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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蓉儿冲洗梳妆过后，挎了个小包便出了船站出租屋。作为驻唱歌手，离上班时间尚早，蓉儿在江堤上慢慢走着。刚过试用期，蓉儿已经在情人岛夜总会迅速窜红起来。
又见那爿弹花店。蓉儿每次经过东堤路，都要朝那店里瞅瞅。店里有个绝色女子，十八九岁，姓什么叫什么蓉儿一概不晓得，蓉儿只晓得那女娃儿实在很美，那一头长长的秀发，那不施粉黛却洁白如玉的脸蛋儿，那高挑匀称的身材，那高高耸起的胸脯，那浑圆微凸的臀部……没有一样不是完美无瑕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缺陷来的。可是这鲜花一样的女娃儿，咋就那么安心地整天呆在一个破店里呢？看她那娴静的样儿，一身棉花的飞絮缀得星星点点，多像在故乡雪天里躬身侍弄庄嫁的姐姐啊！
想到姐姐，蓉儿心里就替姐姐叫屈，像每一次经过弹花店为那女娃儿叫屈一样。姐姐长到18岁时，家里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姐姐自身条件得天独厚，媒婆们介绍的人家要么是山里有钱的，要么是镇上有势的，可是姐姐不。姐姐不知怎么竟与山后穷得叮当响的刘正好上了。爹娘当然是坚决不同意的，可是姐姐铁了心，竟翻窗逃离了牢牢关住她的小木屋，逃离了她住了19年，留下了她天真漫烂的童年和如花一样灿烂的少女时代的家。爹娘去后山大肆讨伐，刘正却也怪，笑呵呵地端凳递水喊爹叫娘。爹娘没了辙，只能回家抱头痛哭。眼见指望姐姐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坐享清福的期望成了泡影，爹一气之下跟村里的年轻人跑南方来打工，自筹下半辈子能幸福生活的钱财。爹已是快60的人了，上船扛水泥那是力气活，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四肢无力，可爹终日里不声不响，像家里那头上了年岁的老牛耙地一样，只顾喘着粗气负重前行……
晚霞落进了江心，夜色开始降临这座诗意的南方城市。江堤上出现三三两两纳凉的人们。江风徐徐，夏夜的江堤是最舒心的去处。凭栏临风，蓉儿望着江心那溶金的落日，思绪纷繁。
蓉儿是去年高中毕业后来南方的，她不像姐姐，认识不到自己的优点，把一生都埋没在穷山沟里，埋没在那看不见幸福前景的穷日子里。19岁的蓉儿决心出来闯一闯，为了爹娘，更为了自己日后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蓉儿顺利进了一家外资企业的鞋厂，而且很快便做到了组长职务。要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蓉儿的命运，蓉儿大概会在那家鞋厂好好干下去的。不过也难说——多年以后，蓉儿在一个秋日的薄暮里，想起这事时仍这么认为——凭自己那不安分的性格与倔强，会甘于在那没日没夜的加班中让自己热烈的青春和过人的美丽，消磨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么？倘若没有那次的意外，或许以后还是会跳槽另觅门路的。
那是两个月前的一天夜里。12点过后，下班回来的蓉儿，骑了自行车匆匆忙忙往城东船站的出租屋赶，在工业路拐弯处，与一辆疾驰而来的小车几乎相撞。蓉儿胆小，惊吓中忙把车头一歪，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小车里探出个脑袋来问：没事吧？蓉儿想努力爬起来，却哎哟一声又坐下了。小车里那人忙下来扶她。借着昏黄的路灯光，蓉儿看见，男人30岁的样子，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国字形的脸上轮廓分明。蓉儿崴了脚，男人把蓉儿送进了医院。蓉儿从男人递过来的名片上知道，男人叫王远飞，是情人岛夜总会的总经理。几天后，蓉儿试探地对爹说想去情人岛夜总会当驻唱歌手。爹不许，爹说那种地方乱七八糟的。蓉儿默然。但后来蓉儿还是悄悄跳了槽。蓉儿开始昼伏夜出。爹问起来，蓉儿撒谎说厂里两班倒，自己轮到上夜班。蓉儿想过段时间再跟爹说实话。
“蓉儿。”听见叫声，蓉儿回过头来，见爹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身后。
顺昌老汉是刚下船回来路过这儿碰到蓉儿的。老汉打着赤膊，右肩上搭着汗湿的衣服，扛水泥用的搭肩布束在腰间，红红的有些耀眼。
“爹，下船回来了？”蓉儿看着爹干瘦的身影，凸露着根根肋骨，便又说，“爹，快回去吃了饭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上船哩！”
“我晓得。”顺昌老汉把搭在肩上的衣服拿下来，靠了江堤栏杆说。看来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段时间来，老汉起早贪黑地忙着上船，一直没空过问蓉儿跳槽的事。这死妮子，你不说她还以为你不晓得哩！顺昌老汉觉得该利用眼前这机会对蓉儿说什么，于是尽量放低语气说：“蓉儿，你在厂里干得好好的，为啥要跳槽呢？”
