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里的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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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凡有节日,必有饮食。这一点,孔老夫子早已言明:“夫礼之初,始诸饮食。”一直到孙中山先生,还在感慨:“我中国近代文明进化,事事皆落人之后,惟饮食一道之进步,至今尚为文明各国所不及。”在春节这个最大的传统节日里,一顿隆重的年夜饭,更是体现着中国人对美好生活的希冀与追求。

一夜宴,5000年


  5000年文明史,隐藏在历史长河里的那些中国年,曾有许多的礼数与讲究。
  南北朝时期的《荆楚岁时记》记载:“岁暮,家家具肴蔌,诣宿岁之位,以迎新年。相聚酣饮,留宿岁饭,至新年十二日,则弃之街衢,以为去故纳新也。”可见那时就有吃年夜饭的习俗,家家置办酒席,开怀畅饮,还要把年夜饭泼洒在街巷上,寓意除旧迎新。
  到了唐朝,年夜饭仪式感变强了。宫廷里先不忙吃喝,要看太常寺安排的表演——傩舞,有敬神之意。宫廷外的年夜饭也有花样。诗人孟浩然在《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里写,年三十要“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亲朋好友依次而坐,唱着小曲,喝着新酿的柏叶酒。
  宋代人最会生活,年夜饭也吃得丰富而雅致。美酒佳肴必不可少,此外还有两道美食,一个叫“馎饦”(音同博托),另一个叫“春盘”。馎饦就是用菜羹或肉羹煮熟的湯面。春盘则是各种食物制作的拼盘,不管原料用什么,都要摆花样做造型,追求一个好看。
  明代,饺子在年夜饭里隆重登场。《酌中志》记载,明代宫廷正月初一要饮柏椒酒,吃水点心(即饺子)。到了清代,饺子要在年三十晚上子时(现23点)以前包好,待到半夜子时吃,“盛馔同离,如食扁食,名角子,取其更岁交子之义”。子是子时,饺与交谐音。而顾禄所著《清嘉录》里,更是“除夜,家庭举宴,长幼咸集,多作吉利语。名曰年夜饭,俗呼合家欢”,连“年夜饭”的名称也出现了。

忆美食,怀故乡


  时间给了年夜饭纵深,地域则拉出年夜饭的广度。中国地大物博,风土不同,风物便不同,风俗也各异。大体上,北方年夜饭有饺子,南方喜欢吃汤圆,寓意着团团圆圆,或者吃年糕。细细品味,不同地域的人,有着属于自己的年夜饭记忆。
  梁实秋笔下的北京年夜饭,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吃是过年的主要节目。年菜是标准化了的,家家一律。人口旺的人家要进全猪,连下水带猪头,分别处理下咽。一锅炖肉,加上蘑菇是一碗,加上粉丝又是一碗,加上山药又是一碗,大盆的芥末墩儿,鱼冻儿,肉皮辣酱,成缸的大腌白菜、芥菜疙瘩,一一管够,初一不动刀,初五以前不开市,年菜非囤集不可,结果是年菜等于剩菜,吃倒了胃口而后已。”
  梁实秋笔下的“一锅炖肉”,北方叫暖锅,上海称作“全家福”,到了安徽是胡适家的“一锅品”,在广东则是盆菜。锅中的内容没有一定之规,总之都会在年夜饭上出现,各种各样的菜码进去,图个丰富、喜庆。
  上海的张爱玲女士,年夜饭菜单里必不可少的一道菜是鱼。在《小艾》里面,她写道,过年的时候吃年夜饭,照例有一尾鱼,取“富贵有余”的意思。同时在另一部短篇小说《相见欢》中,主人公荀太太也提及过年吃鱼的景象:“我在想着,去年年三十晚上不该吃白鱼,‘白余’了,今年吃青鱼。”
在中国,大部分地区的年夜饭都离不开饺子。

