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鼠强杀人事件外传(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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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讯:两年间,三个孩子相继被毒死,是什么让一个平常农妇变得如此歹毒,被害的孩子又因为什么被自己的亲伯娘害死?
  两年来,鹿城市长邺镇长亭村村民蔡吉妹除了用毒鼠强相继毒死自己的侄子侄女,还可能毒死了堂叔公和邻居的孩子。她曾在审讯中供述了部分事实,但后来翻供。《新视角周末报》
  1
  蔡吉妹和大嫂正在给刘家坟地的棉花秧打结,见二嫂右手挟把着大丫头从村西头大道上扭着走过来,到了地头,扬着右手喊,老姑,老姑,不干唻,不干唻。大嫂直起身子纳闷问,不干咋?
  二姨领了外村的人过来了,让老姑过去相见相见。
  哦。大嫂瞅了蔡吉妹一眼,蔡吉妹的脸红得像田垄上开着的喇叭花。
  晚上,三个哥、三个嫂子、两个姐、爹和妈,一家人挤满了一屋子。蔡吉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二哥说,老妹你说句话呀,中意不?
  他刚说完,二嫂在后面使劲拧了他屁股一下,又剜了他一眼,意思让他别乱说。
  爹咳嗽一声,以示他在这个家庭的核心地位。
  甭问丫头了,我想呢人是中意,就是没房子。二姨答应了男方现在那处新房结婚用,但人家也是兄弟仨,到底分到谁头上是人家以后的事。
  那就让那边应了这房子归老妹子,以后他们就是借钱盖去也跟这边没关系。二姐的话噼里啪啦地像放炮仗。
  蔡吉妹倚在炕头上盘算,这个嫁人呢,就是人家的人了,那边姓路,日子一般,现在哪家不都是这样,都穷,都是在外面干活出苦力。村里年龄一般大的姐妹都一个个嫁了,这个男人看着蔫老实。娘早嘱咐了,油滑的人可不行,在外面干点什么自己在家也不知道。一定得有个房子,这些年家里盖了一处又一处,大哥,二哥,三哥的,爹和娘累得那样,操心费力,这个嫂那个嫂故事儿眼子都不少,弄得家里关系不融洽。要房子,就是一处房子。
  我看房子是小事,人老实就成。大嫂憨,在家族里有些受排挤,说话也不看时候,当地冒出一句。几个妯娌和小叔子瞥了她一眼,公公婆婆显然也不待见她的话。蔡吉妹倒是听了心一动,是呢,房子有什么呢?还是看人好。想着,她从大嫂手里把五岁的二侄女抱了过来,在脸蛋上亲了一下。
  一进腊月,蔡家就开始张罗闺女出门子的事儿,那路家也应了,结婚的新房归老二。这处房蔡家也打听出来了,是人家路家哥仨集体出钱盖起来的,本来留着老大结婚用的,老大一家子在外地打工不回老家了,现在老二婚事迫在眉睫,房子先济老二。二姨和路家也打招了问应了,等以后人家老三盖房的时候,老二给兄弟出一部分盖房钱。
  这婚说结就结了。喜事那天路家托闫大鼻子在乡里找了辆吉普车,四五辆拖拉机在后面一长溜,那场面热闹喜庆。蔡吉妹在吉普车里颠晃着,心里美开了花;旁边路家老二,低着头,脸红到了脖子,是真老实呢。
  新房子就是豁亮,蔡吉妹想这么大的院子,虽然墙头还没有拉上,等来年男人在外面挣了钱回来,拉上一圈红砖墙头,盖上个高门楼,让村里村外过来过去的人都看看,多长脸面。
  蔡吉妹还盘算,在院子东南角再栽上个柿子树,几年就能结果,到时候红彤彤的当个景儿,打下来闷熟了,给孩子当水果吃。这一想孩子脸就羞了。结婚的那天晚上,这个死闷路二强,那方面到是挺不闷的,把蔡吉妹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早晨起来自己不经意的摸了摸肚子,做那个身体里就能怀上孩子呢,真是神呢。
  2
  这个日子就是流水落花,柿子树一年年的拔高,当第一年红红的柿子挂在枝头的时候,蔡吉妹的孩子已经会跑了。可是她期盼的高门楼和红墙头还没有建起来,不是蔡吉妹不着急,钱省吃俭用的早凑够了,蔡吉妹年年催赶家里的男人,男人每次都支支吾吾,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一年年就给推过去了。蔡吉妹就有点犯猜想,这一想多了就想出新情况来了。男人腊月二十回来后的晚上,蔡吉妹把孩子哄睡着了,和男人做了一次功课,都需要嘛,这一去就是多半年,水浇地快干涸成了盐碱滩。男人连续折腾了两次,完了扭了头蒙着被子就想睡,蔡吉妹下去用毛巾擦了一把身上的汗渍,上炕后推了男人身子一把。这墙头明年开春就得盖上,正月砖便宜,抓紧买了,过了年肯定会长几分(钱)。男人说,盖什么盖,回来就是叨叨这个。蔡吉妹在被子用腿蹬了他一下身子,不盖怎么行,我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没个院墙安全吗?男人不作声了。静了会儿,男人扭过头来,孩他妈,你看咱上坡那块老宅收拾收拾行不行?
  什么?收拾老宅干吗,那不是老大家的吗?
  老大不是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咱们收拾干吗?
  咱们住行吗?
  什么,你个闷王八这话里有话呀!蔡吉妹一脚把男人踹到了一边,男人骨碌着身子起来,披上件衣裳坐起身。
  孩他妈,这个房子老三准备结婚用呢,老三在东莞打工的时候和郭家堡子的郭开红好上了,两个人都在外面租房子过了,这不年后五一回来结婚,我这想过了年和你商量一下,当时老三给咱们救了急,咱去那个老宅拾搭拾搭,等我在外面干上两年,咱爹说了那块空庄基给咱,咱自己盖新的,可着你心盖。
  你这个闷王八。蔡吉妹气急败坏,结婚时候不是和老三说好了,归咱吗?这结婚了孩子有了,你们就反钩子呀?你爹妈还有老三真不够揍。蔡吉妹嚷嚷起来,男人见这个阵势也不敢吭声,蔡吉妹后来抄起枕头砸在男人头上,滚你妈那里去,和你妈睡去!蔡吉妹长这么大没有这么气过,没有这么骂过,她胸口因为生气上下起伏着。孩子被惊醒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蔡吉妹抱起孩子搂在怀里呜呜地哭,院里的光秃秃的柿子树上最后一个熟过了的柿子在哭声中啪嗒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蔡吉妹那年春节没有过好,她第一年大年初一没有给公公婆婆拜年,公公婆婆也看出什么事来,都不吱声,倒是临正月十五,老三跑到蔡吉妹家里,进了屋见蔡吉妹在包饺子,象征性的抱了抱侄子,说二嫂,晚上一起吃吧?
  蔡吉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手里捏着饺子皮,说不去了,老三,你有话就说吧。   蔡吉妹快走到闫中栋家胡同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闫大鼻子低着头大步朝村外走,蔡吉妹就喊,他闫伯。
  闫大鼻子停下脚步扭头看了蔡吉妹一眼,脸上样子有些急,问,干啥?
  不干啥,找你有点事。
  有啥事么,这么早。我先去东树林拉屎去。
  你憋会儿,我和你说说。
  憋会儿?不行,你这人真不咋地。闫大鼻子两眼四处踅摸了一下,见街上没有人影,便说,我那天裤裆底下憋,你不让来回,现在还让憋,想让我拉裤兜子呀?
  滚你的。蔡吉妹骂得无奈,她现在是用人之际,只好让闫大鼻子话上占个便宜。闫大鼻子这些年趁着村里男人出外打工不在家的机会,没少利用村长的身份玩弄村里的老少娘们。三月三,蔡吉妹的男人走了十天,他晚上就敲门去了蔡吉妹家,死摸硬泡了半宿,还是让蔡吉妹给推搡了出来。闫大鼻子这个腥火没吃上,时刻惦记着怎么把这个蔡吉妹给办了。
  闫大鼻子不在乎蔡吉妹如何骂他,他脸上变了变说,你不就是为你小叔子那块房基的事情吗?我都和你公公说了,这个闷公公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和郭开红俩妯娌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怎么说和呀?
