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者

来源 :福建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eah081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1943年夏,在我家乡梨城西北一个小山村发生一起告密事件,导致藏身于此的梨城城工部组织部长章文被日军逮捕。上世纪80年代中期出版的《梨城党史》对此曾作如是记载:“1943年8月22日,日军包围距梨城一百多里地的猪笼寨,将全村村民驱赶到乡场上。日军采取枪击、刀劈、刺刀刺等残忍手段,一共杀害六名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以此逼迫村民供出藏身于此的地下党员,梨城城工部组织部长章文被告密被捕。”对于这起告密事件,如今的大多数梨城人并不清楚,如果我不是被借调到市党史委负责编写《梨城抗日斗争史》,说实话,我对此事件也是一无所知。
  为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市委决定由党史委组织编写《梨城抗日斗争史》。在党史委主任张大强的一直建议下,市委将我从文学院抽调到党史委,担任《梨城抗日斗争史》的主编。经过我半年多的紧张编写,《梨城抗日斗争史》形成终审稿送交省党史委审查验收。两个月后,省党史委向我们提交了终审意见,在肯定《梨城抗日斗争史》编纂质量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些具体的修改和补充意见,其中特别提到当年发生在猪笼寨那起告密事件的来龙去脉交代不清,资料缺失,就连谁是告密者都未作具体说明,要求市党史委进一步补充说明。
  平心而论,由于时间紧任务重,我在编写《梨城抗日斗争史》过程中,除根据之前张大强组织了十几个人收集整理来的资料外,许多地方还引用了《梨城党史》里的相关内容。我始终认为《梨城党史》的真实性和权威性不容置疑,就比如当年发生在猪笼寨的那起告密事件,如果不是省党史委提出修改补充意见,我从来都没觉得《梨城党史》中的记载有何不妥。现在对照起来看,我才发现《梨城党史》对那起告密事件的记载存在很大漏洞,表述也模糊不清。比如章文为什么会出现在猪笼寨?他藏身在哪里?怎么被出卖?被谁出卖?这么关键的内容《梨城党史》里没做任何说明,作为一部地方党史,这样记载的确不够严谨,经不起推敲。
  会不会时间长了,资料不全的缘故?张大强“哗哗”地翻着桌上的《梨城党史》说。
  张大强是我大学同学,原是档案局的副局长,一年前才调到党史委任主任。别看他长得文文弱弱,个子还不到一米六,可非常喜欢看侦探推理小说,最佩服的人就是福尔摩斯,经常都说自己没去干刑侦是司法界的一大损失。人的性格和形象往往成反比,这点在张大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段历史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当年的见证者也还大有人在,何况章文后来被地下党成功营救,解放后还长期担任梨城市委领导,这段历史的来龙去脉应该十分清晰才对。我不同意张大强的看法。
  张大强歪着脑袋看着我说,其实你提的几个问题并不难解释,第一,章文为什么会出现在猪笼寨?我查阅过《梨城党史》,1943年夏天,梨城城工部为配合清源山抗日部队粉碎日军的“扫荡”,不断派人进山给部队送情报,我想章文那天应该是送情报途经猪笼寨。张大强拍了拍手中的《梨城党史》接着说,第二,章文当时藏在哪里?按我推测他应该是藏在村里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小鬼子一时难以找到,所以才会以杀人的方式来逼迫村民交出章文。第三,章文怎么被出卖?因为小鬼子连续杀害了六个身无寸铁的村民,这时就有人怕死,为保全自己的性命出来向小鬼子告密,从而导致章文随后被日军逮捕。
  怎么样,我这个解释应该合理吧?张大强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睛很惬意地吸了一口。虽然市政府早就明令禁止在办公室吸烟,但对张大强这杆烟枪来说根本不管用。不过为避免影响,他吸烟时都关上门。
  我不能否认张大强的解释有一定道理,但他并没有完全解答我的疑问。比如,告密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些人,小鬼子又是怎么知道章文藏身在猪笼寨的?
  小鬼子怎么知道章文在猪笼寨,用你们梨城人的一句俗话说叫做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张大强虽然是省城人,但大学毕业就分配到梨城,十五六年过去了,还处处将自己和梨城人划出一条界线,好像不这样就体现不了他作为省城人的优越感。当年驻梨城日军特务机关长是犬养一郎,他可是日军有名的情报专家,他从哪得到消息我们暂且不论。但我认为向小鬼子告密的应该是一个人,很有可能章文当时就藏在这人家中,比如地窖、阁楼什么地方,反正是让小鬼子一时难以发觉的地方。为什么我会说告密的是一个人呢?你想啊,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村里人怎么可能都知道章文藏在哪里,说不定很多人根本就不认识章文也不一定。再说了,猪笼寨当年可是名副其实的抗日堡垒村,设有地下党的交通站,群众觉悟很高,不可能大家都会出卖共产党吧?
  你的意思是章文被一个村民出卖,而且这个出卖章文的村民就是章文藏身在他家的那个人?我问。
  对啊,这样是不是更经得起推敲?张大强把烟蒂丢进一个空茶叶罐里,盖上盖子,得意地“嘿嘿”笑了起来。
  好,就算你的推理正确,那这个告密者肯定就是猪笼寨的村民,他叫什么名字?后来的结局又如何?
