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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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0日,星期四


  “她已经失踪一个月零两天了。”
  男人表情痛苦,似乎连她失踪了几个小时都能马上说出来。
  “她跟你没再有任何联系?”
  “没有,”他语气稍有踌躇,随即清了清嗓子,“没有,先生。”
  两人坐在一家亚洲风味的餐馆里,对于科尔特·肖来说,这里跟其他中餐馆没什么区别。他吃的是馄饨,应该是餐馆自制的高汤煮的,味道不错。坐在对面的男人面前堆着一圈碟碟碗碗,什么豆腐、酱汁、汤、蛋卷、米饭之类,显然是午间套餐。男人嚼了两口米饭,放下筷子。
  “我知道——我有直觉——她会有危险。有人绑架了她。我不能干坐着!”罗纳德·马修斯拽了下灰色西服外套的领子。肖注意到衣服牌子是布克兄弟,不过袖口已有磨损。白色衬衫,尺码偏大一号,领口和脖子接触的地方已经发黄。领带是大胆的绿色,和口袋巾的颜色相搭配。右手的中指上套着粗大的金戒指。
  “你已经报案了?”肖声音冷静,与马修斯颤抖的嗓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嗯,当然了,第二天我就报了案。我也担心这会不会太早,但警官说并没有什么等候期之类的限制。”
  在有些州,失踪10分钟就可以报案。但除非失踪者是儿童或者有犯罪证据,警方一般不会马上就去处理。
  马修斯说他的案子就是这样,“他们并没有当回事,警官说失踪的人多了去了。”
  成千上万,肖知道。
  “警官问我,她跟哪些人有过联系——你很可能也要问这个问题。嗯,没错,她本该回家的那天确实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说决定要出游一段时间,她得离开。我必须跟警察说实话。”
  这是一贯正确的做法。
  通常情况下是。
  “但我认为是绑匪胁迫她给朋友打的电话,为了不让警察插手。她没给我打电话,因为绑匪知道我能感觉到不对劲。我会感觉到的。我和伊夫琳,我们之间有这种……”马修斯摸了摸浓密的椒盐色头发,“我能感觉到她有麻烦了。”
  肖抿了一口青岛啤酒,又喝了一勺汤。
  自从坐在肖对面,商人马修斯就一直悄悄打量着他。金黄色短发贴在头皮上,体格健壮,身高近6英尺。椭圆脸,肤色白皙,蓝灰色眼睛。曾有几个女性说他像这个或那个演员,一般都是些动作片英雄。不过他几乎从未听说过这些人,因为从小到大,每年他只看两三部电影,电视也很少看——那还是十来岁之后的事情。现在,这类娱乐节目在他的生活中同样是可有可无。
  他现在穿的是工作装:牛仔裤,西服衬衫,不系领口——今天是藏青色衬衫,深色格子休闲外套,很得体的打扮。既能够放松悬赏人和证人的情绪,又不失对对方的尊重。脚上穿的是爱步休闲鞋,很舒适,摩擦力又好。
  当然,商人马修斯希望能从科尔特·肖这里嗅出更多信息,而不仅仅只是观察到外表。但目前他看到的只是挺直的身体,不断的目光对视,没有微笑,没有颦眉,也没有闲谈。他在仔细倾听着马修斯说的每一句话。肖传递的信息很明确:我在倾听,我在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件事。马修斯似乎放松了一些。正如大多数悬赏人,他并没有注意到肖同样在打量着他。
  肖问:“她——伊夫琳的那个朋友——有没有告诉你她要去哪儿?”
  “没有。她只说了伊夫琳给她打过电话,仅此而已。后来我回拨电话她就再也不接了。我打了一两次吧。”
  也许几十次吧。估计马修斯一直打到那位朋友把他拉黑为止。
  “跟我说说她是怎么失踪的,”肖说,“细节。”
  “伊夫琳上个月去了芝加哥郊外的一个艺术家静修地,在绍姆堡镇。是周末的事儿。她几乎每个月都要去某个静修地,这种静修地全国各地都有。”他双唇紧抿了片刻,又道,“周日晚上,她没回家。她本该回家的,但是没回。”
  “她开车去的?”
  “嗯。”
  “你们结婚一年了?”
  “13個月。7月10号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打电话联系过吗?”
  “打不通。”
  “请私家侦探了吗?”
  “请不起。”
  除了个别例外,私家侦探在背景调查方面一般都很厉害,通过电脑登录历史,看你的未婚妻是否曾经下药毒害过前夫,是否有过什么异常举止。至于这份工作中所应包含的“实际调查”部分——也就是说,涉及真正的出手行动时——他们的表现往往并不惊艳。
  两个星期前,马修斯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市的一家报纸以及网上悬赏1万美元寻找伊夫琳·方丹的下落。肖在佛罗里达州的业务伙伴看到了这则广告,把信息转给了他,当时他恰巧在芝加哥找活干。
  对于一个被认为是遭绑架而失踪的配偶,1万美元的悬赏并不高。但对肖来说,赏金本身并不重要,他看中的是案宗上面标明的那句“目前为止无人能够解决”,追求的是解决问题的成就感。
  科尔特·肖从不是贪图平稳、安于现状的人,不论是身体上,还是思想上。
  他抛出一个常规问题:是否有人因为赏金联系过你?有,马修斯回答。有人曾经联系过他,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不过妄想天降横财而已。过去一周没人再打过电话。
  这种情况肖见得多了。
  马修斯打开钱夹,取出一张照片。肖已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些相关照片,但这张更清楚:很正式的肖像照,二十八九岁的女性,修长的脖子,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柔弱,但似乎又很有主见。说不上很漂亮,却让人印象深刻。暗金色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是那种精心设计的蓬松乱发。蓝色眼睛,透着点紫罗兰色。神秘的笑容。考虑到她的职业,肖怀疑那精致的新月唇形是无意中受了《蒙娜丽莎》的影响——或者,也许就是刻意的模仿。
  马修斯的座驾是一辆昂贵的奔驰AMG。肖冲着那辆车示意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你有工业设备代理权。恕我唐突,你到底有多富?”
  马修斯眨了下眼睛。   “我需要知道你是不是赎金勒索对象。”
  通常这种勒索会出现在失踪案早期,但也不尽然。
  “也許一年以前还算是,但最近日子不好过。各种各样的关税和贸易战,我们的收入一落千丈。这车是租来的,我还在筹措另一笔经营周转贷款。我也许能凑够100万。你觉得是这么回事?有人冲着钱来的?”
  肖盯着马修斯的眼睛,“我不觉得。估计你也同意我的看法。”
  对于罗纳德·马修斯和伊夫琳·方丹,科尔特·肖最后形成了大致判断。马修斯的故事并不连贯,他目光躲闪,在无须动感情之时却显得很情绪化。
  商人低下头,手中的筷子不再是餐具,而成了不听使唤的小棍子。一根筷子在他右手笨拙的大拇指和同样笨拙的食指间挣扎着。
  “其实我并没有完全坦白,可能你也看出来了。我只是希望有人能不遗余力地去找她。如果你相信她被绑架了,就会真正出力。”他脸上掠过一丝苍白的笑容,“我是个生意人,我们要靠编故事来卖东西。”
  “那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算不上最好的丈夫。哦,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施家暴或者别的什么,但确实有点脾气——我的雇员也会这么觉得。但我从来不大喊大叫,从来没有伤害过她。这一点我连想都不会想,真的。我的错误在于,我对伊夫琳不够诚实。”
  “接着说。”
  “我们是在城里一家博物馆晚会上认识的。我是捐款人,她是志愿者。她主动跟我攀谈,就是那种‘你这样的帅哥怎么混到这种老人扎堆的地方来了’之类的搭讪。确实,当时周围人都差不多有80岁的样子。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开始约会。感觉非常好,开始的时候,特别好。她聪明、有趣,而且那么漂亮。还有,我们俩……你知道……两个人……”他声音飘忽起来。
  肖知道他想找个委婉的说法指代他们在床上的美妙时光,但也知道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她太有魅惑力了……”一声叹息,“我就像被她催眠了一样。我开始跟着她去画廊、博物馆之类的地方。我送她去巴黎、佛罗伦萨,这样她就能亲自体验过去那些大师作画的地方。我去看她,她喋喋不休地讲莫奈是在这里画的,高更是在那里画的。但事实是,我并不懂艺术。”他放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她听到一样,“坦白地讲,甚至都不喜欢艺术。我最初跟博物馆沾上边是为了税款冲销的目的。对艺术的兴趣我装不了多久,然后就开始找各种理由不陪她去这些地方。后来,我晚上、周末都得加班来维持公司运转,我俩之间就更不如从前了。
  “我要疯了,科尔特,我特别想她。这一个月来我掉了20磅体重。”他转了下手指上的戒指,“我得换根手指戴,它总是往下掉。”
  他盯着那枚硕大的钻戒。
  “生意人——我刚才提到,但是,如果不能跟顾客兑现承诺,那买卖就做不成。我没能向伊夫琳兑现承诺。”他的嗓音沙哑起来,削薄的唇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抹了下鼻子,趁机带走一滴眼泪,“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强大起来,我一定能经营好我们的婚姻。我相信我能。”
  科尔特·肖见过很多悬赏人在他面前崩溃的场景。赏金挂出的同时,他们的心也被割去了一块。除非把缺失的那块补上,否则他们的痛永远不会消失。
  “我应该一开始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在以寻赏为生的10年里,肖学会了这样一个道理,悬赏人所描述的情景和真实情况往往大相径庭。他慢慢成长为睿智的诠释家,不为对方的说辞动个人感情——不管是对方刻意为之,还是无意流露。
  “我会帮你的。”肖说。
  马修斯笑了,这次笑容更真切一些,带着感激,“谢谢你。那么,怎么安排呢?”
