情的她不仅不惧头顶“狗女人”的骂名,将自己苦追多年的方贺知拒之门外,甚至还要与他解除婚约!对此方贺知表示:追我就可以,甩我却不行。
  楔子
  临冬之神,其名曰丹鸟氏。以立冬来,立春去。于寸毛不生之地长居,名为沙山。沙山以沙为聚,高耸入霄,不见其路。下有急湍,名为汶水,中有紫螺。螺可吹响,其声呜呜,久鸣,可致人梦幻。
  ——《怪物志》
  一、紫螺
  近日南阳郡主宋朝歌性情大变。
  她不仅昼夜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嗨,甚至还把自己苦追了两年的准郡马方贺知拒之门外,两个月来愣是没有见一面。
  说起这个方贺知,可是个妙人。
  他自小便跟着师父在外云游,不仅有一身好武艺,还熟习占星之术,三年前一回到都城,便被陛下封为占星师,为大庆观星占卜气运。
  许是因为自小观星望月,知宇宙广瀚,他才心思浩达,眼中好似装进了成片的星海。他又长了一张好面孔,于是刚刚回到都城便引起了都城众多少女的围攻。
  那水泄不通的阵仗将方贺知困在了观星台足足三天,还是陛下下旨才解救了他。自此以后,都城少女才稍稍收敛。
  可唯独宋朝歌仗着自己的身份苦追两年,最后还去求了赐婚。
  当初赐婚的消息一出,不知多少怀春少女吵着要自杀。
  却没想到上吊绳索还没挂好,便听说宋朝歌玩腻了,将方贺知晾在门口,鸟都不鸟一下。
  都城众少女每次路过南阳郡府的时候都会狠狠地唾弃宋朝歌,骂一声“狗女人”。
  “阿嚏——”
  这日,宋朝歌照例到傍晚起床时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问道:“今天又有好多人来骂我?”
  宋朝歌醒了以后便被陛下下了禁足令,让她在府中好好养伤,至今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出门了。她将所有的话本子都看完后,便无聊到快要发疯。
  从前日开始,她便让人到门口蹲着,数着每日来唾弃她的人数。
  小蝶回答道:“今日郡主不仅受到了唾弃,收到了烂白菜一颗、臭鸡蛋三枚,还有一封信插在门口,估计是辱骂郡主的长信。”
  “啧,这些无脑追爱的少女啊,怎么能知道爱情的苦涩。”宋朝歌接了信却没拆开,又叹道,“方贺知也是,有这个蹲我的工夫,还不如去找找紫螺在哪里。”
  立冬那天,方贺知于观星台占星的时候突然被刺,宋朝歌帮他挡下一箭昏迷几日。与此同时,一直供在观星台的国宝紫螺竟不翼而飞。负责看管紫螺的方贺知首当其冲,受到陛下责问。
  大家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贼人不过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只不过南阳郡主倒霉了些。
  如今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抓著方贺知的小辫子不放,天天在朝堂上参他一本,风雨无阻。
  想到这里,宋朝歌决定让小蝶将方贺知带进来。
  不一会儿,小蝶便将方贺知带到了院子门口。宋朝歌让小蝶下去,整个院子里只剩她自己。
  方贺知看着小蝶带着人走远,刚想进院子,却不想宋朝歌一边吹着手指一边轻声喝道:“方大人就站在那里不用进来了,本郡主就说几句话。”
  方贺知看着宋朝歌十分无情且一副打发姘头的模样,嘴角勾了勾,问道:“郡主可好些了?”
  “本郡主一直好得很。”宋朝歌也不拿正眼看他,只道,“若不是那日本宫帮方大人挡了一箭,本宫也不至于受伤。”
  听着宋朝歌这么说,方贺知挂在嘴角的浅笑瞬间消失。
  宋朝歌说完便后悔了,轻咳两声道:“救你是本郡主自愿的,我们现在也算是人情两讫算得明白,以后方大人就不要来找我了。”
  方贺知挑眉问道:“郡主与我之间尚有婚约,这叫人情两讫?”