  这个正是你我要弄清楚的问题嘛。张大强习惯性地搓了搓额头。在大学时,这家伙一遇到麻烦就搓额头,这习惯延续到现在都没改变。
  我问张大强提供给我的那些编纂资料都是从哪弄来的?张大强说一是向社会征集,二是组织了一帮退休老人把档案室里当年编修党史时和抗战有关的内容全部整理了出来。
  怎么就没有看到有关猪笼寨事件更为详细的资料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张大强把保管员顾大姐叫进来,让她把资料库的钥匙给我。你尽管去找,或许那些老头子落下也不一定。
  我在隔壁资料室的一层书架上看到码放得整整齐齐当年编纂《梨城党史》的资料卷宗,很奇怪的是我将五十多个卷宗里的铅字打印稿从头到尾翻了个遍,所看到关于猪笼寨事件的记载和《梨城党史》中的记载基本一样。根据我当编辑多年的经验,《梨城党史》在形成最后定稿前,肯定是几易其稿,应该还有最原始的初稿,或许在初稿里才会有比较详细的内容。因为最后定稿基本都是经过编委会研究决定的,肯定经过甄选取舍。可是我把资料室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我想要的初稿。按理说,这些都是永久性的资料,不可能不被保存。   为了证实所写证明的真实性,章文还曾带着调查组到猪笼寨去寻找藏身的老宅。那是一座明清时期遗留下来号称“百间房”的大户人家的故居,占地近二千平方米。当地乡志记载,清嘉庆年间,猪笼寨被土匪洗劫,“百间房”户主被残杀,家眷四散逃亡,留下偌大一座古宅。根据调查组的记录,章文对当时藏身的地点记忆犹新,根本不存在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后来我曾去看过“百间房”,早已是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匍匐于砖块上的青苔显得无比荒凉。
  章文的这个证明材料让我非常吃惊,他和马怡谦保存的两份材料所提到的情形有很大出入。按照朱福财和马老七所说,章文是藏在村民中被朱满仓指认而被捕的,而章文的证明却说自己刚开始是藏身于老宅,后来是主动出来的。难道那天在猪笼寨还有别的人被捕?但是对照《梨城党史》中的记载,那天被捕的只有章文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根据《梨城党史》的记载,章文被日军逮捕后,鉴于章文的身份特殊,清源山军分区司令马力曾派侦查科长李铁潜入梨城组织营救。在城工部内线的配合下,营救队员成功截获了转运章文的囚车,在掩护章文转移的过程中李铁和数名城工部成员壮烈牺牲。章文随后被马力调回清源山军分区工作,一直是马力的得力助手。“文革”期间,马力被迫害致死,章文也被关押在五七干校监视劳动达四年之久。
  从组织部门提供的章文个人履历,我了解到章文出生于1922年,东北人,在学校时就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后南下进入梨城,抗战时期担任梨城城工部组织部长,是一名久经考验的共产党员。“文革”结束后,章文先后担任过梨城常务副市长、市委副书记,上世纪80年代后期在市政协主席的位置上离休。
  随着对猪笼寨事件调查的深入,我发现事件的真相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含糊不清。可以肯定,其中一定有人在说谎。我有预感,猪笼寨事件背后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晚上,我和张大强坐在他家的阳台上,初秋的月亮,像瓣肥肥的蜜角,流淌着浓汁。那汁液是蜂黄色的,有些浑,有些黏,流到楼下的梧桐树上,流到花园里的塔松和开得碟似的白菊花上,环境有些暗,有些金,看不怎么分明。
  你说,是谁在说谎?我向张大强要了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平时我是不怎么吸烟的。
  张大强没看我,斜躺在躺椅上,好一会才说,我反复看了朱福财和马老七的两份材料,它们互相印证了当时的情况,是可信的。
  那么,你认为是章文在说谎?
  张大强起身把阳台的玻璃门拉起来,他妻子正坐在客厅里看韩剧。你认为呢?
  从章文的证明材料看,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漏洞。何况他是一个老革命老党员,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理由要说谎。再说了,如果真是有人告密导致他被日军逮捕,难道他不想揪出这个告密者,还会去包庇他,脑袋被驴踢了差不多。我叫了起来。
  张大强“嘘”了一声,指指客厅。然后飞快地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写完,他把那张纸递给我,来,好好看一遍。
  我接过纸条,差点没笑出声来。只见那张纸上写着一首儿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看完了吧?现在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把这首儿歌读完还是唱完的?
  被他这一提醒,我刚才还真是在心里唱完的。
  张大强狡诈地“嘿嘿”笑起来,这就是惯性思维,所以说,许多问题你是想破脑袋也解不开谜团的。你为什么不可以从另外角度去思考一下?
  什么意思?
  我们来做个假设,如果朱福财和马老七的材料是真的,那么章文的证明就是假的。作为一个党的领导干部,他为什么要作假,只有一种可能,猪笼寨事件对他有着极为严重的影响,他只有作假,才能自圆其说。
  张大强的话让我一时转不过弯来。张大强不管我,顾自按他的思路往下说,朱福财和马老七的材料中都提到章文当时是隐藏在村民当中的,在这个前提下,那么章文就有可能看到日本人屠杀村民的整个过程。
  等一等。我失声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章文眼睁睁看着日本鬼子连续杀害了六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但却没有站出来制止?
