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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莫名的短款像磨盘一样压在了阎小涛的心头。
实在记不清几年来他发生了多少次短款。对于银行工作者而言，短款是个多么不光彩的字样，然而，今天却又一次在他的手中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先不说别的，仅自掏腰包赔款这一项，对每月只拿四、五百元工资的他来说，就够美美地喝一壶了。若让领导得知，或遇上关系不怎么融洽的同事把这事捅上去，那就更惨了——扣奖金、扣工资，扣这扣那的；大会小会挨批评，回家还交不了账，妻子和上学的儿女靠他这俩钱学习、生活、过活呢！真寒心，工作搞到了这个份上……
――时令刚刚进入炎热的夏天。早晨八点钟上班后，正巧没有人来办理业务。寂静清闲为阎小涛提供了便利的空间。在这一点时间里盘点一下现金，同时也可练一练点钞技术。这样想的时候，手就伸进了兜里摸钥匙。钥匙轻轻插进了锁在银灰色铁箱子上的锁眼……
大铜锁“啪”地一声开了。随着箱盖的向上翻起，眼花缭乱的票币顿时展现在他的眼前。他首先清点了整梱的现金，然后用熟谙的多指多张点钞法清点了整把的现金；最后用单指单张点钞法开始清点用象皮筋扎着的或是铁夹子捏着的零散票币……当他把一个个清点过程中记载下来的数字在算盘上相加之后，心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怎么？算盘上的数字比现金账面上的数儿少了200元。他简直不敢相信眼下所发生的事情。于是，紧张的眼神立刻又紧紧盯在算盘上，之后转过头来再细细瞅瞅账面上的数字，只盼望能在这些数字上面寻找点微小的希望。可是，没有，这点希望终于没有出现，阎小涛沮丧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四棱见方的大脑袋。
账簿缓缓地合上了。200元的短款最终还是成了不可改变的实事。
营业室里仍然是出奇地清静。心绪烦乱的阎小寿瞥了一眼正坐在对面埋头摆弄账簿的女会计沈丽萍，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可能还没有发现他这里发生过什么。沈丽萍和他搭档在这里一起工作了五年，工作配合得相当不错，她的人品也好，像他短款这档子事，有好多次她都知道，但她从来没有背地里到领导面前反映过。她很通情达理很精明，很理解同事的难处。
不过，今天的短款先不告诉她吧，等他把所有的现金再点一遍，有了结果再说吧。阎小涛懊恼地想。营业室墙上的巨幅山水画此刻正好奇地凝视着他。山峰、翠柏、小草、瀑布、蓝天、白天、清流、大石头……以及营业室周围的一切在阎小涛的眼里统统都变得粗砺、模糊起来。
就在准备第二遍清点现金的时刻，突然，阎小涛像是悟到了什么，惊奇地睁大了有点疲惫的眼睛——他猛地想起昨晚下班前现金是盘点过的，当时账实是相符的，并没有发生短款现象。难道一夜之间，有只黑手伸进过这个小小的铁箱。
嗬，真是怪事！血一下从他的心底升上来，蛮牛一般撞进了他本该就清醒的脑门；随之，两只强有力的大手开始狠狠击打起自己并不糊涂的脑袋来。此刻的他心里简直愤怒极了，恨不得立刻就回家去拿一把菜刀嚯的一下斩断那只无形的、幽灵一般神出鬼没的手……近乎歇斯底里的举动并没有被沈丽萍发现，她早已站在了营业室的门外，正出神地仰望着神密而高远的蓝天。营业室里仍然是十分的清静，可阎小涛的大脑却一刻也没有停顿，像海水一样汹涌地翻腾着。处在这种环境中的他，不得不迫使自己极力寻思，尽快找出事情发生的一切线索……
经过一番艰难地苦思，他觉得哪种可能几乎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盛钱的箱子有大铜锁锁着，在支行押运员的护送下，营业员将加锁的铁箱子直接送到运钞车里，然后被运钞车拉到银行，送进支行的金库。金库门上钥匙由四个管库员分别掌管，入库出库，这四个人同进同出……根本不可能有谁把手伸进任何一只箱子里的。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当阎小涛冷静下来之后，他的某根神经突然下意识地悸动了一下；平静的目光即刻闪出了惊奇的色彩，像在大漠中觅到了某种失而复得的宝贝；留着长头发的大脑袋迅速朝箱底落下去……
放在木庋上的银灰色铁箱子，好似突然成了一只神秘的怪物。阎小涛像欣赏某个珍贵的艺术品一样仔细观察起这只已伴随他多年的铁箱子来。
当他的目光聚焦在铁箱子加锁的部位上时，一縷希望的白光随即一闪──他发现盖沿处有一条芨芨棍粗细的裂缝，他用力把箱盖往上搬动，缝隙更宽了，缝中露出了色泽分明的钞票边缘……