“爹……”蓉儿一下便明白爹其实什么都晓得了，倒不如坦白些，自己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躲躲闪闪干啥呢，惹恼了他老人家反而不好，“爹，你晓得的，厂里没日没夜加班，工资又低，人往高处走，蓉儿当然要跳槽呗！爹你想想，出来打工不就是想多挣几个钱吗，就像你，明知上船扛水泥很累，还不是要跟年轻人拼力气？”
“那倒也是。”顺昌老汉被女儿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无话可说了。他是信得过自己这小女儿的，比起丽芳来，蓉儿是让人少操许多心的。
一股江风吹过来，身上有水泥沫飞起。顺昌老汉看看自己这一身的邋遢，便离开女儿回船站出租屋去。蓉儿看见，爹原来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因长期扛水泥的缘故已经稀疏发黄，肩背上满是水泥烧伤的疮疤，有的还化了脓。蓉儿不由得鼻子发酸。
“爹……”蓉儿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有事么？”顺昌老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爹，你年纪大了，别再去下那么多力。”蓉儿心疼地对爹说。
“我晓得。”顺昌老汉露出笑来，有这么懂事的女儿，他感到一阵舒心爽意的满足。
“爹，姐给你写信来了，信放在你床头。”
“我稀罕她，这么远还来烦我！”一提起大女儿，顺昌老汉便没有好心情，转身愤愤地离去，步子迈得咚咚响。
望着爹渐渐走远的背影，蓉儿心里很不是滋味。爹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一样出来下苦力，真命苦啊！姐姐当初要是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爹该是坐在家中享福的了。唉，爹娘晚年的幸福生活看来只能指望我了。然而蓉儿心里却不禁升起一股悲壮——想要在这南国的淘金梦里实现追求到幸福生活的目标谈何容易啊，自己既没高等教育的学历文凭，又没大把挣钱的技术特长，凭什么呢？得经历多少磨难，付出多大代价啊！蓉儿想起小时候在煤油灯下做作业时，那飞蛾前赴后继扑向灯火的情形，直感慨它们视死如归的勇敢，它们是在傻傻地自我毁灭么？不，她们是在涅槃，寻求新生，寻求那化蛹成蝶翩翩起舞的美丽。
蓉儿跨进情人岛夜总会的大门，迎面碰上服务生李如水。
“蓉儿，来了？”李如水一见蓉儿眼睛就亮亮的。
蓉儿只是对李如水点点头就径直往夜总会里走。凭少女的感觉，蓉儿晓得这李如水对自己已经心生爱慕，但蓉儿假装不知。李如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白白净净的长相一如他的名字一样斯斯文文，听说他正在自修本科，是积极上进的那一类打工青年。但凭蓉儿的条件，李如水要把蓉儿追到手似乎还差了一大截。蓉儿不是留恋屋檐的燕子，蓉儿自有她高远的目标。蓉儿脚步不停地向后房走去，把李如水晾在一边。
蓉儿在总经理室门前停下来，伸手敲门。
“请进。”王总在里边说，见进来的是蓉儿，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眼神也是蓉儿刚才见过的那种，亮亮的，但所含的内容似乎有些不同。“蓉儿，有事？”
“嗯。”蓉儿把小包放了，坐到沙发上，埋着脸说，“王总，你昨天说的事，我想过了……”
“你……答应了？”王总有些激动地盯着蓉儿。
“嗯。”蓉儿羞红了脸。
王远飞从大班椅上一跃而起，往昔的沉稳与风度全不见了：“蓉儿，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
顺昌老汉今晚失眠了。
女儿女婿的来信勾起了他埋藏在心底整整三年的亲情，也勾起了他对生活了50多年的穷山沟深深的眷恋。那儿有自己留下的欢乐和幸福，也有艰苦与辛酸，而今想起来，竟都是一种亲切一种温馨，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愫。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窝啊！可是就这样回去么？那倒便宜了姓刘的那小子，他该用八抬大轿来请我老人家回去才对，当初是他拐了我芳儿才气走我的，让我在这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遭到多少村里人笑话，而今凭你一封书信，我就乖乖回去了？没那么便宜！老头子那犟脾气又上来了。可犟归犟，这无非是在心里自己跟自己犟，没有气不岔，没有当初那样的窝火，顺昌老汉甚至反觉得有些兴奋，不管怎么说，三年来自己终于盼到了这好的开端，事情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的，何况那小子也还穷则思变，对生活抱着个积极的态度，这就比嫁个家财万贯却不思进取的人家要好，让人心生希望不是？有了希望有了盼头，这一大把年纪的人活在世上就多了些生气了。顺昌老汉不由咧开了嘴，又拿起那信来再次一字一句地读，信是那小子亲笔写的：