  对,按你我这么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一个真正的革命者面对敌人的屠刀必然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是必须挺身而出来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的。可是,章文没有,他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杀害了六个村民,他没有站出来,他没有吭声,依旧藏身在村民当中,当了缩头乌龟!张大强在躺椅扶手上重重拍了一掌。
  所以就有了后来朱满仓站出来指认章文,章文随即被日军逮捕。我顺着张大强的话接着往下说。
  没错,正因为朱满仓将章文指认出来,日军才停止了杀戮,从客观上来说避免了猪笼寨的村民受日军进一步杀害的可能。
  按照张大强的这个推理,那么之前的许多困惑我的问题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因为朱满仓站出来指认了章文,导致章文被日军逮捕,但也避免了日军对村民的进一步杀戮。虽然朱满仓出卖了章文,但却救了其他村民的命,对猪笼寨村民来说,朱满仓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因此全村人处处在保护他,对当年发生的事守口如瓶。当朱福财揭发朱满仓是告密者时全村人都联合起来做假证,让朱满仓躲过一劫。“文革”时朱满仓被批斗关押,又是被猪笼寨村民接回村中,名为看管实为保护。为维护朱满仓的声誉,全村人倾巢出动到市政府来上访也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了。
  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当年朱满仓为什么要站出来向小鬼子指认章文就有了答案,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章文在当时贪生怕死,不顾百姓死活。张大强压低声音这么说。
  可以说,我们的这个推理胆大妄为,章文解放后在梨城身居要职,是个有着极其重要影响的人物,如果我们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我这只是推理,今天的谈话就限于你我之间,在未得到证实之前,概不外泄。张大强送我出门时,特别叮嘱了我一句。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也有顾忌的时候。
  我沿着江岸往回走,两岸高楼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倒映在江面上,流光溢彩。有风从江面上徐徐吹来,带来丝丝凉意。对岸高大的文化宫里有人在排练合唱《保卫黄河》,那激越的旋律让我觉得热血澎湃。我在脑海里默默地梳理着张大强的话,尽管我的心里一直在排斥他的推理,但我没有办法推翻它,而且还一直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我想只要张大强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章文对当年发生的猪笼寨事件的证明就必然是假证明。面对小鬼子连续杀害六名村民不敢走出来承认自己是共产党,这本身就不是一名共产党人的所作所为。   但也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章文做出了有利于自己的假证明,当年猪笼寨的村民应该十分清楚,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一直相安无事,没有人揭穿他的谎言?我开始怀疑我和张大强的推理根本站不住脚。
  就在我准备找朱非白了解一些情况时,没想到他却先来找到我。
  年过古稀的朱非白依旧瘦,但精神矍铄,面容白净,戴着一副金丝镜,穿着乳白色的唐装。坐下后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包茶叶,喧宾夺主泡起茶来。朱非白的手指细长,泡茶手法娴熟,一看就是一个深谙茶道的人。很快,氤氲的茶香就从茶壶里弥漫出来。
  朱非白边给我斟茶边说,没错,我当时是党史委副主任,我也没想到会和马怡谦结怨,让他到死都不能原谅我。他啜了口茶,复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事,我又没做错什么,他马怡谦到死都耿耿于怀那也是他性格使然。
  朱非白告诉我马怡谦病重期间他曾去探望过他,不曾想马怡谦依旧对他结怨很深,没给他好脸色看,所以马怡谦死时他也就没再去送了。
  我问他为什么会和马怡谦有这么大的过节?其实我是明知故问。
  你我就不要遮遮掩掩的了,其实这事过去这么多年,现在看来根本也没什么值得深究的事。朱非白一眼就洞察了我的内心,这一段你不是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吗?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问,当年猪笼寨村民到市政府上访是不是你通风报信?
  你认为呢?朱非白笑了笑,马怡谦到死都认为是我,无非就认为我是猪笼寨人嘛,无非就认为我反对他把猪笼寨事件写成是因为谁告密导致章文被捕的嘛。我承认他马怡谦是有才,但也不能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怎么能把个人的意愿凌驾于组织的决定之上呢?我们写的是党史,不是小说,不能听风就是雨嘛。朱非白有些激动起来。
  但我觉得马怡谦也是有证据才会那么写。我提醒他。
  那证据确凿吗?除了地主朱福财和反革命分子马老七的揭发交代,就是“文革”时期市革委会调查组的结论,难道这就一定可信吗?当事人章文的证明材料为什么又和他们不一样?这应该是很明白的事,他马怡谦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清?当然,猪笼寨的人打人这一点不对。朱非白换了一泡茶。
  按你的意思,当年猪笼寨事件章文被捕是偶然事件,不是因为有人告密?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就是章文的证明也对这个问题有怀疑。所以在最后定稿时我们也同意马怡谦写上了那句告密的话。其实当时就是为了平衡几方面的关系,不要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给马怡谦一个台阶下而已。
  你是猪笼寨人,有关猪笼寨事件,除了你在党史委知道的那些,难道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听村民提起吗?