  “我会问你几个问题,然后帮你找伊夫琳。就这样。”
  他似乎有些困惑,问道:“费用呢?”
  “不用,开销我负责。如果我找到了她,你就付我1万美元。如果找不到,费用我自己承担。如果有邻居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她在哪儿,那么即便我当时就在赶往她所住宾馆的路上,赏金也归他。”
  寻赏的本质:经济风险……以及,经常还会有受伤的风险。
  “嗯,那好。开始问吧。”
  肖从身边的电脑包里拿出活页笔记本,里面有32张空白纸,又从休闲外套的内兜里掏出一支得耳特钢笔,黑色笔杆上有三个橘黄色圆环装饰。他拧开笔帽。
  在接下来15分钟时间里,肖提问,马修斯回答。来回几十个问题,肖用麻雀脚印般小的优美字体把所有回答内容都记录下来。纸上虽然没有格子线,但是肖写得整整齐齐,就像下面有暗线一般。马修斯盯着他的字看着。对于这样的字体,很多人都会赞美几句,但马修斯没说话。
  最后,肖感觉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马修斯站起身来,握了握肖的手,比初次见面时更加热烈用力。他刚要开口说话,但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只得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请你一定帮帮我,如果可能的话。”他急匆匆地走出餐馆,钻进那辆锃亮的黑色奔驰。片刻,奔驰车就驶出了肖的视野。
  科尔特·肖开着他那辆30英尺长的温尼巴格房车来到印第安纳波利斯。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这辆车已经跑了13.2万英里。他不喜欢住宾馆,又讨厌坐飞机,因此房车就成了旅行加住宿的二合一最佳选择。然而,这辆船形房车作为交通工具在市里穿行显得颇为笨拙,而他的便捷代步工具——一辆雅马哈YZ450FX越野摩托车——又会给悬赏人留下值得怀疑的印象,那些本来就想回避的受访对象则更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阿维斯和赫兹两家汽车租赁公司就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对象。为了工作,他租赁过很多不起眼的轿车,它们不但省油,还都配有后视镜摄像头、卫星收音机等。他发现,如果开着福特锐际或者起亚汽车现身,会更容易得到人们的信任。
  离开餐馆,他找到一个房车停车场,有便宜的水电接入,干净的淋浴设施,然后叫了辆优步网约车,来到附近一家阿维斯租车公司,租了辆丰田轿车。
  他开车回到停车场,将轿车泊在房车旁。在房车里,他打印出马修斯曾答应要发给他的电子邮件和一些材料:方丹的家人、朋友、熟人以及同事名单;她的作品展出或在售的画廊名单;在妻子失踪前后几天,马修斯自己的电话和行程记录。商人马修斯并没有因为肖把他视为嫌疑人之一而不愉快,因为在配偶失踪案中,这属于标准操作程序;肖在调查中就经历过好几次:为了显示自己的无辜,丈夫巨额悬赏寻找妻子,而实际上,就是他们谋杀了自己的妻子。   肖接着给自己的私人调查员麦克打了电话,请他对两个当事人的犯罪记录和武器持有状况进行调查。有些信息是不公開的,但麦克在私人调查方面神通广大,大多数人弄不到的信息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肖自己则研究了方丹失踪前后马修斯的行踪。现有信息暂且能够证明那段日子马修斯在印第安纳波利斯。虽然还不是最终结论,但至少目前马修斯被排除出嫌疑人行列。
  肖再次回头看自己的笔记条目。
  日期:8月30日
  悬赏人:罗纳德·马修斯,52岁,印第安纳州居民,住在印第安纳州印第安纳波利斯市塞第格罗夫路2094号。
  失踪人:伊夫琳·莫德·方丹,29岁,印第安纳州居民,马修斯的妻子,结婚13个月。
  √方丹:作为兼职教师受雇于印第安纳波利斯市的印第安纳康科德艺术学院,教授素描和绘画技巧,是位出色的画家。
  √方丹有护照,但无海外联系人,国外旅行不太可能。
  √方丹的姐姐住在俄亥俄州代顿市,两人关系并不亲密。姐姐声称,失踪前后方丹没有联系过她。
  √方丹的存款:不清楚。她偶尔能卖掉画作,但价格不高。一些收入来自教书。马修斯会给她钱,但由于公司不景气,去年给的少一些。很可能并没有攒下很多钱。
  √网络/脸书/推特:很少发帖子。主要是关于她的画作介绍及其作品所展出的画廊链接。自从失踪后就没有网络活动。
  √无赎金勒索。马修斯的公司财务困难,不太可能是勒索绑架。
  √两人都是查特雷恩乡村俱乐部前会员,地址:印第安纳波利斯市亨特格罗夫路10334号。为了省钱,两个月前双双退出。
  √两人均为健身俱乐部会员,地址:印第安纳波利斯市阿克伦西路494号。
  √马修斯之前有过婚史,10年前离婚,和平分手。前妻住在圣迭戈市,已好几年没有联系。
  √方丹之前无婚史。10年间曾分别与三个男人同居过,同居时间18到24个月不等。均为和平分手。
  √无被跟踪报告。
  √方丹有一辆吉普大切诺基,金色。印第安纳州车牌号HNC877。
  √两人均未有婚外情。
  √家里武器:格洛克9毫米口径手枪,已登记。方丹没有带走(麦克会查验武器状态),马修斯有持枪证。
  √方丹无犯罪记录(麦克会查验)。
  √马修斯无犯罪记录,无家暴记录(麦克会查验)。
  √方丹有自己名下的信用卡,马修斯无法查看最近购买记录。
  √方丹8月1日至3日在伊利诺伊州绍姆堡镇的草原艺术家静修所。组织者证实她出席,并在最后一个演讲结束后离开。去向不明。
  √方丹手机打不通。
  √方丹无情绪和精神问题史。无自残和自杀倾向。
  √无其他有真实意向的索赏者联系过马修斯。
  √马修斯称在方丹失踪的前一天、当天和第二天,他本人都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市。现有记录初步证实。
  √马修斯会提供方丹的朋友及熟人名单,及其有联系的画廊名单。
  (已提供。)
  肖把笔记本放在一边,接起麦克的电话。调查结果:马修斯确实有持枪证,名下注册了一件武器,就是他跟肖提过的格洛克手枪。方丹没有持枪证,名下也没有武器注册。
  马修斯历史清白,正如他所说,没有家暴记录,也没有针对他的禁制令。
  伊夫琳·方丹成年阶段并没有沾惹司法系统,却有两次青少年犯罪记录,分别在14岁和15岁,都是因为商店行窃。第一次,涉事的店主撤回了控诉,案子撤销;第二次,案子审理了,但她告诉公诉人她偷颜料和画笔是为了画画,然后在街头集市上卖掉以补贴家用,因此获得监督释放。她父亲是个酒鬼加瘾君子,麻烦不离身,是警察局的常客,根本守不住一份稳定的工作。