这个重大发现似乎令他忘记了之前的任何悲悯和痛苦，像是取得了某种胜利，兴奋、激动几乎在心里欢乎起来──短款的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这就是说，昨日下班之后，今日上班之前，的确有只黑手光顾过这只箱子。
惊愕和欣喜之余，暴风一样骤起的是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是啊，以往多少个不白的冤屈，多少起裴哀与痛苦，多少个领导的批评和同事们的白眼，多少次妻子、儿女的怨恨……一霎间汇聚到了一起，迸发出一股毫无退缩之意的勇气。必须向领导反映，坚决彻底地斩断这只害人不浅的黑手……想到这里，阎小涛激动而又愤怒不已，他决定下班后就立马去支行，把自己今天的发现和以往莫名的短款以及他初步认定的作案嫌疑人向行长做个详细的汇报，可是猛然间他又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放弃下班后的举动──今晚8点钟中央电视台要直播香港回归祖国的盛大交接仪式，哎，只好等看完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后，明天再说吧！
“先不要打草惊蛇，这事要保密，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听完阎小涛的汇报后，行长吕习民神态严肃地给他下了命令。
是啊，押运员苏世锋是行长当初亲自考察看中的人选。俗话说，抓贼拿赃，不能听阎小涛的一面之词，就糊里糊涂处理了这个同志。
五年前，高中毕业的苏世锋进了银行。这个农家子弟，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渐渐显山露水的凸显出他的朴素与诚实来。吕习民满意的就是这两条，于是就调苏世锋担任了支行的押运员。然而，崇尚的岗位，神圣的职业平台，哪曾想滋生出了一条如此龌龊的蛀虫。想到这里，品习民不禁一怔，仰起头长叹一声，恼怒地摇了摇头。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苏世锋终于坐在了灯火通明的行长办公室里。他头上冒着细微的汗珠，拘谨地坐在行长手指给他的棕色皮沙发上，很不自然地用手揪扯着自己的衣角。 “你要说老实话，这几年究竟弄了多少？”行长板着脸紧紧地把眼睛盯在苏世锋布满沮丧表情的脸上。
“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有三千多吧”。苏世锋低着头回答，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想过了，不彻底交待自己所干的事是說不过去的。
那天下午6点多，他把所有网点的装钱的箱子都接到了支行，放在了和金库相连的一间房子里，等待支行营业室的同志下班入库。在等侯的这个时间里只有他一人在场，司机把车开到金库门前就算完成任务了。他回家了。和往日一样，他乘机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镊子径直来到阎小涛的钱箱子旁将箱盖往上一搬，镊子就迅速伸进了那道瘆人的缝隙……只见一张百元钞币瞬间就钻进了他的大手。这时，箱子里被他掠去的那张大钞所占居过的位置立刻变成了一眼幽深的黑洞……
就在苏世锋手刚刚伸到另一只箱子上的时候，一只大手从背后照他的肩头猛拍下来。苏世锋一惊，赶忙把手缩回来。在转过头的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他这下彻底完了──行长吕习民下班后并没有走人，他是专门来此观察苏世锋的，这一下被行长逮了个正着……
此刻，人赃俱获，他不承认是说不过的。这时，行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接着朝他瞥了一眼说：“羞死你八辈先人了。你干的这事，让我行长的脸往哪搁？我怎么就想不来，你为啥要干这样的龌龊事？说。”行长训喻着他。
“我……”苏世锋仍然低着头，十指交叉使劲摩挲着。
“你为什么要走这条道路。你知不知道，我调你到这个岗位，是在培养你哩，放着阳光大道你不走，却非要……把自己往罪恶的深渊里拽。”行长的眼里喷着惋惜而又疾愤的光。
“……”苏世锋欲言又止，此刻仍然低着头，狠劲揉搓着自己胖乎乎的手背。
“今天，必须得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看来行长今天非要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弄清楚不可。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没有必要再隐满了。于是，他硬着头皮向行长供述了自己干这件事的前后经过。