  有是有,但很少,反正都是小鬼子杀人、抓人,老人都那么说,后来,说的人越来越少,许多人都过世啦。
  我看了他一眼,问,猪笼寨事件发生那年,你几岁了?
  朱非白愣了一下,说,我第二年才出生。
  你娘当时也应该看到小鬼子杀人的经过吧?
  我娘当场就吓疯了,我十岁时她病死了。朱非白白净的脸有了些黯淡颜色。
  可以说这次谈话的主动权基本掌握在朱非白手上,没有解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后来我和张大强谈起,张大强说,朱非白肯定在说谎,我敢断定当年上访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其目的就是要阻止马怡谦把朱满仓告密的事写入党史。这是关系到一个人一辈子的名声问题,一旦写进去,就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朱非白是在维护朱满仓的声誉。
  我越来越感到这么多年来,对于猪笼寨事件一定有人一直在隐瞒事情的真相,这个问题错综复杂,要揭开这个谜可能真不是我和张大强的能力所及,弄不好我们俩都会身败名裂。我有点没信心了,对张大强说,其实我们也可以把它作为一个悬案,置之不理,为什么我们要穷追不舍呢?说不定哪天你我未打到狐狸又惹来一身骚。
  想打退堂鼓了?这就是你们这些臭文人的通病,别让我瞧不起你!你不觉得对历史的探究和考证是非常极有挑战和有意义的事吗?你干不干我不管,反正我是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张大强的牛劲上来了,用一句老掉牙的话来说,叫做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如果朱满仓真的是告密者,我不管有多少人要保守这个秘密,我也不管他们有何目的,我一定要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把真相昭告天下!
  四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看到张大强的影子,打他电话也不接,我想这家伙可能还在生我的气。其实我的担忧是有道理的,猪笼寨事件按常理讲并不复杂,但几十年来一直扑朔迷离,不少人对它讳莫如深,似乎总有人在操纵它的走向。要是真有人在暗中干预,那这幕后人一定会有很大的能量,非朱非白、朱满仓这些人的能力所为。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张大强神秘兮兮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这些天他一直泡在档案局,由于自己是从档案局出来的,所以档案局对他查阅资料也网开一面,让他在一份日伪时期留下的档案发现了一个让他很想不通的重大秘密,因此叫我来探讨一下。
  1945年8月,国民党军52师反攻梨城,日军在投降之前为了掩盖犯下的罪行曾销毁档案,幸好一个负责档案的国民党军官及时抢救,才得以保存下一些。解放战争国共两党相争,马力领导的清源山军分区于1949年11月解放梨城,接管了国民党撤退时遗留下来的部分档案。当时百废待兴,这些档案并没有引起人们应有重视,丢失不少。直到改革开放后,这些档案才得到整理,但基本是被尘封了好几十年,没有人去查阅过。张大强之所以会发现这样一份档案,是他刻意在民国时期的档案中查找了三天的结果。为此,张大强将这份档案复印了一份带了出来。
  这是一份当时驻梨城日军特高课留下的绝密档案,在这份档案里收集了清源山军分区主要领导和梨城城工部一些负责人的详细资料。其中清源山军分区司令马力、政委刘云飞,梨城城工部部长李明骥、组织部长章文都在其中,我不能不佩服日军特高课的侦缉能力。在这份人头档案中,有些还贴有相片,章文的相片赫然贴在他的档案右上角,虽然那张黑白照片已经发黄,但年轻时的章文显得眉清目秀,是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   虽然这些原始档案用的是日语记录,但连蒙带猜我基本可以看明白。我看着章文的相片,突然脑海里“刷”的一下划过一道闪电。我再一次查看档案上的时间是昭和18年7月,也就是1943年7月,我翻开《梨城党史》对照,章文的被捕时间是1943年8月22日,这就是说,早在章文被捕的前一个多月,日军特高课就掌握了章文的详细资料。我感到一阵惊雷“轰隆隆”地从我头上滚过,看着张大强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然日军特高课当时已对章文了如指掌,在猪笼寨犬养一郎完全可以直接逮捕章文,可是为什么又要采取杀人方式逼迫猪笼寨的村民站出来指认章文,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半天,我说出了心中疑惑。
  没错,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目的。张大强狠狠地吸着烟,何况章文不是本地人,他是东北人,就是没有这份档案,日军要从人群中把他找出来也很容易,说几句话对个口音不就成了?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精明过人的犬养一郎却会没想到,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难道犬养一郎是故意这么做?可犬养一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张大强想了半天,都无法想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找来马老七那份交代材料,重新仔细研究起来,我发现了一个之前被我忽视了的问题。马老七曾提到犬养一郎那天是想清洗猪笼寨的,因为猪笼寨当时是进入清源山的一条重要交通要道,犬养一郎怀疑猪笼寨有共产党的秘密交通联络站。
