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衣古柳卖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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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喜食黄瓜,已不是什么秘密。
  清晨,坐在院子里,不抽烟、不喝茶,将一盘黄瓜切成细段,慢慢吃着,也是一件趣事。黄瓜,是一种家常菜,或者说,是一种另类的水果。许多人吃不起水果,便拿出一根黄瓜,大快朵颐,看似一件幸福的事情。黄瓜,似乎应该属于乡下。城里全是钢筋铁骨,黄瓜的枝蔓无处安置。你看,城市里楼太高,遮住了阳光,完全没有土气供黄瓜呼吸。
  生在乡下,骨子里对黄瓜有一種亲近感。
  我熟悉黄瓜,犹如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正二月下种,三月生苗引蔓,叶如冬瓜叶,亦有毛。四五月开黄花,结瓜围二三寸,长者至尺许,青色,皮上有癗如疣子,至老则黄赤色。”在《本草纲目》里,看到这一段关于黄瓜的记载,觉得这生长周期很符合故乡。
  只是所没有点透的是这黄瓜叶子,涩涩的,有些刺人。有一次,我去菜园里摘黄瓜,被一片黄瓜叶子拉伤了脸,一道红印子在脸上展示了好几天。如果是刚长好的黄瓜,鲜嫩,且有一层刺。
  我想,在三月,总会有一个人,在我家的菜园里,担粪、浇水。这个人是我的父亲,如今已不在了,只剩下一片种黄瓜的土地,空空的,也无绿意。
  躲在城市里的我,喜欢夜读古书,看到苏轼,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笔下的黄瓜生活气息浓郁。譬如:牛衣古柳卖黄瓜。只一句,勾起我的回忆,让故乡的人和事复活。
  三爷穿着牛衣,躲在柳树的阴影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着:黄——瓜,黄——瓜, 谁要黄——瓜?也许,很多人不解牛衣为何物?其实牛衣就是一种粗麻布衣,这是一种符合乡下人身份的衣服。紫衣、绫罗绸缎,这是望族的符号,咱乡下人,小门小户,一件浆染的布衣,穿梭在土地上,一会给黄瓜掐尖,一会给黄瓜搭架子。
  三爷是我村的种菜行家,他家的黄瓜,总会喂饱我。三爷原本是一个知识分子,由于成分高,挨了批,一辈子窝在土地上,没走出过这个村子。他也是一个怪人,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书的庄稼人。入夏,天太热,睡不着,就去菜园里找三爷,他一肚子的故事。当然先吃一根鲜嫩的黄瓜消暑,看到这黄瓜,我就问三爷:这黄瓜不是绿色的吗?怎么就叫了黄瓜呢?
  三爷对我说,这黄瓜是张骞带回来的,来自于胡地,所以当时被称为胡瓜。五胡闹中原时,北方少数民族崛起,一个叫石勒的后赵皇帝很反感汉人称他们为胡人,于是下令语言里凡是带胡字的,一律斩首。一次,他召见襄国郡守樊坦,看他衣服破烂不堪,就问他为何如此狼狈,樊坦说:“胡人没道义,抢走了衣服。”皇帝脸一沉,吃饭时,故意指着胡瓜问之,这下樊坦灵性了,“紫案佳肴,银杯绿茶,金樽甘露,玉盘黄瓜”,这一下皇帝笑了,免了一场血光之灾。此后,黄瓜便在蔬菜里定名了。
  闲时,也一个人想,这黄瓜还有别的叫法吗?翻开书一查,黄瓜也叫青瓜、刺瓜和王瓜。吴伟业的《咏王瓜》:“同摘谁能待,离离早满东。弱藤牵碧蒂,曲项恋黄瓜。客醉应觉爽,儿凉枕易斜。齐名编月令,瓜路重王家。”这灌隐主人,也喜欢歌颂它。
  黄瓜分为水黄瓜和旱黄瓜。在老家,我们吃的都是那种带刺的黄瓜,一直认为黄瓜就是专指这一种。到了东北的锦州,看见另外一种黄瓜,绿中泛白,当地人称它为旱黄瓜。他们吃法简单,一包蒜蓉酱,一根旱黄瓜蘸着吃,这符合东北人喜食生菜的习惯。
  汪曾祺说:“黄瓜切成寸断,用水果刀从外至内旋成薄条,如带,成卷……嚼之有声,诸味均透,仍有瓜香。”这吃法,也是黄瓜的生吃,也许这种吃法,只有细腻的南方人才能做到,北方人干不了这绣花的活,一口就吃下去半根。
  南方有一种黄瓜烧黄鳝的吃法。黄鳝,只听说过,没真实见过,据说形如蛇。人们又暗地里叫它“无鳞公子”,南方水稻田里多有这种黄鳝。这种黄鳝白天藏于泥水的洞穴里,夜晚用一盏灯或火把,或松明照亮,就可捉得泥中冬眠的黄鳝。切断、清洗、腌制,油锅中翻炒。然后把蒜切碎,和豆瓣酱一起炒,加入黄鳝、黄瓜。加点葱花、味精即可。
  在山东济南,有一个文人叫做王贤仪,他写了一本书《辙环杂录》,里面记载着山东的歌谣:“花下藕,苔下韭,新娶的媳妇黄瓜丑。”这里全是写的食材,荷花下的藕,人喜欢,出苔的韭菜,割掉,然后吃新的一茬,味道鲜美。我所理解的新娶的媳妇,就是这种刚长好的鲜嫩黄瓜,黄瓜刚长出时,物以稀为贵。
  《帝京景物略》:“元旦,进椿芽、黄瓜……一芽一瓜,几半千钱,其法自汉则已有之。”我想说的是,这是哪里的黄瓜,成熟得这么早。中原的黄瓜,不到五六月份定不会上市。宋代陆游云“白苣黄瓜上市稀”,说明这黄瓜曾经是贵族,只不过到现在家族败落了,入了百姓家。
  我认为,黄瓜最好凉拌。不用切,用刀一拍,就碎了,然后草草一剁即可。加盐、醋,蒜臼捣成泥,浇上即可。再浇几滴香油,闪在鼻尖上,味道更好。
  一个人把黄瓜当成帝王已久。或许,整个中原,都是它的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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