  宋朝歌撇撇嘴:“等到本郡主禁足令解除之后,自会去求陛下解除婚约。”
  “理由呢?”方贺知听着宋朝歌说得如此干脆,神色一敛,迈步进了院子中。
  宋朝歌看着方贺知一步步逼近到自己面前,赶紧站起来退后两步想与他拉开距离,却没想到一下子绊到石凳,被方贺知一把搂在了怀里。
  方贺知身上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乱了宋朝歌的心智。
  宋朝歌过了一会儿才微微回神,佯装镇定地回答道:“我变心了。”
  方贺知挑眉放开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坚定地道:“我不信。”
  宋朝歌被强迫看着方贺知,掉入了他的眼睛里。
  可下巴被他捏住的微痛让宋朝歌十分清醒。
  宋朝歌开始唾弃自己:当初拼命想得到,到手却又不想要。这种破理由果然不能让人信服!
  “对,你说得没错,”宋朝歌叹了口气,看着方贺知的眼睛,无比真诚地道,“我没有变心,我变态了。”
  二、碎梦
  方贺知愣在原地,嘴角直抽抽,三观差点没被宋朝歌如此清新脱俗的理由给震碎。
  宋朝歌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了,趁着他微愣的工夫从他的怀了钻了出来。
  然后她站到距离他三丈远的地方:“所以啊,方大人还不如省点力气去观星台等星星,要不然就去追查紫螺的下落,总比每天来蹲我要强很多。”
  方贺知回归思绪,忍住笑,一脸大度地道:“那郡主不妨将自己变态的事情展开来说说,或许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嘿,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呢!”宋朝歌很苦恼地揪着头发在地上来回蹦,“我记得你以前走的是高冷范儿啊,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方贺知抬头瞧了她一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宋朝歌一时语塞。
  最后,她好像下定决心,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蹲在地上拿树枝捅着雪堆:“行吧,今天晚上子时我就变态给你看。”
  方贺知点头听着,随意地坐在了石凳上。他才刚坐下,就看到了放在石桌上的信:“这是什么?”   宋朝歌回头便看见方贺知将那封信捏在了指尖,她立刻将那封信抢了过来:“别看!”
  她才不要让方贺知看到自己是怎样被人骂的呢!
  方贺知也不勉强她,看着她将信收到怀里,然后继续蹲在地上不看他,却闷声问道:“听说你今天在朝堂上跟丞相吵起来了?”
  宋朝歌尽量不去看他,但语气里的关心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今早宋朝歌入睡以前便收到消息,说昨夜方贺知夜观星象,发现天之异象,气候异常,乃是三年不毛之兆。他向陛下上书要兴修水利,减免赋税,以此来度过三年灾年。
  丞相主管赋税,平日猫腻极多,如此政策更是动他的根本,自是极力反对。于是丞相便以国库亏空,且如今风调雨顺为由,反对了方贺知的上书。两个人争吵几句过后,陛下因受丞相挑拨,不仅没有听方贺知的上书,还因为紫螺的事情罚了他三年的俸禄。甚至还对他说,若是在一个月之内找不到紫螺,就将他的官位连贬三级。
  方贺知听着她这么问,轻轻地勾唇笑了笑,起身也蹲在了她的旁边。
  之前宋朝歌将他关在门外两个多月,刚开始的时候方贺知只以为宋朝歌是在对自己发脾气,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方贺知才慌了。
  不过今天一见到她,她就露馅了。
  她那点演技连自己都骗不了,更别提骗别人了。
  方贺知报喜不报忧:“没事,就是正常的争论。郡主不必担心。”
  宋朝歌知道他是在唬自己,冷哼一声:“谁担心你了。”
  听着宋朝歌下意识地否认,方贺知没有戳穿她,只是轻笑一下。
  此时微风无月,星宿自黄昏时分便悬于夜空之中,约至子时,越发明亮。
  无阴云遮住星眸,是个观星的好时日。
  北斗星斗柄指向东北,春日将至。
  星辰之光将偌大的府苑照得通亮,宋朝歌一边玩雪,一边偷偷地往旁边看。她每一次的偷看,都被方贺知抓了个正着。
  几次过后,宋朝歌干脆不加掩饰地看过去。左右也骗不了他,自己就算做得再过份一点也无所谓吧。
  四周十分寂静,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
