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当无计

来源 :南风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dcrow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无关地位,无关他人,只有任凭风月变迁,也撼不动的流年之诺。
  作者简介
  袭竹,90后,现居江苏省南京市。喜欢独处,于我而言,孤独的腹地,便是自由的原野。在那片原野之中,我只寻得一支笔,便似获得极致的轻松。阅读让我得以扩大心中的宇宙,而创作的过程就像在广袤的宇宙里找星星。要找到一颗能与自己构成某种联结的星星,将心覆于其上,才能感知到笔下人物的爱恨情仇。我始终相信,于这广阔天地间,我笔下的每一个故事,皆是他们在向我倾吐的,属于他们唯一的人生。那么,或甜或伤,我便与他们一起品味。
  万分有幸于这幽幽长夏,空寂原野之中,觅得一丝南风。于是山高水长,凉风习习,我们一起前行。
  编者按:
  女皇至上的褚朝,一夜腥风血雨之后,江边易主、改朝换代,臣子称帝,却封前朝旧主之女为后,百般疼惜纵容。这是一场蓄意的阴谋?亦或是另一种方式的守护?
  为何心智受损忘却前尘,却唯独不忘夺走家国江山的仇人,仍满眼欢喜、满心依恋。这是复仇之前的忍辱?亦或是忠于内心的痴情?
  本期新人袭竹,以架空朝代为背景,讲述一个关于权利与爱情的故事,作者文字清新有张力,人物刻畫细腻且有矛盾冲突。故事情节层层递进,从疑云重重中抽丝剥茧再到最后的圆满结局,虽有权利之争,却无血腥杀戮,相反处处温情浪漫,使人怦然心动。
  
   【1】
  景顺十三年,褚帝病重,其时四方纷乱渐起,内外势力皆虎视眈眈。褚帝虽已拟好传位诏书,可褚朝皇室如大厦将倾,帝位会落入谁手犹未可知。褚帝驾崩那日,将门之后谢扶轩带兵攻入皇城,撕毁诏书,夺天子印信,改国号为安,御极为帝,同时清除四方祸乱,收拢前朝旧臣,将前朝外戚流放,大刀阔斧地实施新政。
  昭平元年夏,谢扶轩力排众议,立前朝储君褚倾禾为后。
  之所以需力排众议,不光因为褚倾禾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褚倾禾在褚朝覆灭那日,因受了刺激,心智状若孩童,偶尔还疯癫。
  这样的女子,如何担得起一国之母!
  可褚倾禾到底是谢扶轩心上的小青梅,他已夺了褚氏江山,她又因他成了这副模样,如何能弃之不顾?
  痴傻了也好,便也能忘却前尘,活得快乐些。
  御书房里,年轻帝王手执朱笔,翻阅着成堆的奏折,身穿宦官服的小硕子轻步而入。
  “陛下,皇后娘娘又偷跑去了七霜殿吃荔枝。”
  谢扶轩朱笔未停,道:“她要吃便吃,这点小事还要来禀告,朕这偌大的皇宫,难道还供不起区区几颗荔枝吗?”
  言罢,他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带了点儿情绪,便轻声道:“以后她要来便来,直接放行即可。”
  小硕子连连应诺,谢扶轩又问:“今日的荔枝可有换新鲜的?”
  “换过了,今早才从岭南摘下,一路湃着运过来的。”
  谢扶轩“嗯”了声,继续批阅奏折。御书房陷入寂静,惟剩奏折翻动之声。几案上,金兽香炉飘着袅袅青烟。
  一室安宁,只有纸张掀动时带起的丝丝轻风会让青烟偶尔晃上一晃,弯弯绕绕地缠上心间。
  若有似无,却又叫人不可忽视。
  谢扶轩默然,挣扎无果,索性放下奏折,去了自己的寝殿——七霜殿。
  脚刚迈入他便看见一道贼兮兮的身影。
  褚倾禾不爱繁冗,此刻一袭简洁的月白云缎裙在里头钻来钻去,明晃晃地落入男子眼中。
  她寻着好位置好叫他当她隐形,他便也配合着唱一出视而未见的戏,径直上榻,闭了眼做出小憩的模样来。
  可这姑娘相当不安分,见他未发觉她,她放下心,胆子大了起来,鬼鬼祟祟地摸到桌前,窸窸窣窣地吃起荔枝来。
  形态堪比一只偷食之鼠。
  谢扶轩勾起嘴角,眼未睁开,悠悠地冒出了句:“怎么,是昭阳殿的荔枝不好吃吗?”