  蔡吉妹向前凑了凑,话上变软了些,说,他闫伯,现在就着二强三强哥俩在家,你给来回跑跑,实在不行我再补上三千盖房钱,老三他一个小子,我这边俩孩子过日子腰劲大,你让老三看着亲兄奶弟的面子,应下来,我当二嫂的以后对得住他们。
  闫大鼻子说行,行,不就是这么点事儿吗,边说边就迈开步子往村外走,再说,我就真拉裤兜子了。
  蔡吉妹在后面看着闫大鼻子,太阳从散着浅雾小树林上空露出鸡蛋黄的头,浅黄的光线照在蔡吉妹的脸上。蔡吉妹叹了一口气,心中盘算,成的机会不是多大,但也不是没有,看闫大鼻子是不是给真用心办了,真要把这房的事情给弄成了,就让他来回。蔡吉妹心里想着事,揣着手低着头往家走。
  路过小叔子家门口,看见郭开红正抱着一捆棒子秸进屋准备做饭,蔡吉妹把手从袖口里抽出来,抬着头打起七分精神,喊,三婶,三婶。郭开红一抬头正和蔡吉妹打了个照面,她先是一愣,脸上顷刻黑云密布,冲着蔡吉妹“呸”了一声,闪身进了院子,咣当,反脚将门踹上了。
  这个小骚货!
  蔡吉妹选了一个吉利的日子去五叔公路宇增家,十年里除了大年初一早晨给家族长辈拜年的时候来路宇增家,平常是不登这五叔公公门口一步的。蔡吉妹现在咬着牙忍,目前处处用人不忍能怎么样,她感觉整个长亭村没有一个和自己说得上来对自己好的人。都是气人有笑人无。她教儿子的第一句话就是,谁也不信就信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过好日子看别人受穷。蔡吉妹今天来路宇增家是想了又想的,闫大鼻子那里没有头绪了,只有找路宇增这条路了,毕竟路宇增在路家这个大家族里威望高,大事小情的都要由他说了算的。人在难处不得不低头,蔡吉妹费了好大的周折才劝通自己。
  夏天的气温是闷热的,长亭村唯一清爽的地方就是路宇增的客厅。路宇增是乡里文化站的负责人,退休七八年了,老伴过世三四年了,每月的退休金足够让他丰衣足食闲情逸致。路宇增有股文化人性情,自己在家练练字,拉拉胡琴养心怡情。不参与村里外人的事不表示不参与自己家族的事,路宇增家族观念强,他这辈的人只剩下他和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路宇东,也就是蔡吉妹的公爹。路家所有的事情他都要高瞻远瞩,婚丧嫁娶事必躬亲,哪家有事儿没有通知或是没有提前向他报告,那别怪他路宇增不留情面。
  路宇增正拿着毛笔在旧报纸上写写画画,看见蔡吉妹进来只是撩了下眼皮,没有说话。蔡吉妹强颜欢笑,五叔,练字啦?没话找话说。路宇增“嗯”了一声将笔在墨水里蘸足了,依旧没有停笔。蔡吉妹凑近跟前,哟,五叔字写得真工整,这是啥体呀?路宇增仍旧没搭理她,直到把大白纸写满才停手,拿毛巾擦了擦手问蔡吉妹,老二家,有事儿呀?
  五叔,耽误你用功,今儿来就是和你说说我家那块空庄基的事儿。本来那块庄基是大哥垫的土,二强也没少出力,现在我和二强商量了大哥也不回来了,想把大哥的那块庄基买过来,你给做个中间人,到时候让二强请你喝酒。
  路宇增坐在木椅上喝了口茶水,蔡吉妹赶忙又端起茶壶给续上了。
  这事儿呀,老三家前天过来也和我说了。
  蔡吉妹一听郭开红也过来,就有些着急。
  五叔,老三家的房子足可以再住上二十年三十年,你也知道我家那老宅破到什么样儿了,当初老路家……蔡吉妹话儿头止住了,想起当年在路宇增面前摔勺的事儿。
  路宇增自然也不会忘了这二侄媳妇儿当年摔勺落脸子的事儿,这次蔡吉妹厚着脸到家里来求他,他路宇增岂能这么容易就能够求得动。
  哦,这事我也不好说,老三家和你一样都是不好听说听道的人。路宇增故意拿话儿挖苦蔡吉妹,这也是他的脾气,任何人来了都不会痛痛快快,万事儿都要拿捏好分寸,没有了分寸失去了阵脚那谁拿着当回事?路宇增话说完,蔡吉妹就臊了个大红脸,说话就显得不利索,但没有办法,忍着,忍着。
  五叔,咱们这大家子就你说公道,侄媳妇儿们做得对不对的你这当家人还得冲着孙男娣女们,对不?老三家可以再向村里申请,我现在儿子快上初中了,说不上了就得马上安置家。老二在外面干活干得快成了病秧子,以后也出不去门了,就现在能挣个钱,我想抓紧把房子置办上。
  那个空庄基老大家没话,谁也做不得主,你和老三都惦记上了,给了谁都一家痛快一家骂街。
  大哥大嫂我通话唻,通话唻,应了给我了给我家了。蔡吉妹有些着急。
  老三家还说应她了。路宇增一句话就顶了回去。
  蔡吉妹就不吱声了,就听路宇增的下文。
  路宇增在房间里背着手,走了几步,下午的好心情让蔡吉妹给弄没了。路宇增愤不上蔡吉妹,首先蔡吉妹打心里没有尊敬过他,再者路二强老实得有些木讷,不会来事,不像别的子侄辈,出门回来拎点礼品特产的到他门口来,说话做事的有个眼力见。路宇增是个有脑子的人,他明白只要他活得硬朗朗的,路老二家就得有事求到他,最不济活到你老二家孩子结婚闺女出嫁,你看你五爷会不会给你拿拿绊,今天你蔡吉妹果然上了门。   路宇增心里存着这个小九九,蔡吉妹的如意算盘自然会大打折扣。
  真烦人。路宇增冒出这么一句。
  五叔,您……
  我是说外边的知了。
  窗外和屋里的气氛差不了多少,沉闷得让人有些压抑,几只知了没头没脑的可劲儿鼓噪,真看不出一点儿事儿来。
  骄阳打在蔡吉妹的头上肩上,像半红的烙铁熨煎人身,她忘了自己出门时候和路宇增是否客气了几句,她心里一大片空白夹杂着大片的难过,腿上发软头上发晕脚步发沉,蔡吉妹想哭想喊想骂人,但偌大长亭街上只有自己和自己矮小的影子。
  4
  蔡吉妹荷着凿镐去间苗。蔡吉妹弯着腰低着头,给秧苗鞠躬,蔡吉妹咬牙哀求土地,蔡吉妹手攥紧凿镐汗流浃背地干,干……蔡吉妹脑子里面孔一个又一个闪现着:路三强,郭开红,路二强,路家老大,闫大鼻子,路宇增……蔡吉妹你让我干一回……蔡吉妹你给我滚出去……蔡吉妹你过的什么日子……蔡吉妹你要反抗……房子,房子,宅基,我的,我的,我的……
  蔡吉妹身后的秧苗都被她凿得七零八落。
  晚上刚擦黑,蔡吉妹给两个孩子盛好饭,就匆匆地出了门。她要去东街口武庆家给男人打长途电话,村里只有两部电话,一个是村长闫大鼻子家,一个就是武庆家。蔡吉妹不想去闫大鼻子家里是怕被闫大鼻子这个腥油沾上,武庆媳妇儿虽然也不好通事,但武庆是个爽快人,村里口碑挺好。到了武庆家门口的时候,蔡吉妹一脚迈进院子,才发现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蔡吉妹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村长闫大鼻子,然后是武庆、武庆媳妇,还有几个村上的人。
  主人还没开口,闫大鼻子先说了话,哎哟,这不吉妹吗?过来过来,正好,一块喝点。蔡吉妹心说陪你喝个蛋。
  武庆起了身,说二强嫂,一块吃点,刚出门回来,叫几个不错的过来。二强哥还在外边吧?