事情发生在三年前，这是一个烁人的夏季。大地像火球一般炽人。
六点钟下班，他将从各网点接来的装钱的铁箱子一个个从运钞车上提下来，放在金库门旁等侯支行营业室正在结账的同志们下班后入库。
突然，他发现阎小涛的铁箱子上有一道裂缝，他的心猛地一阵颤动，将睁大了的眼立刻凑过去。这时，他呆了，意外的惊喜雷电一般敲击着他的身心──他发现，缝隙中竟然露出了钞币的影子。这时，他原本振奋向上的精神境界猛然间鬼使神差地向下滑落了……于是，他带着喜悦同时又带着一丝的恐惧走进了金库隔壁属于他的办公室，用颤抖的手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慌乱地摸出了那只闲置已久的小镊子……
第一次他就轻而易举的得了300元，在干这事的前一瞬间，他想到过退缩，想到过事情若败露的后果……然而，半年前的一天，在县农副公司工作的妻子哭天抹泪地回家了。她下岗了。天啊，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几乎使地懵了。眼下的家境本来就不太好，父母亲常有病，一个患肺心病，一个患高血压和腰椎间盘突出；五岁的孩子还在上幼儿园，现在妻子又……唉，全家五口人的吃喝拉撒，医药用度，全都得靠他那几个可怜的工资。他感到，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太难了。金钱，啊，金钱，他多么需要金钱！对他的家庭，不，他的老婆，父母、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钱，显得多么的重要。
现在，这些让他梦寐以求的金钱就在眼前。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终于选择了一条阴暗的道路，抛开了具有正义感的恐惧，不顾一切地向着罪和恶的黑洞里钻进去……
在以后的日子里，捞取和掠夺的邪念在他灰暗的心中不断升级，甚至进入了他每晚必做的梦里。每天接库时，他都好奇而又带着某种希冀地趴在营业室外的柜台前，全神贯注地盯着阎小涛整钱、扎钱、往箱子里装钱……当他发现阎小涛来不及清点库存，同时将那些没有捆扎的零散票币放在箱子里装着的整梱票币的上端时，脸上即刻浮出了一丝贪婪的微笑；因为阎小涛不点库存，他就是盗了钱，第二天被发现短款了，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从而，给他创造了混水摸鱼的有利条件。至于放在箱子上端的零散票币，就更让他下手方便了。
三年来，他记不清干过多少回了，只记得总共得到现金三千多元。
苏世锋供述完了。沉默，一阵难耐的默。窗外骤起一阵轰响。因为是夜晚，那响声像巨大的惊雷，揪扯得人心神不宁──一辆汽车从楼下的街道上呼啸而过；接着传来一阵乱纷纷的叫嚷声，大概是几位醉汉，摇摆着从被路灯照射下的路面上晃过……
“从明天开始，”行长伸出有力的大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停止你的押运工作，听侯组织的处理！”
停顿了片刻，行长又补充说“得到的脏款必须在5天之内如数退回。”
奇怪，老婆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兴奋，看，他脱去了往日的旧西装，换了粉红色的新西装，崭新的黑色裤子紧紧包裹着圆凸凸的屁股，看上去比往日漂亮得多了。一大早就跑出去从市场上买回了一只鸡，还购了一瓶200多元的好酒……
妻子一进门，阎小涛就好奇地问：“又是鸡又是酒的，准备招待哪位客人呢？”
“招待你呗！”妻子对着他妩媚地一笑，“你忘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去年的今天，你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噢，阎小涛挠挠长短头发的脑袋，恍然大悟。
岁月如水，匆匆地在流逝。不知不觉一年时间又过去了。去年的今天，是那个莫名的短款搞得他寝食不安的一天，那时候阎小涛的心简直浸在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不过，在这同时，那只黑手终于被斩断了。当时，阎小涛要求将这个案子举报到派出所进行处理；可是行长不同意，行长说，小伙子还年轻，那样做很可能毁了他的前程。实际上，在这么重大的原则问题上，行长的决定本身多半就掺杂了行长自己的私人感情。阎小涛当时想，既然行长作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就服从行长吧！只可恨让长黑手的苏世锋轻易地过了这一关，换了个另外的工作干去了。