  满室寂静,褚倾禾又吃得正欢,陡然响起的人声将她吓了一跳。她抬首,对上谢扶轩似笑非笑的眼,那眼像是勾了一弯潭水,里头盈盈流淌的,是能叫她面红耳热的东西。
  褚倾禾撅起了嘴,不高兴道:“扶轩哥哥,你就不能当没看见我吗?”
  “噢。”谢扶轩佯装失望,“原来禾儿真的只是想吃荔枝啊。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私下里,他从不对她称“朕”,不知是心中几分愧意使然,还是感觉这字眼会显得生分。
  褚倾禾瞬间原形毕露,急道:“我就是来看你的!”
  计谋得逞,谢扶轩狡黠一笑:“这么想我啊?”
  她听了眼神就黯淡下来,眼角垂着,几分可怜:“扶轩哥哥,你好几天没去看我了。”
  “是我的错。”谢扶轩哄道,“近日公务多,常常忙至深夜,睡着了不自知。”
  他拿出十足的耐心同她解释,她却打断他:“我不是怪你,你不来,我便来找你。可是……”她说着就哭了,肩头一耸一耸的,很是委屈,“他们都说,我不能随便来找你,我偷偷进来,他们还说我不懂事。可是扶轩哥哥,以前,我不都是想找你便找你的吗?”
  她心智受损,前尘往事跟着忘了许多,关于他的过往却丝毫没忘,一点一点,刀刻斧凿般镌在心里。
  她从前并不爱哭,谢扶轩想着,自从心智受损以来,她倒成了个小哭包,心中一时疼惜不已。
  “我这里你想来便来,没人阻拦你。”
  “真的?”
  “真的。”
  她这才笑起来,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残余的泪珠,方才真的是伤心极了的模样。
   【2】
  天光已暝,昭阳殿中,有黑衣人身披夜色而来,足尖轻点如同索命鬼魅。
  小硕子匆匆来报时,谢扶轩正在宣室殿与臣子商讨国事。小硕子话一落,他便撂下群臣,奔去了昭阳殿。
  “皇后可被伤着了?”
  “回陛下,附近的巡卫队来得及时,皇后娘娘毫发未损。”   闻言,谢扶轩急促的呼吸稍缓,脚步却半分没有慢下来。
  刚行至昭阳殿,他就被一道温软的身影扑了满怀。
  “扶轩哥哥……”褚倾禾明显被吓到了,双眸蓄满泪水,雾气腾腾地看他,“禾儿好怕。”
  “我来了。”谢扶轩轻拍她颤抖的肩,柔声哄着,“没事了。”
  巡卫队统领上前道:“陛下,臣失察,致皇后娘娘于险境,请陛下治罪。”
  “刺客可抓到了?”
  “臣有罪,让他跑了。”
  “查。”似是怕吓到怀里的人儿,谢扶轩声色轻缓,一双点漆深瞳却丝丝地冒着凌厉的冷气,“加固昭阳殿四处防卫,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
  “是。”
  四下散去。
  “扶轩哥哥。”褚倾禾泫然欲泣,“我听说很多人不想让我当皇后,他们是不喜欢我吗?”
  谢扶轩冷眸眯起:“是谁乱嚼舌根?”
  小硕子立刻上前道:“奴才这就去查。”
  褚倾禾一听,急了:“没有没有,我乱说的,我……我就是害怕。”
  因为刚哭过,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谢扶轩扬唇一笑,将她抱进内殿。
  好不容易哄好她,他看她雙眸微闭,像是困了。他搂着她,心情有些复杂。
  她就像最危险的禁林,逼得他不敢靠近,可又像被诱惑一般想要迈入。
  她是这世间最灼烫的一抹甜。
  “禾儿,若你好起来……”他沉默许久,又叹息,“大概会怪我的吧。”
  怀里的女子许是陷入了梦乡,她的呼吸浅浅,气息扑洒在他的脖颈,如雾瘴无声无息地在他的世界里弥漫。
  谢扶轩觉得有些痒,忽而勾了勾唇。
  “不过还是快好起来吧,好起来了,我们就可以……”他轻笑,声音低不可闻,“圆房了。”
  【3】
  褚倾禾在御花园赏花,神情郁郁。方才路过菊花丛时,她听宫人议论,说近日有大臣上奏,请求另立新后,言当今皇后痴傻,担不起一国之母的重担,陛下一气之下提前散朝。可后来,这大臣竟日日称病不上早朝。
  褚倾禾不解话中之意,却也明白大臣不喜欢她,她听宫人说此人是谢扶轩的心腹,如今因她君臣起了嫌隙,陛下颇为发愁,她便也跟着发愁起来。
  一小黄门提议:“娘娘,不如您出宫拜访,以德报怨,展现您一国之母的气度,那张大人必然也不好再同陛下置气,也必会因您以诚相待而折服。”
  褚倾禾听到出宫二字,眼睛亮了,出宫就可以买糖葫芦了吧?她越想越兴奋,当日就去问谢扶轩,将小黄门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谢扶轩思忖片刻,道明日带她出宫。
  帝后登临,张府上下惶恐,可那张太尉却似铁了心,面上尊敬,眼里仍是倨傲。
  褚倾禾不知怎得灵光一现,想到近日看的话本子,她瞧了瞧底下众人,目光定在跪于张太尉身边的女子身上。她走过去,面色沉静道:“这是张太尉的嫡女吧,长得甚为水灵,本宫很喜欢。”她叹口气,“深宫孤寂,本宫正缺个妹妹,想将她带回宫,不知张太尉可愿?”