  从《梨城党史》记载的内容来看,这一点马老七说得并没错。当时日军对清源山抗日部队进行数次“扫荡”,但抗日部队几次都在日军合围之际跳出了包围圈。为此驻梨城日军司令官龟田责怪犬养一郎的特务机关防范不力,限期犬养一郎破获活跃在梨城的共产党地下组织。
  我查了一下,如果要从梨城至当年清源山军分区司令部驻地黑风口,最快捷的通道是出桃花渡,过蕉坑,经竹篙岭、茶垣,行十里横排五里岭,到达猪笼寨,再翻过站岭隘入山,这是最短的路程,但也要一天半的时间。的确,猪笼寨是进入清源山的最后一个村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日军几次对抗日部队的“扫荡”都功亏一篑,不能不引起犬养一郎的怀疑。
  为此,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犬养一郎受到龟田的责怪后恼羞成怒,准备对猪笼寨进行清理。当日军赶到猪笼寨,按照犬养一郎命令将全村男女老少全部赶到了乡场上时,途径猪笼寨的章文躲避不及也被当作村民押到乡场上。虽然章文藏身在村民当中,但犬养一郎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阴险毒辣的犬养一郎并没有马上下令逮捕章文,而是心生一计和章文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用每隔五分钟杀一个人的办法来逼迫章文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如果犬养一郎在杀到一定的人数章文还不会站出来,那么他就可以知道章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逮捕后会根据章文的表现采取相应的措施逼迫章文就范,以达到彻底破获梨城城工部地下组织,进而消灭清源山抗日部队的目的。同时犬养一郎也以此来试探猪笼寨究竟有多少人向着共产党,如果面对屠刀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认章文,那么可以肯定这个村被共产党彻底洗脑了,那他的怀疑就得到证实,他就会按原计划下令将全村人赶尽杀绝,以儆效尤。可就是朱满仓站出来指认了藏身在村民中的章文,改变了犬养一郎的想法,无意中救了全村人的性命。
  按你这个假设,章文就是一个怕死鬼,那么他被捕后是不是有问题就值得怀疑了。张大强吸了口烟,笑道,都说我胆子大,你小子比我胆子更大。不过你这假设很有道理,如果章文真的在被捕后有不清不楚的历史,他妈的,就是躺在棺材里我也要把他挖出来。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对猪笼寨告密事件的调查偏离了初衷,我为自己决定要调查章文的历史感到有点忐忑不安。章文在梨城工作和生活了几十年,为革命出生入死,解放后还长期担任市领导,在梨城是一个声名显赫深受尊敬的公众人物,就是现任的市委书记当年还曾给他当过通讯员。如果这事处理不好,真会让我们身败名裂。
  张大强虽然豪气冲天,但听了我的分析也认为有道理,因此我们决定在调查章文这件事情上还是暗中进行,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绝对不公开。
  根据《梨城党史》记载,章文是在被捕十天后被营救出来的。我在档案馆还看到一份章文在被营救后给组织的说明材料,其中提到他被捕后,犬养一郎一直对他劝降,没有对他用刑,因此在营救小组劫车时他可以用手铐砸昏一个小鬼子。
  但张大强却认为章文在说谎,被日军特高课逮捕后竟能不被用刑,毫发无损地被救出来,你不觉得这值得怀疑吗?犬养一郎是土肥原贤二的得意门生,阴险狡诈凶残,他有个爱好就是活体解剖人体。如果他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会对章文那么客气吗?
  你的意思是章文当时已经和犬养一郎达成了某种交易?
  从我们之前了解的情况看,章文绝对是个怕死鬼,我真有点怀疑被小鬼子逮捕后他能视死如归。很有可能章文被捕后,在犬养一郎的威逼利诱下背叛了革命。可就在这个时候,地下党把他救了出来,为此还牺牲了好几个人,章文随后被马力调回军分区,他的这段秘密一直被隐藏了下来。
  如果章文背叛了革命,那么最容易受损失的就是梨城城工部,只要他告密,梨城城工部必将遭受灭顶之灾。可事实是直到抗战胜利,梨城城工部的运转都十分正常,人员也没有受到很大损失。特别是那年秋末,梨城城工部的情报依旧源源不断送到清源山军分区,使马力领导抗日部队彻底粉碎了日军的铁壁合围,打乱了日军打通通往省城交通线的作战计划。从这些事实看,章文不可能背叛革命。
  我的这个反驳让张大强哑口无言。
  五
  十天后,张大强安排了一次外调,我们直飞哈尔滨,几经辗转,终于在乌苏里江畔的一个叫虎头的小镇找到章文的家。
  虎头镇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终结地。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后,盘踞在虎头要塞的日军依旧凭借坚固的地下工事负隅顽抗,直到8月26日,前苏联红军才以牺牲一千多人的代价攻克要塞。此役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一战,被载入史册。
  接待我们的是章文年过花甲的儿子,他告诉说我们来晚了,他父亲上个月去世了。看我们很惊讶,他说,是我父亲让我们不要告诉市里的。我知道他所说的“市里”指的是梨城市委市政府,像章文这种级别的离休干部去世是会通知生前工作单位的。   我父亲临死时再三交代,不要再给组织上添麻烦。老人的家在一面向阳的坡上,我们坐在门口,不远处就是缓缓流淌的乌苏里江。