  方贺知看着缩成一团像只小奶猫一样巴巴地瞧着自己的宋朝歌,心里的一个角落猛地塌了下来。
  他浅笑着伸出手托住了宋朝歌的下巴,手指轻轻地挠了两下。
  宋朝歌被那只温热的手闹得心痒痒,脸颊在他的手掌中蹭了两下,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恼羞成怒,张口就要咬他。
  可她还没下嘴,周围的宁静便被沿街的打更声划破了。
  更鼓声一下下地敲着,夜半更,子时到。
  待更鼓声渐消,宋朝歌的身影消散在方贺知的面前。她在更鼓声中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无影无踪。
  她就像是一场美梦,碎在了黑夜之中,变成了点点星子。
  美丽,存在,却遥不可及。
  三、立冬
  宋朝歌虽然消失了,但她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耳边的风、眼中的月,还有在自己面前脸上似结了寒霜的方贺知。
  可她唯独感受不到自己。
  待到子时一过,宋朝歌的身形又慢慢恢复了。
  方贺知猛地将她抱住,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放开。
  方贺知虽然放开了她,却紧紧拉着她的问道:“你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宋朝歌想了一下:“大概是从我醒过来以后就开始了吧。至于昏迷的时候是怎样的,我就不知道了。”
  方贺知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这就是你不见我的理由?”
  宋朝歌点点头。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愿意见我了呢?”
  “原本是想让你死心的。”宋朝歌瞧着他,坚定地道,“我也想知道,在我受伤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宋朝歌在入冬前被赐婚,之后便被困在王府中。喜娘不让她和方贺知见面,安心待嫁。
  可宋朝歌哪里能忍住,幸亏观星台每个节气到来的时候都会召集百姓,在占星师的带领下的祭星观天。
  于是立冬的那天晚上,宋朝歌便偷偷混在百姓之中,悄悄上了观星台。
  占星仪式刚开始,一支冷箭便划破夜空,直冲方贺知的后背而去。
  宋朝歌站在他的身后,眼角扫到了那支箭,想也没想便冲上去搂住了他的腰。她闷哼一声,后背一凉,又痛又麻的感觉瞬间直达她的四肢。
  方贺知被人猛地抱了一下,僵直了背,转头看到宋朝歌,于是微微皱眉,轻声斥道:“郡主,观星台上不可胡闹。”
  “我……我没胡闹啊……”宋朝歌勾着嘴角笑了笑,抱着他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跌倒在地上。方贺知这才看见宋朝歌的胸膛被箭穿了个透心凉。
  宋朝歌被方贺知的眼神吓到,在昏死过去前还故作轻松地对他说:“方大人不用挂怀,本郡主只是不想还没成亲就做了寡妇。”
  宋朝歌昏睡了七天七夜,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郡主府了。
  后来小蝶跟她说,那天晚上宋朝歌满身是血地被方贺知抱了回来,他一身白衣也被血染得通红。他将宋朝歌安置在屋子里,将院子里的人全赶出去,又吩咐小蝶看好院门,就算是陛下派人来也不让进。
  小蝶虽然觉得奇怪,但看他不像是唬人的样子,便按照他的吩咐照做了。
  他自己却拿了宋朝歌屋中父王留下的宝剑转身出去了。后来小蝶才听说,往日如清风般的方贺知,那夜白衣沾血,像是阎罗一般拿着剑杀进了丞相府。
  他在被重重保护的丞相府中,愣是将丞相的手臂砍伤,才被陛下派来的人给拦下。
  随后他便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回来时背着一个药箱。他将宋朝歌的院门关上,等院门再打开的时候,宋朝歌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小蝶对方贺知是十二万分的满意,觉得这个姑爷不仅长得好看,会观星占卜,还会医术,实在是很有前途。
  而宋朝歌却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将方贺知拒之门外,一个人承受着身体上的变化,连小蝶都不知道。   直到今天,她才鼓起勇气,将这件事告诉了方贺知。
  方贺知这么听着,伸手将宋朝歌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很害怕吧?”
