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逢今夜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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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1
  陈复西接到警察的电话时,正在实验室里处理光谱数据,心下一紧,换下工作服便向警察局赶去。
  已尽深夜,警局里依旧灯火通明。陈复西被值班的警察带着走进去时,向弥元正一个人窝在墙角。
  “向弥元,你家长来了。”警察的话音刚落,角落里的小姑娘便倏地将脑袋抬了起来。
  在半空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陈复西看了向弥元一眼,大步向外走去。
  见此,向弥元也顾不上生气,爬起来便去追人。她扯了扯陈复西的衣袖,小声埋怨:“小陈老师,你怎么不等等我?”
  “别演了,向弥元。”陈复西见过她二百迈飙车时凶狠的样子,并不吃这一套,说罢便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开。向弥元看着这人冷情冷面的样子,心里一阵精彩,面上却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哪有演,被乌龙关进看守所,还不凄惨吗?”
  其实这件事情并不怨向弥元,她刚赢了一场比赛,正要跟车队的队友们去庆功,对方车队技不如人却不服气地挑衅。都是年少气盛的公子哥,两边就这么打了起来。向弥元刚换好衣服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儿,便被警察叔叔请来喝茶了。
  只可惜,陈复西并不吃这一套,他点了点头,说:“是挺凄惨的,深夜飙车,夜不归宿……”
  陈复西正要细数向弥元的罪证,小姑娘却是一阵气急,抬起手便捂上他的嘴巴。陈复西大脑一片空白,忽然忘记了要说什么。
  “我请你吃夜宵,能贿赂你吗?”向弥元冲他笑,眼底像是盛着万千星河,熠熠闪烁。
  陈复西本想拒绝,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积攒了一晚上的怒意,就这样被潺潺溪流一点点浇灭。
  向弥元见陈复西答应了,这才将手放下,蹦蹦跳跳地跑去前面领路。陈复西本以为像她这样的娇小姐,去的地方也一定是星级餐厅。没想到,她会带他去大学城后的小吃街。
  虽然已尽凌晨,仍有许多人出来吃夜宵。
  向弥元熟门熟路地带着陈复西拐到一个馄炖小摊。老板娘跟她打招呼,她爽快地答应着:“姐,还是老样子,来两碗馄炖。”
  向弥元凑近陈复西骄傲地说:“别以为我只会去酒吧,这一块儿可是我的老巢。每次我来,老板娘都会多放两个馄炖。”
  真是一个小傻子,陈复西忍不住笑了一声,在心里默默地想。
  馄炖很快便做好了,向弥元迫不及待地端过碗“呲溜”一口,却被烫得直扇舌头。陈复西给她递水,慌乱间,忽然贴上一片柔软的皮肤。
  时间忽然静止,她握着水杯,而他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陈复西看着呆呆的向弥元,终于没能忍住:“为什么让我来保释你?”
  還能为什么呢?只有他理解且尊重自己的追求,不会冷眼相对。也只有他,愿意在这闷热的夏夜,专程为她跑一场。
  “因为你长得好看。”可最终,她只是轻轻眨眼,这样回答。
  0 2
  陈复西想,他怎么就认识了向弥元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呢。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宝贝疙瘩”、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过去二十年,他的人生一直按部就班且无趣。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向弥元。
  初见时,他心底是看不起向弥元这种不学无术、天天飙车的娇小姐的。
  记得那天,他去给老师送实验报告,走到办公楼下时,一辆银白色的跑车忽然驶了过来,径直停在他的身前。
  他一怔,等反应过来时,跑车的主人已降下车窗,靠在椅背上冲他吹口哨:“对不住了朋友。”
  陈复西皱眉,并不想搭理这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小姑娘。那人却不依不饶,推开车门走到他的身前:“来给梁老师送报告的?”她抱胸打量他,啧啧道,“长得倒是不错,就是你们研究星星的,都这么不近人情吗?”