  肖回忆起来,当被问及妻子是否曾经被捕过时,马修斯皱起眉头,显得不太高兴。考虑到这两桩案子已是15年前的事情,也并不严重,他没必要非得向肖汇报。
  肖从房车的长沙发上起身,烧了壶开水,然后冲了一杯洪都拉斯咖啡,加了点牛奶,最后坐下。他慢慢啜饮着咖啡,思考着如何才能找到伊夫琳·方丹。
  科尔特·肖四岁时,父亲突然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离开旧金山地区,来到加利福尼亚东部的荒野飞地。接下来的生活使儿时的他受益颇多:在家上学——教他的父母都曾是著名大学的教授——让他获得良好的教育,又不必忍受学校各种死板规矩和教室的束缚;大自然的景色迷人;在这荒野中生存所需的不停劳作使得科尔特的不安分有了出口。
  然而,阿什顿·肖和妻子玛丽所称的返璞归真,并非国家电视台报道的那种城市夫妇逃离现代社会的典型案例,而要更复杂一些。一种受威胁感驱动了他们的决定——这威胁可能是真实的,也可能只是阿什顿那聪明绝顶大脑的疯狂臆想。很多年后,科尔特意识到父亲本质上是个荒野生存者,不能说十分古怪易怒,但对外人总保持疑心。在教育孩子如何在各种情况下保护自己方面,他是个训练专家。
  永远不要认为自己是安全的。永远不要让自己处在容易受伤的境地。永远不要认为别人是来帮你的。永远不能没有防身武器。永远不要认为对方没有武器。
  科尔特和哥哥拉塞尔称他们的父亲是“永不之王”。
  阿什顿·肖的生存之道之一就是百分比科学。
  在没有经过概率计算之前,永远不要着手某项任务,或者处理某个威胁事件。
  2月份在冰层厚度为1英寸的湖上落水的概率?8%。这个较低的数字说明防水生存装备包不能没有,但在登山服里面再裹上束身的潜水服没有必要。
  在曾经走过的小路上迷路的概率?15%。意味着你要带着指南针、地图、火柴和够两天吃的干粮,但带足两周的没必要。
  你能跑得过美洲狮的概率?2%。你能打败同样一头美洲狮的概率?60%。(或者像科尔特的妹妹多丽昂指出的完美逻辑:如果带着一把手枪,那成功率会接近100%。)   你所估算的概率决定了你要选择的行动方案。肖现在就需要衡量一下伊夫琳·方丹命运的各种概率。
  马修斯绑架或谋杀了她:1%。
  马修斯雇人绑架或谋杀了她:2%。
  第三方行为,与马修斯无关:7%。
  方丹为了自己的安全逃跑了,因为马修斯是个隐秘的家暴狂:10%。
  因为方丹不满足于与马修斯的关系——对其灵魂和事业都毫无补益,生活令人窒息,于是离开马修斯寻找自由:50%。但她没有资源或者收入做到这一点。
  因为不满意两人的关系,方丹有了情人而离开马修斯:80%。这个比例高于上一个推测,是因为她似乎更愿意有个男友,而不是独居。在马修斯之前她曾经跟三个男人同居过,而且她需要另一个收入来源。
  因为不满意两人的关系,方丹离开马修斯,找了个艺术界的情人:85%。丈夫是个生意人,非常爱妻子,却对她的事业不感兴趣,两个人的关系不会好到哪儿去,这一点似乎很明显。这个情人应该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而不像她自己那样朝不保夕。
  基于上述分析,肖决定暂时先不从夫妻俩以前的健身中心、乡村俱乐部或者高档社区的邻居那里入手,虽然在这些地方方丹也可能会遇到某个人,后来成了她的跟踪者或者情人。他要先了解她教书的大学、有联系的画廊,以及马修斯提供的印第安纳波利斯艺术界的几个熟人。
  他把房车上了三层锁(肖曾经协助将各色逃犯和重刑犯绳之以法,并因此获得不少酬金。有几个罪犯甚至反过来“悬赏”要他的人头,所以安全是大事)。然后他驾驶着丰田车来到印第安纳波利斯市区,开始在伊夫琳曾经教书的大学寻找线索。
  印第安纳康科德艺术学院的建筑具有典型的城市特色:19世纪70年代的建筑,四层楼,浅黄色的石膏板。由于维修费用不足,划痕和污点随处可见。空气中有一股苦辣味道,很可能来自绘画颜料,还有类似松节油、亚麻籽油、清洁剂等物质,以及暗室显影剂、定影剂等材料。
  现在是下午5点半,成人继续教育课正要开始。这里的学生看样子大多是些中层管理人员、销售人员、行政助理等,可能对目前的工作都不太满意,幻想在创造力的魔幻世界中找到新的事业方向。他们穿过沾满灰尘的旋转门,个个疲惫不堪的样子,遥不可及的梦想让他们的工作日更加漫长。
  肖在人群中走动着,不时地拦住老师或学生,问他们是否认识方丹。他不是警察,并没有权力让人们必须开口回答问题。他只能先礼貌地介绍自己,把手机上方丹的照片给对方看,告诉对方她失踪了,而他正在“帮助其家人找她”。的确都是实话。
  这次也一如往常:多数人会拒绝他,但只是因为——肖能看出来——他是个陌生人,提出的要求又有点让人紧张,而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愿意停下脚步的,大多数并不认识方丹,即便认识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或者她是否经常跟哪个男人或者女人在一起,抑或是否有跟踪者。
  至于他们对她有什么印象,回复几乎是一致的:她是个出色的艺术家,空闲时间基本上都用来画画。她曾跟一个同事坦言:她教书只是为了钱。课一结束,她就会逃到画室去画画。
  肖来到一家餐馆,坐下来一边喝着咖啡,咬着三明治,一边拨了六个电话,都是马修斯给的名单上的。四个人没有接听——包括方丹失踪后曾联系过的那个朋友。另外两个接了电话,但没有任何帮助。
  他吃完饭,又往马修斯列出的画廊打了电话,想了解一下开门时间。只有两家还开着门。
  第一家画廊没有任何线索。
  然而在第二家,他得到了回答。实际上,他根本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收获。
  肖进去的时候,店主快要关门了。他50岁左右,面容亲切,宽松的印第安刺绣衬衫,牛仔裤。有点秃顶,剩下的那些灰褐色头发扎成了马尾辫。个子很高——6.2英尺的样子——大肚子,但腿挺细。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黑框眼镜。他正在账簿上记着什么。
  他叫戴维·古德温,听到肖打听伊夫琳·方丹,他使劲点了点头,“她在我这里办过两次画展。我希望她回来以后能再办一次。”
  肖感觉自己脉搏加速了,“她失踪了。”
  “你是说她不在曼西?”男人皱起了眉头。
  “曼西?”
  “我有段时间没跟她联系了——两三个月吧——但我肯定她曾说过计划8月份要去两个艺术家静修地。绍姆堡镇是一个,在伊利诺伊州。之后她要跟杰森去曼西的静修地……你是她的朋友?”
  “杰森?”
  “杰森·巴恩斯。他在芝加哥有一家画廊。”古德温的表情认真起来,“很好的画廊,比我的大。当然,他属于抽象表现主义——就好像这潮流还会回归似的。”
  “他究竟是谁?”
  “哦,她的男朋友。你不知道吗?”