  我父亲是1987年离休的,退休后他就回来了。这些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唯一的爱好就是到江边钓鱼,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从来不和我们这些子女谈过去的事,好像要努力忘记什么似的。秋风凉了,吹动花甲老人额前花白的头发,院子里的树叶哗啦啦往下掉,如蝶飞舞。
  老人告诉我们,他大学学的是农艺,毕业后按照父亲的吩咐回到家乡,在850农场担任技术员。父亲离休后,拒绝大哥二姐要他去北京安度晚年的请求,执意回到老家和他这个小儿子一起生活。
  你父亲这几十年从来没有提过要回梨城去看看吗?我问。
  没有,至少我没有听他说过。有时我也会觉得奇怪,梨城是他呆了半辈子的地方,按道理应该是很有感情的,可我父亲却从来不提起。
  是不是梨城有让他不能释怀的地方?不然他怎么会对梨城这么绝情呢?张大强有目的地问。
  你说他绝情就冤枉他了,其实他对梨城还是很有感情的。就拿上个月来说吧,他那时已经重病在床都起不来了,但一听说梨城来人了,马上就来了精神。
  你说你父亲去世前,梨城有人来看过他?我很好奇。
  是啊,说是他的一个老部下,也有七十来岁的人了。那人陪我父亲在床前整整坐了一天,到了半夜,我父亲就走了。送我父亲出丧后,那人也走了。
  这人叫什么名字?张大强急急地问。
  叫朱非白,这名字特别,好记。喔,对了,我儿子还有他的照片。老人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骑着摩托车就回来了,车把上还挂着一串滴着水的大马哈鱼。
  我父亲可能那天是回光返照,突然拉着我和朱非白要照一张相,顺他的意,就照了。老人叫他儿子把相片找出来给我们看。
  那儿子在手机里划拉一阵,咯,就是这张。相片上老人和朱非白左右拥着瘦骨嶙峋的章文坐在床沿,表情复杂。
  我紧紧地盯着照片,心里“咯噔”一下,我抬头,发现张大强也在意味深长看着我。我找了个借口,让老人的儿子把这张照片发到我的手机里。
  后来,我和张大强沿着乌苏里江岸由东向西走,宽阔的江面水流缓慢,水天交际处乌云翻滚,透过暮色,一排灯火蜿蜒直到天际。岸边几个打鱼的汉子告诉我们,对岸是俄罗斯的伊曼市,那些灯光就是老毛子的西伯利亚大铁路。
  我怀疑朱非白和章文有血缘关系。走了好长一段,张大强突然冒出一句。
  当我今天一眼看到章文的儿子时,我总觉得似曾相识,但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在看到那张他们的合影后,我才明白,老人和朱非白的面相的确有好些相似的地方。
  我们在岸边一条石凳上坐下,江面有风刮来,顿增几分凉意。
  他们两个很有可能是父子关系。张大强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说,如果是之前的一般工作关系,朱非白不可能千里迢迢来给章文送终。正因为朱非白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章文,才会在父亲临死时赶来见上一面,也正如此,他才会坚决反对马怡谦把朱满仓当作告密者写进党史。
  就算你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朱非白怎么可能会为出卖自己亲生父亲的人打掩护?这按常理说不通啊。
  你为什么不会反过来想一想呢?章文被捕的时候朱非白还没出生,而朱满仓因为向日本人指认了章文,阴差阳错避免了日军血洗猪笼寨,客观上说救了全村人的命。我们暂时撇开朱满仓告密的动机不说,朱满仓在村民眼里就是救命菩萨,因此他深受全村百姓的爱戴,所以就有猪笼寨村民数十年来保护朱满仓生命与声誉的举动。朱非白从小就生活在猪笼寨,他和许多村民一样,对朱满仓充满感激和崇敬之情。当朱非白得知章文就是他的生身父亲时,章文已经是梨城举足轻重的人物。朱非白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如果一旦朱满仓告密的事得到证实,那么章文当年在乡场上的表现必然就会受到质疑,会令人不齿。我不想在这里作冠冕堂皇的说教,但你我都明白,我们党在成立之时就有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的誓词。可章文却在危急关头,面对鬼子屠杀村民无动于衷,贪生怕死,这就不是一个真正共产党人的所为。正因为这样,朱非白明白只要朱满仓告密得不到证实,章文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就会一直被隐瞒下去,成为一个没有真相的悬案,这就等于保护了章文。另外章文对猪笼寨事件的证明材料虽然有假,但却为猪笼寨村民保护的朱满仓提供了有利的证据,所以这么多年来,章文和猪笼寨村民各取所需,达成了默契,构成了一个互利双赢的弥天大谎。
  如果张大强的推理成立,那么声名显赫德高望重的章文就有一段很不光彩的历史,而朱满仓不管他的所作所为对猪笼寨有多大的贡献,他都是一个曾经出卖过共产党的罪人。
  那个夜晚,我躺在乌苏里江畔的旅馆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北方的秋来得早,天气肃杀,旅馆外的树如雾如烟,有一层紫气浮上来,树叶一片一片“吧嗒吧嗒”在紫红暮气里掉下。我想,要最终揭开猪笼寨的谜底,那只有找朱非白了。
  六
