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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着行李走出湛江火车站,用公用电话拨通了腊梅的手机。20分钟后,腊梅开着一辆蓝色“夏利”来了。我坐进车里,一边端详起腊梅涂抹得精致迷人的脸、露背着装,一边努力地把她和那个从小学到高中都罩着个“蘑菇头”的纯朴乡村女孩联系起来,不由得暗暗感叹时光真是个整容师。
我问腊梅:“单位的车?”她笑笑,说:“单位配的。”
我“啧啧”赞叹:“你真够威风的。”望着车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我给自己打气:自己好歹比腊梅多了个大专文凭,如果再用“双飞粉”粉刷好脸面,不会比腊梅逊色。好好干,就算挣不到小车也起码会有摩托车。
我暂时借住在腊梅租住的房子里。这是两房一厅,厨具、家具一应俱全。可屋子里的男人用品和大房间里摆的双人床让我心生疑惑,随后便明白,这里不是我的久留之地。腊梅也建议说:“你最好找一份提供住宿的工作,免得另外租房。”
我从报纸和网上收集了许多单位的招聘信息,每天便抱着一摞自己发表过的文章剪集、文凭、电脑操作证等资料在这些单位之间穿梭……
那天回宿舍时,腊梅正在看影碟,她见我满脸疲惫而且很不开心地瘫在沙发里,说:“每人都有一张嘴要吃饭,知道工作不好找了吧?别瞎跑了,等阿原出差回来,我叫他帮你引荐个单位,他认识的人多。”阿原是腊梅原来那个工厂的经理,就是他把有几分姿色的腊梅收藏到市区这个出租屋里的。
我说好啊,并趁势试探她:“你整天无所事事,不如也找份工作吧。”
腊梅端详起她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十指,说:“坐流水线?去端盘子?受这些苦能赚几个钱?”
我说:“虽然辛苦,但还是打工赚来的钱踏实。”腊梅说:“算了,我现在讲现实。”我只有摇摇头。
我终于见到了腊梅常说的阿原。我想,如果腊梅把他带回家乡,势必引起“公愤”:鲜滴滴的一朵腊梅花,竟然插在了一堆牛粪上!
每次阿原过来找腊梅时,听着腊梅和这个年纪上可以喊他做爸的“矮冬瓜”在隔壁的嘻笑声,我就像吃进了苍蝇。
我想起腊梅的话:“我不指望他娶我,只等挣够10万块就回老家开店嫁人。我不能和你比,你有学历,容易混。”我心里莫名的难受。腊梅啊,难道一个女孩的青春和尊严仅值10万元?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个新建的工厂——源源金属纤维公司录用了我,我搬到了公司的宿舍,不必目睹这对“老牛嫩草”了。
我做的是草拟简单文件、打字、收发传真等文员工作,虽然琐碎但充实快乐。
我宿舍离腊梅的住处有15分钟的车程,不远,但我很少回去看望她。年少时曾经无所不谈的两个人,仿佛已找不到默契的话题。
一天下午,离下班还有1个小时,我接到了腊梅哭诉的电话:“安然,我被人打了。”
我隐隐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立刻请假赶到她说的那家医院。腊梅在打着点滴,额头、手臂等处贴着纱布。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下午,腊梅刚下楼准备去逛街,就被伏在附近的两个男人殴打了一顿,事后,他们扔下一句话:“再敢睡别人的老公,下次缝上你的臭×!”便扬长而去。腊梅打电话向阿原求援:“你家黄脸婆叫人打伤我了……”可阿原意外而惊慌地说:“你别乱猜。你自己打的去医院吧,我在谈生意走不开。”腊梅再打阿原的电话时已关机。
虽然不敢指望能抓住凶手,但我担心还有后患,所以打了派出所的电话报案。半个小时后,两个民警来医院给腊梅做了笔录。其中有个年轻的男孩叫吴泉。
腊梅哭哭啼啼地说:“我的脸如果破相了怎么见人啊?”我无从安慰。
送民警出门口时,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两个护士悄声议论:“203床的那个捞妹是住在‘二奶村’的,听说是被老板娘雇人修理了。这些捞妹,就只想来广东傍老板,快速致富。”
我忍无可忍,大声说:“我也是捞妹,但我堂堂正正地打工致富。一方水土养百种人,广东照样有不知廉耻的女孩,你们不要一棍子打死一船人!”
两个护士先是张大着嘴,然后低下头走了。
两位民警笑了。吴泉瞪大眼睛打量我,然后翘起大拇指,说:“哇,你应该去做‘警花’,保准能让歹徒闻风丧胆。”
我说:“别取笑我了。我知道你们本地人很排斥我们这些外来妹,说不定你心里也看不起我们呢。”
吴泉说:“湛江的繁荣昌盛也有你们的功劳啊,像你这种有骨气的打工妹我还是很佩服的,说不定我将来还会找个捞妹做老婆呢。”
我说:“你真会说笑。”心里却记住了这个风趣的民警。
腊梅原本打算从阿原每月所给的生活费去实现她10万元的人生理想,可是,这次“流血事件”截断了她的“理想”道路。腊梅被打后,阿原找借口把车开走了,自此很少来找她。再后来,阿原干脆换了手机。
腊梅虽然没破相,但心却破碎了。过了两个月无所事事的日子,腊梅终于在我的劝说和引荐下进了我们公司做拉丝工。每天面对的是一群爱说爱笑的姐妹,她的心情也日渐开朗,并且一改浓妆艳抹的形象,穿着工作服向技术指导员学习。腊梅有高中文化,而且她本来就心灵手巧,所以很快就能熟练操作了。没多久,她的产量竟遥遥领先,几乎每个月都拿公司最高的计件工资。
腊梅第一次拿到超产奖时请我去大排档吃饭。我羡慕地说:“你的收入都超过我了。”她笑了,说:“打工虽然辛苦,但真的比做寄生虫安稳踏实。”
从饭馆出来,看着满街盛开的紫荆花,我说:“紫荆虽然要经历风吹雨打,但它可以明媚地开在阳光下。夜来香虽然可以生活在温室里,但它只能开在黑暗寂寞的夜里。”腊梅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想想我真傻,傻到把自己押在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身上。安然,你读书比我多,我也想自学点知识,你帮帮我吧。”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太好了,我支持你。”
自从和吴泉认识后,他有时会来我宿舍坐坐,或约我吃饭。我可以感受到吴泉对我的情意,但这种从天而降的幸福令我有一种不真实感。
腊梅提醒我:“你热情主动点,不要让这条本地‘蛇’溜了,缠住他,给我们捞妹争口气。”
我说:“指望攀嫁有钱人或者有权人来争气是不可靠的。不过,我确实很敬重他的人品,如果他对我是真心的,我会好好珍惜。”
腊梅呵呵地笑了,说:“对,对,我差点又忘了你的教导——女人要自强自立。”
2006年春节后,腊梅因为出色的工作表现,被抽调到修模组。公司从四个修模女工里抽派两个到浙江一家模具厂培训一个月,腊梅是其中之一。临走时,她说:“安然,我一定会凭自己的能力为我们捞妹争光的。”我欣慰地点点头,彼此说了很多互相鼓励的话。
那天,吴泉牵住我的手,说:“我说过要娶个捞妹做老婆的,你这个捞妹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我抬头望着星空,幸福而感慨地想:只要不自甘沉沦,不自暴自弃,不管在哪里打工,我们这些‘捞妹’都可以像星星那样找到一片生存空间并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