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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到来之前,牛闯位于伦敦的家中经常组织小型观影会,人数不多,来的都是散落在伦敦各处的电影爱好者。那时,他在一个独立电影网站上购买了付费账号,里面都是冷门电影。牛闯觉得自己一个人看有些浪费,索性邀请感兴趣的网友到家里来。
那时的牛闯挑染了一头紫发,看起来像是日本新宿的“朋克艺术家”。伦敦没人知道他的传奇故事,但在中国年轻一代的特效师圈子里,他是很多人心中的“大神”。
在国际特效圈,牛闯是为数不多的华人特效师。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他就凭一己之力杀入国际特效圈,在他的履历中,有着全球顶尖视效艺术家都向往的公司—工业光魔(ILM),被业内人士称为“在特效领域最富有革新精神和探索勇气的巨擎”,代表作品包括:《星球大战》《侏罗纪公园》《变形金刚》《终结者》……
工业光魔同样是牛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梦想,“我很早以前就想去美国,想到工业光魔工作。”这份信念支撑了他从8岁到30岁的人生。
牛闯出生在中国东北一座不知名的小镇,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牛闯小时候不爱说话,只爱看书,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事物,闷头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二年级时,父亲给他买了张《侏罗纪公园》的DVD,牛闯顿时就被整个故事吸引,那时他甚至不知道恐龙是CG技术制作,以为是真的。为了弄清楚“真实”的恐龙到底是怎么回事,牛闯到镇上的书店和图书馆找了很多资料,才最终明白,原来这是一种电影特效。纵观视效发展史,《侏罗纪公园》可以说是一个里程碑,影片中第一次广泛使用CG技术来创造动物角色。在片尾字幕中,牛闯注意到了其制作公司—工业光魔。
如今回忆起来,牛闯依然记得那个鬼使神差的下午,那些“逼真”的恐龙激发了他对电影特效的兴趣,而那个下午几乎印刻在他的生命里—他想做特效,想去工业光魔。
小学三年级,牛闯央求父母给自己买了台电脑,这在当时那个时代是笔巨大的投资,但正是这台电脑,让牛闯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成了连接他与外部世界的唯一工具。他学会了Photoshop和一些动画渲染、三维模型制作工具,同时,也对心理学和催眠产生了兴趣,DerrenBrown以读心术和催眠闻名的节目没有字幕,他在反复的观看中顺便拿下了英语。
由于兴趣涉猎太广,牛闯的成绩从班级前三一落千丈。到了高中,建模、概念设计、贴图、合成灯光等一些基础操作,牛闯都已靠自学掌握。他逐渐意识到,应试教育不再是他感兴趣的,他的志向很明确—工业光魔。“不要做成绩最好的学生,否则你就没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这是牛闯后来总结的经验。
17岁那年,牛闯和父母谈判,他想做特效师,父母没同意。牛闯便按照自己的计划,申请英国格拉斯美术学院的平面设计专业,并拿到了录取通知,但入学的条件是需要参加预科课程,4年下来学费高昂,牛闯自知家里承担不起。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高三那年,牛闯辍学了。这在同龄人看来是极具风险性的行为,但他无比坚定。
按照和父母的约定,牛闯去深圳参加了一个为期9个月的特效制作培训课程,正式系统性地学习特效,也正是在这个培训班,他收获了第一份特效行业的工作。“这件事发生在我18岁生日的前一天,在此之前我没有浪费一天时间去完成我的梦想。”牛闯认为这是他人生第一个里程碑。