  “梁老师研究的是天体演化学,而我的专业是空间天文学。如果从分类来看,你说的‘研究星星’应该是行星科学。综上所述,这两者并没必然联系。”
  彼时正是阳春三月,春风缱绻,撩得人的衣角沙沙作响。向弥元看着眼前人一本正经不耐烦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忍不住眨眼,逗他说:“你说的我头都大了,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我未来的家教好不好看。”
  梁书眉是陈复西的选修课老师,她研究的方向陈复西很感兴趣,便经常来请教。几天前,梁书眉曾提过让他给自己的孩子补习竞赛物理,他没想到,竟然会是眼前这个小丫头。
  “哎,别一副见鬼的表情,我长得不像勤学奋进的高中生吗?”
  风更大了,撩起少女散在胸前的碎发,一股浅淡的苓兰香顺着发梢渗进他的血液里。陈复西看着眼前昂着头求表扬的小姑娘,心底忽然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向弥元大概是经常来,有相熟的人经过,看着两人吹起了口哨:“妹妹,来找男朋友呢?”
  小姑娘一点儿也不害臊,反倒有几分得意,冲那人回道:“借你吉言。”
  那人回了一句“了解”便摆摆手离去,向弥元好心情地转身,正想跟她“未来的家教”再说会儿话。只见陈复西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耳尖泛着诡异的坨红:“痴人说梦!”
  说罢,陈复西便抱着资料往回走,向弥元盯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大喊:“小老师,你不去送报告了?”
  明明尚是春天,陈复西却觉得,这风燥热得他一阵心慌。
  0 3
  去向家补习之前,陈复西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将自己说服。可他没想到,向弥元那个小骗子骗了他,他辅导的对象根本另有其人――向弥元的弟弟,向弥宋。
  自己的学生不是不着调的向弥元,陈复西本该是松了一口气的,可他心底却莫名空落落的。
  一节课下来,向弥宋的反应总是淡淡,直到最后才忽然开口:“你在想向弥元。”
  他很聪明。
  陈复西一愣,即惊诧于少年不可思议的洞察力,更多的却是被猜中心事的心慌。
  他怎么可能,记挂向弥元那样不学无术的人。   见他不回答,向弥宋并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她跟你们看起来不一样,你该用你的眼睛了解她,而不是耳朵。”
  再次见到向弥元,已是半个月后。
  向弥元穿着家居服,一本正经地坐在向弥宋身边,看到陈复西来后,她眨眼笑了笑:“陈老师,我来蹭下优秀学子的课。”
  向弥宋依旧冷淡地看着窗外,而陈复西站在原地,本可以一言不发地离开。可他看着斑驳日光下的那一点光圈时,心尖忽然软了一下,鬼使神差般点头同意。
  后来,陈复西无数次想,他就不该有那一瞬间的心软。
  向弥元开始时老实,可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没过多久便趴在桌子上乱动起来。她单手撑腮看去看陈复西,看他不断张合的薄唇,看他高而挺的鼻梁,还有那一颤一颤,像是在她心口挠痒痒的睫毛。
  “看书,别看我。”大概是她的目光过于惹眼,陈复西终于忍无可忍。她却并不听他的,反而凑到他的身前,笑眯眯地问:“陈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咚”的一声,像是有惊雷从陈复西的胸腔划过,他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心跳忽然剧烈如擂鼓。就在他狼狽之时,一直沉默的向弥宋忽然抬头,警告般叫她的名字:“向弥元。”
  向弥元这才作罢,用力拍了拍向弥宋的脑袋:“没大没小,小老头一样。”
  眼看向弥宋又要说话,向弥元终于不情不愿地跑了出去。跑到一半时,像是想到什么般忽然回头,趴在门框上冲陈复西笑:“陈老师,我走了。”
  那“轰轰”作响的惊雷,似乎越发剧烈了。
  陈复西下楼时,向弥元正乖乖巧巧地坐在梁书眉身边,比上午看起来温顺多了。可陈复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没有上午开心。
  他跟梁书眉打招呼,梁书眉似乎心情不错,跟他谈了一会儿向弥宋。谈到一半,梁书眉低头喝茶,一直乖乖坐在一旁的小姑娘忽然抬头,冲他轻轻眨眼。
  陈复西心尖一颤,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笑意盈盈的向弥元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坐在沙发上一阵燥热,正想做些什么时,忽然听到向弥元甜甜地请求:“妈妈,我也想跟着陈老师听课。”
  梁书眉性格冷淡,她的课也一直以严厉著称,就算这样,陈复西也从未觉得她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可那一天,在她的亲生女儿面前,陈复西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薄情地可怕。
