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发自陕北深山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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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8年6月15日清晨,陕北志丹向阳沟山村,北京知青窑窗前的半导体收音机,正播出一则来自北京的重要新闻《党中央关怀革命老根据地陕北人民》。张小建一下拧大收音机音键,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洪亮的声音:“延安,陕北是中国革命老根据地,全国解放后,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无限关怀陕北人民……最近,有不少群众向中央反映了志丹县当地一些群众的疾苦和干部作风问题……”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犹如春潮浪涌拍打黄土高原,因为这是两个知青联名向中央反映当地问题,并且得到了中央的回复。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两位吃苦耐劳、踏实肯干、乐于扎根农村的北京娃,甘冒风险致信中央反映问题呢?
  粉碎“四人帮”后,陕北大山里的乡亲知青们都企盼着改变贫困状况,吃饱肚子,迎来好光景;当地干部也在响应上边的要求:“大干快上出成绩”,而忽视了“关心群众生活,密切联系群众,倾听群众呼声”“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谋福祉”的党的优良作风,在改变农村面貌,狠抓高产粮翻番上犯了急性病,脱离了群众,甚至损害了人民利益!有几件事在民众乡亲中反响甚大。
  1976年至1977年因多种天灾,志丹农村歉收,秋后乡亲们口粮困难,冬季公社却又搞起个“治理河川”工程。为造声势,呈现“改造自然”的红火场面,强行让各队30%的劳力放弃打场,压缩放牧人员,全上工地大干。而乡亲们眼看就要断粮,正等着新粮下锅救命,怎能放弃打场?有的大队因被迫抽调劳力,高粱糜谷霉在场上发芽,损失上千斤新粮,全村乡亲痛哭,有人走上要饭的荒途。在关乎乡亲生计前途的关口,身为生产队长的张小建带领乡亲昼夜辛劳,完成打场,保住秋收成果和群众救命的口粮,度过饥荒,却得罪了公社等上边个别干部,落下个“不服从上级”“不顾全大局”的口实。而且外公社一个书记,为夺下“提前完成公粮任务”的奖旗,竟在下雪天硬逼着一生产队的拖拉机手开机送粮,后生不去,书记大发雷霆吼道:“不去就死在这里!去了要是死了公社管后事!”后生哭着与家人告别上路了,结果翻山下陡坡时,机子失控,摔到沟底,机毁人亡,群众到县上告状,迟迟未得到处理……还有西川、东川、义正、吴堡等地冬季农田大会战中,有社队干部为追求大场面出勤率,强迫一些老弱村民上阵,有老汉不服从,就扒羊皮袄批斗,泼凉水,拔胡子,导致被斗者自杀身亡……
  那年月县上的“八月农村工作会”上,一些干部沿途吃喝风颇盛。本来连年歉收,农村恓惶,检查团却每到一地一社,都得瓜果勤招待,鱼肉工作餐。听说有次张小建就是不吃那样饭,无奈被派到村里一位大嫂家喝汤面。当看到炕下三四个娃娃眼盯着那盛面的瓷盆,小建不禁揭开灶上的铁锅,却是熬菜糊糊。小建把一盆汤面全倒进锅里,拿起勺子盛给娃娃,与全家一起分吃“大会餐”。当时,正在白杨树湾蹲点的知青团干李小康,也曾背着装满发霉糟烂高粱穗子的挎包,上县城找领导反映“瞎指挥,损民意,群众受疾苦”的冤情,但是几个月却没消息……
  回到村里,小建与队上留守的新知青和公社团干同期插队的李小康进行了深刻的交谈,大家忧心思索:为什么在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的领导下,有人却不顾百姓疾苦,不顾人民死活,只为自己的所谓“业绩升迁”瞎干?当时张小建和李小康、知青乡亲们都长久思索:现在当地出了这么多怪事问题,党中央、北京亲人要是得知真情该多好啊!张小建和李小康决定联手给党中央写信。
  写信一直在秘密进行,曾因反对“强迫命令”而被“罢官”的原公社领导赵启华,每天下午或傍晚骑车进沟,悄悄进入小建窑里反映一手资料。小建也不时邀请乡亲们彻夜肯谈。为保密和安全起见,1978年初春,小建邀小康回到向阳沟村里,进一步深入走访乡亲,倾听呼诉。几日后两人便深居知青窑洞,让队里新知青锁住窑门,夜晚用毛毡床单堵住窑窗,就这样历时三个昼夜,小建小康吃在窑内,奋笔疾书,倾诉民情民声!
  如何过关涉卡寄至北京的,这可能还是个历史之谜。据陈福才等乡亲回忆,至少有两个渠道向上反映:当时向阳沟村是兰州军区民兵建设试点,陈福才利用上延安西安开会活动的机会,通过驻村军干部、军分区传递过信件。他讲:那是厚厚的一叠,我几次怀揣上路视为生命,却從未见过内容,也不知中央收到没有。而另一个渠道至关重要,听说是小康从延安以挂号信寄出的,又听说信到北京后,是经小康的母亲递至中央的,这前后还有《人民日报》内参和新华社记者的反映汇集而至。听说是胡耀邦和李先念副总理首先看到信,又转呈党中央主席华国锋处,中央首长阅后都作了重要批示。1978年6月15日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新闻和首都报纸摘要”节目中播出后,当日《人民日报》和6月16日的《陕西日报》等全国各省级大报,都在头版头条以大号字体通栏刊登了这条“爆炸性新闻”。
  6月18日,经陕西省委决定,由省委书记李尔重任组长的省委工作组到达志丹。
  6月19日,省委工作组在志丹县影剧院召开全县广播大会,向全县人民传达中央负责同志批示。这天下午二时,张小建、李小康与老支书王占东、老红军刘明文等一起走入大会现场,亲耳聆听省委工作组原原本本传达中央首长对志丹问题的重要批示。当时会场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却寂然无声,都在屏息聆听来自北京的声音。
  之后的六、七、八三个月,志丹城乡掀起了“回归革命优良传统作风”的运动,人们仿佛又经历了一场“触及灵魂的大革命”,干部队伍深入城乡基层,进行“发扬党的优良作风”“拨乱反正”的教育与实践,各公社、城乡单位平反冤假错案,县司法机关依法捕办5名严重迫害群众的犯罪分子,百姓乡亲伸张了正义,生产积极性得以恢复,全县从9月起进入秋收大忙,获得了较好收成,群众生活得到极大改善。这一事件可谓是志丹县“恢复党的优良传统作风,促进经济建设民生福祉健康发展”的重要转折点,基层的民诉呼声功不可没!
  42年过去了,志丹县早已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山区小县,变成了大西北的生态大县、文化名县、经济强县,红都人民已抖落风尘,走向小康,以崭新的面貌,展现在共和国的版图上……
  冯军,1968年北京13中高中毕业。1969年元月到陕西志丹县双河公社向阳沟大队插队,1972年招工到志丹县委通讯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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