  蔡吉妹连忙应着是呢是呢,还没回来。我可不行,我吃过了吃过了,过来给二强打个电话。
  武庆媳妇瞥了眼闫大鼻子,嘴角抿了抿,没吱声,脸上好大的不痛快。武庆用手扒拉了她一下,快去带二嫂打去。
  武庆媳妇儿扭扭捏捏地从桌上起来,也不和蔡吉妹说话,扭身就先进了屋。人穷志短,蔡吉妹厚着脸皮伪着笑扭身跟着进屋,村长他伯,他武庆叔你们喝,你们喝着,等二强回来我叫你们一起喝。
  二强不回来我们就去不着呀,弟妹这么见外呀?闫大鼻子带着酒劲儿话说得挺肉麻,一旁人跟着哈哈地笑得肆无忌惮。
  蔡吉妹接不上话茬,在心里啐闫大鼻子: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她进了武庆家东屋,武庆媳妇儿拿起话筒连瞅她都不瞅,问,什么号?
  蔡吉妹本来想自己拨的,但一看武庆媳妇拿着电话机好比个神物一般,就说了男人那边的电话号码。电话嘟嘟几声通了,蔡吉妹小心翼翼地捧着听筒,像对睡熟了的孩子那样说,是二建公司办公室不?麻烦您叫一下钢筋工路二强……噢,谢谢了,谢谢。对了,麻烦让他给这个号打过来,嗳,嗳,嗳……
  蔡吉妹放下电话,看武庆媳妇还在一旁防贼似的盯着她,就赶紧笑了笑,他婶今天好看呢!
  好看嘛呀,孩子啰嗦的。武庆媳妇说话噎人。
  蔡吉妹忍,忍。蔡吉妹说你看你家小宝多随你,大眼晶晶的,你家收拾得多利索……这个电话等得多么漫长和煎熬呀,蔡吉妹心里焦急,一分一秒的在人家里低三下四没话找话,唉,好窝囊!
  外面桌上人喊武庆嫂儿出去陪酒,武庆媳妇儿答应了一声,坐在炕上没动地方。蔡吉妹说,他婶要不你快去吃饭,别耽误着你。说完这个话蔡吉妹就好大的后悔,你在人家屋里,武庆家(当地土语这里的“家”字读“街”,就是对男人妻子的称呼)能放心吗?你要偷着把电话再打过去,你要再做点什么的……
  果然,武庆家儿没理她,拿起个蒲扇扇着风,说这天,还让人痛快不。
  电话终于来了,蔡吉妹问男人和大哥又联系了不,路二强说联系了,大哥应了自己,应得铁铁的。蔡吉妹心里舒坦了,问路二强多会儿回来,其实蔡吉妹心里一肚子话想数落数落,可是在人家家里,在武庆媳妇的监视下,用着人家的电话,还有路二强那边也是掏长途电话费的,算了。路二强说过不了几天了,蔡吉妹说你回来再说吧,别耽误他婶吃饭。
  蔡吉妹放下电话,给武庆媳妇儿满脸赔笑,麻利儿地向外走。蔡吉妹对桌上的几个人边走边喊,过几天二强回来,都过去,都过去啊,武庆可得叫上他婶,总麻烦你家。武庆已经有点酒了,站起身掐着腰,行,行,好久没和二强哥聚聚呢。嫂,你有事就过来打呗(电话),客气嘛儿呀!媳妇儿,你送送二强嫂。
  闫大鼻子也起身说了几句话,蔡吉妹也没入耳,猜也不是什么好话。
  不唻,不唻,不用送。蔡吉妹头也不回走出武庆家大门,扭回头还想客气几句,可连武庆媳妇儿影儿都没看到。
  依旧无比烦闷的黑夜,燥热难当的蔡吉妹仰面侧身再仰面再侧身,宅基的事情已经让她寝食难安,她期望男人尽快回来,给她一个好消息。她期望有个好的结果给她,让她松一口气。她在凉席上翻了几个来回,不时坐起身来望着窗外漆黑得无有边际的夜。蔡吉妹是焦躁忧虑的,她期望白天让自己少看到村里那些一个个让她生厌的面孔,她期望晚上老天爷能让自己安安稳稳地睡着。她失眠太久了,每晚太阳穴两侧针扎般的疼,脑子里满是武庆、武庆媳妇儿、闫大鼻子,酒桌上一个个狰狞丑陋的嘴脸,淫荡的笑声;然后是路宇增、郭开红、路二强、闫大鼻子、闫大鼻子……
  5
  中伏的第二天,路二强是扛着蛇皮口袋走进长亭村的。他推门进家的时候蔡吉妹正从炕席底下拿出包钱的手帕,一层层的展开,拿出两张崭新的伍拾块钱塞到老大手里,老大攥在手里紧紧的。蔡吉妹盯着孩子的眼睛说,老大,以后你就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好好学,考上大学妈花多少也供你,当大官挣大钱,让你三婶还有五爷那些看不起咱家的人都看看咱的志气。儿子十二三岁了,也懂事了,知道妈的意思,抿着嘴唇重重地点着头,一抬头看到爸爸进了屋,喊了声,爸爸回来啦!   看着男人进了家门,蔡吉妹心里总算敞亮了许多。
  男人问,刚教孩子嘛呢?
  蔡吉妹和路二强夫妻俩吃过晚饭去的路宇增家,估计这个点路宇增已经吃完饭了。蔡吉妹前面走得麻利,路二强拎着在外边捎来的当地特产——两只脆皮烤鸭。蔡吉妹告诉路二强,不贿赂一下路宇增恐怕不会为自家说话。两只烤鸭二百多块钱,路二强掏钱付账的时候,心疼得太阳穴青筋冒出老高。这拎到家,蔡吉妹都没舍得留下一只给孩子吃。两个人前后脚进了院,张嘴就喊五叔,五叔。等二人贸然一进屋就给愣住了,路三强和郭开红二人在东屋正陪着路宇增吃饭呢,桌子上菜码还挺丰盛。这一下大家都很尴尬,路二强闷声问了句,三儿,你啥时候回来的呢?
  路宇增起身说,巧了。
  蔡吉妹回到家门就躺在了炕上,肚子胀气。路二强过来安慰她,东西放那儿了,五叔会给咱说话的。
  说他奶个×吧!没看到老三家比咱们走动得近吗?都在一块吃一块过上了。
  路二强一贯老实,家里大事都是由蔡吉妹做主,自己毕竟好多事儿对不住媳妇儿,今天见蔡吉妹都没了主意,自己也没什么头绪,闷头坐在外屋的马扎上不说一句话。
  蔡吉妹在炕上气鼓鼓的,后来实在忍不住拿起个枕头狠狠地扔到地上。嘭,旧枕头被摔出个口子,里面的荞麦皮雪花般飞出来。
  路二强抬屁股出了屋子,顶着一头乱麻麻的星星去找自己的爹妈。
  路宇东和老伴俩人生活也过得不易,三个儿子哪个自己都说了不算,老大在外地一年回不来几趟,最多给俩老人邮寄点生活费;这二儿媳妇和三儿媳妇一个赛一个的厉害,自己过日子的钱还指望他们掏,说话儿自然也不占地方。
  路宇东本意是将那块宅基给老二家,当初也确实骗了人家蔡家,可去年路宇东到三强家里和老三两口子一说,那个郭开红就踢凳子摔盘子的,吓得老头不敢吱声了。路二强今天找过来和爹妈气呼呼地叨叨了半天,路宇东和老伴你看我我看你,拿不出一点话儿来。路二强说,爹,什么事儿我总是让着老三,这次不行,一回回的,孩他妈真有个好歹的怎么办呀!
  路宇东咳嗽了两声,老二你先回,我和你妈明天就去找找你五叔,让他给你们两家“锔锔”(给两家说和事儿,长亭村人都爱说锔锔,就是给达成一致的意思)。
  路二强明白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辙,逼死俩老人也解决不了问题。
  第二天晚上,路二强和路三强被五叔路宇增叫到家里,商量宅基地事情。路宇增明摆的说,两个媳妇儿谁也不能参加。吃过饭,临路二强出门,蔡吉妹再三叮嘱男人,有事儿先别应,回来商量好了再说。路二强嗯嗯答应着。路二强走了后,蔡吉妹坐立不宁,心里直打鼓,担心闷坑男人脑子被奸臣路宇增耍了,那老三脑子多灵光呀!
  差几分不到十点,家里大门吱扭一声,闷吭男人回来了。蔡吉妹迎出去急问,怎么样,怎么样?
