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谁是下一个锡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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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浙江省永康市,有个名叫芝英的小镇,从前是锡器之乡。成行成市,现在能凭借制作锡器发展出一门事业的,只有一户人家。新锡匠做出来的东西,不传统,却卖得火红,这下轮到老锡匠迷惘了。

老锡匠的“老古董”


  带我们寻找永康锡匠的,是一位永康小年轻。他指着永康大街上的大小宾馆说:“如果前几天你来永康,宾馆都没得住。因为前几天永康正举办五金博览会,整个永康宾馆都爆满!”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锡器也属于五金的范畴。“那永康那些老锡匠的锡器,应该卖得很好吧!”
  小年轻摇了摇头:“五金博览会是面向全球的,他们做的那些老古董,永康人都不用了,哪拿得出手!”
  我不再说话,假装往车窗外望以化解尴尬,窗外市政宣传标语一闪而过:永康工匠走四方,无康不成乡!
  我们来到了永康工匠的家乡,但眼前却不是工匠之乡应有的模样,四处静悄悄。进入了一条小巷,一边是贴瓷砖的四层楼房,一边是低矮的红砖平房,再进去,才感受到那种工匠独有的氛围:巷子两边摆着几盆花,路中间躺着一条狗,“叮咚,叮咚”空中飘荡着熟悉的锤击声。
  顺着锤声往前走,发现前方路左侧有一扇半开的门,门前坐着位大叔,大叔围着围裙,怀里抱着只锡壶。他左手拿着壶,右手拿着砂纸,当左手的壶遇见右手的砂纸后,锡就绽放出金属的光亮。
  看到有客人拜访,大叔停下了手上的活儿。他往屋内吆喝了一声,屋内的锤击声戛然而止,走出一位围着围裙的大爷。
  大叔名叫章荣富,今年58岁,是这家锡器作坊的主人,打锡已经46年;大爷今年已经70多岁,是章荣富的师父,打锡已经60年。
  章荣富把我们带到作坊的会客室。会客室似乎很少有人来,只有一张大桌子和两把脏椅子,桌上摆满了章荣富打的各种锡器,章荣富用围裙擦了擦椅子后,大家坐下,章荣富缓缓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芝英因为田地少,靠种田没办法活命,因而自古以来,芝英人都练就了一身靠手工闯荡江湖的本领。村里家家能敲铜,户户能打锡。村里的男孩通常十三四岁,就开始跟着家人挑着货担外出谋生。章荣富12岁那一年,刚读完小学,父亲就挑着货担牵着他外出打锡。他学艺三年后,在15岁那年,就在外开出了自己的锡匠铺,为各家各户打制各种锡制生活用品。
  整个金华地区,都有用锡器做嫁妆的传统。从15岁自立门户开始,小锡匠章荣富就独自在外,开锡匠铺靠打锡嫁妆养活自己,这一漂就是8年,直到那一年,小锡匠23岁,婚期将近。
  按永康风俗,结婚时女方要出锡罐一双,烛台一双,酒壶一对,做嫁妆见证婚姻。但女方家贫,拿不出来。小锡匠就带着徒弟,起早摸黑敲了一个多星期,又请来雕花的先生,刻字敲画。先生不识字,就把字当花来敲。锡器完工,字也刻好,婚期近了。小锡匠在大婚前夜,头顶月光,给新娘送去嫁妆。
  30多年过去,芝英从家家户户打铜敲锡的工匠村,变成家家户户四层洋楼却无人住的空巢村。章荣富也从游走四方的小锡匠,变成工匠村最后的老锡匠。唯有当年见证婚礼的锡器上的字还完好如初——园林到日酒初熟,庭户开时月已圆。