不过，自从那只黑手被斩断之后，阎小涛再也没有短过款。
以前每次短款他都认为自己脑子笨，把钱多付给别人了。根本没有往还有另外的黑手朝他伸过来这上面去想过，思维老是被拘泥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总认为，这世界到处都是阳光，不会有人干这种龌龊的事情的。于是，多少冤枉和委屈的泪水，只好默默往肚里流……
这一年来，阎小涛的心情就截然不同了。他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干起工作来精神头也更加足了。家人都皆大欢喜。过去家里人因为他经常赔款都没完没了地怨天、怨地、怨他，沉重的大山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自那以后一切都好了，沉重的生活终于成了过去……
现在老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烫鸡、拨毛、剁肉、切菜
……叮叮当当的响声和窗外楼下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喇叭声汇合在一起，交织成一阕动听的奏鸣曲。
冒着热气的大盘鸡终于被妻子端上来了。就在阎小涛和妻子刚刚端起酒杯准备碰杯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阎小涛赶忙放下酒杯，跑过去拉开了门——阎小涛的同事姜永军正愀然地站在门外，他赶忙把姜永军拉进门，恭让在餐桌上。
姜永军是个35岁的青壮年男子，两腮膀散布着无数颗细密的黑点，黑胡碴簇拥在嘴巴的周围，看上去显得精明而干练。
阎小涛正准备拿杯子倒酒，姜永军突然开口说话了：“苏世锋出事了！”
阎小涛猛地一怔，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睁大睛睛问：“出什么事了？”
“被公安局抓了。”
“因为什么？”
“盗窃。听说这小子多日来在社会上混红了，常进住宅区撬门扭锁，偷鸡摸狗的，终于在这一天被人家抓在了现场。”姜永军摸着胡碴愀然地说。
这个不幸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阎小涛的心头猛烈地炸开了。不知怎的，此刻他的心中猛然升起了一股悲哀的滋味。
他端起斟满的洒杯同妻子和姜永军一起碰了碰，于是就匆匆将这杯酒喝了下去……
实在记不清几年来他发生了多少次短款。对于银行工作者而言，短款是个多么不光彩的字样，然而，今天却又一次在他的手中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先不说别的，仅自掏腰包赔款这一项，对每月只拿四、五百元工资的他来说，就够美美地喝一壶了。若让领导得知，或遇上关系不怎么融洽的同事把这事捅上去，那就更惨了——扣奖金、扣工资，扣这扣那的；大会小会挨批评，回家还交不了账，妻子和上学的儿女靠他这俩钱学习、生活、过活呢！真寒心，工作搞到了这个份上……
――时令刚刚进入炎热的夏天。早晨八点钟上班后，正巧没有人来办理业务。寂静清闲为阎小涛提供了便利的空间。在这一点时间里盘点一下现金，同时也可练一练点钞技术。这样想的时候，手就伸进了兜里摸钥匙。钥匙轻轻插进了锁在银灰色铁箱子上的锁眼……
大铜锁“啪”地一声开了。随着箱盖的向上翻起，眼花缭乱的票币顿时展现在他的眼前。他首先清点了整梱的现金，然后用熟谙的多指多张点钞法清点了整把的现金；最后用单指单张点钞法开始清点用象皮筋扎着的或是铁夹子捏着的零散票币……当他把一个个清点过程中记载下来的数字在算盘上相加之后，心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怎么？算盘上的数字比现金账面上的数儿少了200元。他简直不敢相信眼下所发生的事情。于是，紧张的眼神立刻又紧紧盯在算盘上，之后转过头来再细细瞅瞅账面上的数字，只盼望能在这些数字上面寻找点微小的希望。可是，没有，这点希望终于没有出现，阎小涛沮丧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四棱见方的大脑袋。
账簿缓缓地合上了。200元的短款最终还是成了不可改变的实事。
营业室里仍然是出奇地清静。心绪烦乱的阎小寿瞥了一眼正坐在对面埋头摆弄账簿的女会计沈丽萍，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可能还没有发现他这里发生过什么。沈丽萍和他搭档在这里一起工作了五年，工作配合得相当不错，她的人品也好，像他短款这档子事，有好多次她都知道，但她从来没有背地里到领导面前反映过。她很通情达理很精明，很理解同事的难处。