8月31日,星期五


  肖预测可能性达85%的假设证实了:如果戴维·古德温说得没错,那么方丹就是有了情人,而且是有钱的情人,如果那家“更大”的画廊利润可观的话。
  若这个案子涉及家庭纠纷和暴力,他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就此甩手不干,他當然有这个选择权。因为这种事到最后局面往往会很难看,不好收拾。
  肖和兄妹们曾经生活过的那座木屋里,有将近1万本藏书,包括一整套法学院案卷和法学入门书籍。少年时期,肖经常沉浸在这些书中,感叹于这些靠法庭裁决的生活闹剧、人与人的冲突及其所折射的人性阴暗面。
  大多数的合同都是“双边”的,双方都承诺尽自己的义务,而“悬赏”却是“单边”合同。一方向公众提出要约,承诺支付赏金,但是谁也没义务必须要寻赏。只有当寻赏人成功地解决了问题,才产生兑现义务。这对肖意味着他不受任何协议的约束,不必非得找到失踪或者逃亡的人。如果他想寻赏,那他就去。如果他想放弃,任何时间、任何理由,甚至什么理由都没有,那也随他意。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考虑当警察或者私家侦探的原因。
  不安分的心……   但是肖决定把这件事跟踪下去。现在他已经驾驶着丰田车来到了印第安纳州的曼西市。他的直觉:罗纳德·马修斯或多或少就是他本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年长的男人爱上了漂亮迷人的年轻女性,而且仍然爱着她。他是否能够证明自己是个知错就改的丈夫,会全心全意地致力于挽救这段婚姻?
  已近中午,天空呈现出绿松石色,很炎热。曼西是19世纪兴起的工业城市,迷你版的底特律,虽然受到高科技和海外劳动力热土的冲击,但并没有被冲垮,还在勉强支撑着自己的存在。
  曼西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多是低矮的红砖建筑物,地面平坦。他开车经过一个破旧的街区,几个瘦得皮包骨的白人坐在街边,光天化日下手里拿着烧焦的冰毒烟管,旁边是脏兮兮的酒瓶。看到黑色丰田车开过来——卧底警车往往是这种车型——他们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试图去掩饰一下毒品和酒瓶。他们不是蔑视警察,而是根本不在乎。
  继续往前开,路过外观优雅庄重的鲍尔州立大学。他听说这所大学是根据鲍尔五兄弟的名字命名的。19世纪后期,曼西因新发现的天然气储备繁荣起来,鲍尔五兄弟把他们的玻璃生产公司迁到了这里。一股怀旧情绪突然涌上心头。肖和哥哥拉塞尔、妹妹多丽昂每年秋天都帮着母亲用鲍尔玻璃罐分装腌制食品。他不知道这些玻璃罐的老家原来在这里。
  曼西曾经是米德尔敦社会学研究的中心,研究对象是典型美国小城镇。曼西无疑是这种城镇的代表。
  他把车停在市中心杰弗森酒店旁一块空荡荡的停车场,向当地人打听戴维·古德温提到的艺术家静修地。古德温曾经说过,自己是这种静修地的常客,但这些地方通常都不对外宣传,网上也查不到,为了确保来的都是真正的艺术家。这就是肖在初步调查时没有查到任何线索的原因。
  肖先从附近的画廊开始。头三家画廊基本上算是礼品店,卖的都是些幽默或温馨的家庭装饰画,并没有什么很高的品位:呆萌的猫猫狗狗,还有刻着“万事只要肯尝试”之类励志语句的牌匾、水晶玻璃雕刻、廉价首饰、马克杯、小瓷器装饰等。墙上挂着的裱框画和照片都是流水线生产的一些乡村风景。
  正如所料,没有哪个员工——大多数都是十几岁的女孩或者60多岁甚至年纪更大的老年妇女——知道当地有什么艺术家静修地。
  第四家画廊似乎很有希望。首先,它看起来像真正的画廊,出售的油画、素描、摄影作品和雕塑都很有品位。其次,在这些油画中,有三幅是伊夫琳·方丹的作品。
  柜台后面的男人很清瘦——黑色牛仔裤,浅蓝色衬衫——抬起头来跟他打招呼,“你好!”脸上的微笑似乎在说:请买点东西吧。
  “你好!”
  男人戴着顶希腊渔夫帽,压住了一头蓬松的白发,胡须精心修剪过。
  肖指了指方丹的画:令人眼花缭乱的颜料蔓延在画布上,深红色、紫色和黑色,三幅都是4英尺见方。“我从印第安纳波利斯过来,听说伊夫琳·方丹在曼西。我想看她的画展,但是网上没有什么信息。想碰碰运气,就开车过来了。”
  肖本性沉默寡言,但在工作的时候却很善谈。他让那些谨小慎微的人放松心情,讷口少言的人打开一会儿话匣子。
  “伊夫琳·方丹来曼西了?真的?”男人转过身来,欣赏地看着那些画作,“很有天分,不是吗?”
  “确实,”肖眯起眼,仔细看着中间那幅,“哦,这原来是幅肖像画。”他的惊讶溢于言表,开始他的确没注意到画里面有张女人的脸。
  “真得花点时间才能注意到她,是不?”
  肖不得不承认。
  桌上有一沓关于方丹的宣传单,肖拿起一张。
  伊夫琳·莫德·方丹是“层次运动”的开创者。她先在空白画布上进行写实素描,然后顺着已有线条继续涂色,但同时又富含变化。接着,她会敷上更多层次的色彩,每层都受下层画面的启发,但又与之不同。通常,伊夫琳的画作会含有几十个层次,直到她“实现了对写实对象的想象”。她的画布经常有四五十层色彩,手感厚重。
  肖问他是否能带走一张宣传单,男人点了点头。肖折起一张放进兜里,“伊夫琳在这里的一个艺术家静修地,你知道在哪儿吗?”
  “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估计这种地方是不对外的,不然怎么能叫静修地呢?”
  他的说法跟戴维·古德温的不谋而合,尽管肖听得出来他语气中似乎有点尖酸的味道。
  肖决定不向他要电话号码,也不留自己的电话。这样做可能会惊动伊夫琳。
  不过他接下来问:“你认识杰森·巴恩斯吗?”
  “谁?”
  “伊夫琳的朋友,在芝加哥有家画廊,主要展出抽象表现主义作品。”
  这句补充让男人笑了起来,就好像这潮流还会回归似的。
  “不认识,对不起。”
  肖接着拜访了城里剩下的画廊,并没指望有什么收获,结果出乎意料。
  在最后一家画廊,柜台后一个50多岁、满头鬈发的女人说,她听说方丹在城外10英里处一家非正式静修地,83号国道附近。那里的人称自己为创意联盟。另外,没错,是有个叫杰森的画家——姓不清楚,跟她在一起。
  肖回到丰田车上,从后备箱的电脑包里拿出一张该地区的折叠地图。他站在酷热的人行道上放眼望去,街道荒寂。拐角处似乎有家酒吧,周围实在太冷清了,不好说到底开没开门。
  科尔特·肖成长的环境没有互聯网、电视,方圆20英里内甚至没有一家电影院。听无线电可以,但并不鼓励。发射无线电信号是绝对禁止的,除非在紧急的情况下,因为父亲说有经验的无线电跟踪者——也被称为猎狐人,可能会因此查到你的位置。这个警告让孩子们很不安,倒不是所谓的猎狐人有什么可怕,而是因为这说明了父亲的精神问题日益严重。不过,在离开荒野飞地去西雅图和奥斯汀探望亲戚的时间里,肖开始观看到了电影。叔叔让肖知道了黑色电影中的犯罪片,这也成了他日后最喜欢的电影类型。
  这家酒吧——破败,昏暗,吱嘎作响的门——绝对是经典黑色电影的理想拍摄地。屋子里灰蒙蒙的,光线暗淡,设施老旧,几个神色疲惫的男人,两个女人,都是退休的老人。还有几个20多岁乃至30岁出头的年轻男人,可能是从附近工地午休过来的,喝杯啤酒或者烈酒,或者两样都喝。像开车路过的街上看到的几个人,这里也都是白人。   坐在一张并不稳当的凳子上,肖点了一杯曼西产的精酿啤酒,还有一份牛肉辣酱。打开地图,他研究了一下83号公路,蜿蜒大约15英里,最后延伸至西边一个小镇。他注意到沿途几个牧场能成为不错的静修地。
  但他暂且还不打算立刻踏上行程。
  啤酒和牛肉辣酱都很不错,他决定不直接告诉马修斯他妻子的所在,以领赏走人。一方面是没有任何预警就直接人间蒸发的妻子,一方面是为了她的下落而忧心如焚的丈夫——而且还有一把格洛克手枪,直接告诉他后,事情会怎样发展?肖能够预料到灾难发生的可能,即便可能性不是很大——5%左右?他会让马修斯开车来曼西,先搜身确保他没带手枪——永远不要认为对方没有武器——然后再带着他一起去静修地。在马修斯对方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挽救婚姻的同时,肖会守在附近,如果有必要随时准备拨打911。如果事态危急,他会直接干预。
  肖付了饭钱。外面一片蒸笼般的潮热,他走向停车场。快到丰田车的位置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一条轮胎瘪了。
  奇怪,这是租来的车。租车公司在出租车辆的时候都会首先检查轮胎的情况。
  肖突然冒出个疑问:为什么最后一家画廊的老板知道什么创意联盟,以及伊夫琳·方丹住在那里,而那個戴希腊渔夫帽的画廊老板——况且他还在出售她的作品——却不知道这个静修地的存在,也不知道方丹来了曼西?