  如果不是两边的山峰过于陡峭和逼仄,猪笼寨算得上是个山清水秀的村子。一条小溪绕村而过,麻石铺就的小巷幽深狭长,年代久远的封火屋一栋连着一栋。猪笼寨建村已有数百年历史。据说猪笼寨村民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明末受清兵追杀逃荒至此,见峰峦叠嶂、青山绿水间的这块小小山间盆地,锦鸡展翅、玉兔扑朔,认定是块风水宝地,乃架屋而居。当时起名为朱龙寨,但为避嫌对外谎称猪笼寨,几百年延续下来真就被叫成了猪笼寨。
  我穿行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两边古旧的门楼里,不时会露出顽童灿烂的笑脸;深宅大院内,偶尔也会见一头白雪的老妪坐在门槛上择着青豆,这隔着年代的场景显得突兀又和谐。平心而论,在这横七竖八的小巷和紧密相连的高大封火屋里,当年的日本人要找出一个藏身的共产党,的确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对我的到来,村里人表现出异样的惊讶,这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按村子里老人的说法,鬼节,百鬼夜行,忌出行。   我是在村里那座名为“东山拱秀”的老宅院找到朱非白的。古宅虽然年代久远,但依旧门楼高耸,石柱挺立,飞檐翘角,蔚为壮观。走进去,青砖铺地,天井和廊道均用卵石与条石砌成,嵌出的蝙蝠、花卉等图案极具美感。朱非白坐在二楼楼廊的美人靠上等我,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竹茶几,茶香萦绕。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这日子足矣。朱非白说他和老伴回村里生活十来年了,平时种种茶,侍弄些花草,日子过得平静而安详。
  我告诉他我刚从东北外调回来。看朱非白没反应,我又补充了一句,我到过章文的老家了。
  朱非白“哦”了一句,端杯的手停在了胸前。
  我看着朱非白笑了笑。尽管他表面很平静,但我知道此时他的内心已是波澜起伏。如果说第一次和朱非白见面他占据了谈话的主动权,那么这一次一开始他就被动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了我的手中。从我所掌握的资料来看,朱非白对掩盖猪笼寨事件的真相起了很大的作用,何况他的出发点并没有那么高尚和纯粹,今天不管他再怎么狡辩我都要揭穿他。
  有些历史不管过去了多久,或许还不为人知,但它决不容许篡改和歪曲,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说。
  朱非白的脸掩藏在氤氲的茶气里,让我看不分明。阳光从天井上空落下来,直直地照在天井里那个大水缸上,在长满青苔的照壁上漾出几圈亮影。高高的马头墙上有几株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长满青苔的青砖在我眼里似乎都隐藏着故事。
  朱非白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好像喝的是一杯白酒,站起身,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对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跟着他下楼、出门,默默沿着小巷往西走,从两侧的门朝里望,一些老人开始在折纸钱了,白花花的纸钱堆在簸箕里,小山似的。按当地的习俗,活着的人今天都要给死去的亲人和孤魂野鬼烧纸钱。出了小巷就到了村西头的乡场上,远远地看见一棵硕大的枫树,躯干似铁,树叶通红,像燃烧的火把在天空挥舞。
  这棵树的枫叶比别地方的红得早,当年小鬼子就是在这树下杀人的,那血染红了树身。后来,每年枫叶就早早红了,红得跟血一样。朱非白抚摸着树干这么对我说。
  当时有一个妇女已有身孕,被小鬼子拖了出去,一个小鬼子从背后反剪女人的双手,另一个小鬼子用东洋刀一刀破开女人的肚皮,那血喷起人样高,小鬼子用刺刀挑出肚里的孩子,血淋淋举过头顶,哈哈大笑,那孩子竟然还会动,当场就有几个女人和小孩吓昏过去。我母亲就是那时吓出了病,后来一受惊吓就发病,全身抽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你知道这个被剖腹的女人是谁吗?
  谁?
  朱满仓的老婆。
  我吓了一跳,在此之前我从没听过这个被小鬼子残忍剖腹的女人会是朱满仓的老婆,这究竟是无意的疏忽还是刻意的隐瞒,我不得而知。
  随后由于朱满仓告密,章文被捕,终止了小鬼子对村民的杀戮。猪笼寨的村民将朱满仓视为救命恩人,但他们也知道出卖共产党是绝没有好下场的,为了保护他,全村村民把真相隐藏下来。否则早在事件发生后,马力就派人到猪笼寨调查,那时朱满仓就有可能会被处死。我接过朱非白的话说。
  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事情发生后,当时的族长高叔公领着全村村民在朱家祠对着列祖列宗发誓,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全村共诛之。后来每年清明在祭奠先人时,全村人都会集聚在朱家祠发誓,年复一年成了惯例。
  正好章文为了隐瞒自己的怕死行迹,私下和猪笼寨达成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协定,使得原本十分清晰的一个告密事件几十年来扑朔迷离,疑雾重重。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落到了我的手里,可能这个真相还一直被你们隐瞒下去。
  事实根本不是你所想象得那样,章文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他从来就没有怕死过!
  如果章文不是怕死,为什么面对小鬼子屠杀村民,他不敢挺身而出,这不是怕死是什么?!