不过，今天的短款先不告诉她吧，等他把所有的现金再点一遍，有了结果再说吧。阎小涛懊恼地想。营业室墙上的巨幅山水画此刻正好奇地凝视着他。山峰、翠柏、小草、瀑布、蓝天、白天、清流、大石头……以及营业室周围的一切在阎小涛的眼里统统都变得粗砺、模糊起来。
就在准备第二遍清点现金的时刻，突然，阎小涛像是悟到了什么，惊奇地睁大了有点疲惫的眼睛——他猛地想起昨晚下班前现金是盘点过的，当时账实是相符的，并没有发生短款现象。难道一夜之间，有只黑手伸进过这个小小的铁箱。
嗬，真是怪事！血一下从他的心底升上来，蛮牛一般撞进了他本该就清醒的脑门；随之，两只强有力的大手开始狠狠击打起自己并不糊涂的脑袋来。此刻的他心里简直愤怒极了，恨不得立刻就回家去拿一把菜刀嚯的一下斩断那只无形的、幽灵一般神出鬼没的手……近乎歇斯底里的举动并没有被沈丽萍发现，她早已站在了营业室的门外，正出神地仰望着神密而高远的蓝天。营业室里仍然是十分的清静，可阎小涛的大脑却一刻也没有停顿，像海水一样汹涌地翻腾着。处在这种环境中的他，不得不迫使自己极力寻思，尽快找出事情发生的一切线索……
经过一番艰难地苦思，他觉得哪种可能几乎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盛钱的箱子有大铜锁锁着，在支行押运员的护送下，营业员将加锁的铁箱子直接送到运钞车里，然后被运钞车拉到银行，送进支行的金库。金库门上钥匙由四个管库员分别掌管，入库出库，这四个人同进同出……根本不可能有谁把手伸进任何一只箱子里的。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当阎小涛冷静下来之后，他的某根神经突然下意识地悸动了一下；平静的目光即刻闪出了惊奇的色彩，像在大漠中觅到了某种失而复得的宝贝；留着长头发的大脑袋迅速朝箱底落下去……
放在木庋上的银灰色铁箱子，好似突然成了一只神秘的怪物。阎小涛像欣赏某个珍贵的艺术品一样仔细观察起这只已伴随他多年的铁箱子来。
当他的目光聚焦在铁箱子加锁的部位上时，一縷希望的白光随即一闪──他发现盖沿处有一条芨芨棍粗细的裂缝，他用力把箱盖往上搬动，缝隙更宽了，缝中露出了色泽分明的钞票边缘……
这个重大发现似乎令他忘记了之前的任何悲悯和痛苦，像是取得了某种胜利，兴奋、激动几乎在心里欢乎起来──短款的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这就是说，昨日下班之后，今日上班之前，的确有只黑手光顾过这只箱子。
惊愕和欣喜之余，暴风一样骤起的是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是啊，以往多少个不白的冤屈，多少起裴哀与痛苦，多少个领导的批评和同事们的白眼，多少次妻子、儿女的怨恨……一霎间汇聚到了一起，迸发出一股毫无退缩之意的勇气。必须向领导反映，坚决彻底地斩断这只害人不浅的黑手……想到这里，阎小涛激动而又愤怒不已，他决定下班后就立马去支行，把自己今天的发现和以往莫名的短款以及他初步认定的作案嫌疑人向行长做个详细的汇报，可是猛然间他又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放弃下班后的举动──今晚8点钟中央电视台要直播香港回归祖国的盛大交接仪式，哎，只好等看完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后，明天再说吧！
“先不要打草惊蛇，这事要保密，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听完阎小涛的汇报后，行长吕习民神态严肃地给他下了命令。
是啊，押运员苏世锋是行长当初亲自考察看中的人选。俗话说，抓贼拿赃，不能听阎小涛的一面之词，就糊里糊涂处理了这个同志。
五年前，高中毕业的苏世锋进了银行。这个农家子弟，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渐渐显山露水的凸显出他的朴素与诚实来。吕习民满意的就是这两条，于是就调苏世锋担任了支行的押运员。然而，崇尚的岗位，神圣的职业平台，哪曾想滋生出了一条如此龌龊的蛀虫。想到这里，品习民不禁一怔，仰起头长叹一声，恼怒地摇了摇头。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苏世锋终于坐在了灯火通明的行长办公室里。他头上冒着细微的汗珠，拘谨地坐在行长手指给他的棕色皮沙发上，很不自然地用手揪扯着自己的衣角。 “你要说老实话，这几年究竟弄了多少？”行长板着脸紧紧地把眼睛盯在苏世锋布满沮丧表情的脸上。
“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有三千多吧”。苏世锋低着头回答，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想过了，不彻底交待自己所干的事是說不过去的。