  这时身后传来急速的脚步声。
  还没等肖回过神来,他就被两个大块头的男人抓住了。他们紧紧地擒住他的胳膊,拖着他来到附近一条小胡同。
  “你告诉他了吗?”伊夫琳·方丹低声问道,嗓音沙哑,“你告诉罗纳德我在哪儿了吗?”
  肖、方丹和年轻的杰森·巴恩斯并没有在市中心某个被遗弃的建筑物里——那往往是经典黑色电影中告密者被折磨致死的地方,相反,他们在舒适的爪哇·乔咖啡馆。
  “没有,我没说。”
  方丹紫薰衣草色的眼睛盯着他蓝色的眼睛,“我希望你没说,真的。否则我就死定了。”
  正如马修斯钱夹里的照片所示,她算不上是个漂亮的女人,虽然她丈夫坚持认为她美丽迷人。她的脸比较长,下巴和颧骨也不圆润。但是她的面孔让人想起某个罗马女皇。头发有种异域风情,看似凌乱,实则经过精心设计。体形苗条性感。她有种摄人魂魄的气质。那双圆圆的、紫罗兰颜色的眼睛……
  伊夫琳·方丹确实全身散发出一种魅惑力。
  她穿着褐色紧身牛仔裤,菊蓝色细纱上衣,腕上一只精致的细手镯,银色鹦鹉螺壳耳环。暗色眼影是她面部唯一的妆色。
  那么此时此刻肖到底是怎样坐在这里的呢?原来,展出方丹画作的那家画廊的主管托尼,就是穿黑色牛仔裤的那个,在肖刚一离开就打电话给了方丹。因为担心马修斯会来找她,方丹早就提前嘱咐托尼和城里其他熟人,注意任何打听她的陌生人。
  “于是创意联盟的朋友帮我邀请你来跟我们聊聊。”
  肖皱皱眉头,“他们是画家?”
  那两个抓住他的年轻人孔武有力,手劲之大,以至于肖直接放弃了反抗,担心胳膊脱臼。
  “是雕塑家。”杰森·巴恩斯回答,解释了他的疑问。
  怪不得。“我的轮胎怎么回事?”
  “对不起,科尔特,我们不希望你不打招呼就直接出城。”
  两个“米开朗基罗”走了,因为方丹最担心的事情已经澄清:肖并不是马修斯雇来的打手,要让她尝受皮肉之苦甚至杀死她。肖解释了悬赏的事情,方丹自己也做了调查——以及肖本人的情况。一切都安全合规。
  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要在公共场合安排她跟马修斯见面,以避免不堪局面的发生。
  “不行!你可坚决不能说!”方丹睁大了眼睛,“你甚至不能让他知道我还在印第安纳州!”
  “那个人有反社会精神病。”巴恩斯接话。
  方丹接着说道:“他表面看起来正常,实际是个虐待狂。”
  巴恩斯问:“他跟你耍那套把戏没有?他哭了吗?是不是说从来没有伤害过她?是不是说他会改的?”
  没错,是的,全都对。
  巴恩斯黑色长发,略带口音。他长相似乎有拉美血统,虽然名字带着爱尔兰的痕迹。肖估计他大约35岁,但显得更年轻些。身高近6英尺,身材修长。打褶黑色长裤,灰色衬衫,非常时髦:是《密歇根大街》那种时尚杂志里的打扮,而不是随处可见的百货商店服装。
  有收入来源的情人……
  肖啜了口咖啡,双手握住马克杯,“我调查了罗纳德的背景,没有什么特殊问题。以前没有被定罪过,也没被捕过。”他盯着伊夫琳·方丹,“你之所以跟我说这些,可能是因为你不愿意面对这个男人,因为你有了别的男人而离开了他。”
  “什么?”她一脸困惑,细长的眉毛揪在一起,旋即又解开了,“哦,不,科尔特,我们俩不是一起的。”
  “有人告诉我,他是你的男朋友。”
  巴恩斯笑了,“哦,老天,我们只是朋友……我是同性恋……她需要我帮忙摆脱她丈夫。我是她的粉丝,我只是想帮她而已。”
  “我离开罗纳德是为了活命,”方丹说,“而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男人。”她把手放在黑色咖啡桌上。尽管这个画家身上其他部位都保养精致,手指却很粗糙,指甲直接剪得很短,手上沾有颜料。“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直接报警,但我不敢。他说如果我报警,如果我告诉别人,他就打断我的手指,”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我画画的那只手。”她放低了声音,“有一次,他甚至说要弄瞎我。”
  方丹为了自己的安全而逃离,因为马修斯是个隐秘的家暴狂:可能性10%。
  这种百分比配给需要做实时调整。
  肖说:“他是个很有说服力的骗子。”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不过反社会人格就是这样,他们相信自己的错觉。”
  肖问:“没想过离婚?”   她语气坚定,“只要有任何可能。我是在联系律师,但得小心行事。在提起离婚之前我得找个地方住。下一次,”她扬起眉毛,“不希望任何人找到我。”
  伊夫琳紧紧抓住肖的前臂,手指颤抖着,“不要告诉他你找到了我。请你帮助我,一定。”
  肖想起了馬修斯跟他分别时说的话:请你一定帮帮我,如果可能的话。
  巴恩斯说:“他要给你1万美元赏金?我们可以付给你,另外多加1000。”
  “不,”肖回答,“如果我不干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苦笑了一下,“遇到你这样慷慨大方又有良知的人是我的幸运。”
  “在核实你说的情况之前,我不会跟他透露一个字。”
  “我有证据。我自拍过受伤的照片,乌眼圈,破了的嘴唇。有一次他用灯线抽过我,我还有医生报告。”她没有松开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跟我到静修地来,科尔特,我拿给你看,都在我的电脑里……我领你参观一下,你来过艺术家静修地吗?”
  “没有。”
  她又一次微笑,“是个神奇的地方,真的。你喜欢艺术吗?”
  “只对抽象表现主义感兴趣。”肖回答。
  她盯着他,难以置信的样子。
  “那是我的生命。”他说。
  她笑了,“你并不了解,是吗?”
  10分钟后,科尔特·肖坐上了方丹的吉普大切诺基。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杰森·巴恩斯同意暂不参与,他要找到那两个雕塑家一起把肖的轮胎换好。
  肖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城市到郊区,再到农村。变化很快。
  方丹问道:“你对艺术感兴趣?你家墙上挂的是什么?家居店的印刷品?街头集市买的水彩画?”她瞟了他一眼,“或者是你孩子的手指画?”
  他没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感觉这应该无关绘画,“地图,大多数是19世纪或者更早的地图。我收集地图。”
  他们路过一片田园风光:一座农舍四周长满了6英尺高的甜玉米植株。这图景就好像是从19世纪的画卷里抠出来的,只是旁边的碟形卫星信号接收器和一辆丰田普锐斯混合动力车说明了真实年代。
  方丹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城里有个可以自己做比萨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你真的需要自己动手做,不是指定让厨师怎么做。那里有个大烤炉,还有刮刀。你想要的话,他们还可以给你厨师帽。我们静修地的几个人有天一起去了……喝啤酒,吃比萨。你喜欢比萨吗?”
  “有谁能不喜欢?”