  你胡说八道!朱非白的脸一下拉了下来,显然是被我激怒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我说,你无非是想维护章文的名誉,这大概是你和章文有特殊关系的原因吧?
  你的想像力很丰富。说实话,我也是在朱家祠发过誓的,但是因为你的主观臆断,将会严重损害一些人的名誉,今天我不得不违背誓言,站出来澄清一些事实。你要怎么猜测我和章文的关系是你的事,但我告诉你,章文临死时曾对我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猪笼寨的村民。他说他不怕死,干革命一辈子从来就没想过怕死。他很感谢当年那个指认他的村民,如果没有那个村民的指认,他当时还一直在犹疑要不要站出去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可能还会有更多村民惨遭日本人的杀害。当时我很奇怪,问他,你既然不怕死,为什么在那样的关头会犹疑不决?章文告诉我,当时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至于什么事,章文没说明白就去世了。
  我问,在此之前你有和章文联系过吗?
  没有,当我看到他的信,感到很惊讶。信是寄到猪笼寨村委会转交给我的,只说是他临死时想见我一面,有些话要说。我在梨城工作了几十年,他当时还是市委分管我们的领导,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但除了工作上的联系我和他没有任何的私人交往,时隔多年他会突然找我,真让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我仔细想了想,他此时那么急着找我,可能和当年猪笼寨事件有关联,因为我是他认识的猪笼寨人,和我说应该会比较方便些,而且我总觉得章文当年在猪笼寨的表现似有隐情。当时我正要去东北旅游,就顺便去看了他,我见到他时,他已到弥留之际了。
  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当年小鬼子杀害朱满仓的老婆,一尸两命,这是不共戴天之仇,朱满仓怎么还会向小鬼子指认章文?
  我听老人们说,当时的情形是满仓叔见老婆被小鬼子拖出去,就不顾一切冲上去抢人,但被小鬼子一枪托砸昏过去,等他醒过来时老婆已经被小鬼子剖腹身亡。满仓叔嚎叫着冲上去要和小鬼子拼命,但很快就被小鬼子打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时小鬼子又开始从人群中拖了几个人出去。满仓叔见状就嘶哑着嗓子朝小鬼子喊,你们别再杀人了,我把那共产党给你们找出来!小鬼子放开满仓叔,满仓叔就发了疯似的在人群中找,后来他揪住章文往小鬼子那边拖,一边拖一边哭一边骂。小鬼子走后,满仓叔抱着他死去的老婆和孩子在乡场上嚎了一天一夜,两眼都哭出了血,谁也不敢去劝。
其他文献
请下载后查看,本文暂不支持在线获取查看简介。改革单一产品结构 寻找更大发展空间 独山子石化挺进生物化工领域 “雄鹰”牌透明质酸产品销售会引来八方客 Please downloa
在隆重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80周年的喜庆日子里,作为我军重要战略力量的第二炮兵,也迎来了组建35周年纪念日。回顾党的辉煌业绩和第二炮兵的成长历程,展望新世纪民族复兴的光辉前
水电占越南总发电量的一半。为满足日益增长的用电需求,越南电力公司(EVN)计划到2010年修建37座新电站,将其发电量翻一番。越南政府还签订了一项从邻国老挝购买水电的协议。
杨红樱作为我国知名的童书作家,“破解童心”是她的创作愿望,她始终都在寻找一条通往儿童心灵的道路。游戏精神的融入,为杨红樱“破解童心”的愿望找到了捷径。游戏精神早在1
茹志鹏、王安忆 摄影/祖忠人  在上世纪70年代末,茹志鹃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剪辑错了的故事》,轰动了中国文坛,荣获1979年全国短篇小说奖。聂华苓读了这篇小说,大为激赏,并于1983年邀请了茹志鹃、王安忆母女到美国爱荷华参加“爱荷华写作计划”。当年王安忆还是以茹志鹃的女儿的名义参加。  笔者是这届受邀的香港作家,同一届的华人作家之中,还有内地的吴祖光、台湾的陈映真和七等生。  “爱荷华写
联想的今天是众多成长企的明天,联想面临的问题,也是国众多成长企业即将面临的问毋庸置疑,联想曾经是中国具成长性的公司,更是无数中国业的楷模。但即便是如此优秀的业,却也
2500多年前,在现今中国山东省的尼山脚下,诞生了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孔子。2500多年后,他的思想引起各国专家学者的热烈讨论。当今的世界与孔子所处的春秋战国时期
近年来,我们先后两次赴印度共和国,对当地的软件业进行了一些考察,访问了一些城市,如新德里、海得拉巴德、班加罗尔等,参观了当地的软件企业,并与有关负责人进行了座谈,使我
主办单位: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北京师范大学创作与批评研究中心时间:2015年6月21日下午地点:北京大学朗润园采薇阁陈晓明: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父亲节。我们用诗歌的
深圳市向世界银行申请贷款 2亿美元用于水环境综合整治 ,该项目已经国家有关部门批准 ,列入 2 0 0 4至 2 0 0 6财年国家外债计划。贷款将投向 3个项目 ,主要包括深圳河、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