那天下午6点多，他把所有网点的装钱的箱子都接到了支行，放在了和金库相连的一间房子里，等待支行营业室的同志下班入库。在等侯的这个时间里只有他一人在场，司机把车开到金库门前就算完成任务了。他回家了。和往日一样，他乘机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镊子径直来到阎小涛的钱箱子旁将箱盖往上一搬，镊子就迅速伸进了那道瘆人的缝隙……只见一张百元钞币瞬间就钻进了他的大手。这时，箱子里被他掠去的那张大钞所占居过的位置立刻变成了一眼幽深的黑洞……
就在苏世锋手刚刚伸到另一只箱子上的时候，一只大手从背后照他的肩头猛拍下来。苏世锋一惊，赶忙把手缩回来。在转过头的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他这下彻底完了──行长吕习民下班后并没有走人，他是专门来此观察苏世锋的，这一下被行长逮了个正着……
此刻，人赃俱获，他不承认是说不过的。这时，行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接着朝他瞥了一眼说：“羞死你八辈先人了。你干的这事，让我行长的脸往哪搁？我怎么就想不来，你为啥要干这样的龌龊事？说。”行长训喻着他。
“我……”苏世锋仍然低着头，十指交叉使劲摩挲着。
“你为什么要走这条道路。你知不知道，我调你到这个岗位，是在培养你哩，放着阳光大道你不走，却非要……把自己往罪恶的深渊里拽。”行长的眼里喷着惋惜而又疾愤的光。
“……”苏世锋欲言又止，此刻仍然低着头，狠劲揉搓着自己胖乎乎的手背。
“今天，必须得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看来行长今天非要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弄清楚不可。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没有必要再隐满了。于是，他硬着头皮向行长供述了自己干这件事的前后经过。
事情发生在三年前，这是一个烁人的夏季。大地像火球一般炽人。
六点钟下班，他将从各网点接来的装钱的铁箱子一个个从运钞车上提下来，放在金库门旁等侯支行营业室正在结账的同志们下班后入库。
突然，他发现阎小涛的铁箱子上有一道裂缝，他的心猛地一阵颤动，将睁大了的眼立刻凑过去。这时，他呆了，意外的惊喜雷电一般敲击着他的身心──他发现，缝隙中竟然露出了钞币的影子。这时，他原本振奋向上的精神境界猛然间鬼使神差地向下滑落了……于是，他带着喜悦同时又带着一丝的恐惧走进了金库隔壁属于他的办公室，用颤抖的手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慌乱地摸出了那只闲置已久的小镊子……
第一次他就轻而易举的得了300元，在干这事的前一瞬间，他想到过退缩，想到过事情若败露的后果……然而，半年前的一天，在县农副公司工作的妻子哭天抹泪地回家了。她下岗了。天啊，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几乎使地懵了。眼下的家境本来就不太好，父母亲常有病，一个患肺心病，一个患高血压和腰椎间盘突出；五岁的孩子还在上幼儿园，现在妻子又……唉，全家五口人的吃喝拉撒，医药用度，全都得靠他那几个可怜的工资。他感到，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太难了。金钱，啊，金钱，他多么需要金钱！对他的家庭，不，他的老婆，父母、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钱，显得多么的重要。
现在，这些让他梦寐以求的金钱就在眼前。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终于选择了一条阴暗的道路，抛开了具有正义感的恐惧，不顾一切地向着罪和恶的黑洞里钻进去……
在以后的日子里，捞取和掠夺的邪念在他灰暗的心中不断升级，甚至进入了他每晚必做的梦里。每天接库时，他都好奇而又带着某种希冀地趴在营业室外的柜台前，全神贯注地盯着阎小涛整钱、扎钱、往箱子里装钱……当他发现阎小涛来不及清点库存，同时将那些没有捆扎的零散票币放在箱子里装着的整梱票币的上端时，脸上即刻浮出了一丝贪婪的微笑；因为阎小涛不点库存，他就是盗了钱，第二天被发现短款了，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从而，给他创造了混水摸鱼的有利条件。至于放在箱子上端的零散票币，就更让他下手方便了。