  “我们是画家,科尔特。你以为我们就是坐在一起吃吃烤肉面包,喝喝苦艾酒?我们难道不会像别人一样流血、受伤害吗?”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用手抹抹眼睛,“老天……我爱他,我真的爱他。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是这样,后来慢慢就变了。我劝自己,那只是一时的——他可能因为工作不顺心,或者跟债权人吵了一架——实际上,他最开始的表现才是一时的。没多久他就露出了本性。”
  她抽了下鼻子,用袖子抹了抹。
  他们不再说话,又开了10分钟左右。83号国道几乎称不上“国道”,颠簸不平,柏油路面多处裂开,到处坑坑洼洼。
  她瞥了他一眼,“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靠跑腿。我列了个单子,都是认识你的人,戴维·古德温就在上面。”
  “哦,戴维,当然。”她自嘲道,“我这个大嘴巴。我跟他说过计划去几个静修地,是我的错……那么,你就是到处寻赏,完成任务?”
  “也许完不成任务。不过,是的,理论上是这样。”
  “你有点像牛仔,你听说过弗雷德里克·雷明顿吗?”
  在童年住过的木屋,肖的父亲曾经在客厅墙上挂过一幅弗雷德里克·雷明顿的名画《侦察兵:朋友还是敌人?》。画面上,寒冷冬日的傍晚,一个孤独的美洲土著坐在马背上,遥望远方。这是肖最喜欢的画之一。但他告诉方丹,他只听说过这个画家。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道:“杰森愿意帮助你,这很好。”
  “这件事上他救了我。他的画廊经营得不错。”
  “对于抽象表现主义来说……”
  “你搞笑的时候会笑吗,科尔特?”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回答。
  “那不是我的风格,”她继续说道,“但我们不是因为艺术结交。我们是……私人关系。”
  “你认识他多久了?”
  “不是很久,我是在绍姆堡的一个静修地遇到他的。一年前他刚刚摆脱一段暴力关系,我们同病相怜。他的情人跟罗纳德很像。我觉得这很可笑,从没想到过同性恋会有暴力。这也算是一种逆向偏见,不是吗?”
  方丹从83号国道拐下来,上了一条土路,“前面就是静修地了,那块地以前是农场。曼西兴盛的时候——150年前吧——这里工厂很多,现在都废弃了。一个非营利艺术组织租了这块地办静修地。大多数是画家,但也有作家和诗人。你可以待上一两个月,专注于你的作品,费用很低。这里对我来说是天堂,不用担心回家,不用担心辱骂和拳头……你见过他的戒指吗?”
  肖点点头。
  “那就像个指节铜环,把我的发际线划破过一个口子。”她撩起头发,“就在这儿。”
  肖低头看了眼手机,这个举动让方丹紧张起来。
  他安慰她,“不是罗纳德,是另一项工作。”他一边发信息,一边说,“他希望我能马上回复,但我可以让他先等一等。”
  “谢谢你,科尔特,真的。”她的眼睛亮了,“能给你看看我正在画的画吗?”
  她把车停在一块草坪前,草坪周围种满了树和灌木丛。肖看到一条小河,低矮的水泥堤坝,引着小河走出优美的弧度。
  方丹熄了火,两人下车来到小河边。微风激起片片涟漪,天竺葵花瓣在水面漂流而下。鸭子浮水游过,一只羽毛洁白无瑕的大水鸟在树荫下逗留着。肖不知道这是什么鸟。他和兄妹们在荒野飞地上了解到很多关于野生动植物的知识,但是从不同的视角:求生、腌制,或者直接烹煮。这只看起来很高贵的水鸟并不适合做砂锅。   她领着他,走过一棵侧柏和一棵高高的羽叶槭,沿着长满植物的河岸向前走。肖认出了野樱莓、莎草和巴西水草。巴西水草是一种非常讨厌的入侵性植物,是借家用水族缸的水倾泻到下水道的机会在美国获得立足之地的。河岸两边,浓密的拂子茅随风摆动,波浪般一起一伏,催人入眠。肖對这种草有亲切感,因为他曾经为了躲避一群狼,在一片拂子茅中藏身了三个小时。
  “真漂亮,”肖四下里望着,“这么说,你是在画风景画。”
  “风景画?”她皱起眉头,“不,不,不,科尔特,到这边来。”方丹领着他走向一条小路,来到一片小树林。这里树木更多,灌木丛也更加茂密。他们的目的地,很显然,是一座低矮的砖房,在缠绕着的藤蔓和夏末依旧葳蕤的枝叶间依稀可见。“我不画那些漂亮的东西。这才是我画的。”
  拨开眼前的枝叶,她指着前面一座破旧的二层建筑。他眯起眼睛,看到码头前方有块斑驳的牌子,上面写着“萨姆森氏车轮制造工厂”,他大声读道:“成立于1889年。”
  “我喜欢那种坚忍、硬汉风格,但又融合冲突感。就像工业革命遇到了诺曼·洛克威尔,《雾都孤儿》遇到了《傲慢与偏见》。”
  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到时候我会把你的画和原型对比一下。我读到过关于层次运动的介绍,成品画作只能够隐约反映最初的素描。”
  “你读过?真的?”她声音柔和,仔细盯着那座建筑,“里面甚至更好。我们走。”
  他们爬上通往码头的台阶,小心着脚下已经腐败而吱嘎作响的木板。穿过一扇打开着的门,肖发现面前是间宽阔而又昏暗的工厂厂房,里面充满了霉菌味道和他无法辨别的化学品气味。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块缺口,那里原来应该是天窗所在地——他发现屋子里基本是空的,只有几处古老的机器底座,齿轮传动装置,还有一条窄距轨道,当时应该是用来运输平底船的。
  肖来到窗前,朝外望去——窗框都掉了——外面是一块野草丛生的停车场。他怔住了,一辆车出现在眼前。
  罗纳德·马修斯的黑色奔驰。
  肖还看到了别的——现在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房间里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马修斯本人,手脚被胶带捆住,嘴也被塞住。他的脸涨得通红,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眼睛圆瞪着,绝望地用鼻子拼命呼吸着。另外一个人在俯身查看马修斯的嘴是否被堵好,那人正是戴维·古德温——把肖引到曼西的画廊老板。他的眼神里也满是惊惶。
  肖转过身,发现伊夫琳·方丹戴着乳胶手套,握着马修斯的黑色格洛克手枪,正指向他的胸膛。
  伊夫琳·方丹与戴维·古德温合谋杀害马修斯的概率:100%。
  “他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古德温恐慌地低语道。
  “没关系,亲爱的。”方丹镇静地回答。
  古德温迟疑道:“但是伊夫琳……我意思是,我们先前不是这么商量的。”他斟酌着用词,担心惹恼她。
  肖注意到,两个人都没有理会马修斯,他此时正呻吟着,痛苦地跺着脚。肖发现他的四肢虽然被绑着,但胶带并没有直接捆在衣服上,也没有直接封住他的嘴。古德温先用塑料薄膜样的东西把马修斯裹了起来,很可能是担心警方发现他衣服上粘有胶带的黏性物质。
  警匪片教会了整个世界如何对付警察和法庭。
  “我们还得再捆一两圈,”方丹说,声音冷静,“否则不行。”
  古德温轻蔑地瞥了马修斯一眼,“我说过我会帮你,谁让他这么对待你。但是这个家伙?”他冲着肖示意,“不,伊夫琳……”
  “这件事必须干得利索,”她丝毫不为他的踌躇所动,“除非你想蹲一辈子监狱。”
  “但是亲爱的,你没有……你根本没有提过……”
  方丹的计划很是周密,肖不得不承认。在说服古德温帮她杀死马修斯后,他们要等一个替罪羊——私家侦探,或者像事情发展的那样,一个叫科尔特·肖的寻赏者——来找“失踪的”方丹。在调查过程中,他会遇到古德温,后者会把他引到曼西来。然后古德温绑架马修斯——偷走他的手枪——把他弄到萨姆森氏工厂。同时,方丹把肖也骗到这里。
  对于警方来说,接下来发生的双重命案解释很简单:马修斯被不忠的妻子惹怒,跑到静修地来要杀死她。为了保护方丹,肖严重受伤,但是终于夺下马修斯的手枪,在咽气之前开枪打死了马修斯。
  干净。
  “她需要第三方扣动扳机,”肖对古德温说,“夫妻之间的矛盾?她会是第一嫌疑人,即便她声称受到家暴。”
  可怜的秃顶男人满眼惶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定有的。”
  “戴维,得了吧。你已经绑架了罗纳德,现在肖又知道了一切。我们不可能让他活着,难道不是吗?”