  路二强说,刚才就爹娘、五叔、闫大鼻子、我和老三这几个人。商量出两条道,一呢,谁要那庄基,给另一方三千块钱;这条道不同意呢,就是两家抓阄,谁抓上是谁的。
  这老王八操的!蔡吉妹现在动不动就脏话乱飞。肯定是五老头子的主意,这个宅基本来就是咱们的,大哥都应好了,怎么又拿钱又抓阄了?
  路二强在缸里舀了口水咕咚喝了两大口,我把你的话都说了。
  你笨嘴猪舌的说个屁呀!
  路二强也生气了,啪地把水舀子一放,那有嘛法子?
  蔡吉妹瞪了男人一眼,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个老不死路宇增,这个小骚货郭开红,你们等着遭报应吧!
  晚上蔡吉妹睁着个大眼瞅着房梁,一眨不眨,男人醒了两次见她还这样,就劝她,她扭过身子不理二强,后来二强的精神头也来了,揽过蔡吉妹就往自己身子下摁,让蔡吉妹一脚给蹬了下去。
  烦。
  回来还没干呢。
  干你兄弟媳妇儿去。
  6
  蔡吉妹思来想去最后自己决定,抓阄。她决定继续赌一次,虽然蔡吉妹从不知道赌是什么,但她不是赌过这一次了。凭什么给郭开红三千块钱?三千块钱是男人撇家舍业风里雨里的多半年的辛苦钱,我要实实在在地拿过来。
  如果抓不上怎么办?路二强闷声问。
  抓不上我们认了。男人这话蔡吉妹不是没想过,前一段她确实想过给老三家钱,走到这步了,拿钱和不拿钱都是一锤子买卖了,怎么着以后和老三家也断道了。
  我看给老三家三千块钱算了,较这个劲儿干吗?
  这个劲儿我就较了。蔡吉妹咬牙切齿。
  抓阄的过程简单又严肃。路宇东老两口、路二强蔡吉妹、路三强郭开红、路宇增、闫大鼻子还有几个邻居做见证。闫大鼻子龇牙咧嘴想说点笑话儿,见路家一大家子个个阴着脸和瘟神似的,就把想说的话儿咽了回去。他把纸条写好字,路宇增捏成团,放到一个空点心盒里。
  路宇增说,老二家里头先抓,
  郭开红是个愣头青,凭嘛她先抓?
  凭这个路家我说了算!路宇增也上了火气,给了郭开红一句。郭开红脑袋缩了回去。
  蔡吉妹对路宇增这个表现心里热乎了一下,带着感激的眼神瞅了路宇增一眼,然后她慢慢地走到桌子前,暗暗祷求菩萨保佑,让我蔡吉妹今天扬眉吐气。她手颤巍巍地伸进纸盒,捏了一个不放心,又放下捏另一个,刚放到手心,又放下换下那个纸球,随后紧紧地攥到手心,就这么个过程,她的心紧张得都快跳出来了。
  放到桌上,放到桌上,先不打开不打开。闫大鼻子让蔡吉妹把纸球放在桌上,大家的目光都在这个纸球上。
  郭开红刮搭着脸,等蔡吉妹撤回身子,她走过去把最后一个纸球拿出来,还抓什么抓,那就直接敞开呗!
  路宇增脸色凝重,把两只纸团破开展平,大家过来看吧!
  蔡吉妹一只手摸着胸口,往前迈了一步,当她看到自己抓的那个纸条后,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就倒在了路二强身上,旁边郭开红则兴奋地叫了起来。   蔡吉妹像个死人似的在炕上躺了三天,水米未进,就是靠输液维持。路二强守着她唉声叹气,真怕蔡吉妹有个三长两短;两个孩子像才出窝的小麻雀,在炕边眼泪啪嗒啪嗒直掉。第四天头上蔡吉妹精气神恢复了些,她想下炕,才直起腰脑袋就晕,赶紧又躺下。二强从锅里给端出来小米汤,蔡吉妹喝了几口,说我没事,死不了。俩孩子摇晃她的大腿,妈,妈,你别死,别死。
  这时就听院子有人进来,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到了:弟妹好点了不?这事闹的。闫大鼻子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屋,一看这里屋这么个情形,闫大鼻子话就又来了。我说二强媳妇儿,你说你值得吗,一处庄基就把你命搭进去呀,怎么的,想让二强再找个呀?二强找就找个年轻的,嫩草好啃。
  二强哪还有心思说笑话呀!搬个凳子让闫大鼻子坐下,俩孩子看有大人来,就到院子去了。闫大鼻子也会说个话儿,吉妹,我和你说,你们老路家的事儿我不介入,当初抓阄这个事情就不科学,肯定一家欢喜一家愁。可你五叔公公这个人……咱不说啦咱不说啦。
  蔡吉妹心说,闫大鼻子你个老流氓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人家过来看看也不缺理,现在能有人劝劝也是好心。
  闫大鼻子说,吉妹,你这个人性子烈,性子烈。他说的性子烈的意思,只有他和蔡吉妹明白,路二强才不清楚里面的意思,跟着附和,是呢,咱大哥说的对着呢。
  我看你那天那样,我能不惦记着呀?我要不在场要不知道这嘛事,你们出人命我也管不着,但这事儿我掺和了,我就得当回事把事情全给你们家弄好了。
  路二强一听心里欢喜,是呢,是呢,大哥你过来劝劝吉妹正好,我正愁呢。
  你说我和二强这关系,小时候,他就跟在我屁股后头玩,现在有你了,就不跟我玩了。闫大鼻子眼珠子直勾勾地瞅着蔡吉妹,蔡吉妹知道这老色鬼心里惦记什么,把被子往胸前拽了拽。
  大哥,我没事,我就是这些年在这门上受的气太多了。我也想了,该怎么还得怎么过。
  闫大鼻子大手一挥,对喽,你这么想才对。你好好养着,这庄基的事儿过几天村里研究研究,看在哪个位置给你家选一块。
  蔡吉妹也清楚闫大鼻子的话也是当着面卖好,到具体事儿上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可这批庄基的事儿还真是村里说了算,以后还真的离不开他。想到这儿,蔡吉妹捩了捩身子,说,大哥,那我就以后指望你了。
  闫大鼻子一听蔡吉妹这话,直起身子往炕头凑了凑说,你早就应该指望我,可你不找我。路二强狗屁听不出来,只是嘿嘿地笑,蔡吉妹脸上一红。闫大鼻子说完这个便宜话就说,我走了,好好养着好好养着,你可在人家武庆家里说过,二强回来你安排,等身子好了,我们过来你家吃饭。闫大鼻子挺胸腆肚地走了,二强跟在屁股后面送了出去。蔡吉妹心里骂了一句闫大鼻子,我都这样了你还来占便宜,再看自己这个闷吭男人,蔡吉妹叹了一口长气。
  中伏几场雨过后,青纱帐喝足了水分嗞嗞地向上拔节,没几天就见吐出来绛红的缨子,蔡吉妹身体好了后,回了一趟娘家,主要是和娘说一下,自己要在村里要块庄基,需要哥姐们支援一下借点钱。蔡吉妹几个哥哥还是比较孝顺的,也心疼自己的胞妹,看到蔡吉妹这气色,又听了妹子把这两年的事情一唠叨,都气得咯咯地咬牙,现在怎么也不能让妹子再受委屈。哥哥们都是一个心的,但嫂子们就不一样了,蔡吉妹也明白,这年头小姑子有钱用得上就吃香,用不上总给娘家添麻烦,嫂子们就给眼色看。没办法,蔡吉妹来的时候也没空手,这个侄子那个侄女的多少都有个小东西,嫂子们说什么就干听着吧!
