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房事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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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0年前,上海旧城区的老街上还可看见倒马桶的老太、当街劈柴的主妇。
  那时候,上海有10万只马桶、80万只煤球炉,危棚简屋365万平方米,三十多万户人均居住面积不到4平方米,另有3万多户人均居住面积不到2.5平方米,祖孙三代同居一室,厨房和卫生间也都在一室之内,布帘子拉开合上,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
  那时候,淮海路的梧桐树上常常贴着调换房子的小广告,也有交换住房的民间集市,但交换的只是使用权。
  那时候,马路边、弄堂里,一根根竹竿挑出来,棉毛衫裤短裤胸罩尿布床单交相辉映,蔚为壮观。
  1992年起,旧区改造和动迁在市政府的规划之下启动,这些景致便渐渐稀少起来。
  早些年的拆遷大多是以喜剧的方式演绎的。居住地“拆还是不拆”,是当年邻里之间晚饭后交流的重大话题之一。没有划进红线的人家总有些怅然若失。
  当商品房渐渐出现,原拆地的居民发现自己搬走时拿到的补贴和商品房的挂牌价竟然可以相差5-6倍甚至末尾少一个零,动迁工作开始变成一项工程。开发商头痛了:老百姓越来越难缠,条件越来越难谈。钉子户,作为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名词,诞生了。
  
  2
  2005年春节前的1月9日凌晨,70岁的朱水康和71岁的李杏芝夫妇在睡梦中被大火烧死,他们的儿子一家三口幸免于难。这就是那年震惊全国的拆迁丑闻“麦琪里事件”。
  经公安机关侦查,动迁公司的3个人须为此事负责。他们中的两个判了死刑,一个判了无期,剩余十多户的动迁工作当年暂停。但4年半后,新的拆迁公司来了,上门咨询、谈判、谈不拢、“走程序”,在始终不能达成一致的情况下,不同意动迁的每一户都收到了一份强拆执行通知书。有的动迁户开始请律师诉讼,有的激动地宣称“要跳楼”……
  类似事件,在周正毅拿下的“东八块”、陈良宇胞弟拿下的宝山地块,在许许多多写着一个墨迹淋漓的“拆”字的片区发生着。
  从早些年的恐吓威胁、切断水电、砸窗掀顶、泼粪纵火、推土机现场强行作业,到这几年的听证会、裁定书、“走程序”,手段是文明了,但结果似乎还是一样,那就是:你愿意得搬,不愿意也得搬。
  有人封死自家门窗,备足粮水,准备打持久战;有人购置了防毒面具,以对付运迁组放的烟雾弹;原本房门上贴着“出入平安,心想事成”的对联,现在多了“人在房在,房毁人亡”的条幅;“文革”时期大字报样式的宣言又出现了,词句间满是暴戾;许多钉子户在房顶上插上了国旗,或者在对峙的主战场上贴着毛主席像和邓小平像。
  上海市公安局的上访接待日,是他们的陈情时段、庇护的希望。那些从马夹袋里一把一把揪出来的上访材料,那些紧握着接待员表示感谢的双手,那些一次次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懈的“秋菊”们,真有一些在这里讨到了他们心目中的“公道”。但大部分人,还是在四处呼号无人问津之后,意志力渐渐瓦解,陆续离开,搬进了郊区的动迁房里。
  
  3
  上海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动迁发生在七八年前:规划中的世博园区总共5.28平方公里,牵涉18452户居民和272家企事业单位。
  摄影者跟踪了纳入世博地块的浦东白莲泾的十几户人家,记下了“房屋拆迁估价组”上门时主人忐忑搓手的瞬间,记下了测量人员拉开卷尺时主人紧盯着的眼睛,记下了2005年4月10日第一批一百多户搬走时欢喜又感伤、忙碌又茫然的样子,也记下了一年半后300户世博动迁人家拿到新房钥匙时的复杂的欣喜。
  钉子户总是有的。“依法动迁”的红幅在高处飘荡,被拆迁组打到左腿两处骨折的白莲泾居民戚宝根被公安局拘留。15天后释放,他去医院接上了错位的腿骨,可正念中学的儿子告诉他,不想念书了,要替父报仇。
  而徐明,另一户“钉子”,被6个戴着红色安全帽的人抬走了,他身后,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正被推土机推倒、铲平,扬起一片尘土。
  2006年7月初,开杂货店的一对兄弟在法院强制拆迁的通知下离开了,这是白莲泾的最后一家。怀揣无力的抗争,他们漂移四散到这城中不知哪个角落,也许想通了,也许没有。
  
  4
  地产商们并非与社会绝缘,他们也能通过各种渠道耳闻目睹这些平民的愤怒和哀号。只是在这样一个超速发展的地方,谁若停下脚步,谁就会被时代抛弃。
  另一方面,普通人住上宽敞新房子的梦也在艰辛中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变为现实。
  2004年起,在许多热销楼盘开盘时,卷着铺盖躺椅折叠床的购房者会以床位的形式排起长队,排个8天8夜绝不是最高纪录,有些人花钱雇人通宵排队。
  那年前后,这种抢购达到了高潮。十六铺附近的一套商品房开盘第一天,有5000人排队争购178套公寓房。因其火爆,购房者需先交给房产商10万元,才能获得一个摇号的资格,摇号中奖者才能购房。
  地产商们试图将上海的房价迅速拉升到香港、东京、纽约的水平。
  2005年上海房地产的“高端”莫过于汤臣一品,这4幢矗立在陆家嘴滨江大道旁的超高层住宅均价11-14万元、物业费每平米15元。这一挂牌价是上海全市商品住宅同期均价的16倍,是周边同类楼盘挂牌价格的4倍。一夜之间,上海高档豪宅售价翻了近一倍。
  开盘250天后,汤臣一品卖出了第一套房子,至2009年底,总共成交20套。在近年成交的13套房源中,年龄最小的购房者仅17岁;12名购房者中(其中一人购买两套),绝大多数来自中国内地,港台及国外购房者仅有3人;购房者年龄都在50岁以下。
  这个纪录在2009年被刷新:一位匿名买家以9100万的价格买下位于古北臻园的一栋七百多平米的别墅,按产权面积算,成交价达19万元/平米。汤臣一品的老总徐彬说,他的目标客户身家“不仅是10个亿,还有50个亿、100亿的富豪”。
  地价越来越像天文数字。2010年2月1日,紧挨黄浦江、十六铺与城隍庙之间被用作临时停车场的一块地(8-1号,45471.9平米)被上海证大房地产有限公司以92.2亿元标下,创下近年来楼板价峰值:34148万元/平米。
  7个月后,同样位于黄浦江沿岸的E18地块(9-3),由香港地产大鳄九龙仓以48.28亿元拍下国内住宅楼面价的新高——35490元/平米。业内人士坐三望五,纷纷认为上海滩当下楼板价的合理区间在4-5万元/平米。
  只是,这样的房子为谁而造呢?肯定不是给这位购买经适房的阿姨,她正埋头用计算器拼凑着多出的那一平米该怎么办;也不是为坐在拆迁咨询现场的那对夫妇,他俩正冷冷地望着咨询员,那种狐疑、委屈、不情不愿的眼神从相机移到硬盘里,也永远定格在城市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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