  话落,那张府嫡女眼里放光,面红地望了望谢扶轩。而谢扶轩眼角抽了下,抬眼看向褚倾禾。
  这姑娘怕是着了什么魔了,谢扶轩想,昭阳殿的话本子该清一清了。
  近日这情形也不是一两次了,褚倾禾不知何时喜欢上话本子,看就看吧,还时不时给他唱点儿戏,时而沉静,时而疯癫,吐出的话无一例外是话本上的台词。
  想着,谢扶轩心一沉,指望不了太医院那群没用的废物,看来是该向民间张榜了。他牵过褚倾禾的手,笑起来,细碎的光影摇晃在他朗若静川的面庞上,就有了不可方物的温柔:“禾儿乃朕选定的一国之母,既如此,这皇后的位置,便不是让你来受委屈的。”言罢,他看向众人,朗声道,“张太尉为国操劳甚是辛苦,近日准许在家休沐,暂不必上朝了!”
  冷冽的语气令众人心惊,他却不多言,拉着褚倾禾的手,将她抱上了龙辇。
  褚倾禾盯他半晌,忽地肃然道:“陛下乃一国之主,怎能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生生误了国事!”她捶胸顿足,很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谢扶轩无奈唤她:“禾儿。”
  她停住,睁着一双杏眼,片刻,身子软下来,倚在谢扶轩怀中,笑眯眯道:“扶轩哥哥,你何时娶我呀?”
  她的思绪不稳定,这会子又回到了十五岁及笄那年。谢扶轩怔住,正想说话,她却自他怀里起身,哭道:“扶轩哥哥,说好的凯旋归来就给我买糖葫芦,你怎能忘呢?”
  得,她这是又回到孩童时期了,那时她才九岁,在宫里嚷嚷着等他回来要给她带糖葫芦,可他居然忘了。
  褚倾禾作势要下车,嘟囔道:“你不买,禾儿自己出宫买!”
  他忙拽住她,吩咐人给她买了糖葫芦来,她这才满意,抱着糖葫芦也不吃,只是笑。
  细风阵阵,掀起纱帘。街角,有白衣公子朝着她的方向驻立,嘴角挂着温和的笑。褚倾禾眨眼,再看过去,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了。
   【4】
  安朝帝王为痴傻皇后怒及朝臣,不惜当众禁足的事很快在盛京传得沸沸扬扬。对此众人褒贬不一,有赞帝王深情的,也有恨其为一介女子亏待臣子的,当然,后者也只敢关起门来议论。
  秋猎那日,谢扶轩带褚倾禾去了岚山围场。
  岚山地势不高,野物很多。褚倾禾玩心重,被野兔吸引,趁众人不注意溜了出来。追着追着,那兔子突然拐进了山洞,而她没注意脚下的山坡,竟直直滚了下去!
  眼看就要撞上一块巨石,电光火石间有人飞掠而下,雪色衣角猎猎作响,他动作快,在她即将撞上的当口,俯身捞起她,将她护在了怀里。
  褚倾禾惊魂未定,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你……”她神色愣怔,“我可曾见过你?”
  白衣公子笑出声,将她头上的杂草摘干净,道,“怎么,几年不见,禾儿连长夜哥哥也不认得了?”   “长夜哥哥……”褚倾禾重复着,脑子里忽地闪现出三人同行的场景。
  孟长夜“嗯”了声,便当她记起了。随即,他话里带了点儿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我来晚点,你……”他没再说下去,伸出手揉她的脑袋。
  褚倾禾往后一退,孟长夜眉心微皱,环顾四周道:“陛下呢,他怎没有陪着你,也没派个护卫?”
  “是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你还是这样护他,哪怕他夺了你褚家的江山……”孟长夜微叹,“禾儿,你何时能清醒?”