三年来，他记不清干过多少回了，只记得总共得到现金三千多元。
苏世锋供述完了。沉默，一阵难耐的默。窗外骤起一阵轰响。因为是夜晚，那响声像巨大的惊雷，揪扯得人心神不宁──一辆汽车从楼下的街道上呼啸而过；接着传来一阵乱纷纷的叫嚷声，大概是几位醉汉，摇摆着从被路灯照射下的路面上晃过……
“从明天开始，”行长伸出有力的大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停止你的押运工作，听侯组织的处理！”
停顿了片刻，行长又补充说“得到的脏款必须在5天之内如数退回。”
奇怪，老婆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兴奋，看，他脱去了往日的旧西装，换了粉红色的新西装，崭新的黑色裤子紧紧包裹着圆凸凸的屁股，看上去比往日漂亮得多了。一大早就跑出去从市场上买回了一只鸡，还购了一瓶200多元的好酒……
妻子一进门，阎小涛就好奇地问：“又是鸡又是酒的，准备招待哪位客人呢？”
“招待你呗！”妻子对着他妩媚地一笑，“你忘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去年的今天，你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噢，阎小涛挠挠长短头发的脑袋，恍然大悟。
岁月如水，匆匆地在流逝。不知不觉一年时间又过去了。去年的今天，是那个莫名的短款搞得他寝食不安的一天，那时候阎小涛的心简直浸在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不过，在这同时，那只黑手终于被斩断了。当时，阎小涛要求将这个案子举报到派出所进行处理；可是行长不同意，行长说，小伙子还年轻，那样做很可能毁了他的前程。实际上，在这么重大的原则问题上，行长的决定本身多半就掺杂了行长自己的私人感情。阎小涛当时想，既然行长作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就服从行长吧！只可恨让长黑手的苏世锋轻易地过了这一关，换了个另外的工作干去了。
不过，自从那只黑手被斩断之后，阎小涛再也没有短过款。
以前每次短款他都认为自己脑子笨，把钱多付给别人了。根本没有往还有另外的黑手朝他伸过来这上面去想过，思维老是被拘泥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总认为，这世界到处都是阳光，不会有人干这种龌龊的事情的。于是，多少冤枉和委屈的泪水，只好默默往肚里流……
这一年来，阎小涛的心情就截然不同了。他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干起工作来精神头也更加足了。家人都皆大欢喜。过去家里人因为他经常赔款都没完没了地怨天、怨地、怨他，沉重的大山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自那以后一切都好了，沉重的生活终于成了过去……
现在老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烫鸡、拨毛、剁肉、切菜
……叮叮当当的响声和窗外楼下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喇叭声汇合在一起，交织成一阕动听的奏鸣曲。
冒着热气的大盘鸡终于被妻子端上来了。就在阎小涛和妻子刚刚端起酒杯准备碰杯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阎小涛赶忙放下酒杯，跑过去拉开了门——阎小涛的同事姜永军正愀然地站在门外，他赶忙把姜永军拉进门，恭让在餐桌上。
姜永军是个35岁的青壮年男子，两腮膀散布着无数颗细密的黑点，黑胡碴簇拥在嘴巴的周围，看上去显得精明而干练。
阎小涛正准备拿杯子倒酒，姜永军突然开口说话了：“苏世锋出事了！”
阎小涛猛地一怔，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睁大睛睛问：“出什么事了？”
“被公安局抓了。”
“因为什么？”
“盗窃。听说这小子多日来在社会上混红了，常进住宅区撬门扭锁，偷鸡摸狗的，终于在这一天被人家抓在了现场。”姜永军摸着胡碴愀然地说。
这个不幸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阎小涛的心头猛烈地炸开了。不知怎的，此刻他的心中猛然升起了一股悲哀的滋味。
他端起斟满的洒杯同妻子和姜永军一起碰了碰，于是就匆匆将这杯酒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