爹，你还记恨着你的女儿与女婿吗？三年了，我与丽芳心里一直内疚着，是我们的结合气走了你老人家，让你年近天命之年，还奔波在异地他乡，每每谈及或者想起，丽芳总是泪湿衣襟黯然神伤。或许，我们当初做得有些过分，没能寻求到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法，而今时过景迁，我们的结合开始显现出它的幸福前景，我们相信，幸福生活正在我们的双手中创造，我们正用辛勤的劳动，用汗水与智慧满怀信心地迎接她的到来。而今，借国家土地政策调整的东风，我们租赁了家乡这座荒山30年的经营权，已初具规模地放牧了500头羊，还准备培植大片果树……爹，你曾是村里有名的羊倌，而今能回来帮帮我们么？那满山青草的芳香，那满山雪白的羊群，那山风里飘荡着的新鲜羊粪蛋的味儿……你不留恋么？爹，你不是希望你的芳儿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回来吧，回来与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发家致富……
在船站出租屋里，在昏暗的15瓦电灯光下，顺昌老汉眯缝起双眼，神情那么遥远，神思那么飞扬——嗬嗬，500头羊，那是一道多么壮观的景象和气势呵！顺昌老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自己正躺在草坡上，双手枕着后脑勺，架着个二郎腿，合着双眼晒太阳，羊们就在身边啃着青草，新鲜的羊粪蛋散发着青草的芳香，和着膻味儿直往鼻孔里钻……那时候给村里牧一天羊挣一个值两角钱的劳动日，那心情既悠闲又舒坦，还会背上两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而今那一切离自己远了，远了，这辈子还能享受到那份自由自在的悠闲与舒坦么？
“爹，你咋还没睡？”蓉儿下班回来，见爹愣愣地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姐姐的来信，心里便明白了，“动心了是吧？爹，我说你就借坡下驴回去吧！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外混得出个啥名堂？”
“我不是要混个啥名堂出来……”顺昌老汉解释说，话却被女儿抢了去。
“我晓得，你是顾面子不肯自个回去对不？你回去给他们放放羊，享受一下那悠闲与舒坦也就是了，也别指望他们能给你啥幸福生活，他们在家穷折腾，还苦得不知幸福在哪里哩！往后我每月寄个三五百块的，也就够你和娘用了不是？”蓉儿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来，“这是刚发的工资，你揣上回去吧！”
“这么多？”顺昌老汉有些傻眼，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从来没一下子摸过这么多钱。
“这算啥？做得好还多哩！那些人有的是钱，就看你有没有能耐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
“你该不是……”听女儿那说话的口气，顺昌老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女儿，但到底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爹，你想到哪去了嘛！”蓉儿生气地翘起嘴，却忙分辩到，“难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信不过？”蓉儿包里还有一沓数目更大的钱，那是蓉儿出售初夜的收获。蓉儿不敢把自己的全部所得拿出来，她怕吓着爹，也无法向古板的爹解释清楚那钱的来路。
顺昌老汉见女儿生了气，一副委屈的样子，反倒放心地笑了。
十多天前，顺昌老汉见蓉儿总加夜班，心下起了疑，便在一天夜里悄悄跟踪，发现蓉儿果真去了情人岛夜总会。顺昌老汉唉声叹气地直跺脚，后来冷静下来时倒也想通了，钱是个好东西，谁会拒绝高工资呢？只要蓉儿洁身自爱，到夜总会上班也没啥不好。顺昌老汉信得过自己的女儿，蓉儿从小心高气傲性情刚烈，是个端端正正的娃儿，脑瓜子也挺灵活，遇事从不吃亏，从小到大就没让爹娘操过多少心哩！
“爹，你明天就回去吧，我去给你定张机票。”蓉儿想，现在的情形是应该让爹尽快回去才好，不然自己在夜总会的事迟早会被爹晓得的。
“说走就走？我还要呆些日子看看哩！”
“看啥！”蓉儿有些紧张地问。
“看你姐他们来接我回去不。”顺昌老汉忙回答女儿说。其实，顺昌老汉心里放心不下近来变化似乎很大的蓉儿，觉得需要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才放心。
“我说你就趁早打消这念头吧，别老顾着自己的脸面，人家在家穷折腾还忙不过来哩，哪还有空来接你！你就慢慢等吧！”蓉儿见爹这样说，也就没再急着劝爹回去了。后来蓉儿常常想：我真傻，当时咋就听信了爹的谎言，要是当时把爹劝回老家，他老人家不就过上幸福生活么？