  “夺褚家的江山……”褚倾禾喃喃,摆了摆手,“不,长夜哥哥误会了,扶轩哥哥才华倾世,以至于母皇不论血统,破例择他治理江山,禾儿觉得没什么不妥。”
  孟长夜顿住,偏头看她:“他这样告诉你的?”
  褚倾禾没有说话,只歪头望他,杏目略显迷蒙,像个孩童般不知所谓。他深深叹息:“傻禾儿,他在骗你啊。”
  孟长夜拉着褚倾禾向前走,像要急于证明什么。直到临近一处营帐,他才停下,扶着她的肩,语气愤懑:“褚倾禾,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看看你的扶轩哥哥究竟是怎样的人!”
  褚倾禾望去,见谢扶轩身边的小硕子正与一小黄门说话,像在教授着什么,看起来关系匪浅。而那小黄门,正是向她提议去拜访张府的那个。
  褚倾禾眼里布满疑惑,像是没能理解眼前的情景和扶轩哥哥有何关系。孟长夜轻叹道:“张太尉被当众禁足于府,可谁会想到,他根本不在府中,而是连夜骑快马去了西山陵寝。”他停住,眼神意味不明,“拿的是陛下的令牌。”
  见她还是一脸懵懂,他也不管心智受损的她能否听明白,继续道:“这小黄门本就是谢扶轩的人,他向你提议出宫拜访,便猜准了你定会采纳。谢扶轩便可顺理成章地带着你进张府,随后佯装为你一怒冲冠,将张太尉禁足,实则为掩人耳目,派其秘密探查你母皇留下的暗卫信物!”
  褚帝手下有批暗卫,他们训练有素,又拥有匿迹已久的西域铸剑师亲自打造的神兵,可敌千军万马,但无迹可寻,需以烟花为信,亮出信物才会现身。
  “禾儿,怪我一直驻守北疆,没能在你身边。”孟长夜深深望她,“等我知晓他已夺了你褚家江山,卻已来不及了。否则,我定拼死也要为你守住,绝不让他既夺了你的家园,害你变成如今这样,还要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这般利用于你!”
  “禾儿,惟愿你能够早些清醒,别被他的温言软语骗了去。”
   【5】
  谢扶轩与褚倾禾在御花园散步,其时云青水澹,红叶纷飞,风也染上了些微凉意。
  谢扶轩瞧了眼女子,想到秋猎那日孟长夜带她过来,言恰巧碰见她滚落山坡,便道:“禾儿太过顽劣,以后得时时守着才行。”
  见她不语,他又道:“幸而定北侯孟长夜遇到你,将你救下,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长夜哥哥……”褚倾禾眼皮动了动。
  谢扶轩眉眼微凝:“禾儿可是记起他了?”
  未听到女子回应,谢扶轩偏头才发现她未跟上来,他回首,瞬时呼吸一紧。
  只见褚倾禾站在他五步之外,身子缓缓向后倒去,她嘴角微弯,卷起两潭梨涡,身后,是腾着漫漫水气的长清池。
  谢扶轩面色大变,手急急伸长,像一尾跌跌撞撞坠地的纸鸢向她奔去,到底将她揽了回来。她窝在他急促起伏的胸膛里,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他是真的被吓到了,俊朗的面庞苍白如雪,额上也渗着冷汗。她已安安稳稳地在他怀里,那汗还是一层层地往外冒啊,冒啊,像是后怕极了。
  这关头,褚倾禾居然笑了,她咧着嘴角道:“我方才是故意的。”
  宛若顽劣至极的孩童。
  可他抱着她,一句责备也没有,只是喃喃:“幸好,幸好无恙。”
  红叶遍地时,谢扶轩难得清闲,提出带褚倾禾去武场练武以强身健体。
  她向来不喜舞刀弄剑,这次却微弯了眼角,乖顺道:“好的,扶轩哥哥。”
  她如此反常,谢扶轩便有些惊讶,牵着她的手走在小径时,他见她笑意并不达眼底,便问:“今日可是心情欠佳?”
  她抬眸,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扶轩哥哥,我昨日看了个话本子,才知晓身为帝王的艰险。他们都说我不懂事,总是给你惹祸,我心中很是难受,我想有能力保护你。”
  闻言他就笑了,伸手轻刮她的鼻子。许是深秋已至,她的鼻头沁着微微寒意,声音也闷闷的。他将她揽了揽,笑道:“扶轩哥哥不用禾儿保护,禾儿只需平平安安地做扶轩哥哥的皇后就好。”
  这话一出,褚倾禾红润的唇畔一扯,发起脾气来:“禾儿偏要保护扶轩哥哥!”