  “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后来就好了。”宋朝歌在他的怀里回答,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强。”方贺知叹了一口气,将她搂紧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宋朝歌的轻声抽泣,最后是带着哭腔道:“很害怕啊,大半夜看着自己慢慢消失,跟鬼一样,谁都会害怕的啊……”
  说到这里,宋朝歌抬起头,脸带泪痕地看着方贺知,吸着鼻子问道:“你……你不会也害怕了吧……”
  四、无影
  方贺知越停顿,宋朝歌的心里就越没底。
  毕竟她现在这个鬼样子,是个人都想逃吧。
  她就知道,男人都是狗东西!
  宋朝歌一下从方贺知的怀里跳出来:“我就知道男人都靠不住,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就分道扬镳,人情两讫!”
  方贺知看着她奓毛,笑道:“不用人情两讫,我也没害怕,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方贺知不答反问:“你最近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宋朝歌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什么了,我这段时间躲在府里不见人,也没人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方贺知摸了摸她的头:“很无聊吗?”
  “嗯,很无聊。”
  “那你明晚想不想出去?”
  “想啊!”宋朝歌的眼睛放光,可她一想到陛下下的禁足令,就将心里的渴望给憋了回去,“算了,陛下還没让我出门呢……”
  “陛下之前也不让你来找我啊。”
  “你这个人真的很过分哎!”宋朝歌瞪了方贺知两眼,之前他不是很高冷的吗?现在话怎么这么多!
  方贺知倒是无所谓,只叮嘱她早点睡,自己便离开了。
  第二天晚上,宋朝歌早早地让小蝶把人给支了出去,自己偷偷溜到后门,一打开门便看到方贺知等在外面。
  宋朝歌小声地叫:“方贺知!”
  方贺知听到宋朝歌的声音,转头便看到一个小脑袋从门里面往外探。
  他走上前去牵住她的手。
  宋朝歌看着两个人十指相扣,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
  心情好了,她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整个人好像要飘起来一般。
  她仰头看着方贺知的下巴,问:“我们今天去哪里啊?”
  “去街上,今天是元宵节,你忘了?”
  “啊!对!”宋朝歌抓了抓头。
  往年的元宵节是最热闹的时候,宋朝歌总要在外面浪到爽了才回府,但今年就这能这样偷偷的了。
  宋朝歌看了看身侧的人,忽然想到,当初帮他挡一箭好像也没赔啊。
  方贺知一边牵着她一边走,虽然两个人走的是小路,但有方贺知在旁边,宋朝歌一点也不害怕。
  “郡主,你知道紫螺吗?”
  “嗯?”宋朝歌忽然想到紫螺被盗一事还没有消息,紫螺丢失方贺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这么问应该是想从自己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知道啊,”宋朝歌点点头,“这是当年我父王从汶水中拿出来的。”
  大庆近二十年来皆风调雨顺,无灾无难,为中原第一大国。
  十年前,陛下也不知从哪里听来有紫螺这么个神物,说是将它吹出声音后,便可以给人制造幻境。于是南阳王便奉陛下之命,拼上了性命才从汶水中捞出来。
  也是因为这样,宋朝歌才会变成孤女,孤零零地养在南阳郡府,受到陛下的宠爱。
  可是这紫螺被带回来以后,陛下令人做了各种试验,这紫螺却像哑了一般,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几年之后陛下便放弃了,只当是个吉祥物好好地供在观星台。
  方贺知喃喃自语:“看来是真的有汶水。”
  方贺知的声音太小,宋朝歌没听清。
  刚才一提到紫螺,宋朝歌忽然想起立冬那天在观星台上发生的事情。
  宋朝歌抬头看向方贺知:“听小蝶说,立冬那天你将我带回来后,一个人冲去了丞相府。你又不确定是丞相干的,伤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很大的,你这么冲动干吗?”