  大嫂厚道,一边择韭菜一边扭头对蔡吉妹说,老姑甭和他们一般见识,这日子是自己过自己的,还不知道以后怎么着呢,今儿个挤对咱,没准哪天咱就挤对他。
  二嫂从自家里赶过来,她是个刀子嘴,听蔡吉妹又受了窝憋气,张嘴就骂上了,老路家这群活私孩子们儿,个个都不得好死!你看你那个五叔公公,跟个没蛋子的太监一样,那次在张家集上碰到他,我想着怎么他也是个长辈,就和他搭了句,赶集来啦?你说这老家伙怎么着,冲我龇了龇狗牙,没搭理我。这个老私孩子。
  二哥说,以后他路家再他妈的欺负人,我带着蛋子超子他们几个非得把路家人全收拾了。
  好汉打不出村去。大嫂说。
  打不出去?二哥脖子一梗。
  行了,行了,打他们干吗,买点老鼠药都药死他们得了……咱们怎么掺和都管不了用,还得说他老姑父人太老实。你说当初和他老姑相对象的时候,看着还是蛮精神着唻。二嫂小嘴麻利。
  家里人你一嘴他一嘴的,蔡吉妹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当不了自己。她只好说,那个窝囊鬼我也不指望他了。
  蔡吉妹下午四五点来钟骑车回的家,临进村街口,看到老槐树底下一个换糖娃娃的推着个车子站在那里叫卖,周围围着半圈小孩子们儿。蔡吉妹看人挺多的,就下了车子推着走过去,反正离家也不远了。这时,人群里两个小孩儿喊二娘二娘,蔡吉妹扭脸一看,正是三强家的牛牛和二妞。大人不和睦小孩没有罪过,虽然蔡吉妹也知道这个理,但心里也是不大欢喜,可孩子当着这么些人喊,又不能不搭理。蔡吉妹答应了两声,牛牛大了懂点事儿了,二妞小些,才六岁,不知道什么,对蔡吉妹说,二娘,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二妞大黑眼珠,忽闪忽闪地瞅着蔡吉妹。
  蔡吉妹心里挺不落忍,孩子张开嘴,怎么我也是亲二娘呀,有怨气也不能撒到孩子身上。就支好车梯往身上掏钱,上下一摸都是整票,还有就是内口袋在娘家刚刚借来的三千块钱。蔡吉妹对二妞和牛牛说,哎哟,二娘真没带着钱。然后从车把上的挎篮里拿出几只香瓜,拿出两个给牛牛和妞妞。妞妞,二娘给你吃香瓜,以后再给你买糖葫芦。妞妞小手捧着就接了过来,牛牛见状却背过手去了,蔡吉妹不在意,说,牛牛,拿着呀?我妈说了,二娘不是好人,你的东西我们不吃!妞妞,快给她,咱走。牛牛抢过二妞手里的瓜扔到地上,抓住她的小手就走,二妞不从,哭喊着。蔡吉妹瞅着两只摔得稀碎的瓜,臊得脸红不堪,郭开红你教给孩子这个,真不够揍。
  蔡吉妹晚上收拾完桌子,喊着儿子丫头去做作业,蔡吉妹装作有意无意地问儿子,大国,你在街上看到过你三叔和三婶吗?   没有。
  丫头过来,妈,我看到过三婶。
  你喊你三婶了吗?
  喊了,三婶笑了笑没说话。
  蔡吉妹心里才平复了,如果郭开红为难我的孩子那么我就和你拼了。蔡吉妹从孩子们嘴里打听出来,自己昏迷的那几天,路三强都没有过来探望。蔡吉妹心说,郭开红来不来我没指望,路三强你这个软耳根子,你明知道我因为庄基病成这样,你都不过来道白一下让我舒舒气缓和下关系,看来你没你二哥这个家人了。
  蔡吉妹看了一眼在屋里听评书的路二强,说,明天晚上咱叫村长和武庆家吃饭,村长那里咱还得求他批庄基,武庆家吧,咱总是去人家那里打个电话儿,你明天过晌就去告诉他们,
  你去呗?路二强听着正在兴头上。
  蔡吉妹说,你是爷们儿不?
  路二强说,我去,就我去。以后别去武庆家打电话,知人情还得看武庆媳妇儿的白眼儿,就去闫大鼻子那里打呗,反正是村里钱,不给他就是。
  蔡吉妹说,你也知道看人脸色不好受,你懂屁。
  过了会儿,蔡吉妹刷完锅碗,进屋对男人说,你过几天就回吧,我在娘家借了三千,家里有五千存款,垫庄基得三千多,买檩得两千多,盖四间房得八千,盖上再收拾又得四千多,今年咱省点花,房子盖上就没事了,到时候你也就别出去了,专心种地再卖点枣就行了。
  路二强本来就不想出门了,身体在外面当壮工吃不住了,可是庄基的事儿弄成这样,让他在媳妇面前也说不了什么话儿,走吧,多挣钱,没钱的日子在村里连亲兄弟都给下眼。
  路二强嗯了一声,又专心致志听他的《岳飞传》。
  第二天上午蔡吉妹就到东洼菜地里割了韭菜,又骑车子跑镇集上称了五斤精肉,买了两根猪肉灌肠,算计了算计,晚上再炒个鸡蛋西红柿,拍个麻酱豆角,买一斤兰花豆,七八个菜了也行了。蔡吉妹心里盘算让二强告诉武庆家显得怠慢了,就刻意骑车子拐了大弯,到了武庆家门口,半推开门,扶着车子探着脖子喊,他武庆婶,武庆婶……
  武庆的媳妇从里屋走出来,看样子刚洗完头,拿毛巾正擦着,歪脖一看是蔡吉妹。蔡吉妹笑着说,他婶子,晚上到我家去呀,咱说好的。
  武庆媳妇用手捋着头发,说,不去了,不去了,武庆也不去!
  蔡吉妹有些着急,看,你二强哥没过来告诉呀?都去呢,我这不把肉都割来了,和他闫伯也说好了的。
  说着的时候,武庆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了,二强嫂,知道了,晚上我去。
  武庆媳妇儿推了武庆胸口一下,脸上愠怒说,去干吗去?什么饭都吃呀!
  蔡吉妹心里思量这是怎么了,二强来一回,我再过来,请的还不够诚心啊?可心里想着脸上嘴里还不能带出来,谁让自己劳烦过人家呢。
  武庆瞪了媳妇一眼。二强嫂来一趟子,叫喝酒去又不是光叫咱,二强哥也来了,去就去呗。
  你去,我不去。喝吧喝吧,喝死你奶个×的!
  武庆媳妇儿尥蹶子就进了屋子,武庆扬扬巴掌,想打又不敢打,扭头瞅了一眼蔡吉妹,嘿嘿笑了笑:二强嫂,就这么定了,下午我提前过去。
  蔡吉妹特别尴尬,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请人喝酒还喝出家务事来了。她骑上车子小声骂了一句,有个钱都闹不清自己是什么人了。
  晚上闫大鼻子和另外两个村干部、二强同村两个打工的朋友,还有武庆几个人凑了满满的一桌。武庆媳妇果然没有来,蔡吉妹也没再去请,懒得看武庆媳妇的脸色。路二强想叫老三和五叔过来,被蔡吉妹骂了一通,路二强说,就是多两副筷子的事儿,不叫他们肯定别扭。
  我别扭的时候谁管我呀?蔡吉妹这次铁定主意和那两家断绝来往。
  菜上齐后,闫大鼻子俨然一副领导的派头,先是笼统地说了几句套话,然后这个那个的白话儿开了,桌下几个一个劲儿点头鼓掌积极配合着,几个人喝了个热闹,亏蔡吉妹打了两塑料壶酒,否则这几个人的酒量敞开喝起来真还不够。酒喝尽兴饺子上桌后,闫大鼻子又代表村委会自动干了一杯,摇晃着脑袋,非得让蔡吉妹敬他一杯,二强疼媳妇,说,大哥,我来敬。闫大鼻子一摆手,二强你不够资格,论层次论经济实力,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论这个,你都不行。一个村干部跟着插了一句,论上面二强不行,论下面二强也不行。桌上人哄地乐开了。闫大鼻子说,二强,你过日子还得仗着你家里这个,信么?
  二强脸红脖子粗地说不上话来,只会嗯嗯嗯点头。闫大鼻子端着酒杯,吉妹,来敬大伯子一个。蔡吉妹就找毛巾擦了擦手,到了桌上,端起男人的酒盅把酒就干了。闫大鼻子满脸的欢喜,不行,不行,你自己干哪行,得和哥一起干。
  好好好,一起干。蔡吉妹想尽快结束,连忙又斟满了一杯端到闫大鼻子面前。闫大鼻子直勾勾地瞅着蔡吉妹,吉妹,我这个大伯子和亲哥没区别,就是亲哥一样,你说亲不?