有了稳定的收入之后,牛闯也就获得了更多自由,他不再需要与父母谈判,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中。几个月后,他跳槽到Base FX,一家被认为是中国最好的视觉特效公司之一,但“工业光魔”依然是牛闯心中的一个结。这在Base FX的同事之间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理解牛闯的情结,也总是把参与最好项目的机会留给他。
在Base FX的两年时间里,牛闯做了大量特效镜头,陆陆续续积累出一个涵盖20多个项目的作品集。这成了他之后走向海外特效公司的敲门砖。做过《盗梦空间》的英国视效公司Double Negative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这家公司知名度不及工业光魔,但也在优秀特效公司的行列。从Base FX“毕业”后,牛闯收拾好行囊,来到了大洋彼岸的英国。
牛闯的职位是特效技术指导。有时他们会“得到”更具技术性的称呼—视效技术总监;有时这一名字又变为更具艺术性质的称呼—视效艺术家。总之,做的都是视觉效果这件事情。
“做视觉特效就像变魔术,共同点是我们都在骗人。”牛闯觉得“造假”,是对这份工作最简洁的描述,高超的特效应该无限接近真实,让观影者不出戏,没有违和感。这样的要求背后,是无数细节的组成。
现代电影的特效制作有非常精细的划分,牛闯形容特效产业就像一个工厂车间,并不是由一个人来完成一个完整镜头,而是各种组装的集合。牛闯最常参与的是爆炸、颶风、地震、海浪等场景效果的制作,他需要运用物体动力学、合成灯光等手段让特效画面更加真实。以爆炸场景来说,他需要用电脑模拟出楼房内部结构,发生爆炸时,不同结构的楼梯会如何破碎,钢筋、玻璃和砖等不同材料会如何炸开。“我们要考虑到所有可能看见的材料,把它设计成破碎的样子,甚至包括什么地方会冒烟,什么地方会有火星。”
Double Negative的工作为牛闯奠定了国际视效工作的基础。2016年,牛闯终于收到了工业光魔的offer,彼时,他已经在视效领域工作了7年。
“你能想象,一个在东北小城市出生的人,去工业光魔这种想法可以有,但其实可行性不高,因为离你的生活实在太远了。但没想到一步一步,就越走越近。”回顾这一路走来,牛闯在自述里感慨,“我原本以为达到这个目标需要更长的时间,但没想到,经历了很多曲折,大方向依然指向我站立的地方,就是现在。”
不过,即便做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牛闯也常常有沮丧的时候,“对于一个特效技术指导来说,一天之内从惊喜的反馈到毁灭性的打击,是常事。”在他看来,特效师的工作比较被动,“就像炒菜的过程”,牛闯这样比喻,菜谱定了,菜和厨房硬件别人都准备好了,特效师只要按照要求把菜炒好就行了,这样的方式时常带给牛闯沮丧感。
每次电影上映后,团队都会组织观影会,牛闯总会仔细地观看电影的视效细节,但“好多时候看到的都是遗憾”。对特效师来说,最大的认可就是做到行业内部都看不出真假,但很多成片在牛闯看来,可以做得更好。
在视效行业工作十余年,接下的大片不计其数,对于牛闯这个“老玩家”来说,名字出现在电影字幕里已经无法带来太多波澜,唯有喜欢的项目才能给他带来兴奋感。《奇幻森林》就是这样一部电影,片中除了一位真人演员,所有动物和环境都是在蓝幕下拍摄合成,完成难度很大,牛闯和视觉团队凭借此片拿到了奥斯卡最佳特效奖。
另一部让他颇有成就感的是《头号玩家》。斯皮尔伯格曾在内部会议上说,这是他见过CG技术做得最好的雪景—牛闯负责的正是雪的部分,角色跟雪如何互动,人踩在雪地上雪会以什么形态被踢起来,这些都要牛闯和同事们靠模拟完成。不过这一切,对于从小在东北雪原里长大的牛闯来说,再熟悉不过。
2019年,牛闯度过了自己在视效领域的第十年,在生日的前一夜,他写下这样一段话:“当你把人生浓缩到一小段时空里,一切看起来都特别牛×。虽然听上去像是宿命,但当你在面对时间和压力、挑战和现实、个人和工作关系的混乱时,失控并偏离你原来的轨迹是很容易发生的事。”儿时的梦想可以支撑一个人多久?牛闯已经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