  “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人。”方贺知冷了声音,“而且一定是他,我师父与他是宿敌,当初我师父被逼远离朝堂,也是丞相所为。如今我重回朝堂便是丞相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早就想除掉我,只不过暗地里的几次都被我躲过了。”
  宋朝歌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方贺知一直生活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下。
  她攥着他的手紧了紧,承诺道:“没事,陛下最疼我了,等我可以出府后便去陛下面前哭一哭,搞死那个丞相,让他不敢再害你!”
  方贺知这么听着,停下脚步回头。他看着宋朝歌,眼睛明亮:“那就我先谢过郡主喽。”
  “那是自然,”宋朝歌哼哼两声,“况且从一开始,本郡主的喜欢就比你的多……”
  宋朝歌说着,赶紧摆了摆手道:“不过你不用觉得欠我的,我为你付出得多是因为我喜欢你,本郡主是不会强求的。”
  宋朝歌胡乱说了一堆,也不知道方贺知有没有听懂。
  “虽然你的喜欢从一开始是比我多,也从不强求我的回报,”方贺知看着宋朝歌,“但你很会讨债。”
  宋朝歌完全听不懂,愣在了原地:“什么?”
  他揉了揉宋朝歌的头,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的付出,在我意识到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便连本带利都讨了回去。”
  宋朝歌有点蒙。
  她忽然想到,难道他是在气自己将他关在门外两个多月的事情?
  这是在拐着弯地骂自己是“狗女人”?
  “行吧。”宋朝歌撇撇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今夜和昨夜不太一样,月亮格外圆又亮,将整个街道照得似白昼一般。
  可宋朝歌看着便发觉了不对劲,“咦”了一声,摇了摇方贺知的手,问道:“方贺知,我好像没有影子哎。”   虽然月光比不得日光,方贺知照在地上的影子虽然极浅,但依稀能辨。
  反观自己的脚下,却什么都没有。
  方贺知倒是没有惊讶,只是说了一句“应该是光线的问题”,便将她藏到拐角处,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宋朝歌点点头,这才看到有一辆马车正停在前面,好像在等人的样子。
  那辆马车十分奢华,车帘都是用的最轻薄透气的蝉丝布。如此配置,整个都城除了陛下,便是丞相一人了。
  宋朝歌一下子明白方贺知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
  她还在禁足中,要是被丞相发现自己偷偷溜出来去陛下那里告上一状,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五、入梦
  方贺知自然也看清了来人,他将宋朝歌安顿好后,便站到了那辆马车前面,冷声道:“不知丞相大人深夜在此所为何事?”
  丞相虽已年过半百,但依然中气十足。
  他的声音里永远带着令人颤抖的笑意,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丞相没下车,只有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方大人,本相在此劝你一句,既然身为占星师便好好占星,别妄想乱动朝堂。若不然,你的下场可不会比你师父更走运。”
  方贺知也冷声道:“下官占星请命,一心为民,有何不妥?”
  “呵呵呵,”马车里传来一阵笑声,声音不大,却十分嘲讽,“一心为民?这世人皆是无利不起早,方大人这一心为民,谁知道又有多少私心?”