  亲!除了二强,剩下的人跟着附和,亲,亲。蔡吉妹脸上发烧,幸好院里灯光恍惚,遮点囧态。蔡吉妹就说,可不,亲哥,敬了亲哥,庄基就妥了。闫大鼻子瞅了瞅那两个村干部说,吉妹今天做了我的主,就是做了咱们村的主,今天蔡村长的指示我们一定要落实,庄基今天就批了。武庆跟着喊,好,好,好,二强嫂今天就是咱们的村领导,说了就算了。那两个干部只是笑不说话。
  闫大鼻子一直脖一盅白酒吱的一声进了肚子,晃晃荡荡地又坐了下去,吃饺子,吃饺子。
  蔡吉妹也跟着干了,这次呛了一下,眼冒金花,心说可算吃饭了,以后再不叫人了。
  路二强在院里洗了个凉水澡,到了炕上就摆弄蔡吉妹,蔡吉妹头昏昏地明白男人明天就得走了,摊开身子等着狂风骤雨。二强早按捺不住了,借着酒劲儿使出浑身蛮力,昏天黑地折腾开了。俩人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了,睁眼看到儿子站在炕下正瞅着他们。儿子问,妈妈你昨天喊什么了,爸爸欺负你了?
  蔡吉妹瞥了男人一眼,说,妈昨天做梦吓着了。
  7
  蔡吉妹在家里给二强收拾好行李包裹,送他和村里几个人上了拖拉机去县城坐车。看到二强不舍的样子,蔡吉妹心里也空荡荡,回家里什么都不想干,中午给孩子做好了饭,自己简单的吃了点,倒在炕上就睡,再醒来已经三点多了,两个孩子背着书包早上学走了。   蔡吉妹醒了醒盹,起来后锁上大门去了村北的枣树地,自家分了二十多棵枣树,今年长势不错,挂枣很多,累累果实压得树枝都耷拉下来,枣子朝阳的一面都开始发红了,越端详让人心里越喜爱,蔡吉妹伸手摘了一个咬了一口,未熟的枣子不甜但挺脆的。
  吉妹。突然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冷不防的吓了蔡吉妹一跳,扭头发现闫大鼻子什么时候在她身后。
  蔡吉妹摸了下心口,哎哟,吓了我一跳。他伯,你也到枣树地来了。蔡吉妹清楚闫大鼻子不和自己是一个队的,他家的枣树林在村东。蔡吉妹心说这个老腥油怎么跑这里来了。
  还没等她再往深里想,闫大鼻子腆着脸张着大嘴,用手摸了蔡吉妹的肩膀一下,是么,吓着啦,吓着啦,我给你摸摸胸口。说着闫大鼻子的手就向蔡吉妹的胸口划拉,蔡吉妹用手搪开了,大哥,大哥,让人看见多不好。
  闫大鼻子晃荡了一下三角脑袋,这么大的枣树林子没人来,就咱俩,来让我亲亲。说罢闫大鼻子臭烘烘的大嘴就向蔡吉妹脸上凑。
  大哥,大哥,你别这样,咱都有家有孩子的,传出去怎么着呀。
  什么怎么着呀,村里想和我在一块的多着呢,我就对你有心思。闫大鼻子一把抱住了蔡吉妹,边说边撕扯蔡吉妹的衣服。
  蔡吉妹想喊不敢,这要让人发现真是没法过了。她焦急得没办法,闫大鼻子的手已经开始摸着她的乳房,摸得蔡吉妹心焦气躁,上衣已经被闫大鼻子孔熟练地脱掉了,蔡吉妹无助得很。闫大鼻子双手箍紧蔡吉妹的腰身,嘴里开始在她的乳房上乱啃。老孔的狗牙咬疼了她,蔡吉妹“啊”了一声,一个急劲儿就把闫大鼻子给推了出去,被豆秧子绊了一下,闫大鼻子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脸涨得发紫,有些气急败坏。
  蔡吉妹,老子相中你,在这个村里是给你脸,知道么?武庆媳妇和二牛媳妇见我都主动脱,我还得考虑考虑呢!你想想在这村里谁对你好,谁不算计你?
  村里谁爱和你好和你好,我不!我们路家户大人多的,你想欺负我,没门!蔡吉妹边还嘴边拿起衣服向身上套。
  闫大鼻子淫笑了笑,老二家的,你们路家有一个人向着你吗?你在路家有什么地位,谁拿你当回事?
  没人拿我当回事我自己拿自己当回事。
  知道你为嘛抓不上庄基吗?
  怪我手背。
  闫大鼻子提了提裤子,眼眨了眨,要不说你这个娘们儿就是个倔,都不动脑子。你五叔公公和老三家早串通好了,你抓一千回也抓不到你头上。
  蔡吉妹愣住了,她有些不信,觉得闫大鼻子在变着法子让她就范。
  操,你自己想想吧,不信,你自己去看,现在老三家的就躺你五叔公公床上呢!闫大鼻子说完打了打身上的尘土,甩头走了。
  刚刚才从庄基的事儿里解脱出来的蔡吉妹,头都炸了。想想那天路宇增和郭开红的表现,想想自己拎着东西去路宇增家,再想想平常自家和路宇增、郭开红这些年所经历的事儿,难道真像闫大鼻子所说?蔡吉妹心扑通扑通地跳了好一会儿,坐在地垄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周围枣林静静的,蔡吉妹有些担心闫大鼻子色欲熏心返回来,她起身拍了拍屁股就回村里头了。
  蔡吉妹不怎么爱串门子,也不喜欢像别的村里娘们儿那样拉家常,所以村里好多消息她都不了解。她从前是觉得老三家的和五叔公公走得近,但压根也没有从闫大鼻子说的那方面想过。路宇增是个文明人,自诩清高,他能干出扒灰羞辱祖宗的事来?蔡吉妹的头晕乎乎的,一是让大鼻子刚才吓的,二来想路宇增和郭开红这俩不知丢人现眼的玩意,竟然合伙害自己。
  蔡吉妹越寻思,郭开红和路宇增俩人关系越不正常。闫大鼻子可能没有骗他,自己这些年忍了这个忍那个,退了多少步,他们还这么欺负她算计她。
  这时,就听街面上有人喊,老鼠药,耗子药,老鼠药耗子药……蔡吉妹耳朵中猛地就回想起,二嫂小刀子嘴那天说的话,药死他们得了,药死他们……
  路宇增这一段时间也不好。首先是心情不好,自从管了俩侄子的庄基的事情,总觉得不踏实。自己本心是偏向与老三家的,老三家的小嘴会来事,巴巴的会说,不像蔡吉妹那样脾气犟,有事心里搁着。按道理那庄基就应该给老二家,可他路宇增那段时间偏偏就让郭开红给游说住了。路宇增每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没做公正,走到街上感觉村里老少个个瞅他都怪怪的。以前村里有几个人对他是非常膜拜的那种表情,现在碰到他也是笑笑就闪开了,弄得路宇增不得不乱猜想。
  天气连续的闷热,路宇增觉得身体又有些乏力,吃了点清火的药也不见效果,这两天就没有出屋。昨天村里的武庆过来,有意无意地说老二家里请客,村长和几个小辈的都被请去了,问路宇增怎么没去呢。路宇增能说老二家没叫吗?就说了句,我现在好静,不愿意乱掺和。等武庆走了,路宇增想,这老二家两口子连来个话儿都没有,拿我一点都不当回事。这事真让路宇增脸上搁不住,听说那头也没叫老三,看来是因为庄基有毒火了。路宇增心说,你记吧,这门口还是我说了算,看你们能蹦跶多远!