  谢扶轩一愣,心上浮起暖意,哄道:“好好好,禾儿保护我。”
  她嘴角一翘,这才满意,却听他轻轻说了句:“平日不要看这些话本子,改日,我叫小硕子给你换些趣闻趣事的。”
  她听了,笑意僵在嘴角,莫名有些气闷。
  行至武场,谢扶轩替她挑了杆银枪,她的身子太瘦弱,他想以后可得多带她来。
  谢扶轩是将门之后,练就一身好武艺。他身若疾风,翻飞如电,银枪自周身划过游龙般的弧线,宛若画笔点墨便成图。
  褚倾禾看呆了,拿起银枪便要小试牛刀。只是银枪在手,她的眼神忽而有些复杂,像是褪了温度,冷意从眼瞳深处席卷,便有了冬日的凛然。
  银枪直指谢扶轩而去。
  他立如磐石,银枪裹着风扑面而来,有些刺骨的寒。
  可他眉头皱也未皱。
  长枪在离他喉咙一寸之处倏然停下。
  当心跳骤响了几个轮回,他见她忽地歪头一笑,如春风驱散无边的寒寂。
  下一刻,她蹦蹦跳跳着过来,声音不无得意:“扶轩哥哥,我使得如何?我可有武学天赋?”顿了顿,她的眸中闪过意味不明,手里的长枪像是有些烫手,几乎要铿然落地,“方才那招,若扶轩哥哥是话本里所说的敌人,可能抵挡一二?”   她叽叽喳喳一下抛出几个问题,谢扶轩低眸凝望她喧闹而天真的笑颜,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他眉目扬起,道:“抵挡不了。”
  他的嗓音清润,有红叶自身侧而落,兜兜转转的样子像极了赤蝶翩跹,于是他的话语便含了十分的缱绻:
  “是禾儿,扶轩哥哥便抵挡不了。”
  【6】
  御书房有人来报:“陛下,皇后娘娘偷了出宫令牌,此刻已在宫外。”
  谢扶轩眉峰微聚:“备马,朕亲自去接人。”
  城东破庙旁的木桩上,拴着两匹马。孟长夜藏身于丛林,低声道:“张太尉今日抵达盛京,他不便进宫面圣,只能在此与人接头。”他看向身边女子,“禾儿,你跟在我身边,别乱跑。”
  褚倾禾点头。
  两人挪至破庙的墙根处,里头隐约传来人声。
  “西山陵寝已探查过,没有信物踪迹。”
  “陛下说,若西山陵寝没有,那便只能从昭阳殿那位身上下手。”
  “可那位痴傻,怕是问不出什么。”
  “所以要麻烦张大人,搜罗民间神医,治好那位的疯症。”
  ……
  甫一退回丛林,孟长夜一拳砸向树干,怒道:“褚倾禾,你可听清楚了,这就是你的扶轩哥哥,为了权势,他连你都欺骗!你如今痴傻他尚不能将你如何,一旦你恢复神智,他定无所不用其极也要逼你说出信物下落!”
  他攥住她的手,急道:“禾儿,要不你跟我走吧,别回那个危险的地方了,好吗?”
  “禾儿要回去。”褚倾禾低眸,“那里有扶轩哥哥。”
  孟长夜几乎被气笑,转念一想自己面对的是个神志不清的女子,便好声好气道:“他是你的仇人,他在利用你,你在那里可能性命不保。”
  “禾儿要回去。”她执拗得要命。
  孟长夜深深吸气,将她带回城中,远远瞧见一道人影策马而来,他握了握女子的手,道:“禾儿,若你定要回去,那要记住,不要喝他给你的药,我宁愿你就这样痴傻下去,也不愿你恢复神智后被他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顿了顿,他似下定决心,附耳道,“若你想要夺回褚家江山,我孟长夜必誓死追随!”
  话说完,谢扶轩也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馬,看也不看孟长夜,只对褚倾禾说:“跟我回去。”
  褚倾禾伸手去够他的衣角,他却已转了身,玄色袍角在空中划过清冷气息,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褚倾禾被随后赶来的小硕子扶上马车。
  昭阳殿的红叶将尽,零零散散的几片垂在枝间。褚倾禾被禁了足,而谢扶轩也不见人影。
  月明时分,清俊的男子踱步而入。褚倾禾望见他,登时站起,他却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拉进内殿。
  眉眼温润,却隐有戾气浮动。他将她压至身下,眼底血丝蔓延,声色喑哑:“不要同孟长夜走那么近,听见没有?!”
