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政治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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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都认为互联网是“送给草根的礼物”。因为它为民众带来了公共讨论的空间,提升了他们的言说机会。这形成了一种抑制公权力泛滥的工具。在21世纪头十年中,我们可以广泛地看到互联网政治的光辉岁月:周老虎案、邓玉娇案、我爸是李刚事件、李天一案、郭美美案、雷政富案……大量网络舆情事件,揭露了社会黑暗面,成为了对公权力的有力监督,这很大程度上协作了中国当时尚不完备的反腐倡廉工作。可以说,“互联网政治”导致了公共议题下沉到民间,民间拥有了一定参与渠道,知识分子们也看到了政治改良的机会。
  网络监督的路径,往往遵循着“网络曝光—媒体介入—舆情发酵—有关部门调查—处理当事人”的模式进行。其中,媒体介入与舆情发酵是互联网政治中非常关键的两个环节。因为专业媒体与网络大V在这个过程中进行的话语建构—讲述、阐释、引申等,基本上完成了“框架设定”的过程,也就是俗称的“带节奏”。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讲述都有助于网民认清事件的本质。但是也必须认识到,有时因种种原因,讲述也会走向偏差。这说明,“网络监督”虽然有不少好处,但也存在很大的局限性。只不过,在当时高歌猛进的互联网时代,乐观情绪显然已经掩盖了一切。
  不仅仅在中国,在全世界互联网覆盖到的国家,都能够明确地感到网络议政带来的巨大力量,都感到既有权力结构的更改。“互联网政治”,就是这个权力结构更改的过程—主动权慢慢从少数精英转为广大草根民众。
  但是,问题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

互联网政治走到十字路口


  随着互联网的深入与普及,有人发现,有一些“话术”能将一起普通的新闻事件转化为一次大规模的网络行动。心理学的研究表示,网民的情绪可以动员,也可以激发。比如说,一个高质量广告的投放,可能会让一个普通的受众产生激情消费的冲动;同理,一个建构在特定新闻事件上的高超话术,也能让一个普通受众产生狂热情绪,从而产生即时行动力。必须说,我们不能过分高估人的理性:因为只要话语策略足够高,都会有受众被其虏获。
一个好的初衷走向一个坏的结尾,这在社会运动中并不少见。