  伏天天气多变,路宇增躺在炕席上眯着觉,外面轰隆一声,啪嗒啪嗒的就掉开雨点了,紧接着哗哗的大雨下了起来。路宇增枕着雨声想小睡会儿,这时大门咣当一声,有人来了,这下着大雨谁还来呀?路宇增也没多想,穿着裤头起身一看,是老三家郭开红抱着衣服进了屋,前几天郭开红过来把路宇增穿过的衣裳拿走洗去了。路宇增这人不喜欢别人沾自己的东西,洗洗涮涮的都是自己来,可郭开红就不一样了,老三家的心里直嘴能说也会说,说出话来让路宇增心里痛快。路宇增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家在省城生活,要说路宇增去城里住一点问题也没有,但路宇增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和孩子们过也不方便,在老家老屋一住,图个自在清净。
  路宇增一看是侄媳妇儿,就赶紧在炕上找长裤,郭开红进屋一看五叔手忙脚乱的样子,暗笑。她把衣服放到床头柜旁,说五叔给你放这里了。郭开红本来放下是准备走的,可就在这时郭开红看到路宇增刚套上的长裤口袋那儿破了个口子,露出白线。郭开红就说五叔你裤子破了,我给你缝缝吧。路宇增刚套上裤子正有些尴尬,听郭开红又说给缝缝裤子,就撤了一步,说别了别了,我自己也会,你回去吧!   没事,孩子们去姥姥家了。郭开红自己就在抽屉里找出针线,让路宇增倚在炕上,她蹲下身子就开始缝,外面雨生喧嚣,屋里真安静。
  郭开红低头缝裤子的时候,手臂紧挨着路宇增的大腿根,领口自然敞开了,两只丰硕的胸就全部呈现给了路宇增。路宇增自打老伴过世后,对男女方面的事情早就淡忘了,可今天不知怎么了,路宇增看到侄媳妇就这么抵近着自己的身体,面前的东西晃着自己的眼睛和心脏,他的血急速地在胸膛脖子里翻滚,自然也传到了敏感部位。郭开红坐在炕下自然就感觉出了五叔公公的身体变化,脸就腾地红了。她没想到叔公公年岁老了,那个东西竟然还这么蓬勃。她想收手,可是针线还在路宇增的裤子上面,郭开红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有些不自然。路宇增咽了口唾沫,他有些发抖,为什么抖动他不清楚,他只是觉得他遏制不住自己了,手不自觉的一把钳住了郭开红的双手,嘴里哆嗦出一句,开红……随后使劲把侄媳妇往身上一揽,郭开红顺势扑在了路宇增的身上。外面雷雨轰隆掩盖了人间最荒唐的一切。
  蔡吉妹院子的水流不出去,堵得院子成了小溪。男人不在家,一切靠自己,蔡吉妹披上雨衣穿上胶鞋,在过道拎上铁锨去街上清理出水孔。她将水口眼那里的杂草淤泥清理开,窝憋院子里的水慢慢涌出来。站了会儿等水流小了,蔡吉妹准备回屋,抬头撩了下雨衣帽子,却看到一个女人从路宇增家出来,也没带什么雨具,头发有些凌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雨里走着。是郭开红!蔡吉妹一眼就看出来了。
  蔡吉妹想这下着大雨的天,郭开红跑老光棍子家做什么去?哟!呸!蔡吉妹终于信了闫大鼻子的话。这一对臭不要脸的狗男女,以后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蔡吉妹回到屋里,房顶上又多出个漏水的地方,她找来个孩子的尿桶,搁在炕上水当当当地滴落在盆里,让人听着堵心。蔡吉妹寻思着路宇增和郭开红俩人是要她死来的,自己怎么着他们了,他们就这么算计挤对她。蔡吉妹想想,那天抓阄,自己要一着急有个好歹,孩子大人的谁管?你们不是想治我一死吗,好,我就让你们先死。蔡吉妹把眼光投到了墙角下,那些罐头瓶子底下压着一支老鼠药。蔡吉妹咬咬牙,嘴里发毒誓:死干净了,都是我的,看你们的路还有多长。
  快入冬的时候,路宇增死了,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是郭开红喊来武庆,武庆翻墙打开大门,进屋就看到路宇增穿着整齐横躺在炕上,人早就僵了。村赤脚医生刘福检查了又检查说,估摸死了三天了。郭开红说前天就插着门,喊半天就没开呢。
  路宇增的殡出得很风光,儿子女儿都在城里混事,钱有的是。路家人在老屋床头柜的抽屉里又翻出两万块钱的存折。他儿子给弄了口柏木的棺材,出殡那天是摆的是流水席,这么红火的殡村里人还是第一次遇到,家家都出忙活人,就为了忙活事儿能得烟得酒。平常路宇增性情怪僻,不待见这个瞧不上哪个,这回可满足了。一场丧事办下来,路宇增的房子被弄得油污烟黑,乱七八糟。路家人逮着能拿的东西都往自己家里顺,蔡吉妹带着俩孩子,一会儿让大国抱走一包袱馒头,一会儿又偷着拿走剩下的棉孝布。
  蔡吉妹娘家吊孝的人也来了不少,她领着娘家吊孝的人到席棚里吃饭,所有来人都给扯了大孝。大嫂说,咱是亲家关系不用给孝褂子的。蔡吉妹早打好了主意,按照人头让扯孝的一个不落的全部扯好。二嫂大口吃着菜对蔡吉妹小声说,这会儿你这五叔公清高到头了,我把当家子全叫来了,吃不了也给他祸祸。蔡吉妹心里听着也解气。看到二强穿着孝服跑前跑后,心说这个傻闷吭。
  闫大鼻子走过来和蔡吉妹的二嫂打了个招呼,说多吃呀,大老远来了。然后呵呵呵地皮笑肉不笑。蔡吉妹扭过头去和娘家几个婶子说话,闫大鼻子嘴张了张,一看没人理会,自觉没趣就走了过去。到了那边又看到郭开红正带着俩孩子稀里呼噜地扒拉着盘菜,一屁股坐在旁边,找人家说话:这么大的殡,你们路家是第一个。
  郭开红咬了口馒头,说,有嘛用呀,人都死了,花这钱也是糟践,不如给路家分了。
  闫大鼻子又干呵呵了两声,开红,你说人这个东西才没劲儿,你说五叔活得多自在,说死就死了,也没听说什么病呀?
  郭开红没吱声,伸筷子在盘子里夹了块肉给老二放嘴里。
  没人守着就是不行呢。闫大鼻子嘴里说着手不闲着。
  蔡吉妹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他和郭开红。闫大鼻子的左手从孩子背后穿过去,乘机捏了郭开红的乳房一下,郭开红用脚尖踢在闫大鼻子的皮鞋上,同时警觉地向左右看了看。闫大鼻子甩着胳膊干干地笑着向灵棚方向走,喊了声,忙活人吃饭啦!
  一年后,郭开红的大儿子牛牛好端端的死在家中;又半年后,女儿妞妞死在上学的路上。
  同年冬天,武庆七岁的儿子不知为什么又吐又泄,送医院抢救五个小时后死亡,医生初步诊断为误食老鼠药中毒。
  8
  天刚进晌午,闫大鼻子风是风火是火地走进家,见家里头的正掀开锅下挂面,家里头见他进了门,隔着迷漫的蒸汽,喊,你放桌子吃饭。闫大鼻子把头上蓝帽子扔到屋炕头上,边解开干部服的上衣扣边说,吃,真他奶的,真是蔡吉妹干的!
  家里头的只顾用筷子翻弄锅里的面条,显然没有听清,或者是确定一下,什么呀?
  三强的孩子真是蔡吉妹干的。
  真是呀?
  真是呗,今天人家派出所的告诉我了。
  哎哟,这个女人平常也看不出这么歹毒来。
  是呢,这个猪娘们,疯了。
  这还得了呢。
  那个路宇增,还有武庆家的孩子也是她弄的呀?
  这个还没确定,妈的,应该是。
  哎哟,这个人,这个人咋这么毒呢,哎哟……
  别哎哟了,看看锅,面条别糊了。
  闫大鼻子吃着面条心里不安不牢的,这个蔡吉妹恁得这么狠,四条人命,你说怎么下得了手,想想闫大鼻子心里就打扑通,脸上就发木发僵。那个郭开红也是的,你让一步不就得了,为了一处房基亲哥们弄成这样。
  闫大鼻子瞅了一眼家里头的,这娘们儿老的小的真就看不透,闫大鼻子这么想就想到了这几年蔡吉妹曾经不少回找到他,其实……闫大鼻子想,那时候自己要真动真格的,努把自己的力,把两家关系处理好,这个事情不就出不来吗?操,郭开红那个娘们也不是好说的,我也劝了,闫大鼻子又想了几个理由原谅了自己。   当了二十年村长,现在越来越腐败了,是,真腐败了,哪家不请个吃请个喝的不收点,给他们办事就是有些屈得慌。
  闫大鼻子活动了一下身子,又盛了一碗面条,想起裤子口袋里还有南街上牛子媳妇让他给儿子上户口的户口本。闫大鼻子拿了出来递给家里头的,说你先去给牛子家把户口本拿过去,对了,还有钱,三百块钱,你告诉她,没花钱,现在上户口不花钱了。要是平常他怎么也得找个缘由把这个钱昧下,今天被蔡吉妹这事儿影响了,觉得做人不能太过了,过了就有报应呀!