  梁书眉并未发怒,只是靠在沙发上,盯着向弥元问:“你又在搞什么鬼?好好学你的金融,不要总去打扰弥宋。”
  陈复西从未见过花枯萎的瞬间,可他看着低头坐在沙发上的向弥元,忽然觉得,也许花落时就是这样。日光依旧浓烈,那个人却在斑驳的光圈里逐渐枯萎。
  他的心脏忽然痛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梁书眉提议:“两个人一起做个伴,可能学得更好。”
  “小陈,你只管教好弥宋,”梁书眉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缓缓起身,警告般看了向弥元一眼,“至于她,你不用管。”
  目送梁书眉上楼后,陈复西忍不住回头去看,却早已不见小姑娘的身影。他有些慌张地四处搜寻,直到在花园里看到向弥元,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向弥元坐在秋千上,时不时地用脚瞪地。藤蔓上的蔷薇花摇摇欲坠,陈复西紧紧盯着那株蔷薇,生怕它会惊扰坐在秋千上的那个人。
  还是向弥元先发现了他,笑着问:“很震惊是吗?我都已经习惯了。”
  陈复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看着小姑娘习以为常的样子,只觉得心口一揪一揪的。他顿了顿,斟酌着问:“你想听物理吗?以后我单独讲给你听。”
  他并不知道,她想要的不是听物理,而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从许久之前,在梁书眉办公室的惊鸿一瞥开始,他就已经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
  于是,她轻轻晃了晃秋千,趁着晚风纷纷扰扰之时,低声说:“好。”
  0 4
  从看守所回来后,陈复西想着向弥元的那句“因为你长得好看”,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却始终无法入睡。索性起床,走到阳台上吹风。落地窗对面,映着帝都璀璨的灯光,遥远而深邃的夜幕仿佛摇摇欲坠。
  他正出神时,向弥元忽然来了电话。
  “陈老师,过几天我要考试,就不去上课了。”小姑娘似乎有些紧张,声音嗑嗑颤颤的。陈复西靠在落地窗上,忍不住低低一笑。
  “正好,我有一个研讨会,我们几天后见。”
  约好了几日后见,可陈复西没想到,第二天就会在千里之外的上海碰到她。
  研讨会结束后,已是月上中梢。陈复西陪着导师在度假村里闲逛,不远处忽然吵吵闹闹地走过来一群穿着赛车服的人。导师看了一眼,摇头对他说:“听说旁边就是赛车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活力无限。”
  陈复西轻笑,正要回话,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本该“在学校考试”的那个人穿着火红的吊带长裙走在前面,几个人围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陈复西盯着她,盯着她微微扬起的眉梢,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向弥元终于发现了陈复西,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转身跑路。见陈复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这才心虚一笑:“小陈老师,好巧。”
  陈复西也冲她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凉飕飕的:“是好巧,不是在考试吗?”
  向弥元欲哭无泪,示意朋友先走,待人走光后,才上前扯了扯陈复西的衣摆,眨巴着眼低声恳求:“我不该撒谎,你就行行好,我妈那里帮我保密一下。”
  走近了才发现,她化了浓妆,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勾人的小狐狸。陈复西看了一会儿,并不回答,而是将西装脱下来,自然地披到她的肩膀上,说:“夜里凉,小心感冒。”
  想起今天近三十度的高温,小狐狸悄悄地扇了扇风,并不敢反驳。
  “咳咳。”就在这时,榕树下忽然走出一个人,陈复西这才想起被自己忘在一旁的导师。
  好在,导师并不恼怒,只是看了一眼向弥元身上宽大的西装,颇有深意地说:“带着女朋友好好逛逛。”   这下,陈复西可算是明白什么叫哑巴吃黄连,向弥元却有些乐不可支。等导师走后,她戏谑地看着陈复西问:“你老师好像误会了哎,怎么办呀男朋友?”
  夜间的风有些燥热,吹得陈复西耳尖隐隐发烫。他看了向弥元一眼,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颇像是落荒而逃。
  向弥元终于笑够了,心里甜滋滋的,索性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玩他的影子。身后的声音挠得人心痒痒,陈复西终于忍无可忍,回头问:“你跟着我干吗?”
