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防老”“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这些陈旧的观念让很多重男轻女的父母伤透了爱他们的女儿的心。前不久，病房里来了两个坚信养儿防老的老人，在疾病面前，他们被妥妥“教育”了一番。

养儿防老

　　 早上八点，刚交完班坐下，病人就开始络绎不绝，最近一段时间温差变化太大，加上气候干燥，很多人都发生了呼吸道感染或是肺部感染，急诊和呼吸科成了医院里的重灾区。
　　 而这其中病人以老年人居多，这几天很多老人因为不同程度的呼吸道问题而被迫住院治疗。
　　 一个大早看了几十个感冒发烧咳嗽、咽喉肿痛的，这些治疗相对简单。
　　 直到一个小时后，一个69岁的男性患者老谢提着行李包缓慢地走进来了，因为反复咳嗽、发热、气喘三天之后，他才自己来了医院。老人在说话的时候，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甚至不用听诊器都能听见阵阵轰鸣声。
　　 经过简单的查体，我判断老人的病情比较严重，赶紧让他躺在推车上，送进了抢救室。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老人家，你孩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老谢费劲地说：“我只有一个女儿在深圳，等我死后再通知她就行了。”
　　 我不知道这对父女究竟有多大仇恨，以至于他在生病时仍不愿让女儿知道。不过我也无心去探究别人的家事，因为此时他每说一句话，都要费力地大口喘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行李包，示意护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自己的换洗衣服和一沓病历检查单，病历上写着他的既往病史心力衰竭和药物过敏史。
　　 没多久，老谢突然出现室颤，抢救室里一阵忙碌，大家忙活了好一会，才将老谢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老谢的包里除了衣物还有医保卡和手机，护士拿起手机打算联系老人的子女，手机通讯里只有一个女儿。
　　 护士打给女儿，没多久手机接通，在确认身份之后，那边的女儿一听父亲住院就急了：“我马上买票回来，请你们一定尽全力救我父亲，医药费我们一分都不会拖欠。”
　　 病情稳定之后，老谢被送入病房，和老刘成了邻居。
　　 老刘今年79岁，是我的老病号，他的病情很简单，几乎每一次都是以咳嗽、咳痰、胸闷、气喘而就诊。有时明明可以不用住院，但送他来的大儿子却坚持让老人住院治疗，不让住院就大吵大闹，给我们扣上医德败坏的大帽子。
　　 对此老刘的看法竟然是：“医生，你们看看我儿子多孝顺，有点小毛病就赶紧送我来医院，生怕拖严重了。”
　　 我苦笑着说：“你当医院是什么好地方？”
　　 对这种随意浪费医疗资源的人，我心里是极度反感的。本以为他或许真是孝顺，谁知他私底下找到我说：“药物尽量用医保范围以内的，太贵的不要用，自费的不要用。”
　　 一开始我以为是住院治疗医保报销比例大，后来才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次老刘是因为突发慢性支气管炎急性发作，呼吸衰竭，而被送入医院进行治疗。老刘病情不算太严重，生活基本可以自理，所以身边并没有留陪床的人。
　　 老年人住在一起就是个拼子女，老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提到两个儿子就底气十足地说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多孝顺，提到女儿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指望不上。然后一脸同情地看着刚进入病房的老谢，他嘴里啧啧地说：“你看那老头，听说就一个女儿，人还在外地，生病了躺在那一动不动又没人照顾多可怜。”
　　 旁边人没吭声，假意附和着。