  “但是……我从来没……”
  “你被利用了,古德温。”
  突然,外面又一个声音响起,“伊夫琳?你在吗?我按照你说的办完了,我把科尔特的车停在外面了。这辆奔驰是怎么回事?”
  是杰森·巴恩斯。应该是方丹让他把肖租的车开到萨姆森氏工厂来,原因很明显。
  巴恩斯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无视对着自己的手枪,肖大声喊道:“杰森,快跑,离开这里,叫警察来!”
  “什么?”杰森迷惑不解地问。
  “不要这样干!”肖语气坚定地对方丹说,“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
  巴恩斯走进了工厂,还没等他眯起眼睛适应屋里的光线,方丹扣动扳机朝他头部开了两枪。他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
  古德温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天,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像一个高中老师在训话,方丹说道:“反正你现在也脱不了干系,戴维,坚强起来。你能坚强起来吗?”她依旧把手枪对着肖,走到丈夫身边,用右手在马修斯的右手和袖子上抹了几下。她是要把枪击残留物转移到马修斯身上,误导警察认为马修斯是开枪者。枪击残留物是警方调查的第一目标。   又是警匪片的教育结果。
  古德温瞠目结舌,“但你……你怎么能这么干?”
  “因为,”肖回答,“剧本要求罗纳德杀死他认为是方丹情人的男人,让故事更可信一些。”
  伊夫琳·方丹明显变得不耐烦起来,“我们得赶快了结,可能有人听到了枪声。”
  层次感……整个阴谋就像她的画作,真相掩埋在下面,被扭曲、掩饰,上面是一层又一层的颜料。俄罗斯套娃的形象浮现在肖的脑海中。
  她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找好位置准备向肖开枪。
  不能再等了,肖心里想。他开口坚定地说道:“戴维·古德温和伊夫琳·方丹刚刚谋杀了杰森·巴恩斯,并且准备谋杀罗纳德·马修斯。位置:印第安纳州曼西市郊,83号国道外,萨姆森氏车轮制造工厂内。时间:8月31日下午3点左右。”他没有提及自己可能是第三个受害者,不想因此打乱了陈述的节奏。
  两个人面面相觑,愣住了。古德温面色忧惧,而伊夫琳却很警觉。
  肖解释道:“在来这儿之前,我就知道这是个圈套。”
  “胡说!”她厉声道。
  “古德温,你跟我说,自从6月份开始你就没跟伊夫琳联系过,但你却知道她跟杰森一起去了曼西的静修地。”他的目光从古德温扫向方丹,“如果她只是一个月前才在绍姆堡遇到杰森,你怎么可能知道他呢?”
  方丹眨了下眼,转向古德温,他看起来不知所措。“你都跟他说了什么?”她暴跳起来,“你为什么要提关于杰森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无心说的。”古德温很委屈。
  肖接着说道:“我感觉不对劲,知道自己被耍了。我刚才发送的那些短信?还有工厂的那张照片?都传到了东海岸我的私人调查员那里,他会把所有的材料都转发给这里的警官。他们马上就会赶过来。”
  古德温喃喃道:“哦,天哪,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呀?”
  “闭嘴!”方丹吼道。
  “我们完蛋了,”古德温小声嘟囔,“难道你看不出来?”
  “他只是在唬我们,”方丹转向肖,“让我看看你那该死的手机!解开锁,递给戴维。我要看看你发的短信。马上!”
  肖一边盯着方丹手里的枪,一边小心地把手机递给古德温。与此同时,方丹向旁侧迈了一步,手里的枪仍然对着肖的脑袋,靠近了一些,但仍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古德温挪近一步,“你来看住他?”
  “赶快拿那該死的手机!”
  方丹和古德温的脑袋一起凑了过来,这时远方传来了警笛声。
  这点细微的干扰对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一把扭住古德温的胳膊,拽他到身前做盾牌,向前冲去。古德温虽然块头很大,但并不强壮,他没有反抗。肖带着他一起扑向方丹。枪走火了,子弹击在他们头顶的墙上,一阵红砖碎屑雨点般从他们头顶倾泻下来。
  一个流畅的横扫动作,肖从女人手里夺下枪。他快速后退几步,将弹匣拉下几英寸,确认里面有足够的子弹,然后将弹匣推回原位。现在枪在他手里,对准了他们。
  方丹发出一声怪异的惨叫,“不!不!不!”这个娇小的女人一下子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前后晃动着。
  肖怀疑子弹可能真的射中了她。他仍将枪口对准她,小心地围着她转了一圈,想查看一下情况到底有多严重。但他并没有看到血。
  她抬起头,那紫罗兰色的眼睛像极了有年3月份肖在荒野飞地遇到的一只野狗那狂躁的眼睛。方丹举起她的手,冲着他暴怒道:“我的手指!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是她右手的食指,曾经搭在扳机上的那根。
  她画画的那只手。
  “你给我打断了,”她咆哮道,“你给我打断了,你给我打断了,打断了……”
  “我一定要道歉,先生。”警长说。
  他大约50岁,结实,稳当,留着唇髭,像得州骑警,至少是导演眼中得州骑警的样子(除了黑色电影外,肖还喜欢看西部片)。
  他们站在车轮制造工厂的停车场里。
  萨姆森氏车轮制造……
  这个“氏”字说明这里曾是父子工厂?或者是兄弟工厂,就像鲍尔兄弟一样?不管这工厂原来是什么组织构架,肖敢打赌他们永远也想不到这里现在的样子,到处都拉起了警戒线。
  肖问警长为何要道歉。
  “我们没能及时赶到这里。我们的调度员接到了你的私人调查员的电话,还有这个地方的相关信息。迪莉娅是个好姑娘,她本来可以当个好警官,但是她关节有问题,关节炎。不管怎么说吧,她通知的小分队确实是离这里最近的,但当时他们并不在这附近,不知道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们出警办案了,是个贩毒案。”
  他脸色忧郁起来,“没能及时赶过来救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巴恩斯。他真倒霉,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
  “不,是伊夫琳让他回来的,她要杀死他。这本就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天哪!”
  “罗纳德怎么样?”肖问。
  马修斯此时被安排在停车场那头的一辆救护车里。
  “我得告诉你,他的心碎了。难道是因为知道心爱的女人要杀死自己?但身体上他没什么事,仍能够活蹦乱跳……肖,我查过你的资料,你怎么看这件事?她要杀死他是因为马修斯施家暴?我查过,他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不,她编排这个故事是为了骗古德温和巴恩斯去帮她,为了让我相信她。这种女人通常是靠性来蛊惑男人,博取同情。”他提出了关于保险金的假设,“她最最关心的,是画画。若涉及画画,其他都得靠边站。”
  他告诉了警长她的青少年犯罪记录——还是个孩子时,曾经偷过绘画用品。
  “只要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就行。跟马修斯一起生活没有问题,只要他有钱。但他公司的经营状况是江河日下,以前的巴黎之旅、佛罗伦萨之旅现在都泡汤了。她不愿意兼职工作,而马修斯说不定还想让她全职工作呢。这跟她的愿景就不一样了。”
  “愿景?天哪,”警长讥笑道,“那古德温怎么回事?”   “被利用了。”
  “被操控了?”
  肖点点头,“我敢说她一定会搞出对古德温不利的证据,然后把整件事情都嫁祸到他头上。但你有目击证人。”
  “你。”
  “嗯,还有其他法律证据。你可以对她做精神病学检测。我和反社会人格的人打过交道,她很典型。她曾经跟三个男人同居过,估计当时目的都一样——长期饭票——我猜他们可能曾要求她签婚前协议,或者就是直接看穿了她。”
  她的动机究竟是什么,那就要等公诉人来搞清楚了。
  警长看到州警署的犯罪现场勘查车开了过来,于是走过去。
  马修斯从救护车上下来,走向四周围着警戒线的奔驰车。被古德温绑架之后,他一定在后备箱里度过了难熬的两个小时。
  肖走到他身边,两个人一时默然。
  马修斯盯着奔驰车,问:“你听说过德国汽车制造公司AMG的故事吗?”
