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写作文写得很累，使劲挤词语、挤句子，即使从老师那里吃的是牛奶，挤出来的仍然是草，上作文课，师生都痛苦。其实，好文章从来都不是挤出来的，而应该是淌出来的。
　　作文能淌出来的关键在于要蓄积真挚、丰厚的感情。所有的经典都缘于一个“情”字。有了真挚、丰厚的感情，词语才能流淌出节奏，流淌出速度与力量。正如白居易《琵琶行》中的琵琶女“未成曲调先有情”，于是演奏就成了音符自然地流淌，这才有了演奏的低沉舒缓、急切欢快、艰涩凝滞和激越雄壮，诗人才泪湿青衫，《琵琶行》才唱彻千年，历久不衰。
　　蓄积感情关键是个“爱”字。热爱生活，投身于生活，你就会发现生活才是作文的源头活水，文章不可能高于生活。著名作家余华称赞美国作家福克纳时说：“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始终和生活平起平坐的作家”。因为福克纳在他家乡那个邮票大的地方创造了广阔的文学世界，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福克纳的热爱。热爱生命，尊重生命，你就会发现伟大的思想的源头其实只有一个——对生命、生活无比的热爱。有了爱这个厚实的根基，思想的触须才能疯狂地向更高处生长、向更深处延伸。
　　作家莫言重视叙述腔调的作用，他说找到了叙述的腔调，文章就会淌出来了。“叙述腔调”就像是一个开启感情洪水闸门的按纽。你只需要找到它，并按下它，然后就是等待，等到水流停下来，文章就完成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写文章不仅要蓄积自己丰富的感情，还要擅长把它打开。优秀的工匠擅长使用自己的工具，而优秀的作家则要擅长驾驭感情。鲁迅先生说“长歌当哭是在痛定之后的”，感情太浓时不宜作文。《琵琶行》表现出了作者高超的驾驭感情的技巧，有人用四个字概括：淡入淡出。所言极是。诗人只是在需要出现的时候出现，更多的时候让乐曲说话，借琵琶女传情。流淌的情感就像是河流，“入”与“出”就如河道的两岸，隐没与显现，都是为了显示或者标志河流的长度。
　　淌出来的东西不需要刻意表达，或者说流淌本身就是表达，《琵琶行》第二段对音乐的描写很成功，但真正能让我对诗人肃然起敬的地方在于当音乐高潮出现后结束的方式。这一段的音乐描写采用渐进渐强向前推进的方式，“四弦一声如裂帛”后如何结束？诗人说：“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这是淌出来的诗句，也是诗人最好的选择，如果删除这一句让音乐在高潮中结束也不妨碍白居易成为一个优秀的诗人，但淌出来的这两句使他成了一位伟大的诗人，以无声的明月来结束有声的高潮绝对是神来之笔。它不仅没有减弱高潮，相反地是以另一种方式升华了高潮，或者说是延长了我们的耳朵，在浩浩江水中、在柔柔的明月下还能听到另一声音在内心深处荡漾。借用物理学的一个词语我们可以把这种高潮后的结束称为流淌的惯性。
　　实际上与流淌的本义最为接近的艺术并不是文学而是音乐。作家余华对苏联作曲家肖斯塔克维奇的名曲《第七交响曲》的解析生动地阐释了情感流淌的方式。该曲是对反抗饥饿、死亡和苦难的赞颂。1941年，希特勒动用近万门大炮和1000多架飞机进攻列宁格勒。肖氏在第一乐章中有一个著名的描写侵略者入侵的插曲，它让鼓声反复地敲击了175次，主题有11次不停地变奏。这让我们感到被侵略者的脚步压迫得几近窒息，每一次的敲打与主题的变奏带给听众的是窒息感进一步加剧，我们心跳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停止，这样的一段音乐如何让它结束而不至于损害它的主题对作曲家是一种考验。余华说：“作曲家用一个尖锐的抒情小调拨开了乌云，以“轻”方式结束了“重”，太阳的光芒从黑暗中重现的同时也解放了我们受压抑的内心，心又开始了跳动，而这一次的心跳更加有力，因为我们的内心经受住了摧残与压迫。”肖斯塔克维奇的这种结束音乐的方式无半点刻意雕饰的痕迹，它已融入了作曲家的体内，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说高潮表达的是愤怒，那么结束则让我们回归到了热爱，你可以抵挡住仇恨的封锁，但你无法抵挡住热爱的力量。仁者无敌，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是作曲家的愤怒与热爱使我们看到了时间之流中最朴素又是最自由的舞蹈：力透纸背，直抵灵魂深处。这就是流淌，这就是表达。我们要把语言打磨成锥子而不是大刀，这样，淌出来的词语才能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又不会泛滥成灾。
　　其实，作文的道路与生活的道路是重合的，我们在文章中读出生活，从生活中学习作文。写作可以使我们在生活中以更自由的姿态奔跑，甚至是在空中飞翔。当你真正理解生活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每一次的抬足，都有无数条道路供你选择甚至与你并行。
　　[作者通联：山东济南第二中学语文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