  方贺知盯着那辆马车,面色冷峻。
  丞相接着道:“总之,我劝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你有私心本官不管,可千萬别挡了别人的路。”
  说罢,那辆马车便缓缓驶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宋朝歌看着消失的马车,从暗处钻了出来。她拍了拍方贺知僵直的背,转到他面前的时候才发现他面色惨白。
  宋朝歌被吓了一跳,赶紧捧住他的脸搓了几下道:“方贺知我们回去吧,不去街上了。”
  过了好一阵方贺知才回神,脸色依旧惨白。他拉着宋朝歌的手,慢慢地往回走。
  直到走回了后门,方贺知才对宋朝歌道:“今夜被丞相扰了兴致,明年我再好好带郡主去玩吧。”
  宋朝歌乖乖点头,一想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她的身份就变成了方贺知的夫人,脸微微变红。
  方贺知看她乖乖地应了,笑了笑,在她的头上揉了两下,随即抬头看着天空,默默道:“你看,春天快来了。”
  宋朝歌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今夜的月光极亮,半颗星星都看不到。
  但宋朝歌却不想坏了方贺知的好兴致,跟着点头:“是啊,等春天来了,我的伤好了就可以出去玩,光明正大的那种。”
  “好。”
  宋朝歌看着方贺知亮亮的眼睛,嘴唇朝着自己压了下来。她紧张地闭上眼睛,最后感觉有一个轻吻印在了自己的嘴角。
  宋朝歌的心瞬间像撒了砂糖一般甜腻。
  “嘘……”方贺知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背上抚了抚,试图抚平她狂乱的心跳,“郡主要悄悄的,今晚的事情不要让人知道。我们的欢愉,暂且都是偷来的。”
  “我懂!”宋朝歌明白,“今天晚上丞相绝对是在堵你,我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宋朝歌悄悄回到屋里的时候,狂乱的心跳还没有平复。
  她一头钻进被窝里滚了两圈,又蹭了两下枕头。
  然后她便看到了昨天小蝶拿过来的那封信。
  虽然知道是骂自己的信,但现在宋朝歌需要清醒!就让这帮无知的少女来骂醒她吧!
  宋朝歌将信封拆开,随即愣在了原地。
  上面没有大放厥词,也没有言语威胁。
  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方贺知监守自盗。”
  里面只提了方贺知的名字,但谁都知道监守自盗指的是什么。
  宋朝歌定了定神,一下便想到了今晚等在街角的丞相。
  丞相的话她今天听得很清楚,难道是丞相又要对付方贺知了?
  她颤抖了两下,随手便将这封像是在宣战的信一般扔到了床下的火盆里,那封信在火盆中瞬间化为灰烬。
  宋朝歌搓了搓冰凉的手,裹进被窝里,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宋朝歌睡得并不安稳。
  她好像刚一闭上眼睛,耳边便响起呜呜的声音。她随即走到一片迷雾当中,虽是雾中,却十分明亮,脚下像踩着云朵,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她这般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鸟啼,声音极大,却不刺耳。
  就好像要将她叫醒一般。
  看不见来人,可宋朝歌知道,就是这个人将她困在了这片迷雾当中。
  宋朝歌凝神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将我困在这里?”
  那个人并没有现身,几声鸟啼过后,只听见一个声音:“吾乃丹鸟,凛冬之神。方贺知欠吾一样东西,吾来将它带走。”
  那声音喑哑,像是从万年亘古之前传来。
  宋朝歌本来还有点怕,但它一提到方贺知,宋朝歌就冷声道:“你不要去找他的麻烦,方贺知欠了你什么,本郡主来替他还!”
  “你若是找到紫螺之所在,吾便来取走吾的东西。”
  又是紫螺?
  宋朝歌皱眉:“紫螺已经消失数月毫无消息,本郡主现在也出不得府,要如何找?”
  那声音渐渐消散,随着一声鸟啼过后,雾也慢慢散开了。
  只剩下一句话飘在半空之中——
  “随着风走,就能找到了。”
  六、囚神
  自从宋朝歌让方贺知进门之后,方贺知便每天都来报到。直到十天之后的立春,方贺知才照例去观星台占星。
  宋朝歌一大早就给全府人放了假,让他们去看方贺知占星,偌大的府邸只剩她一人。
  白日里的微风徐徐吹来,带着春日的气息。直到夜星布满天空,风才渐渐变得狠厉。   宋朝歌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呜呜的声音,与那天在梦中听到的一样。她顺着声音走,最后竟然站在了自己的卧房之外。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跳像是捶鼓一样。整整九十下以后,便骤然停止了。
  宋朝歌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忘了害怕,只吸了一口气,伸手将门推开。
  那呜呜声在推门的瞬间变得巨大。她顺着声音找过去,最后在窗棂旁找到了挂在窗边风口的东西。
  这是宋朝歌第一次见到紫螺,小小的一个螺,通体泛紫,不闪也不亮,用风吹出的声音却是巨大。她踩着凳子,将挂在高处的紫螺给拿了下来。
  紫螺离了风口,声音渐渐变小,到最后完全消失。
  与此同时,宋朝歌发现床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地往床上看,然后瞪大眼睛顿在了原地。
  床上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只不过那个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一副死相。宋朝歌壮着胆子上前,摸了摸床上的人的手,一片冰凉。
  她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手上的紫螺锋利,将她的手划破,却没有血流出来。
  宋朝歌看着自己的手,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忽然窗边响起一声鸟啼,宋朝歌循声朝窗看去,就看到了一只通体雪白,唯首朱红,浑身萦绕着仙气的鸟。
  宋朝歌将手里的紫螺捧给它,小心翼翼道:“方贺知欠你的东西,我替他还给你好不好?”