  “不知道。”
  但肖对房车和摩托车了解甚多。
  “AMG公司成立于20世纪60年代,是生产赛车发动机的。创始人是汉斯·沃纳·奥夫莱西特和艾哈德·梅尔彻,这就是A和M的来源。G指的是格罗萨斯帕赫,是奥夫莱西特的家乡。后来奔驰公司收购了它。我一直想经销这种车,要是有了奔驰的代理权我就万事不愁了。全世界我最中意的车就是它了。”
  肖點点头,他没什么可补充的,这不过是马修斯消化痛苦时的絮叨而已。
  “这车我要放弃了,”马修斯接着说道,“换辆普通车。反正也租不起了。科尔特,老实说,你觉得伊夫琳……她难道一直都想……有这个想法吗?”他没法说出“杀死我”这三个字。
  肖并没有透露自己之前的看法,只是说:“她有个周密的计划。”
  “估计是的。”马修斯从肖的回答中得到一丝安慰。他抹掉一滴眼泪,这次没再掩饰,然后清了清嗓子,“我还欠你赏金,那1万美元。”
  “不着急。”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确实不着急;第二,没错,你的确欠我1万美元,即便事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
  “你接下来要干什么?”马修斯问。
  肖在加利福尼亚的伯克利有点私人事情要办,一些关于他父亲的未尽事宜。但他只是说要去西海岸待一阵子。
  “我们曾经去过一次洛杉矶的盖蒂艺术中心,”马修斯说,“就我和伊夫琳两个人,一时兴起坐的私人飞机。那儿有幅我喜欢的画,那么多艺术品,我唯独喜欢一幅画。你能相信吗?”他叹了口气,“我父亲是卖除草机的,翻新的机器。我呢,前进一步卖叉车。你父亲呢?他也是干这种寻赏工作的吗?”
  表情惯常严肃的科尔特·肖微笑着回答:“不是。”
  马修斯用袖子抹了下眉毛。他似乎头一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又脏又破。
  肖说:“明天早上我才回去,你可以搭我的车回印第安纳波利斯。”
  “那太好了。谢谢!”
  “我租的车应该就在这附近。”肖环顾了一下野草丛生的停车场,发现了那辆丰田车,就停在一棵叶子落满灰尘的枫树下。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肖问,“不过我想吃点东西了。”
  “可以。”
  “中国菜?”
  马修斯轻声笑道:“没问题,我们再吃一次。”
  (孔雁:东北财经大学国际商务外语学院,邮编:116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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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那种声音,那种阴暗的人格,就像可怕的黑色曙光,用黑暗的光线填满了城堡的塔楼,带着恶意,消失在古老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砖石深处。尽管病人被牢牢地绑在检查床上,维克多还是感到孤独与脆弱,这种感觉十分奇怪。他很害怕,病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懂。不应该这样啊。  维克多意识到这声音不仅仅是病人的某个分裂人格的体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某种更加可怕的东西的体现。  “我能感觉到你的恐惧,”霍布斯先生说道,
2018年10月的一天,许多记者的电子邮箱里收到了一篇神秘的新闻稿。新闻稿的首页是黑底白字的醒目标题——“创造性并非人类独有”,就像街机屏幕上弹出的“游戏结束”页面。发件人是法国一个叫Obvious的三人团队,他们声称其研发的人工智能已经创作出真正的艺术作品。这是一系列宣传活动的开始,目的是为一幅神秘肖像画的拍卖造势。佳士得拍卖行给出的起拍价不到1万美元,但最终,这幅名为《埃德蒙·德贝拉米》(Ed
一个男子背对窗户而立,颤抖着举起左轮手枪,对准自己的右太阳穴。  豆大的雨珠敲击着窗玻璃。男子站立的位置处于社长专用接待室的中央,稍稍偏离四周沙发环绕的会议桌。社长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一个秘书模样的男子不安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社长的旁边坐着一个少年,穿着一身与现场气氛极不相称的轻便服。  少年的表情像木偶一样呆滞,嘴角慢慢嚅动着,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室内只响着他咕吱咕吱的咀嚼声。  那个大汗淋漓的男子
1  梨枝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壁钟,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觉得该睡了。电视和收音机里能引起兴趣的节目已经没有了,又没有特别想看的书。  外面下着早春的雨,孩子睡得很熟。丈夫不回家的夜晚,生活仿佛失去了重心,无论如何也要彻夜不眠了。睡觉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她钻在被炉里,茫然地消磨着时间。  女人深切感到电视看得太晚了。  “真的该睡了。”  梨枝终于从被炉里抽出身子。稍稍刷了刷牙,睡下前检查了一遍火种
崔琴琴:秉承  “做学生喜爱的好 老师”的信念,从事语文教学工作十几年,坚持以培养学生自学能力发展为目标,立足课堂教学,独创“六步法”学习模式,提高学生的学习能力。参与多项国家、省级课题研究,所撰写的教育教学类论文、教学设计在国家、省市各级多次获奖。“做学生心中的一扇窗,通过我感知世界的丰富多彩与美好。”  和爸爸妈妈要说的话  每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不缺乏民间故事的文学滋养。  一只小兔偶
瑞典侦探乌尔夫·瓦格是个不懂浪漫的男人。乌尔夫是丹麦语,瓦格是瑞典语,翻译过来均为“狼”的意思。他结过婚,但當妻子决定独自定居澳大利亚时,这段婚姻便无疾而终了。令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很适合单身生活,尽管有时也会感到孤独。  对于别处的人来说,斯堪的纳维亚的孤独感似乎比世界其他地区更为强烈,也许是因为单调乏味的风景,也许与文化期许有关,总之,作为一个孤独的瑞典侦探,他的生活索然无味。即便斯堪的纳维
25岁出版第一部小说  陀思妥耶夫斯基出身于贵族家庭,自小受到良好教育。可他一开始并没有在写作方面受过多少训练,大学上的是一所军事工程学院,尽管这并不适合他。实际上,他在放弃工程工作之前就转向了文学,最初是把法国作品译成俄语。1845年,他走进了一个他更为擅长的领域——写小说。第二年,25岁时,他的第一部小说《穷人》出版,被认为是俄罗斯第一部“社会小说”。 1864年写了第一部存在主义小说  在索
马达加斯加磬吉德贝玛拉哈Tsingy de Bemaraha,Madagascar  在當地的方言中,那些神奇的石灰岩石柱被称作“磬吉”(Tsingy),这才有了“磬吉德贝玛拉哈”(Tsingy de Bemaraha)这个名字。这里是马达加斯加磬吉德贝玛拉哈国家公园(Parc National des Tsingy de Bemaraha)的所在地,位于该国中西部梅拉基区,距离首都塔那那利佛约三
《傻瓜威尔逊》(马克·吐温)  在马克·吐温的诸多作品中,《傻瓜威尔逊》确实不太引人注目。它是马克·吐温为了偿还债务匆匆赶写出来的,以连载的方式刊登于《世纪杂志》,一开始就遭到各方的严厉批评,但这并不能抹杀这部小说的价值。  小说讲述了一个离奇故事,对白人至上的种族歧视社会进行了无情讽刺和控诉:有黑人血统的女奴罗克珊为了让儿子摆脱奴隶命运,把襁褓中的两个婴儿调了包,从而彻底改变了自己儿子和主人儿子
那儿处于从轻轨站到湖岸不远的位置,他俩想在此度过一天。起初他们只听到苍蝇的嗡嗡声。“别动!”他突然握紧她的手说道。那个男人脸朝下趴在草丛中。两人并没有惊叫,周围环境依旧:烈日炎炎,草色明亮,有风袭来。只是细节变得更为刺眼:死者那粘着黑色斑块的头发,快速飞行的绿头苍蝇。  施莱辛格从前是一名优秀律师。“刑事辩护,”他过去常说,“是大卫与歌利亚之战。”他过去一直相信自己站在正义一方。很长一段时间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