  风有些大了,向弥元轻轻撩开吹到嘴角的碎发,笑眯眯地说:“我要监督你,不能让你找我妈告密。”
  陈复西如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见陈复西没有赶自己走,向弥元也有了几分继续赖着他的底气。只是路再长,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就在向弥元苦恼着再找什么借口时,忽然灵光一现,提议道:“听说这里有国内数一数二的天文台,你带我去见识一下好不好?”
  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星星,天文望远镜下,深蓝色的天光自几亿光年外匆匆赶来,落进她的眼里。
  开始时,他只是站在一旁看她稀奇的样子。她大概是觉得一个人无聊,硬拉着他走到望远镜前问东问西。看着她小小的一团裹在自己的西装里,他忽然什么气都没有了,终于心软,耐心地回答她无聊的问题。
  向弥元意外于他对星体传说的熟知,惊诧地问:“你不是在实验室研究物理的吗?怎么知道那么多。”
  “研究宇宙,怎能宥于方寸之地。”他依然站着,漫不经心地看着远方。山下是河,涓涓细流从他们身边淌过,她忽然觉得,宇宙就在他的怀中。
  她笑了笑,静静地听他讲述。
  身边人乖乖巧巧地听着,不时附和两句,陈复西盯着她,藏在心底许久的那句话就这样不受控制地问了出来:“你很怕梁老师?”
  她依然在看星星,却是沉默下来。
  怎么能不怕,那个女人,就像是她过往二十年的噩梦。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让梁书眉满意半分。在梁书眉身上,她从未体验过一天母爱的温暖,有的只是漫无止尽的失望目光。
  可她不想让他看到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在他眼里,她只要永远快乐就足够了。
  向弥元忽然仰头,吸了吸鼻子,问他:“陈复西,你要不要看我比赛?”
  05
  从上海回去后,很快便到了约定看比赛的前一天。
  那时候,陈复西正在实验室里看文献,向弥元却忽然打来电话。接听后,电话那边的人并不发声,只有“滋滋啦啦”的风声顺着电磁波传了过来,一点点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长久的沉默下,陈复西忽然没有了耐心,问她:“你在哪里?”
  这一声像是惊动了电话对面的人,向弥元胡乱应了一声便要挂断电话。陈复西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步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
  窗帘拉开的那一刹那,仿佛有心灵感应般,站在楼下的向弥元忽然抬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相撞在这旖旎的夜色里。
  陈复西紧盯着那小小的一点,低声说:“等我。”
  他小跑出来时,向弥元正在无聊地数石头。听到声音后,她转身,眼泪忽然如流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向弥元慌乱地去擦眼泪,许久之后才认命般停了下来,勉强笑道:“陈复西,我被赶出来了。”
  有夏蝉藏在枝缝里不停地鸣叫,叫得人的心底空空荡荡。那空荡荡的地方像是有风呼呼灌入,一寸一寸疼得厉害。
  他亦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去我家里。”
  陈复西把向弥元带回家后,并未多问什么,只是微微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饿了吗?”
  向弥元看着倒映在他眼底的自己,心跳忽然剧烈如擂鼓,不自主地点了点头。陈复西看她呆愣的模样,心底一阵好笑,安撫般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我去给你下碗面。”
  厨房里开着暖黄的壁灯,壁灯下,穿着居家服的男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
  “陈复西,”向弥元吸了吸鼻子,艰难开口,“我不能邀请你看比赛了。”
  “那就不去看了。”陈复西转身,热气氤氲在他的身前,让向弥元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够听到一声温柔的喂叹。她忽然有些心慌,生怕他会因此生气。她跑到他的身前,焦急地解释:“我不是故意食言的。我爸爸回来了,他不允许我再赛车……”
  向弥元有时会忍不住想,为什么她不是向弥宋。向弥宋聪明而热衷于商业,一出生便夺走了父母所有的期望和爱。而她,那么喜欢赛车,父亲却因为她被关进看守所而大发雷霆,禁止了她一切的活动。她不愿意,他便将她赶出家门。
  她的父母将所有的希望都给了向弥宋,而她真正想要什么,他们从不关心。
  “弥元,”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轻柔而有力的两个字,终于惊落了缠绵在她心底的梅雨,一点点浸入最柔软的地方,“你喜欢赛车吗?”