凌晨两点，情人岛夜总会。蓉儿已经记不清自己唱了多少首歌了。蓉儿唱完《两只蝴蝶》时躬身谢幕，台下却起哄，要蓉儿再来一个，有人送了一束玫瑰上台来，蓉儿说好！我就给大家唱首带劲的。音乐响起来，灯光暗下来，穿得薄如蝉翼的蓉儿，随着音乐的强劲刺激，花枝乱颤地刺激着台下的看客，有人尖叫，有人高呼，有人打起了忽哨……看着疯狂起来的场景，蓉儿似乎更来劲了，干脆把那透明的纱衣脱下来，扬手扔了出去，人群骚动起来，都疯狂地往台前挤：再脱再脱……
蓉儿下场时，在过道上碰到了李如水。李如水正手托茶水盘一脸严肃地走来。
“蓉儿，你怎么……”李如水见了未及穿衣的蓉儿惊得目瞪口呆，托盘从手中滑落到地上。李如水赶忙拾起托盘退了回去。
“蓉儿小姐，提供服务吗？”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搭在蓉儿肩上。蓉儿回头看时，不禁眉开眼笑。
“郑老板要哪样服务呀？开个价吧！”
郑老板一听有戏，呵呵直笑：“随你随你，只要蓉儿小姐愿意，开个金口，我郑某人绝不讨价还价的。”
“这个。”蓉儿伸出一只手在郑老板面前一晃，“愿意就跟我来。”蓉儿径直往王总办公室去，郑老板迫不及待地跟在蓉儿身后。
“哐！”重重的关门声让一边的李如水清楚地感觉心里什么地方被狠击了一下，有种撞痛的感觉，似乎那门关上时夹痛了自己的手指，不，夹痛了心。李如水愣了傻了，怎么也不肯相信这就是当初刚进夜总会时那么高傲那么清纯那么脱俗的蓉儿。这夜总会是个大染缸啊！是把天使变成妖魔的怪穴啊！我操，老子不干了！打工仔李如水把托盘朝地毯上狠狠摔了，仿佛摔了他充满希望的梦想，摔了他充满希望的爱情，摔了他充满希望的人生。所有美丽的憧憬都顷刻间化为泡影，纯洁、痴迷的初恋单相思遭到了当头一棒，李如水失魂落魄地逃离而去。
李如水站在江堤上愣愣地发呆。江水倒映着城市辉煌的万家灯火，这是一个多富有诗意多具有现代文明气息的繁华都市呵！从小到大，自己向往的不就是这都市的繁华么？不就是这都市的现代文明么？可是两年来，自己耳闻目睹了多少现代文明外衣下的丑恶、阴险、肮脏的人和事啊！一直努力，一直上进，一直抱着人生积极的态度，可是希望在哪里？幸福在哪里？没有了，连梦都没有了，没有了梦的人生是多么可怕啊！李如水把手伸进裤兜里，慢慢地摸出手机来……李如水不知道，他的报案与市公安局此次“扫黄打非”的行动撞个正着。李如水更不知道自己那掺杂着私人恩怨的报案，正把他看来没了希望的人生拉回到希望的岸边来。
本报讯：今天凌晨2时许，我市公安局接到举报迅速出击，破获一起特大卖淫嫖娼案，一举捣毁了长期蛰伏在情人岛夜总会的地下淫窝。让举报人与公安干警都深感意外的是，情人岛夜总会总经理室内高大的保险柜竟是淫乱窝点的秘密入口，而曾是本市十大杰出青年的情人岛夜总会总经理王远飞居然沦为卖淫嫖娼的看门人……
南方的7月骄阳似火。
江边码头，卖苦力的汉子们坐在树阴下玩扑克。听说今天上午有一船水泥要从红岗过来，大家都早早地等在码头上。
顺昌老汉东走西看了一阵，在那株比他不知要大出多少年岁的榕树下蹲下来，把搭肩布往地上一铺，背靠树身坐了，从兜里掏出包“花溪”牌香烟来，抽出一根点了悠闲地吸着。
一辆警车顺着坑坑洼洼的江边路开了过来。
“警察来了！”有人发了声喊，坐在树阴下赌钱的汉子们一哄而散，远远地盯着警车停下，盯着三两个警察从车上下来，心慌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里有个叫吴顺昌的吗？”走在前头的高个子警察大声问汉子们。
没人晓得咋回事，谁也没敢冒然吭声，却又齐刷刷把目光看向坐在榕树下抽烟的顺昌老汉。
顺昌老汉慌了神，惊恐着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声音向走过来的警察问：“啥……啥事？”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啊？我……我我……同志，我安分守纪扛水泥卖苦力，你们抓错人了吧？”
“吴丽蓉是你女儿吧？”
“是……呀，她，她咋了？”顺昌老汉直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再也不敢问啥，他瞟了瞟周围的汉子们，生怕警察再说什么不得体的话，“我去，我去，我跟你们去。”顺昌老汉竟慌慌地忙向警车走去……
顺昌老汉是中午一点过才回到船站的。老乡们都围了过来打听到底出了啥事，无奈顺昌老汉却一言不发地进了屋，老乡们争相涌到门前来想弄个究竟。
良久，顺昌老汉从床头席底下摸出一个报纸包来，双手颤抖着老泪纵横……“呜——”好半晌，终于大叫一声哭了起来，发疯似的把那报纸包一阵抓扯，遂用力向空中一抛，红红绿绿的钞票霎时缤纷了老乡们的双眼……
“哈哈哈哈哈……”顺昌老汉又哭又笑胡言乱语。
顺昌疯了。
蓉儿直到半年后才被释放出来。
蓉儿找到疯疯癫癫正在垃圾堆里捡食的爹时傻了眼。蓉儿给姐姐打了电话。三天后刘正来接爹，要蓉儿一块回去。蓉儿不。刘正正色道：蓉儿你跟爹一块回吧，别再给我们亲戚朋友丢人现眼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蓉儿笑起来。蓉儿知道自己今后的路怎么走。
蓉儿不再进夜总会了。