  褚倾禾有些吓到,眼里有泪意,谢扶轩望她半晌,终究还是放开了她。
  冬至时节,祁朝二皇子来朝见,谢扶轩在宫内设宴,褚倾禾坐在他身旁。此前谢扶轩便嘱咐过她,让她届时乖乖坐着吃东西即可,所以她也没闹什么笑话。
  丝竹弥漫之际,皇子似是兴致颇高,一时忘形多喝了几杯。他端着酒起身时,人已晃晃悠悠,显然是醉了。他径直来到褚倾禾处,将酒杯高举,口齿不清:“褚朝向来女帝居多,本皇子有幸见过一次先帝风采,那神形举止,不输男儿!”他打了个酒嗝,指着她道,“我看你,就很有先帝风范!敬你一杯!”
  话落,在场之人皆变了脸色。谢扶轩豁然起身,神色冰冷:“禾儿不舒服,来人,送皇后去昭阳殿休憩!”
  “我没有……”褚倾禾未说完,便对上谢扶轩幽深的眸,他的眼里有冰霜降落,无端让她生出丝丝点点的凉意来。
  昭阳殿的炭火已生,褚倾禾却感受不到暖意。自宴会过后,谢扶轩已足有月余没来看她,她跑去七霜殿,守卫却告诉她陛下下令所有人未经允许不准进入。
  从前这命令会附加一个例外。
  如今,再没了那个例外。
  褚倾禾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她问孟长夜,他只给她写了四个字:天子之尊。
  她不知天子之尊为何物,何以让扶轩哥哥厌弃了她。乳娘看不过去便劝道:“他能娶你,便已是仁义之至。男人啊,总是在意权势多一些。”
  她听了,却更伤心了。偏巧她还无意听到宫女谈论陛下近日与丞相之女走得近,似有意封妃。
  孟长夜悄悄来看她,从宫外带了很多小玩意儿,可她无动于衷,只问:“扶轩哥哥是不喜欢我了吗?”他不忍在她伤口撒盐,只道:“拉拢权臣向来是帝王巩固权力的手段,你别太在意。”
  她不再言语,只坐在那,盯着七霜殿的方向,双眼无神。
  孟长夜以为等不到她说话了,临走时,她忽地起身,喊了声:“长夜哥哥。”
  他回首,女子立于枯藤下,面色隐在光影中。
  “我跟你说个秘密。”她说,“其实,暗卫信物我是记得在哪里的。不过,只有我能启动。”
  【7】
  残枝抽出新芽之时,谢扶轩总算来了一次。他没甚言语,陪褚倾禾吃了晚膳,而后因公务繁忙离去。临走时,他对她说了近两月来的第一句话。
  “记得把药喝了。”
  她在窗边驻足良久,看他的身影渐隐于高墙之后。她的长发没有挽起,袅袅烛光中,似有星子附上。
  片刻,她收回视线,道:“乳娘,替我梳妆吧。”
  外头,明月勾起星天,风已带了几分煦然。
  一派安宁盛景,只有褚倾禾知道,这夜注定动荡。
  她着一身红色戎装,微风吹开她略显怅惘的嗓音:“长夜哥哥,为何一切会变成这样呢?”
  孟长夜的军队已逼近皇城中心,他望向前方的谢扶轩,轻声道:“放心,我们会赢。”
  谢扶轩立于暗处,眸色泼墨般。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女子,道:“禾儿,你若想杀我,便动手吧。”   便是到了这般田地,他的嗓音依旧柔软,轻易就能将人蛊惑。
  褚傾禾冷笑:“恐怕我这剑还没刺上你,我就已经死无全尸了吧。”她目光稍斜,屋檐之上,楼阁深处,数不清的暗箭闪着寒光,无数执锐者与夜色融合,他们的呼吸与风搅弄着,混杂出肃杀之气。
  谢扶轩笑:“你果真是装傻。”
  褚倾禾也笑:“你对我真是下得了狠手啊。我怕了,所以……”她向前几步,慢悠悠回首,忽地朗声道,“将这群乱臣贼子拿下!”
  孟长夜正要下令,下一刻,便被汹涌而出的兵刃包围。他抬眸,见女子长发轻扬,脚步极缓,却一步一步,终与谢扶轩并肩而立。他尚存几分期许,道:“禾儿,你还等什么?你不是有暗卫信物吗?”
  褚倾禾叹气:“长夜哥哥,母皇从未有什么可敌千军的暗卫,不过是传闻罢了。”
  孟长夜呆愣半晌,后知后觉地清醒:“你骗我?!”他不可置信道,“禾儿,他夺了你褚家江山!他利用你,还骗你说先帝择他为王!”
