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男孩最先吸引了我的目光。
　　他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最少有两三分钟了，却不肯进来，探头探脑地张望。隔上半分钟左右就会出现一回，而隐在门框后面的身子也跟着一闪一现。
　　我微笑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示意他进来，但是他却像受了惊吓般干脆将身子完全缩了回去，于是我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却突然就这样跌进来了，一下子就撞到我的身上，我扶住了他，他大叫了一声“哎哟！”我赶紧松手，这才注意到刚才被我扶住的双臂肿得像个棒槌。
　　这个男孩不过一个十五六岁，单薄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好，穿了一件灰扑扑的夹克，和一双磨损得很厉害的球鞋，看上去家境不大好。在他的身后跟着进来一个垂头丧气、满脸晦气的年轻男人，以及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
　　男孩因为疼痛脸色苍白，头发被大滴的汗水濡湿，他颤声对我说：“医生，你能不能替我做个鉴定？”他的眼睛垂了下去，脸也红了起来，怯怯地补充了一句，“刚才被他的车给撞了一下……”
　　“是啊，刚才还好好的人，现在被他的车一下给撞断了两只手……”中年女人开口了。
　　我这才弄明白他们的关系，年轻男人是肇事司机，中年女人是热心快肠的目击证人。我着手替这个叫林其的男孩检查，整个就诊的过程他都不曾正视我，要么盯着地板，要么看看那个中年女人，脚不时地在地上划着圈。司机紧张地搓着自己的手，口中嘀咕着什么。林其却莫名其妙地对着司机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见过被撞的人向司机道歉的，中年女人打抱不平说：“是他撞了你，你还要向他道歉，你傻了吧！”
　　我盯着那个依然还在脸红的少年，站起身来：“林其，你跟我进来一下。”
　　“检查结果不是出来了吗？”林其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的红晕越发地扩散了许多，但他还是跟我走进里屋。他一进来，我便把门关紧，将中年女人和司机拦在了门外。“林其，你的右手确实有伤，但你确定你左手的伤是今天被车撞的？”
　　左手的伤痕最少有了十天，因为新伤和旧伤的锐利角不同，在专业人士面前，所有的虚假都会被揭穿。在我的目光逼视下，林其从椅子上嚯地站了起来，他想伸出那只伤轻点的手拉我的衣服， “爸爸在人民医院住院，医生说再不交费用的话，就得停药……”
　　我没有做声，开门走了出去。中年女人一见我们就急切地追问：“医生，结果怎样？”
　　“可以做手术，也可以替他打固定石膏。”
　　“还是做手术吧，这样好得快些，他还是个孩子嘛，万一出问题的话，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医生，你帮忙算一下总共需要多少钱？”我刚想说其实以这孩子的年龄打了石膏让其自然生长应该问题不大，想想忍住了。
　　林其在这个时候却说：“医生，你就替我算算那只右手的吧，司机大哥也不容易……”
　　司机半天没反应过来，中年女人狠狠地拍了一下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大概需要八千到一万块左右。等我把这结果说出来，中年女人就拉住了司机，“你看医生都说了……”司机把钱拿出来一张一张数过之后递给林其，林其把那厚厚的一叠由百元、五十、十块组成的钱捏在手里，脸上的红晕一直都没有消，一再对司机道歉。
　　人散去了，我看见到了折回来的林其，他是来打石膏固定的。在热心的女人面前，他没有说出真相，是不想让对方的好心变成难堪，从此吝惜善举吧。他诚实地取得了自己应得的那份补偿，为自己的良心找到了出口。
　　然而，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让欺骗的行径变得理所当然，哪怕它情有可原。我们未必赞同，但也许我们可以试图去体恤，以及体谅。
　　（梁衍军摘自《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