责 编：宋世安
题 图：苏于航
评选好稿移动、联通用户发短信到10607503377394；小灵通用户发短信到07503377394。
又见那爿弹花店。蓉儿每次经过东堤路，都要朝那店里瞅瞅。店里有个绝色女子，十八九岁，姓什么叫什么蓉儿一概不晓得，蓉儿只晓得那女娃儿实在很美，那一头长长的秀发，那不施粉黛却洁白如玉的脸蛋儿，那高挑匀称的身材，那高高耸起的胸脯，那浑圆微凸的臀部……没有一样不是完美无瑕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缺陷来的。可是这鲜花一样的女娃儿，咋就那么安心地整天呆在一个破店里呢？看她那娴静的样儿，一身棉花的飞絮缀得星星点点，多像在故乡雪天里躬身侍弄庄嫁的姐姐啊！
想到姐姐，蓉儿心里就替姐姐叫屈，像每一次经过弹花店为那女娃儿叫屈一样。姐姐长到18岁时，家里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姐姐自身条件得天独厚，媒婆们介绍的人家要么是山里有钱的，要么是镇上有势的，可是姐姐不。姐姐不知怎么竟与山后穷得叮当响的刘正好上了。爹娘当然是坚决不同意的，可是姐姐铁了心，竟翻窗逃离了牢牢关住她的小木屋，逃离了她住了19年，留下了她天真漫烂的童年和如花一样灿烂的少女时代的家。爹娘去后山大肆讨伐，刘正却也怪，笑呵呵地端凳递水喊爹叫娘。爹娘没了辙，只能回家抱头痛哭。眼见指望姐姐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坐享清福的期望成了泡影，爹一气之下跟村里的年轻人跑南方来打工，自筹下半辈子能幸福生活的钱财。爹已是快60的人了，上船扛水泥那是力气活，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四肢无力，可爹终日里不声不响，像家里那头上了年岁的老牛耙地一样，只顾喘着粗气负重前行……
晚霞落进了江心，夜色开始降临这座诗意的南方城市。江堤上出现三三两两纳凉的人们。江风徐徐，夏夜的江堤是最舒心的去处。凭栏临风，蓉儿望着江心那溶金的落日，思绪纷繁。
蓉儿是去年高中毕业后来南方的，她不像姐姐，认识不到自己的优点，把一生都埋没在穷山沟里，埋没在那看不见幸福前景的穷日子里。19岁的蓉儿决心出来闯一闯，为了爹娘，更为了自己日后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蓉儿顺利进了一家外资企业的鞋厂，而且很快便做到了组长职务。要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蓉儿的命运，蓉儿大概会在那家鞋厂好好干下去的。不过也难说——多年以后，蓉儿在一个秋日的薄暮里，想起这事时仍这么认为——凭自己那不安分的性格与倔强，会甘于在那没日没夜的加班中让自己热烈的青春和过人的美丽，消磨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么？倘若没有那次的意外，或许以后还是会跳槽另觅门路的。
那是两个月前的一天夜里。12点过后，下班回来的蓉儿，骑了自行车匆匆忙忙往城东船站的出租屋赶，在工业路拐弯处，与一辆疾驰而来的小车几乎相撞。蓉儿胆小，惊吓中忙把车头一歪，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小车里探出个脑袋来问：没事吧？蓉儿想努力爬起来，却哎哟一声又坐下了。小车里那人忙下来扶她。借着昏黄的路灯光，蓉儿看见，男人30岁的样子，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国字形的脸上轮廓分明。蓉儿崴了脚，男人把蓉儿送进了医院。蓉儿从男人递过来的名片上知道，男人叫王远飞，是情人岛夜总会的总经理。几天后，蓉儿试探地对爹说想去情人岛夜总会当驻唱歌手。爹不许，爹说那种地方乱七八糟的。蓉儿默然。但后来蓉儿还是悄悄跳了槽。蓉儿开始昼伏夜出。爹问起来，蓉儿撒谎说厂里两班倒，自己轮到上夜班。蓉儿想过段时间再跟爹说实话。
“蓉儿。”听见叫声，蓉儿回过头来，见爹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身后。
顺昌老汉是刚下船回来路过这儿碰到蓉儿的。老汉打着赤膊，右肩上搭着汗湿的衣服，扛水泥用的搭肩布束在腰间，红红的有些耀眼。
“爹，下船回来了？”蓉儿看着爹干瘦的身影，凸露着根根肋骨，便又说，“爹，快回去吃了饭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上船哩！”
“我晓得。”顺昌老汉把搭在肩上的衣服拿下来，靠了江堤栏杆说。看来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段时间来，老汉起早贪黑地忙着上船，一直没空过问蓉儿跳槽的事。这死妮子，你不说她还以为你不晓得哩！顺昌老汉觉得该利用眼前这机会对蓉儿说什么，于是尽量放低语气说：“蓉儿，你在厂里干得好好的，为啥要跳槽呢？”