  “不是母皇。”褚倾禾一字一顿,“择他为王的人,是我。”
  自记事起,她便有个认知:谢扶轩有倾世之才。她看过他的文章,也跟着母皇阅过他的奏折,知晓他字字珠玑,也看出他日下无双。后来褚朝内外纷乱,母皇病逝那日谢扶轩夺了褚朝江山,她却一点儿也不恨。
  只因在她心中,他早已是这江山的王。
  “你怎可做弃国之人?!”孟长夜怒吼。
  她淡言:“何为弃国?国之本为民,民安定,国才为国。扶轩哥哥能止干戈,予民安乐,便是这世间最合适的帝王!”说着,她话锋一转,神情隐晦,“长夜哥哥,三人同行的场景,原是我八岁那年,你将我与扶轩哥哥骗去禁林。母皇重责,扶轩哥哥为护我,承受了我的那份惩罚,还落下了头疼的顽疾。”
  孟长夜面色微凛,褚倾禾继续道:“昭阳殿的刺客,是你的人,你要以我为质,要挟扶轩哥哥。”
  孟长夜眉宇再不复往日柔和,他嘴角噙着噬血的冷笑:“你竟已知晓?”
  褚倾禾浅笑:“你我本不亲厚,接近我,只是因为,光复前朝这个理由很充分,能让你顺理成章地登上帝位。而我,自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你自北疆而归,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了吧。”
  ……
  “那封通报孟长夜今夜谋反的信,果真是你送来的。”宣室殿,处置完一切的谢扶轩笑着看向褚倾禾,“现在可能告诉我,为何装傻?”
  “彼时你初登大宝,褚朝旧臣不愿归顺,惟有此法,断了他们的念想。”女子淡然道。
  谢扶轩愣住:“你如何肯定,我没有辜负你的选择呢?”
  “扶轩哥哥,”她笑道,“儿时我便告诉过你所谓可敌千军的暗卫是传言,你又怎会唱一出戏让张太尉去暗查呢?”
  “你所唱的戏,无非是为护我。你若真宠我,恐会使我质于孟长夜之手,刺客之事便是证明。可若娶我又冷落我,又会引他怀疑。如此一来,你便只能制造表面宠我实则利用我的假象,他反没了疑心。引他与我合谋,反能保全我,且能抓到他篡位证据。”
  “但你不怕,我是真的要将褚家江山夺回吗?”
  没等他回答,她已给出答案:“我既将帝位让与你,便不会争抢,何况如今天下安定。我从未对我的选择有过半分犹疑,唯一不能确定的便是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可比得上那天子之尊?”
  她说完就走,似乎并没有任何期许。可他叫住她:“我还没说话,你就走?”
  她扭头,撞入他似笑非笑的眸里。
  “宴会的冷落皆为做戏,祁朝皇子想离间你我,就等今日坐收渔翁之利,已被禁卫军拿下。此事,应该能为褚朝争取些利益来。”
  他说的是褚朝,她不解。
  “我并不担心你会夺回江山,因为……”他眼尾一挑,“这江山本就是你的。”
  下一刻,他的举动令满朝哗然,文武百官齐齐跪下,史官惊掉了手中的笔。
  那个身如玉树的男子,步履闲散,竟一点点脱下龙袍向她走去。
  “禾儿,你实是对我误会太深。”他嘴角懒懒勾起,脱着龙袍,十足的风流。行至她跟前时,他忽地郑重起来,单膝下跪,高举叠好的龙袍,自怀中掏出一卷诏书。
  是褚帝立下的即位诏书,他居然并未撕毁?!
  “臣谢扶轩,誓死效忠褚朝!今褚朝储君心智复苏,现将帝位归还,不负先帝所托!臣,甚欣然!”
  满朝震惊!
  原来,褚朝后期,外戚势力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先帝病重,担心褚倾禾即位受人掣肘,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命最信任的谢家后人谢扶轩攻入皇宫,拿下帝位,让外戚势力自行消亡,待江山稳定,再归还帝位。
  彼时,先帝立于大殿,问:“爱卿,此举恐会让谢家蒙受篡位之名,你可想好了?”
  谢扶轩眼也不眨,笑得云淡风轻:“为她,为褚朝,臣,甘愿。”
  【尾声】
  风追骏马,旭日初升。柔光透着红霞,映在同样火红的两道人影上,伴随着的,是相互应和的马蹄声与清亮的嗓音:
  “扶轩哥哥,江山与你,我选你!”