病重被弃

　　 当天中午，一个自称是老谢女儿朋友的人出现在医院，不仅结清了费用，还给请了护工，鲜花水果摆满了桌子。
　　 这让一旁的老刘很是眼馋，他说：“你女儿不错啊，人没到，心意就先来了。”
　　 老谢表情冷淡地说：“谁稀罕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老刘住院第三天，开始出现发热症状，流很多汗，而且感觉呼吸困难。在我的建议下，老刘做了胸部CT检查，检查结果显示，胸腔两侧积液，我希望老刘可以做系统的检查，尽快明确病因。
　　 老刘说要打电话给大儿子商量一下，下午大儿子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孙子来了医院，他退休之后就一直给儿子帮忙带孩子，这会也是抽空过来看一眼。
　　 大儿子问我：“我爸这个病有这么严重吗？你不要吓唬我。”
　　 我说：“这目前是我的怀疑，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诊。”
　　 沟通了半天，我也没能说服这个一毛不拔的大儿子同意老人做进一步的检查。
　　 老刘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在咳嗽，大儿子一脸嫌弃地说：“你能不能戴个口罩，要是传染给孩子怎么办？”
　　 其实老刘本就呼吸困难，戴上口罩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护士说什么也不让他再戴。
　　 大儿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捂着孩子的鼻子说：“我现在也很忙，管不了你，你给老二打电话。”
　　 临走，他從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挂香蕉掰下两根，又拿出一个苹果，放在床头：“这是我专门给宝宝买的进口水果，很贵的。”
　　 老刘一直咳嗽，想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望着大儿子远去的背影。
　　 老刘又给二儿子打电话，没多久二儿子和媳妇一起来了医院。
　　 二儿子在了解了老人的病情之后，倒是想做检查，但是二儿媳妇出来阻拦：“你爸把他的房子给了大哥，这就说明他生病得大哥来管，凭什么好事都让大哥占了，出钱出力就该是我们的。”
　　 二儿子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他毕竟是我爸，我也不能不管他。”
　　 “你爸把大头给大哥的时候，怎么没想起还有你这个儿子，我不管，谁得的多谁就该负责。”
　　 原来老刘有一套房被征收后分了一百六十万，大儿子和二儿子各得了五十万，女儿十万，自己留了五十万。 　　 用老刘的话说就是：“女儿嫁出去那是别人家的，给钱也是浪费。”
　　 大儿子劝说老刘把剩下的钱都给他买个大一点的房子，以后三代同堂更热闹，于是老刘不顾二儿子一家人反对，执意把所有积蓄给了大儿子。
　　 谁知，孙媳妇娶进门，就开始嫌弃家里男人太多，没有自己的空间，孩子出生以后，更是以孩子没地方活动为由，想把老刘赶出去。这才造成了老刘隔三差五被强行送进医院住院的局面。
　　 躺在病床上的老刘悔不当初，只好给女儿打电话，女儿在一旁尽心尽力照顾到老刘出院。看着老刘出院时的背影，我内心充满了无力感，这次，我突然很希望他能再来医院住院，而不是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女儿挺好
　　 老谢的女儿是提着行李箱来的，听说一下飞机就直接过来，家都没有回。
　　 可是老谢并不领情：“你回来干什么？收尸？还早着呢，让你失望了吧。”女儿红着眼，忍住怒气说：“爸，听说你病了，我就马上请假回来，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票回来了，你还让我怎么办？”
　　 “我让你不要走的时候，你听了吗？”老谢说。
　　 “那我让你跟我去深圳，你也没有听啊。”女儿反驳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病房里吵起来，但是吵归吵，女儿对老谢的治疗和照顾却一点都不马虎。
　　 沟通治疗方案的时候，女儿一边很认真地听，一边附和着：“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试探性地问：“这个药物不在医保范围内，而且比较贵。”
　　 女儿很大气地说：“没事，只要能减轻我爸的痛苦，让他尽快好起来，这些都没问题，您说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钱不是问题。”
　　 女儿回来后，就辞了护工，自己全程照顾，为老谢翻身、擦身、喂水，推着轮椅做检查，拿检查结果，像个陀螺一刻不停。
　　 老谢一会要吃自己家熬的小米粥，一会要吃胜利街的小笼包，一会又嫌医院人多睡不好，闹着要出院，女儿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就这稍不如意还要受他一顿数落。
　　 那矫情地程度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要说他两句。
　　 一次趁他女儿不在，我说：“您啊，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女儿够好的了，在医院住久了你就知道了，什么叫真孝顺，什么假孝顺？”
　　 老谢白了我一眼：“你懂什么？这辈子我就败在这个丫头手上，要不然我也不会临老了没儿子送终。”
　　 我苦笑着说：“您不会到现在还认为有儿子就一定会为你养老吧？”
　　 老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来老刘的事情他全程看在眼里，并不是没记在心上。
　　 有天半夜我查房，看见老谢的女儿躺在水房门口的椅子上睡着了，路过的时候我尽量小心，还是吵醒了她。
　　 她轻声问：“我爸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我说：“快了，就这一两天，没大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她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我跟公司请了一个星期假，实在不行我可以继续请。”
　　 我好奇地问：“你既然这么孝顺，为什么把爸爸一个人留在这？陪在身边照顾不是更好吗？”
　　 女儿摇摇头说：“你当我愿意啊，我家在农村，当初我爸接替了我爷爷的职位，成了一个正式工，恰逢那些年计划生育查得紧，我爸如果生了二胎就得丢工作，没有儿子，就断了香火，没人继承他的姓氏，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我长大后谈恋爱，他先问别人能不能入赘到我们家，孩子以后能不能跟他姓？为这，我都不知道黄了多少个男朋友。后来，我嫌烦，就跑去深圳，更加让他坚信了女儿靠不住的说法，因为这件事我们不知道吵了多少次。”
　　 “你说，他的姓氏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或者爱新觉罗，他也不是有皇位要人继承？干嘛非揪着不放，他是我爸，我不可能不管他。”
　　 女儿越说越生气，声音也明显大了，这些话病房里的老谢应该听得一清二楚。因为我刚查房的时候，他是醒着的，还问我女儿去哪了，这么晚会不会有危险？
　　 第二天，老谢各项检查指标都合格，可以出院了，老谢当着女儿的面故意问我：“这武漢的空气质量也太差了，雾霾太严重了，你上次说，我这个病是不是最好去那些空气好的地方疗养一下？”
　　 我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当然，沿海城市最好，比如深圳什么的。”老谢的女儿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低头笑了。
　　 之所以分享这两个故事，是因为前段时间一个熟人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他找人看孩子的性别，我当场严厉拒绝了他的请求。
　　 我没想到都2019年了，还会有人存在重男轻女的偏见。但是如果你有幸走进医院，你会看见那些守在病床前不离不弃照顾的大多是女儿。身为父母，最起码要做到一视同仁。传宗接代只不过是一种心态，并没有几个家真有金矿等着男人来继承。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