“爹……”蓉儿一下便明白爹其实什么都晓得了，倒不如坦白些，自己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躲躲闪闪干啥呢，惹恼了他老人家反而不好，“爹，你晓得的，厂里没日没夜加班，工资又低，人往高处走，蓉儿当然要跳槽呗！爹你想想，出来打工不就是想多挣几个钱吗，就像你，明知上船扛水泥很累，还不是要跟年轻人拼力气？”
“那倒也是。”顺昌老汉被女儿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无话可说了。他是信得过自己这小女儿的，比起丽芳来，蓉儿是让人少操许多心的。
一股江风吹过来，身上有水泥沫飞起。顺昌老汉看看自己这一身的邋遢，便离开女儿回船站出租屋去。蓉儿看见，爹原来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因长期扛水泥的缘故已经稀疏发黄，肩背上满是水泥烧伤的疮疤，有的还化了脓。蓉儿不由得鼻子发酸。
“爹……”蓉儿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有事么？”顺昌老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爹，你年纪大了，别再去下那么多力。”蓉儿心疼地对爹说。
“我晓得。”顺昌老汉露出笑来，有这么懂事的女儿，他感到一阵舒心爽意的满足。
“爹，姐给你写信来了，信放在你床头。”
“我稀罕她，这么远还来烦我！”一提起大女儿，顺昌老汉便没有好心情，转身愤愤地离去，步子迈得咚咚响。
望着爹渐渐走远的背影，蓉儿心里很不是滋味。爹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一样出来下苦力，真命苦啊！姐姐当初要是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爹该是坐在家中享福的了。唉，爹娘晚年的幸福生活看来只能指望我了。然而蓉儿心里却不禁升起一股悲壮——想要在这南国的淘金梦里实现追求到幸福生活的目标谈何容易啊，自己既没高等教育的学历文凭，又没大把挣钱的技术特长，凭什么呢？得经历多少磨难，付出多大代价啊！蓉儿想起小时候在煤油灯下做作业时，那飞蛾前赴后继扑向灯火的情形，直感慨它们视死如归的勇敢，它们是在傻傻地自我毁灭么？不，她们是在涅槃，寻求新生，寻求那化蛹成蝶翩翩起舞的美丽。
蓉儿跨进情人岛夜总会的大门，迎面碰上服务生李如水。
“蓉儿，来了？”李如水一见蓉儿眼睛就亮亮的。
蓉儿只是对李如水点点头就径直往夜总会里走。凭少女的感觉，蓉儿晓得这李如水对自己已经心生爱慕，但蓉儿假装不知。李如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白白净净的长相一如他的名字一样斯斯文文，听说他正在自修本科，是积极上进的那一类打工青年。但凭蓉儿的条件，李如水要把蓉儿追到手似乎还差了一大截。蓉儿不是留恋屋檐的燕子，蓉儿自有她高远的目标。蓉儿脚步不停地向后房走去，把李如水晾在一边。
蓉儿在总经理室门前停下来，伸手敲门。
“请进。”王总在里边说，见进来的是蓉儿，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眼神也是蓉儿刚才见过的那种，亮亮的，但所含的内容似乎有些不同。“蓉儿，有事？”
“嗯。”蓉儿把小包放了，坐到沙发上，埋着脸说，“王总，你昨天说的事，我想过了……”
“你……答应了？”王总有些激动地盯着蓉儿。
“嗯。”蓉儿羞红了脸。
王远飞从大班椅上一跃而起，往昔的沉稳与风度全不见了：“蓉儿，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
顺昌老汉今晚失眠了。
女儿女婿的来信勾起了他埋藏在心底整整三年的亲情，也勾起了他对生活了50多年的穷山沟深深的眷恋。那儿有自己留下的欢乐和幸福，也有艰苦与辛酸，而今想起来，竟都是一种亲切一种温馨，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愫。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窝啊！可是就这样回去么？那倒便宜了姓刘的那小子，他该用八抬大轿来请我老人家回去才对，当初是他拐了我芳儿才气走我的，让我在这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遭到多少村里人笑话，而今凭你一封书信，我就乖乖回去了？没那么便宜！老头子那犟脾气又上来了。可犟归犟，这无非是在心里自己跟自己犟，没有气不岔，没有当初那样的窝火，顺昌老汉甚至反觉得有些兴奋，不管怎么说，三年来自己终于盼到了这好的开端，事情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的，何况那小子也还穷则思变，对生活抱着个积极的态度，这就比嫁个家财万贯却不思进取的人家要好，让人心生希望不是？有了希望有了盼头，这一大把年纪的人活在世上就多了些生气了。顺昌老汉不由咧开了嘴，又拿起那信来再次一字一句地读，信是那小子亲笔写的：