  前天晚上和牛子媳妇在大队部来了回,感觉自己体格明显不如以前了,又想起来自己几次想把蔡吉妹给办了没办成,所以自己再给她说和庄基的时候没有上太重的心,你说这几条人命……闫大鼻子纠结上了,饭都吃得不舒坦。他放下碗到里屋想小睡会儿,就听到家里头从外面跑过来,他爹,他爹,快去,快去。
  闫大鼻子迎面问,咋啦?
  武庆拿着家伙带着家族的人去路二强家里去啦,别闹出人命啊?
  闫大鼻子一听,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扣上帽子穿上衣服,大步如飞出了家门。
  街筒子上到处都是人了,路二强家大门口人声鼎沸,院子里有骂街砸东西的声音传出来。闫大鼻子扒拉着人群,边喊,都在这里看热闹干吗,都进去拦拦呀!看热闹的人给闫大鼻子躲了一道缝,闫大鼻子扭着身子挤进去。
  院子里武庆哥几个,还有几个子侄辈的人拿着铁锨、枣木棒子正在砸着东西。路二强揣着手受气包似的半坐在地上,见闫大鼻子进来,眼睛闪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自己家里头干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自己也是没有想到的。武家的孩子死了,老三家的俩孩子也死了,蔡吉妹在里面也招供了,想想让人谁家能受得了。砸吧,把我一块砸死吧!活在这个村里也抬不起头来。俩孩子早早地让他打发到十里外的姨家里了,这个节骨眼上,不知道谁火头一上来,再把孩子给祸害了,自己日子怎么也是过不了了。
  武庆带着家族人闯进来的时候,路二强也没拦也没理会。武庆拿着铁锨进了院子,劈头冲着路二强就骂了:二强,我操你家奶,你娘们儿害了村里这么些人,我和你拼了。砸,砸,全给王八操的砸了。后面呼啦上来一大帮武家人,开始砸院子的水缸、窗户玻璃、大门,一坛子腌咸菜也被谁给蹬翻了。武庆的侄子小帮,照着路二强的脸上给了一个大耳光。二强稍微躲了躲,二帮子又给了路二强一脚,二强顺势栽歪在了院子里。
  闫大鼻子跨进院子,瞅了路二强一眼,叉开腰站在院子当央,对着武家人喊了句,都别闹了!有的人听着就住了手。大部分人也就是给武庆助助声威解解气,路二强在长亭村里老实得出了名,虽然他老婆害了人,但也没说是和二强合谋干的,真要把路二强打个好歹,也没什么意思,折腾过火了还得受法律制裁。村长这一来,大家正好收住场。
  武庆和小帮子正在敲路二强的窗玻璃,武庆人混但说直理,前几天媳妇儿给他打电话,说蔡吉妹谋害自己小叔子家的俩孩子给抓了,听消息说,自己的那个小果子,也是蔡吉妹干的。武庆风风火火的就从外地赶回来了。
  武庆脑门子蹿火,看闫大鼻子来了一脸的不在乎,骂,我操他妈的,谁拦着也不行,我今天砸定了。
  闫大鼻子脸如黑旋风,武庆,你家孩子的事儿,还没有个依据,你要闹出人命,法律也得处理你。
  操,闫大鼻子,别你妈的给我上这个那个的,武家人不买你的账,今儿谁拦我弄谁。
  闫大鼻子脸色黑中透青。这村里好几百口子人大眼瞪小眼地瞅着他,他何曾受过这个。
  闫大鼻子说,武庆,你今儿就是砸死路二强你孩子的命也回不来。再说公安那边还没有结果,你先回去。闫大鼻子想给武庆个台阶儿,自己也好收场,可今天的事显然不好说了。
  武庆浑劲儿上来了,加上小帮子几个小年轻子侄们在旁边摇旗呐喊,血气更是上涌。砸!点了王八操的家。
  闫大鼻子迈步上前,一把抄住武庆的铁锨把,别闹,听我的,武庆。这一架势,还真把武庆给僵住了。武庆的两个堂兄弟趁势也过来,行了,咱先回去,等上边的结果。
  小帮子从外屋锅台上抄起把菜刀,过来推了闫大鼻子肩上一把,你放开我老叔,你放开。
  闫大鼻子抓着铣把,侧着头,你小孩子想怎么着?
  闫大鼻子,你放开手,今儿我们武家就砸定了。
  不行,你小鸡巴孩子掺和什么?闫大鼻子不能让小孩子给唬住。
  我操,闫大鼻子,你算哪条狗呀?你在村里忽悠几个娘们玩玩还行,在我这里不好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闫大鼻子一听,脸上紫红没了底气。两个月前的下午,闫大鼻子偷着和武庆媳妇儿在县城的宾馆里开房出来,正好和小帮子在旅馆门口碰了个对脸,武庆的媳妇臊得脸上一低就走过去。他一看闫大鼻子和老婶在旅馆里出来,傻子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次小帮子正好修理修理一下闫大鼻子,小帮子一边骂着,一边用手里的菜刀刀背拍打他的肩膀。
  这在这时节,村长家里头的上来了,双手拉住自家的老头说,咱走,不管这破事了。砸呀,点呀,谁不弄出人命来谁是孬种!女人跳着高骂了几句闲街,拖拽着闫大鼻子踢里踏拉出了院子。
  晚上闫大鼻子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总是思来想去的,最后他一骨碌爬起身来,披上衣服就走。家里头问,你干吗去?闫大鼻子没有理她,女人知道老头子有心事了,肯定还是因为蔡吉妹的事儿,担心老头子没事找事,嘱咐了一句,别又去武庆家里。
  不去,没事,武家不敢怎么样。我去路老二家一趟。
  闫大鼻子趿拉着鞋到了路老二家,看到大门插得严严的,屋里也没有点光亮,闫大鼻子抬手啪啪地拍门。院里有人问,谁呀?
  我。
  路老二打开门,看到闫大鼻子,眼泪就流下来了,喊了声,哥呀!嘴里就说不出来了。
  闫大鼻子低头进了院,屋里也甭进去了,找个马扎坐下来。他也叹了口气,对路二强说,老二,我就是惦记你再出什么意外。
  大哥,我说什么好,现在我是族里没人管,村里没人搭理,你这一进我家门,我心里真是暖和。你说现在我怎么办呢?
  闫大鼻子说,事情也出来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孩子们不都是挺好的吗?
  嗯,送他姨家去了,孩子不能在这村里呆了。这败家娘们儿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老天难容。路老二眼眼泪汪汪,随手擤了把鼻涕。
  说他妈害了老三家的孩子,我怎么也不信,再狠毒也是我们老路家人,二妞入土时候,吉妹心疼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你说现在说她害死了牛牛和二妞,我,我……
  闫大鼻子说,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老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也有责任,闫大鼻子说完脸上一紧,赶紧把话收回来,我这个村干部也没做到位,你们家的这家务事要调和好了,哪有这事儿呀。
  路二强抹着眼泪点着头,说嘛也没有用了,我是进不了我们路家的坟了。
  闫大鼻子说,对了,听派出所的刘所长说了,天明给吉妹送点衣服棉被过去,马上入冬了,看守所里阴,别把人弄个好歹。
  路老二抹了把泪,点头嗯了一声。
  闫大鼻子说完又不放心,补了一句,明天我跟你去吧,
  嗳!
  事儿出了,人也没了,该报应的就报应吧,活着的人该过还得过,回屋睡会儿吧。闫大鼻子语重心长,
  嗳。
  闫大鼻子出了路家大门,门咣当一声关上。闫大鼻子瞅了天上漫天的繁星,银河莽莽浩瀚无边,这宇宙真大,地球都是定点亮的星星,人又算什么呢?他迈步走在长亭村破败久远的街道上,心中思绪千万,想着自己那些无耻的过去,一阵自责一阵沧桑难过,眼里也忽然湿润起来。想路老二家是家败人亡了,自己要是老了那天,村里人又该怎么评说呢?这块土上的人,他们的命和自己一样,是代代衣钵相传血脉相连的啊。
  人这一辈子,真他妈的操蛋。闫大鼻子实实在在地骂了一句,骂自己,也是在骂蔡吉妹或是世上活着的,骂所有该骂的人。
  (崔楸立,作品署名楸立。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鲁院公安作家班学员,出版小小说集《红孩子》。现工作于河北省大城县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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