  勒庞的《乌合之众》到今天依然有强大的解释力:当庶民一旦被某种原因所激发,就会形成集体的狂热,群体的智商会迅速降低,成为乌合之众。在网络上情况也是一样,人们都会醉心于网络监督“虚假的正义感”,从而把网络看作是发泄的工具。不过,如果只把互联网政治看作“草根的礼物”的话,那它的价值并没有打折:因为草根借助它获得了狂欢的机会。但是,从政治向善的维度来说,则是破坏性日益大于建设性,甚至成为潘多拉之盒:放出了仇恨话语与极端思潮。这对一个社会而言,往往意味着极大的倒退。
  一个好的初衷走向一个坏的结尾,这在社会运动中并不少见。当很多高超的玩家发现互联网政治带来的可能的政治机会、经济机会时,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利用自己的资源以完成权力变现。我们可以看到,网络水军的出现就是网络监督异化的开始。在很多时候,水军相当于网络舆论场的一种不可捉摸的力量,他们看似普通的网民,但其言辞中又可见诡异之处。
  这些或真或假的水军,除了规模宏大之外,有一些还掌握着高超的话语能力,能游刃有余地在网络上呼风唤雨,随时调转网络的节奏。不少网友都能看到这样的奇观:当贺岁档有几部国产电影同时上映时,可以见到几路水军相互厮杀,捧一部踩几部,评论完全偏离客观标准,相互谩骂、倾轧,进行话语竞赛。越是在激烈交锋之际,越容易看到水军的真实面目。
  更高超的玩家远远超过一般水军的水平。自2015年在西方社会中出现的以特朗普为首的网红政客,就是从互联网政治转轨至现实民主政治的最佳践行者。这些政治网红的背后,都有一群情绪狂热的网民。最新的升级版是乌克兰的新总统泽连斯基,作为电视明星的他因扮演总统而获得了广大网民的喜欢,并在2019年4月的大选中以压倒性的优势击败对手,成为真总统。结合了话语、图像、剧目的全方位网红,综合地利用了电视与网络的多重平台,在短暂时间内从一个政治素人成为总统。更令人惊讶的是,“泽连斯基现象”背后的运作者是乌克兰寡头之一、传媒大亨科洛莫伊斯基,他从《人民公仆》剧目开始布局,并将其视作登上权力顶峰的阶梯。这意味着,只要可以精准操纵网络,就可以精准操作民主。如能操作民主,就意味着掌握通向权力顶峰的钥匙。
  在社会抗争领域,互联网政治带来的破坏性更加严重。互联网为激进主义话语的传播提供了场域,一旦激进思潮点燃了低落的公民情绪,那些普通的市民就有可能成为被发动的暴民。讽刺的是,当局者往往意识不到抗争话语对他们的主导作用,而误以为是自身的判断与诉求。在这种极端情绪之下,抗争者会做一些非理性的举措,比如破坏公共设施、冲击警方、频繁骂战等。
  更激进的是几年前的“伊斯兰国”,同样生产出一套带有宗教极端主义色彩的神学叙事,不仅汇聚了中东地区的狂热分子,更是让不少在西方社会中倍感失落的“穆二代”受到了召唤,从而从西方国家陆续杀回新月平原从事暴恐活动。至于一些原本有美好初衷的左翼运动,在互联网政治的加持下,也都慢慢出现变味,包括环保运动、女权运动、种族平权运动、同性恋平权运动等,多少变得激进,甚至极端。比如今天的一些环保组织,对于环保的执着已近极端,对于任何形式的工厂、水坝、公路的修建都一味反对。甚至,不排除某些环保组织沦落为“收保护费”的公司。
  曾几何时,我们会认为互联网政治带来了更多的民间机会,成为照亮政治文明的希望。但是今天,我们会发现,互联网政治存在着极大的不確定性。一方面,它自身缺乏稳定的形态,有时会形成盲目的集体狂欢、话语暴力、民粹主义,具有巨大的破坏力。另一方面,它很有可能被特定群体所利用,用来操纵广大网民的情绪,以此实现商业变现、权力变现等用途。
  相比于10年前,今天的网民已经不迷信网络监督带来的虚无正义感。他们拒绝互联网政治带来的可能的参与入口,从而以一种冷漠的姿态“吃瓜”,随时等着“反转”的到来。
只要互联网中某些“神祇”能被解构,那么话术的威力就能相应减弱;只要民众逐渐失去激情,那么排山倒海的民粹主义将会慢慢走向式微。

  互联网政治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天使还是魔鬼?


  互联网政治将何去何从?这个议题会否像过去百年来多个政治学名词一样,只是昙花一现?它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
  确实,将它神化是没必要的。它只是改变了渠道与途径,但它在本质上依然是政治。它承载了一些闪耀着人类光辉的理念,但同时也混入了功利和算计。早年,当一些美好的文明理念随着互联网席卷世界的时候,我们确实看到“全球共治”的曙光。人类多种价值共识,在那一刻得到了凝聚:民主、文明、理性、进步。作为舆论监督的工具,网民可以将网络当作自己的维权工具之一,来打破权力的不平衡结构。即使在中国政府反腐工作制度化、特权行为大大减少的今天,网络舆论的威力依然有正面意义:比如重庆“保时捷女司机”这样的案例,一旦曝光依然能引起媒体与有关部门的重视,帮助反腐工作的介入。
  但是,互联网政治中民粹主义的属性,确实不能再低估了。这种汹涌而至的民粹主义浪潮,甚至直接动摇到民主的正当性问题。当民众的看法变得偏激、狭隘、带有攻击性的同时,这种民主很可能发生变异,导致一种类似法西斯的极端政府上台。当特朗普成功当选美国总统之时,媒体与学界也能看到这位强势领导人背后的暗云。有人提醒,希特勒、墨索里尼等极端政权,也是由“民主”之手选上来的。在互联网中体现的种种政治撕裂的问题,在现实中并没有很好的答案。尤其是,当寡头与利益团体成功打造一种足以诱惑全体公民的意识形态,将可能是全社会灾难的开始。“民主”这一神圣的概念,很有可能被别有用心者利用,成为阶层迫害、暴力冲突、种族清洗的逻辑起点。
  最可能的结局是,人类慢慢看清了互联网的套路,逐渐失去激情。人们不再指望在网络中找到救星,就不会再那么容易受到忽悠。只要互联网中某些“神祇”能被解构,那么话术的威力就能相应减弱;只要民众逐渐失去激情,那么排山倒海的民粹主义将会慢慢走向式微。网络世界一旦被解构,它对现实构成的牵制力就会减弱。当众神归位,万事重启,精英与草根即将重新寻回平衡,历史又将走到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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