爹，你还记恨着你的女儿与女婿吗？三年了，我与丽芳心里一直内疚着，是我们的结合气走了你老人家，让你年近天命之年，还奔波在异地他乡，每每谈及或者想起，丽芳总是泪湿衣襟黯然神伤。或许，我们当初做得有些过分，没能寻求到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法，而今时过景迁，我们的结合开始显现出它的幸福前景，我们相信，幸福生活正在我们的双手中创造，我们正用辛勤的劳动，用汗水与智慧满怀信心地迎接她的到来。而今，借国家土地政策调整的东风，我们租赁了家乡这座荒山30年的经营权，已初具规模地放牧了500头羊，还准备培植大片果树……爹，你曾是村里有名的羊倌，而今能回来帮帮我们么？那满山青草的芳香，那满山雪白的羊群，那山风里飘荡着的新鲜羊粪蛋的味儿……你不留恋么？爹，你不是希望你的芳儿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回来吧，回来与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发家致富……
在船站出租屋里，在昏暗的15瓦电灯光下，顺昌老汉眯缝起双眼，神情那么遥远，神思那么飞扬——嗬嗬，500头羊，那是一道多么壮观的景象和气势呵！顺昌老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自己正躺在草坡上，双手枕着后脑勺，架着个二郎腿，合着双眼晒太阳，羊们就在身边啃着青草，新鲜的羊粪蛋散发着青草的芳香，和着膻味儿直往鼻孔里钻……那时候给村里牧一天羊挣一个值两角钱的劳动日，那心情既悠闲又舒坦，还会背上两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而今那一切离自己远了，远了，这辈子还能享受到那份自由自在的悠闲与舒坦么？
“爹，你咋还没睡？”蓉儿下班回来，见爹愣愣地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姐姐的来信，心里便明白了，“动心了是吧？爹，我说你就借坡下驴回去吧！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外混得出个啥名堂？”
“我不是要混个啥名堂出来……”顺昌老汉解释说，话却被女儿抢了去。
“我晓得，你是顾面子不肯自个回去对不？你回去给他们放放羊，享受一下那悠闲与舒坦也就是了，也别指望他们能给你啥幸福生活，他们在家穷折腾，还苦得不知幸福在哪里哩！往后我每月寄个三五百块的，也就够你和娘用了不是？”蓉儿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来，“这是刚发的工资，你揣上回去吧！”
“这么多？”顺昌老汉有些傻眼，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从来没一下子摸过这么多钱。
“这算啥？做得好还多哩！那些人有的是钱，就看你有没有能耐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
“你该不是……”听女儿那说话的口气，顺昌老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女儿，但到底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爹，你想到哪去了嘛！”蓉儿生气地翘起嘴，却忙分辩到，“难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信不过？”蓉儿包里还有一沓数目更大的钱，那是蓉儿出售初夜的收获。蓉儿不敢把自己的全部所得拿出来，她怕吓着爹，也无法向古板的爹解释清楚那钱的来路。
顺昌老汉见女儿生了气，一副委屈的样子，反倒放心地笑了。
十多天前，顺昌老汉见蓉儿总加夜班，心下起了疑，便在一天夜里悄悄跟踪，发现蓉儿果真去了情人岛夜总会。顺昌老汉唉声叹气地直跺脚，后来冷静下来时倒也想通了，钱是个好东西，谁会拒绝高工资呢？只要蓉儿洁身自爱，到夜总会上班也没啥不好。顺昌老汉信得过自己的女儿，蓉儿从小心高气傲性情刚烈，是个端端正正的娃儿，脑瓜子也挺灵活，遇事从不吃亏，从小到大就没让爹娘操过多少心哩！
“爹，你明天就回去吧，我去给你定张机票。”蓉儿想，现在的情形是应该让爹尽快回去才好，不然自己在夜总会的事迟早会被爹晓得的。
“说走就走？我还要呆些日子看看哩！”
“看啥！”蓉儿有些紧张地问。
“看你姐他们来接我回去不。”顺昌老汉忙回答女儿说。其实，顺昌老汉心里放心不下近来变化似乎很大的蓉儿，觉得需要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才放心。
“我说你就趁早打消这念头吧，别老顾着自己的脸面，人家在家穷折腾还忙不过来哩，哪还有空来接你！你就慢慢等吧！”蓉儿见爹这样说，也就没再急着劝爹回去了。后来蓉儿常常想：我真傻，当时咋就听信了爹的谎言，要是当时把爹劝回老家，他老人家不就过上幸福生活么？