  谢扶轩策马的长鞭一顿,看向前方身着红色嫁衣的褚倾禾,想起她十五岁那年含羞带怯的笑,轻声问他的那句“你何时娶我”。他扬起笑,策马追上,而后飞身至她马上,将身前的她轻轻拥住。
  “这江山,我替你守,至于我,你既已选,可要守好了。”
  褚倾禾轻笑,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谢扶轩眉眼盎然:“带你去成亲。”
  “可是,我已经是你的皇后了呀。”
  “是只属于你我的结发之礼。”
  无关地位,无关他人,只有任凭风月变迁,也撼不动的流年之诺。
其他文献
3月初,一个暖阳普照的下午,我有幸到位于新桥中心路上的大道文化公司拜访了疫情期间在这里进行创作的画家刘居时先生.眼前的刘居时精神饱满,飘逸发须透出艺术家的风范.我们的
期刊
2012年的我,就这样寻梦而来,悲壮而走,自以为洒脱,却不小心带走了一个十年都没忘记的邂逅。  坏蓝眼睛  作家,編剧,情感专家  作者简介  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图书30余本,在多家知名刊物撰写个人专栏,发表文字近百万。作品曾获搜狐华语小说奖,2017年受邀加盟“爱奇艺明星作家团”,两部作品均获奖。曾以全国杰出女性意见领袖身份对话韩国大使,畅谈中韩女性文化交流话题。  作品以女性成长为写作方
期刊
来自慢生活的成都,杨焰在深圳从事古筝教学和演奏工作近20年,活跃于深圳市各大舞台,培养了上百名优秀古筝学生,连续多年致力于社区国乐推广公益活动,已在宝安多个社区进行过
期刊
第一次见到叶辛老师,是在1995年秋,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在江西日报社做记者.江西省人民政府举办“中外名家看江西”活动,涉世之初的我,被报社选派参加会务和宣传工作.韶华、
期刊
他们同样全心全意、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不同之处在于,她曾单向付出,而此刻正与他双向奔赴。   1  丁一白问邵嘉树:“如果你的女朋友吃饭时被辣椒呛到了,餐厅里客人很多,她咳得惊天动地特丢脸,你会说什么?”  邵嘉树笑得筷子也跟着抖,他说:“现在餐厅里人就不少,要不你呛一个试试?”  丁一白不是邵嘉树的女朋友,并且她觉得他再这样下去估计是找不到女朋友了,就算有人被他的那张脸蒙骗,也得被那张嘴气跑。 
期刊
液体的沥青,滚烫地冒着泡,里面有无数张脸,惨白无血色,它们张着嘴大口呼吸、呼喊。  1  我是柳。我妈昏迷一年多了。  去年冬天,我从工作的广州回家过年。到家的那个晚上,我妈很高兴。吃完晚饭,我们挤在一个沙发上看电视,看完我妈还是老习惯,让我和她睡一个被窝,我假装说:“不,我嫌弃你。”说完哈哈笑,我妈也佯装要打我,我们嘻嘻哈哈地聊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早晨,我半睡半醒间,发现我妈已经不在
期刊
文艺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独白,它展现着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一个人的一生都在跟文艺打交道,那说明他是发自内心地喜爱文艺.李乃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一生不论是学习、工作和生
期刊
来源——知乎  01  9月份去长崎,在铜座町觅食,店家不是只服务当地人就是只接受预定,几近放弃之际,一家老板会说简单英语的割烹店接待了我们。  菜单没图片,失落的快要抓狂。点菜的小妹突然用嗲嗲的老上海话问我们"侬刚上海闲话哇?阿拉娘是上海宁."顿时大家泪飙到内伤!愉快的跟这位只会说上海话和日语的小妹妹点起了菜。  第二天,我去300公里外的福冈,在福冈市内的Familymart.我又遇见了她……
期刊
【摘 要】本文介绍了公共艺术壁画、城市特色的概念,城市与公共艺术壁画领域发展的现状,我国面临城市化大背景下,探索公共艺术与现代城市发展的结合,对运用艺术壁画在城市特色打造的现状及发展前景进行了思考与展望。  【关键词】艺术壁画 城市特色  中国城市化进程如火如荼,城市的公共文化领域的特色打造,才能彰显当地人文底蕴,显示出各地城市的独特优势和生命力。它是中国文化复兴的必然课题,代表着城市化的前沿与发
都说爱是痛苦的,爱而不得更是艰辛,可伍欢却觉得此刻深陷单恋的自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快活。  (一)  伍欢站在舞台中间,左手边的男搭档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举着话筒声音朗朗,“下面到了令人翘首以盼的抽奖环节,今天的幸运儿会是谁呢?”  舞台炽热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直射下来烘烤着她,伍欢脸上发烫,台下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伍欢从巨大的抽奖盒子里摇出第一个球,“我们幸运观众的横排号码是——23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