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谣(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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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
  “听到我叫你了吗?”
  高黎贡山在东边问
  “瞧得见我找你么!”
  担当力卡山在西边说
  我无法回答
  被巨石截挡的血液
  沿着河床咆哮
  鸟
  有一只鸟掠过
  它的影子落下来
  我想接住
  阳光在上头晃了三晃
  穿透我的心思
  它便掉进来
  成为三次滚石
  梦
  你从哪里来?
  传说伯舒拉岭东麓居住着我的祖先
  你又要到哪里去?
  据说印度洋里有我尚待命名的子嗣
  那你究竟是谁?
  日东河、克劳洛、麻必洛、南塔迈河、恩梅开江、伊洛瓦底江……
  常常在大雪的梦境里与我交合
  空
  雪花落在扭角羚角上
  裹着尖锐黑质
  它问皮毛下的暖流:
  要流向哪里去?
  “蹄子朝上我朝上、蹄子朝下我朝下”
  如果蹄子踏空呢?
  雪花感到,一条江突然的重量
  伴
  “我原先有五个伴”,江石对我说:
  第一个在空中,成鹰飞走了
  第二个在山林,成豹奔走了
  第三个在水里,成鱼游走了
  第四个在地下,成泉流走了
  只有第五个盘在江水中
  倒拽着星空
  渴
  龟纹云豹来到我身边
  看到江水中错落的石块
  将倒影挤动
  它想起自己的母亲
  那只母豹身上飞奔的暗斑
  兴奋地翻卷舌头
  舔舐石块饥渴的尖棱
  渡
  昨天溜过去是谁?
  ——竹溜索可没流过汗
  今天走过来是谁?
  ——独木桥也没淌过血
  那么明天,谁会等着呢?
  ——藤篾桥的心跳
  绕过,峡谷碧绿的喘息
  谕
  云雾变幻几次颜色
  江水就幻变几种温度
  一年和四季,被它们酿造
  春天,山神披戴花冠绿装
  夏天牧神,放逐野兽生灵
  药神在秋天栽种风雷雨电
  只有冬天,死神才悄悄溜进火塘
  命
  “月光有九条命”
  南木萨在梦境中启示
  “你也将流朝九个方向”
  巨石挡在前方暗示
  月光把九条命,均匀照映大地
  我将九种流淌的声音
  交还给分割大地的手指
  相
  楔嘴鹌鹑吮吸翠色
  春风,绕着群山奔跑
  落下透明的脚印
  捣碎这条巨大翡翠
  是谁?将奔腾的翅膀裹紧
  令高飞的雪顶
  擦亮鸟鸣
  蚂蚁
  搬动土台的大蚂蚁需要一对腿箍
  嘎姆朋未想到
  天上的金银没有重量
  他骂道:
  你个小东西,腿那么细,要腿箍干什么?
  他并不知道
  江水也在搬运群山
  种子
  天与地分离发出巨响
  嘎姆朋脚落不下去
  原先混沌的种子
  有了轻和重
  他瞧见,有那么一道光
  给他走上去的路
  镶嵌下绿湿的脚迹
  生息
  木尼斤妻子生下了:
  蜜蜂、岩蜂、燕子、蝙蝠
  她父亲木棚九说:
  要生女人,用新尼榮土干祭妇神
  要生男人,用东拉尔达祭男神
  男神便在斯登墨里下了一笔注
  妇神便在斯登墨里开了一次口
  期愿
  所拉桥
  江水之石
  劈开的水流是碧绿的
  木索哇
  江水之水
  撞倒的江石是橙红的
  愿你们的父母,有人类的温度
  树子
  西坛嘎朋
  树之子
  跃动的根须
  涵养万物之源
  有什么顺手臂攀爬?
  还有什么,沿脚踝落下?
  你保持沉默
  却像越过千军万马
  格蒙
  祈祷格蒙
  让西坛嘎朋的妻子来自天上
  祈祷格蒙
  让西坛嘎朋的孩子遍布地上
  祈祷格蒙
  让天上和地上种下雪山
  再让雪山,穿上十万种阳光
  新生
  嘎美嘎莎
  流到南木代义有多远?
  嘎美嘎莎
  搓出泥巴的陇嘎有多厚?
