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阿富汗政府代表与塔利班代表在卡塔尔首都多哈正式启动阿富汗人内部谈判，并成立了“接触小组”以保持密切沟通。“接触小组”已经至少举行五轮会议，就阿人内部谈判的日程安排、指导原则等展开讨论。这是继2月29日美国与塔利班达成和平协议之后，阿富汗和平进程取得的又一进展。
　　美国是最大驱动因素
　　自2001年美国在阿富汗发动反恐战争以来，各方在阿富汗战场上已经鏖战了18年多，各方也都认识到凭借军事手段难以在战场上彻底击垮对方，这成为阿人内部谈判启动的最大背景。其中，又以美国政府的态度最为关键。回顾2001年以来历届美国政府的阿富汗政策，最初小布什政府对塔利班始终武力打压，但这并没有阻止塔利班在2006年左右“重返”阿富汗，导致阿富汗安全局势再度动荡。继任的奥巴马政府出台阿巴新战略，明确提出要区分对待“好塔利班”“坏塔利班”，在继续武力打击“坏塔利班”的同时也接触“好塔利班”。奥巴马政府支持与塔利班谈判的出发点是以政治手段辅助军事行动，希望“通过和平谈判和军事打击两手削弱塔利班”，但也未能达到压制塔利班的目的。2017年初，特朗普出任美国总统，上台之初也希望通过加大武力施压迫使塔利班就范，然而塔利班“针尖对麦芒”，以武力回应武力，阿富汗乱局有增无减。特朗普政府由此认识到美国无力彻底击败塔利班，同时认为在阿富汗“投入产出比过低”，遂开始寻找战争手段之外的解决途径。
　　2020年美国大选是特朗普加紧推动阿富汗和平进程的重要背景。一心谋求连任的特朗普需要内政外交等领域的“显眼成绩”为大选“拉票助選”，此时达成和平协议，实现“体面撤军”，兑现其在2016年竞选期间做出的承诺，显然对赢得连任有好处。尽快从阿富汗战争泥潭脱身、减轻美国背负的战略包袱，也符合特朗普政府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进行调整的基本方向。2017年以来，特朗普政府推出了《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美国国防战略》等政策文件，认为恐怖主义不再是美国的头号威胁，将对外战略重点转向大国竞争。
　　可以说，正是因为特朗普政府有以政治手段使美国从阿富汗战争泥潭脱身的强烈诉求，美才于2020年2月29日与塔利班签署了和平协议。按照该协议，阿富汗人内部谈判应在3月10日开启，但因为阿富汗政府拒绝先释放5000名塔利班囚犯，导致内部谈判的启动一拖再拖。为此，今年3月特朗普本人专门与塔利班多哈办公室负责人巴拉达尔通电话。巴拉达尔表示特朗普不应让任何人阻碍和平协议，破坏和平协议者这样做只是为了让美国继续陷在阿富汗战争之中。特朗普表态将让国务卿蓬佩奥与阿富汗总统加尼接触，敦促其释放塔利班囚犯，清理阿人内部谈判开启的障碍。最终，囚犯释放问题于9月初得到解决。

　　各方谈判立场存在巨大差异
　　特朗普政府对阿富汗未来政治安排并无明确规划。对特朗普政府而言，阿富汗人内部谈判既是落实2月29日和平协议的重要步骤，更是寻找阿富汗问题政治解决途经、减少暴力甚至实现永久性停火、进而实现美国从阿富汗战争泥潭脱身目的的关键环节。9月12日，蓬佩奥在谈判开幕式上敦促交战双方抓住时机，达成一项全面和平协议，并警告称美国未来对阿富汗援助的规模和范围将取决于阿交战双方的“选择和行为”。蓬佩奥的潜台词是：如果阿富汗政府、塔利班等各方无法达成政治解决协议，或者达成的协议与美国所期待的相差太远，那么美国将减少甚至停止对未来阿富汗政权的援助与支持。此外，随着阿富汗在美国对外战略排序中的持续下降，美国政府对于阿未来政治安排的细节已经没有太大兴趣，而是更多关注未来的阿政权能否与美国政府配合，是否在总体上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
　　塔利班试图通过“打谈并举”推动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塔利班最高领导人海巴图拉·阿洪扎达、高层领导西拉杰丁·哈卡尼等反复表态称，塔利班并不打算“垄断阿富汗权力”，而是为了结束外军对阿富汗的占领，并建立“不同部落和种族的阿富汗人享有平等权利的伊斯兰体系”。在和平进程问题上，塔利班持开放态度，积极使用政治手段推动美军从阿富汗撤出。和平谈判与武力施压都是塔利班实现政治目的的手段，塔利班以武力起家，也不可能放弃使用武力。塔利班认为，阿富汗政府的生存和统治都依赖于美军等外国军队，若美军撤出，塔利班单独与阿富汗政府和安全部队对垒胜算很大。若塔利班贸然宣布放弃使用武力无异于“自废武功”，丧失讨价还价的最大筹码。在9月12日谈判开幕前后，塔利班并未停止对阿富汗政府及安全部队的袭击，试图通过武力手段争取在谈判桌上更大的主动权。在阿人内部谈判议题方面，塔利班发言人穆罕默德·纳伊姆说，塔利班将建立“伊斯兰政府”和阿政府释放7000多名塔囚犯作为首要谈判议题。针对美国、阿富汗政府的停火要求，塔利班谈判代表哈乃斐称，塔利班所探求的不只是停火，而是结束战争的方式。
　　阿富汗政府整体上希望通过谈判将塔利班纳入其主导的政治安排。不过，当前阿富汗政府的立场有些尴尬，其既没有作为签字主体参与2月29日的美塔和平协议，更未能实现在和平协议中加入自己强烈主张的条款，如塔利班在美国撤军之前先停火等。更为严重的是，美国在和平协议签署后立即启动了撤军，提前完成了在7月中旬之前将驻阿美军削减至8600人的目标，并可能在11月之前进一步削减至4500人。阿富汗政府有理由认为，特朗普政府可能会在特定情况下抛弃自己。为此，阿富汗政府希望通过阿人内部谈判，借助美国及国际社会的压力促使塔利班宣布停火。然后，阿政府希望将塔利班纳入2001年阿富汗战争后形成的政治框架，而不是塔另起炉灶、否定现行政治框架。阿富汗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主席阿卜杜拉·阿卜杜拉就公开表示：“赴多哈的阿富汗政府代表团代表着民主政治制度，该制度得到了阿富汗不同文化、社会和族裔背景民众的广泛支持。”
　　在鏖战18年之后，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终于坐在谈判桌前，共同讨论结束暴力的途径和阿富汗未来政治安排。阿富汗人内部谈判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例如，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就如何界定当前阿富汗冲突立场不一，塔利班坚持将其反对美国等外国军队以及阿富汗安全部队的战争称为“圣战”，阿富汗政府显然不赞同这一定义。再如，塔利班坚持将2月与美国签署的和平协议作为谈判基础，这意味着如果内部谈判违反了和平协议，那么塔很可能中断与阿政府的谈判。当然，最核心的问题是未来阿富汗的政治权力将如何在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等势力之间分配，这也将是阿富汗人内部谈判双方最大分歧之所在。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副所长，山东大学南亚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