两代锡匠的利与艺


  如今,芝英的锡器家族作坊绝大部分都被现代工厂替代。手工的铜、锡器没有竞争力了,绝大部分锡匠都改行了,章荣富说村里首富原来也是位老锡匠,改行做锡原料生意后短短十多年,资产过亿。眼下,只剩下一些无法成为流水线工人的老匠人,还会留在家里做一些手艺。曾经有十来年时间,章荣富也转行做了锡原料生意。12岁学打锡,15岁开锡铺,但打锡几十年一直只能勉强糊口,章荣富在锡器上赚的第一桶金,也是倒卖锡原材料。
  而章荣富重新做回老本行,是因为小儿子章吉。
  章吉大学毕业后,决定回到永康创业。永康是五金之都,如何在众多现代化五金企业中脱颖而出呢?章吉想到了老爸的老手艺。正好此时章荣富也有捡起老手艺的意向。父与子,在打锡这件事。一個看到艺,一个看到利。两代人因为锡器而变得空前默契。
  锡器在永康人的生活中,原本只是放干货的容器,是个小众得不能再小众的行业。现在,锡器连永康人都不用了,要想在这个细分领域创业成功,就必须不断拓展锡器的边界。章吉认为,锡器用来做嫁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认为锡器最大的特点:本身是贵金属,而且有极强的密封性。章吉决定把锡器变成定制化纯手工的茶器和酒器。
  要做锡器茶具,章荣富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在章荣富看来,锡器不仅仅是一种容器这么简单,锡器传统嫁妆更多的是种象征意义,对锡嫁妆的看重,更多的是代表着一种婚姻家庭观。就好比如锡嫁妆中的锡器夜壶:如今,虽然锡夜壶没了实际用途,但做锡嫁妆时,永康人还是习惯打一只。老一辈锡匠都认为打锡夜壶,比打锡茶具体面。很多老人强调,嫁妆,房子、车子、票子都可以不要,但锡夜壶必须带着走。
  章吉没这样想,他自己设计了一套锡器茶具,只把设计图放到网上,就被订购了几十套,章荣富“比自己以前挑着货架走村串巷打一年锡卖得都多。”
  不仅这样,章吉还经常会设计一些稀奇古怪样式的锡器,让老爷子制作。老爷子觉得这些不对胃口,“我就是个锡匠,你让我会审美,又让我会设计,到头来我反而不会打锡了。”章荣富还是希望做个传统的锡匠。
  但传统的锡匠,每天都感受到现代的儿子带来的压力。“好好的锡器,光滑亮泽不是很好看么?搞不懂现代人什么审美,硬要把好好的锡器,用锤子敲得千疮百孔。做的人费劲,买的人费钱!”章荣富拿出老师傅刚敲好的锡器批判儿子。
  在他们那个年代,锡器是以光洁为美的,最多请个师傅在上面刻几行字或者敲几幅图案。
  以前,章荣富打的锡器,是一种实用器,主要在金华市境内流传。但重做锡器一两年后,社会风气突然变了,手工突然变成了时尚。现在打的锡器,被小儿子通过网络销售到全国甚至是世界各地。其他地方的人,可不是用锡器来做嫁妆见证爱情,绝大部分锡器都成为摆件。因而如今章荣富打出来的锡器,要符合大众的审美。   章荣富意识到,打锡这个行当,玩法已经变了。于是把家族作坊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小儿子,自己安心做个锡匠。
  大兒子章成老实稳重,章富荣觉得他像自己,是个本分的手艺人。就让老大留在自己身边,把自己一身手艺,能教的全教了。看着一直闭门在家打锡的大儿子,章荣富总觉得有哪儿不对,但又挑不出毛病。只能一直嘀咕:“我12岁就跟着父亲挑着货担出去打锡了,15岁就在外面开了自己锡铺!”
  尽管他也知道,世界已经变了,现在只需要把锡器拍几张照片放到网上,自然有人找上门来。

锡匠还是锡商


  章荣富对两个儿子有明确的分工,小儿子章吉做锡商,在永康市居住;大儿子章成做锡匠,和自己一起守着家族作坊。
  今天,为了教章成打几款传统永康锡器造型。章荣富把自己当年给妻子打的嫁妆搬到作坊。
  给儿子讲解完了后,父子俩又小心翼翼地把嫁妆拎回家。父子俩拎着老锡器在村庄小巷穿过时,经过邻居家,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幅名为《插秧》的宣传画,章荣富觉得有点感伤:这里是农村,但却早就不种田,如今孩子们了解插秧还要通过这些壁画。
  章荣富说,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孙子了解打锡,是通过章吉画的设计图。
  打锡是一项辛苦的工作,每天与噪音、粉尘、火焰相伴。从12岁开始,这样的生活章荣富已经过了40多年。但现在村里已经找不到几个年轻人愿意接这个班了。年轻人耐不下性子,还嫌老锡脏,章荣富只能请了几个年龄大的老师傅,支撑起锡器作坊。老师傅们年龄都大了,出活儿少而慢。
  老艺人穿着围裙抱着锡壶细细打磨,一坐就是一整天。以前是没人愿意请这样的老师傅上门打锡的,但现在世界变了,老师傅们只要坐在家里慢工细活,喜欢手工锡器的人甚至不远万里登门订货。
  以前,锡器是永康人的生活必需,现代科技已经让绝大部分锡器退出了舞台。但章家还保持着传统,家里挂着祖宗排位、供奉着财神。每天,章荣富都要在财神爷前换一对红蜡烛,上一炷香。章荣富觉得,只要供奉祖宗和财神爷的传统还在,他就能靠打锡的手艺混饭吃。“点蜡烛时,总不会不用到锡烛台吧!”
  村里靠打铜刻锡,出了亿万富翁。章荣富也凭借打锡轻松年入百万。章荣富毫不掩盖自己的富裕,脖子上缠着玉石项链,手上绕着红木手串。唯一不改的习惯是每天都回家吃饭、和邻居们喝点小酒。酒壶还是自己结婚时打的锡壶,但酒杯早已变成了新式的锡杯。
  章荣富年轻时,挑着货箱走南闯北,最大的理想,就是回家能盖栋平房,在家开个打锡作坊,和全村的锡匠拼手艺。如今,他花三年时间,就盖起了4层楼房,还专门买下地皮建起打锡作坊。但这作坊,却成为锡匠村最后的打锡作坊,他找不到和他拼手艺的锡匠。靠打锡盖起的4层楼房,除了大儿子偶尔住住,其他时间只有和老伴两人守着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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