  吹一口气,泥巴便有呼吸
  再吹一口气,泥巴的血液就
  翻滚轰隆隆的巨石
  泥巴
  肋巴骨上的泥巴多一点,就聪明能干一些
  嘎美嘎莎用口水喂养的泥巴
  在森林中,捕获一头野牛
  嘎美嘎莎用口水喂养的泥巴
  在江水里,捞到一篓鲜鱼
  嘎美嘎莎的肋巴骨上哟
  还奔跑着一万座山的力量
  卡卡   用什么清洗
  日月交配生出的万物
  用什么围拢
  万物无角的圆块
  卡窝卡甫,雪山驱骋
  它的血液在日月下秘密倾谈
  它的血液,在水纹上闪爍金光
  幻化
  是什么,把雪水化为清水
  是什么将清水化作江流
  是什么,命江流化为石头
  是什么让石头化作江鱼
  卡窝卡甫的子民
  朝群山佩上洁白的围领
  给大海扬起翠绿的披风
  弹
  红胸角雉梦境中,幻变一朵花
  成功逃避枪口与弓弩
  丧失奔跑自由的花
  听不到子弹和箭镞呼啸
  凑近冠萼,野兽之鼻
  潜入一江激流,瞬间
  碰触月色坚硬的壳
  桐
  一千万年前,星星坠落于此
  江水清洗过的星光,又继续一千万年
  绿色的飞鸟和白色的飞鸟合二为一
  它们在空中,对冲出一道弧线
  载着空无一物的天空继续下滑
  没有谁能够命名大地的忧伤
  珙桐枝头,栖息着亿万只翅膀
  归
  第三纪遗失的钥匙
  为第四纪冰期打开了门
  青翠的手指,晃动钥匙的影子
  江水发出一连串疑问
  日与夜,在交替处等待
  秃杉和三尖衫指向天空与远方
  枯死的落叶,回归流水和泥土
  见
  它带来江水
  却不知仿生色调的人类
  它带走江水
  却不晓盗取纯净的兽灵
  它开成了十,忽略九的无限
  阳光照见的十萼花
  也被石头乘着水流照见
  豹
  豹子花,梦见六条腿云豹
  身上布满金黄水流与褐色暗礁
  如一条远古运河,飞驰盘旋
  抖落枝叶穿过碧绿阳光
  盛放花冠,刺入粉紫月色
  流向时间起点和万物终点
  梦在豹子花醒来时屏住呼吸
  隧道
  贯穿隧道的机械之力
  也贯穿我的想象
  通往孔当的道路上
  碰及,另一股渔猎之力
  像坍塌的山体和打苞的骨朵
  滚滚朝前的巨大城堡中
  惊起一头羞涩小兽
  暗语
  众山的脚印,在哪里?
  云雾流淌空中
  比我们缓慢
  众山的眼睛,在哪里?
  飞鸟栖落枝头
  比我们迅疾
  江水照见云雾的飞鸟听见了谁?
  风物
  我不知道,山上有多少植物
  如果每一种说出一句话
  江水会淹到哪里?
  我不知道,山上还有多少动物
  如果每一种离开这里
  江水会退回雪顶?
  但我知道人类,从不肯善罢甘休
  藏匿
  第一个给高山命名的人
  或许已命丧江水
  第一个称呼江水的人
  也可能身埋高山
  一路上,我们叫着
  这些山水的名字
  隐隐无人作答
  唱辞
  人们的祷告声
  会不会像江石一般
  人们的歌唱声
  会不会如江水一样
  穿过教堂和群山
  那些模仿过它声音的鸟儿
  把天空变得多柔软
  寓言
  流向我的
  也流向远方
  有什么,在此等待?
  一如我们等待的什么
  众神也阻挡不了:
  肉身为尘土留下的
  流水为肉身带走
  祷
  烧去一片树林
  灰烬与岩土混合
  祷告雨水,让它们受孕
  祷告子孙,沿白云生长
  祷告族群,如江水奔流
  祷告森林和巨石的伤疤下
  长出纯净与甘冽
  索
  有时候,它们的影子
  从一个个肉身飙出
  距离岸边最高处
  不知什么,叫了一声
  这个喊着的名字
  在无数次滑行外
  把江面,拔高
  狩
  面食捏成野兽
  安静立于陶盘中
  虚拟试射,穿透气流
  山神保佑,射中
  山神保佑,再射中
  它们不知山神放逐的影子
  在丛林中,正遭受咒语猎杀
  药
  从雄当出发
  可能察隅也可能缅甸
  行走两三个月
  采药的地方,出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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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一些人隐没丛林
  另一些,跌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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