  丹鸟看着她,却未将紫螺衔走。
  最后丹鸟歪了歪头,看向了门外。
  宋朝歌也随着它的眼神看过去,忽然发现本该在观星台的方贺知正站在卧房的门外。
  方贺知看着丹鸟,眼神灼灼道:“有古书云,人若亡于冬神丹鸟临世之时,立春之日尸身会被丹鸟衔走,弃于沙山。白骨精积年风化,终成沙砾。
  “她亡于立冬,于是我便以紫螺制造幻境,虽可保她不被你带走,却不能复生。
  “而古书亦云,若是能在立春之日,以紫螺逆星为阵囚神,使冬日不至,三年便可复生。”
  “所以,你那日将她带出去引吾出现,就是为了囚神。”丹鸟“嘎嘎”啼了两声,“若是囚神,三年之后你必将受天雷之刑。况且冬日不至三年之久,万物不得休憩,致使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以万人换一人。”
  方贺知表情痛苦:“虽然三年颗粒无收、百姓疾苦,但已经上书陛下应对此祸事。我逆天而为,天雷之刑本就是我该受的。”
  丹鸟忽然将眼神转到宋朝歌的身上,问道:“你以为呢?”
  宋朝歌还有点蒙,对方贺知问道:“所以,我在那天替你挡箭的时候就死了?”
  方贺知看着宋朝歌,神情痛苦:“那日你在观星台时便已气绝,我瞒住众人用紫螺为阵眼,施了逆星阵法,将你的尸身隐藏在房间之中,以此瞒住众人你已亡故的消息,这样将你复生之后才不会惹人非议。你在子时的消失,是因为子时阵法最弱。你现在将紫螺给我,我便能将它困在这里了。”
  宋朝歌一字一字听着,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现在是谁?”
  方贺知沉声道:“你是我从她的身上提出来的影子,只能在阵法之中显形。将你禁足在府内,也是因为我去找了陛下。那天你偷偷出门,就算是没有藏起来,丞相也看不到。我是怕你自己发现了,所以才让你藏起来。”
  “我懂了。”
  宋朝歌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的院外忽然嘈杂起来。人声、兵器声沉重,火光将府苑照得通亮。
  趁她不备,竟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将她手中的紫螺夺走了。
  “方大人可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砰”的一声,本该紧闭的院门忽然被打开,丞相走了进来,手里捏着刚刚派人抢过来的紫螺。
  “原来方大人不在观星台占星,是在这里。日前本相就在怀疑方大人是监守自盗,于是写了一封信给郡主。可郡主竟如此护短,不肯去查,所以本相只好自己来了。没想到方大人不仅监守自盗,甚至还摆阵不顾百姓的安危,试图让郡主死而复生。”他盯着方贺知,抚掌笑道,“这可真是精彩。”
  方贺知盯着紫螺,对着他敛眉冷声道:“你速速将紫螺交还于我!”
  “这紫螺本就是陛下之物,如今失而复得,怎可再给你?”