凌晨两点，情人岛夜总会。蓉儿已经记不清自己唱了多少首歌了。蓉儿唱完《两只蝴蝶》时躬身谢幕，台下却起哄，要蓉儿再来一个，有人送了一束玫瑰上台来，蓉儿说好！我就给大家唱首带劲的。音乐响起来，灯光暗下来，穿得薄如蝉翼的蓉儿，随着音乐的强劲刺激，花枝乱颤地刺激着台下的看客，有人尖叫，有人高呼，有人打起了忽哨……看着疯狂起来的场景，蓉儿似乎更来劲了，干脆把那透明的纱衣脱下来，扬手扔了出去，人群骚动起来，都疯狂地往台前挤：再脱再脱……
蓉儿下场时，在过道上碰到了李如水。李如水正手托茶水盘一脸严肃地走来。
“蓉儿，你怎么……”李如水见了未及穿衣的蓉儿惊得目瞪口呆，托盘从手中滑落到地上。李如水赶忙拾起托盘退了回去。
“蓉儿小姐，提供服务吗？”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搭在蓉儿肩上。蓉儿回头看时，不禁眉开眼笑。
“郑老板要哪样服务呀？开个价吧！”
郑老板一听有戏，呵呵直笑：“随你随你，只要蓉儿小姐愿意，开个金口，我郑某人绝不讨价还价的。”
“这个。”蓉儿伸出一只手在郑老板面前一晃，“愿意就跟我来。”蓉儿径直往王总办公室去，郑老板迫不及待地跟在蓉儿身后。
“哐！”重重的关门声让一边的李如水清楚地感觉心里什么地方被狠击了一下，有种撞痛的感觉，似乎那门关上时夹痛了自己的手指，不，夹痛了心。李如水愣了傻了，怎么也不肯相信这就是当初刚进夜总会时那么高傲那么清纯那么脱俗的蓉儿。这夜总会是个大染缸啊！是把天使变成妖魔的怪穴啊！我操，老子不干了！打工仔李如水把托盘朝地毯上狠狠摔了，仿佛摔了他充满希望的梦想，摔了他充满希望的爱情，摔了他充满希望的人生。所有美丽的憧憬都顷刻间化为泡影，纯洁、痴迷的初恋单相思遭到了当头一棒，李如水失魂落魄地逃离而去。
李如水站在江堤上愣愣地发呆。江水倒映着城市辉煌的万家灯火，这是一个多富有诗意多具有现代文明气息的繁华都市呵！从小到大，自己向往的不就是这都市的繁华么？不就是这都市的现代文明么？可是两年来，自己耳闻目睹了多少现代文明外衣下的丑恶、阴险、肮脏的人和事啊！一直努力，一直上进，一直抱着人生积极的态度，可是希望在哪里？幸福在哪里？没有了，连梦都没有了，没有了梦的人生是多么可怕啊！李如水把手伸进裤兜里，慢慢地摸出手机来……李如水不知道，他的报案与市公安局此次“扫黄打非”的行动撞个正着。李如水更不知道自己那掺杂着私人恩怨的报案，正把他看来没了希望的人生拉回到希望的岸边来。
本报讯：今天凌晨2时许，我市公安局接到举报迅速出击，破获一起特大卖淫嫖娼案，一举捣毁了长期蛰伏在情人岛夜总会的地下淫窝。让举报人与公安干警都深感意外的是，情人岛夜总会总经理室内高大的保险柜竟是淫乱窝点的秘密入口，而曾是本市十大杰出青年的情人岛夜总会总经理王远飞居然沦为卖淫嫖娼的看门人……
南方的7月骄阳似火。
江边码头，卖苦力的汉子们坐在树阴下玩扑克。听说今天上午有一船水泥要从红岗过来，大家都早早地等在码头上。
顺昌老汉东走西看了一阵，在那株比他不知要大出多少年岁的榕树下蹲下来，把搭肩布往地上一铺，背靠树身坐了，从兜里掏出包“花溪”牌香烟来，抽出一根点了悠闲地吸着。
一辆警车顺着坑坑洼洼的江边路开了过来。
“警察来了！”有人发了声喊，坐在树阴下赌钱的汉子们一哄而散，远远地盯着警车停下，盯着三两个警察从车上下来，心慌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里有个叫吴顺昌的吗？”走在前头的高个子警察大声问汉子们。
没人晓得咋回事，谁也没敢冒然吭声，却又齐刷刷把目光看向坐在榕树下抽烟的顺昌老汉。
顺昌老汉慌了神，惊恐着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声音向走过来的警察问：“啥……啥事？”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啊？我……我我……同志，我安分守纪扛水泥卖苦力，你们抓错人了吧？”
“吴丽蓉是你女儿吧？”
“是……呀，她，她咋了？”顺昌老汉直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再也不敢问啥，他瞟了瞟周围的汉子们，生怕警察再说什么不得体的话，“我去，我去，我跟你们去。”顺昌老汉竟慌慌地忙向警车走去……
顺昌老汉是中午一点过才回到船站的。老乡们都围了过来打听到底出了啥事，无奈顺昌老汉却一言不发地进了屋，老乡们争相涌到门前来想弄个究竟。
良久，顺昌老汉从床头席底下摸出一个报纸包来，双手颤抖着老泪纵横……“呜——”好半晌，终于大叫一声哭了起来，发疯似的把那报纸包一阵抓扯，遂用力向空中一抛，红红绿绿的钞票霎时缤纷了老乡们的双眼……
“哈哈哈哈哈……”顺昌老汉又哭又笑胡言乱语。
顺昌疯了。
蓉儿直到半年后才被释放出来。
蓉儿找到疯疯癫癫正在垃圾堆里捡食的爹时傻了眼。蓉儿给姐姐打了电话。三天后刘正来接爹，要蓉儿一块回去。蓉儿不。刘正正色道：蓉儿你跟爹一块回吧，别再给我们亲戚朋友丢人现眼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蓉儿笑起来。蓉儿知道自己今后的路怎么走。
蓉儿不再进夜总会了。
责 编：宋世安
题 图：苏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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