  向弥元拼命点头,期待着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决心:“我爱赛车,就像你爱天空。”
  “既然如此,你便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坚持你喜欢的就足够了。”他曾与她的父母一样,以为赛车只是她博取注意的手段,甚至对此嗤之以鼻。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赛车是她想要进行一生的事业。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爱赛车,一如他爱天空。
  眼底忽然有些茫茫无法视物,向弥元心尖一紧,慌忙低头去吃面条,许久之后才轻声问:“你不觉得,我赛车是不学无术吗?”
  至少她的父母一直是这样,他们想要她学习金融,在他们眼里,赛车只会让她玩物丧志,逐步偏离他们眼中的“正业”。
  陈复西轻轻摇头,温柔地擦去她嘴角的汤汁,说:“曾经这样觉得,现在,我敬佩你。”
  敬佩她在重重阻挠下还有追逐心中所爱的勇气,更敬佩,即便受人非议,她也依旧未曾退却半分。
  向弥元终于开怀,忍不住嘴角上扬,陈复西低头,看着那双熠熠闪烁的眼睛问:“不是想让我看你比赛吗?比赛看不成了,还有没有荣幸坐你的跑车?”   0 6
  向弥元过得一向肆意,却也从未有过这样疯狂的时候。
  满月高悬于顶,照得清辉遍地,她借了一辆跑车,载着陈复西奔驰在车道上。天窗大敞,燥热的风吹在脸上,终于带走了在她心底缠绵的阴雨。
  几个小时前,陈复西的话音刚落,向弥元便一扫阴霾,整个心潮澎湃起来。她呆呆地询问他是不是真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像个小傻子一样在客厅里蹦了起来。
  陈复西坐在长椅上温柔地注视着她,她抬頭时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目光,年轻的身体里像是在经历一场漫长而剧烈的地震。
  即便到此时,那场地震的余波似乎仍未消散。
  向弥元心情愉悦,忍不住迎着风声喊他:“陈复西,你怕了吗?”
  他亦笑,学着她大声说:“我胆小,你可要手下留情。”
  “那你坐稳了,我要加速了。让你见识一下姐姐的技术!”她说话时眼里带着笑,那笑软软的,像是初春黄昏胡同里的微风,让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就这样一路开到山顶,向弥元把座椅向后调,悠闲地枕着手臂看月亮。陈复西看她一眼,问:“痛快了?”
  今夜并未饮酒,只有漫山的花香,向弥元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她想了想,歪着脑袋冲他软软地笑:“美景在怀,美人在侧,可不是痛快了。”
  听她这样说,陈复西也不恼,只出神地去看那些散落在深蓝色夜幕上的星星。许久之后,才听见他极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夏夜穿堂而过清风。
  “应该是我说这句话才对。”
  夜风纷纷扰扰,在猝不及防间将树叶吹起波澜,就像是向弥元骤然大乱的心。她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大脑里一片空白:“上次你骗我,说星体之间只能擦肩而过,即使相撞也会彼此毁灭。可我去查资料,上面说,星系相撞也会带来新生。”她终于鼓起勇气转头看他,如同在看自己的新生,“无数次擦肩而过后,它们终于在亿万光年外重逢,并最终融为一体,获得彼此的新生。”
  茫茫宇宙中,只有他不顾一切地与她相撞,给她带来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决定了,我要跟我父母摊牌。我想当一名职业赛车手。”向弥元紧紧盯着他,颤抖的声音里带着独属于此夜的旖旎。许久后,她听到陈复西温柔地回答:“我等你成为世界冠军的那一天。”
  这里是整个城市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深蓝色的天幕仿佛触手可及,向弥元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问:“陈复西,我可以吻你吗?”