  方贺知抬头看了看天,已接近子时,立春将过。
  “你我的恩怨待日后再议!”方贺知肃目,手里无兵器,只身肉搏攻向丞相,招招狠厉,皆是杀招,目的只为丞相手里的紫螺。
  “方贺知,上次是本相不备才为你所伤,这次你可没那么幸运了。”
  丞相早有备而来,周身暗卫死士无数。他们带着上次的怨气,不管不顾地攻向方贺知。他虽武艺高强,但终究寡不敌众,心里又急,最后只能连命都不顾。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近得了丞相的身。
  宋朝歌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一身白衣的方贺知浑身是血,本来束得规整的头发也已经散落在额角,混着血和汗,贴在脸上。
  此时他嘴角流血,被丞相的人钳制住。
  如此狼狈。
  他看着自己与丞相之间似隔着一条银河一般,心里一空,最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丞相道:“丞相大人,请把紫螺交还于我。”
  宋朝歌看着脸上不知流的是血还是泪的方贺知,像是才回魂一般叫道:“方贺知……”
  丞相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方贺知,心中震动,道:“本相派人杀你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哪次真的动过怒。你两次拼命,皆是因为郡主。”
  他捻著那紫螺道:“我与你师父周旋那么多年,如今他虽身死,却派你回到朝堂,处处与本相作对。如今你不仅偷偷知道了紫螺的用法不告知陛下,还意图为郡主施这逆天的阵法。方贺知,你跟你师父一样,输了。”
  他说完又冷哼了一声:“不过若是你答应在救活郡主之后自尽于此,那这紫螺借你用用也不是不可以。”
  “好。”
  方贺知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
  “可我觉得不怎么样。”   宋朝歌思绪回归,看着如此狼狈的方贺知,叹了一口气,对丞相道:“我觉得,他逆天而为监守自盗紫螺救我性命不怎么样;不顾万民选择囚神,也不怎么样;如今为了紫螺答应自尽,就更不怎么样了。”
  “不過……他所做的这一切,如果没有成功,便不会发生。虽然监守自盗可能会让他丢了官位,却不会伤及性命。而丞相你……”宋朝歌的眼神锁定丞相,皇室贵气尽显,虽然笑着,却是在威胁,“待本郡主身死,本郡主命丧丞相之手便可坐实。陛下如此疼爱本郡主,想必丞相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
  “丞相也知道本宫护短,不如我们以一换一。本郡主令方贺知不计较丞相的罪过,丞相也忘了今夜之事,如何?”
  “如此的话……”丞相敛眉,最后拱手对郡主道,“本相无意伤郡主,但事已至此,本相恭送郡主归天。”
  宋朝歌走到方贺知的面前,将他的头发捋顺,说话轻声又乖巧,却十分决绝:“方贺知,我觉得你这件事做得不太聪明。我早已经死了,就不应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不应累万民为我受苦。”
  她轻轻吻在方贺知的嘴角,带着点小自豪:“我说过了,我会护住你的。”
  “那日我没让箭射中你,便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待我走了以后,你拿着紫螺去复命,以后要小心丞相。
  “方贺知,我没什么遗憾的了,你要保重啊。”
  说罢,她笑着轻轻离开了他的嘴角,像是一阵风一般飘回到身体上,慢慢地躺了下去。
  紫螺在她躺下的一瞬间光华大盛,不过须臾,光亮消失,床上的尸体早已没了踪影。
  更鼓声响起,立春日已过,冬神离去。
  方贺知看着宋朝歌消失的方向,愣了一瞬,然后摆脱了钳制他的人,嘶吼着向她飞奔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额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混着泪布了他满脸。最后他倒在地上,什么也听不见。
  只剩下丹鸟的一句话飘在方贺知的脑海之中——
  “凡人,吾欣赏你的胆识。你若是如此舍不得她,那便来沙山自寻吧。”
  七、春来
  宋朝歌恢复意识的时候,便是在一片沙海之中。
  她的周围都是沙子,一看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无聊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没有死,但她知道自己更不是活人。她不渴、不饿也不困,整日游荡在沙山之中,找不到路。
  时间久了,她便停在了一个地方,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她每天都拿手指在沙地上画圈圈,写方贺知的名字。
  然后再看着风吹动沙砾,将他的名字吹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朝歌抖快要忘了自己是谁的时候,一个刻在她心底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了过来。
  她顿住手指,回头看见来人,满眼都是震惊:“方贺知,你来了?”
  “嗯,我来了。”
  方贺知看着她,温柔蔓延了一整片沙海。
  “我和春天,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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