  陈复西并未回答,而是用实际行动来说明自己的答案。他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将一切的旖旎情丝都化作亲吻,交缠在彼此的唇齿之间。
  梁书眉的电话打来时,向弥元正躺在陈复西怀中看星星。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梁书眉那样慌乱的声音,她似乎在颤抖,尝试了几次才将一句话说完整。
  她说:“弥宋,出事了。”
  向弥元握方向盘时,手都是颤抖的。陈复西担忧,握住她的肩膀,“弥元,你听我说,弥宋会没事的。现在你去副驾驶上好好睡一觉,等醒过来,弥宋就没事儿了。”
  她看着眼前坚定的男人,四处飘散的魂魄终于重归躯体,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梁书眉正在外省参加学术论坛,还没有赶回来。他们赶到医院时,手术室外正是空荡荡一片。向弥元看了一眼那亮着的三个字,身体忽然一软,竟险些摔在地上。还是陈复西眼疾手快,把她拦腰抱在怀里。
  “陈复西,弥宋那么踌躇满志,他最大的梦想便是缔造一个商业帝国。他还没有在商场上施展拳脚,他怎么能……”
  说着说着,向弥元忽然有些泣不成声。陈复西正要开口安慰,门前的绿灯忽然熄灭,向弥元一愣,心底最后那丝光影似乎也一并熄灭了。
  尾声
  向弥宋并没有清醒过来,他意气风发的梦想和年轻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
  治疗一个月后,向父终于认清现实,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再也无法如他期盼的那样,在商界大杀四方。
  “弥宋醒不过来了,可向家不能没有人继承。你长大了,该懂事了。”向父拍了拍向弥元僵在一起的肩膀,像是不忍心再看,“我送你去美国,爸爸期待着你学成归来的那一天。”
  书房里燃着熏香,像是丝丝缕缕的水草,把她拖入无法呼吸的深海。向弥元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她跟父母因为高考志愿争吵,一气之下把自己关进房间。
  是弥宋找了过来,他那时尚且年轻,却丝毫不显稚嫩。他站在窗边,平静地对她说:“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向家的未来有我。”
  原来,在陈复西出现之前,她并不是孤军奋战。也曾有那么一个人,沉默地为她清扫前路。
  她长大了,也该为弥宋做些什么。
  往事如走马观花般,继续在脑海中掠过,最终停留在了时光长河的尽头,溶溶月色下,陈复西温柔而缱绻地对她说:“我等你成为世界冠军的那一天”。
  可是再见了,小陈老师。她再也无法成为世界冠军,她的绮梦,永远停留在了那一晚夏风缠绵的山顶。
  梦醒后,她依然是孑然一身,独行在茫茫宇宙中。
  向弥元轻轻抬头,恰好与挂在墙壁上的人像四目相对。雅典娜慈悲而怜悯地看着她,她盯着雅典娜,轻轻回答:“我答应你。”
  陈复西再次见到向弥元,已是一个月后。
  那时,他正在实验楼下跟导师聊天,如同有心灵感应般,忽然想要回头。只一眼,他便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的向弥元。
  秋风惊动了摇摇欲坠的树叶,落在向弥元的肩头。陈复西盯着那片落叶,久久无法回神。最终,还是向弥元先开口说:“我要去美国读书了。”
  陈复西已在梁书眉那里听说过,纵然如此,他还是笑着跟她道了一句“恭喜”。
  “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向弥元不再看陈复西,而是去看楼前那颗硕大的梧桐,看着看着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弥宋为我遮挡了这么多年的风雨,我不能让他的努力化为乌有。”
  她抬头,心底涩意汹涌,眼泪忽然砸了下来:“所以,再见了陈老师。”
  她又开始这样喊他了,这本是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戏称,如今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冷淡疏离。陈复西忽然觉得的心尖隐隐作痛,最初只有一点点,那痛意却越来越汹涌,直到将他整个人淹没。他深吸一口气,才努力挤出一抹笑:“再见,弥元。”
  “你可以抱抱我吗?”向弥元话音刚落,陈复西便已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两人长久相拥着,温热的泪水透过胸前的衣服,丝丝缕缕渗进皮肤。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相撞,获得彼此的新生。
  向弥元离开后,陈复西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她越行越远,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那一晚,她只说对了一半,不只有星系相撞可以带来陪伴与新生,潮汐锁定亦然。冥王星与卫星卡戎相互吸引却又相互拉锯,终生遥遥相伴。
  他愿意做她的卡戎星,在她抬眼可见的地方,陪伴着她自由生长。
  “我从来不会对你失望,弥元。”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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