  漫画家丰子恺记忆中的年夜饭则充满了乐趣。他是浙江嘉兴人,“年底这一天,是准备通夜不眠的。吃年夜饭时,把所有的碗筷都拿出来,预祝来年人丁兴旺。吃饭碗数,不可成单,必须成双。吃过年夜饭,还有一出滑稽戏呢。这叫作‘毛糙纸揩洼’。‘洼’就是屁股。一个人拿一张糙纸,把另一人的嘴揩一揩。意思是说:你这嘴巴是屁股,你过去一年中所说的不祥的话,例如‘要死’之类,都等于放屁。但是人都不愿被揩,尽量逃避。然而揩的人很调皮,出其不意,突如其来,哪怕你极小心的人,也总会被揩。有时其人出前门去了,大家就不提防他。岂知他绕个圈子,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终于被揩了去。此时笑声、喊声充满了一堂。过年的欢乐空气更加浓重了。”
  年夜饭永远是家乡的味道。1935年2月3日,大年三十,中央红军行进到云贵之间。物资匮乏,炊事班还想办法凑出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分给大家。毛泽东分到的是一碗红烧肉、一碗米酒和几个辣椒。但他舍不得吃,大年初一带着它们去看望了伤员。
  陕西作家陈忠实,脑海中散不去的年味是馍和包子。“新年临近的两三天,村子从早到晚都弥漫着一种诱人的馍的香味儿,自然是这家那家刚刚揭开锅盖的蒸熟的包子和馍散发出来的。小孩子把白生生的包子拿到村巷里来吃,往往还要比一比谁家的包子白谁家的包子黑,无论包子黑一成或白一成,都是欢乐的。我在母亲揭开锅盖端出第一屉热气蒸腾的包子时,根本顾不上品评包子成色的黑白,抢了一个,烫得两手倒换着跑出灶房,站到院子里就狼吞虎咽起来,过年真好!”
  台湾作家林清玄曾回忆,每年围炉吃年夜饭时,他的妈妈都会准备一盘“长命菜”,那是南部乡下的习俗,几乎每一家都会准备。所谓“长命”,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菜,只是普通的菠菜而已。但是为了过年习俗特别种植的,又和一般菠菜不一样。妈妈把菠菜在水里烫熟,一棵棵摊平摆在盘中,吃的时候,爸爸在一旁叮嘱:“不可咬断,要连根一起吞下去!”小孩子们信以为真,好不容易将一棵菠菜吞进腹中,耳畔响起家人鼓励的掌声,“等到所有的人把长命菜吞完,年夜饭才算正式开始。”
八宝饭。
餐桌上的习酒。

  无论是雾凇冰河的北方还是青山绿水的南国,每家的年夜饭,有一样东西是少不了的——美酒。俗话说:“无酒不成宴。”古人的年夜饭要“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今人的年夜饭,也少不了美酒。在中国,赤水河流经的地方,就是酒的故乡。清朝人在诗中曾说赤水河畔的贵州遵义“繇来酒乡可避世,请翁听我劝酒歌”。直至今天,遵义地区仍是中国最有名的白酒产地。那里的习水县,当地人年夜饭总会选特产习酒。浅酌细品,空杯也留香,那喝出来的热闹,微醺后的情感释放,才是留存在人们记忆最深处的年味。

手举杯,诉衷肠


  不可否认,现今的年夜饭,与1000年前、100年前、10年前大不相同。美食达人陈晓卿认为,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从传统农耕转向现代生活,春节的职能早已转变。过去,春节是开春农忙前的总结与庆祝;现在,春节是春运人潮、民工返鄉与高速免费。
  检视当代人的年夜饭,年味变淡了,仪式感不那么强了。超市里置办年货,食物基本上都是成品或半成品。都市里烟花爆竹禁放了。年夜饭很多家庭从人人参与置备,变成了一家子整整齐齐去饭店,亲友聚会也变成了轮流做东。这是现代的进步,还是遗憾?
  明星黄磊写过他印象最深的一顿年夜饭。那时他研究生刚毕业,留校教书,姐姐出嫁了,他自己的爱人回老家过年。那一年的年夜饭,他与父母三个人过,是最冷清的一年。吃了父亲准备的火锅,一起看春晚小品嘎嘎笑,等到12点,外面不放炮,很安静。黄磊对父母说不早了,你们睡吧。一个人开车穿过北京城,从东到西回自己家,天开始下雪。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正驶向远方,在远离自己的父母——“他们变老了,我长大了”。
  在年夜饭中,一年一年新旧交替,一代代人或变老、或长大。父母期盼孩子春节回家团圆,围在一桌热腾腾的年夜饭跟前,跟妈妈聊聊外边的世界,跟爸爸小酌两杯。尝着美食,品着美酒,能把分离的距离缩短,相处的时间变长。
  酒不仅属于团圆的千家万户的大欢乐,也陪伴一个个奋斗者和都市夜归人。那些孤单的人,喝一杯酒,温暖他们的心怀,鼓舞他们的志气。蔡国庆有首歌叫《家乡的习酒》,里面唱到“家乡的习酒好迷人”“盛着家乡好年辰”“牵动赤子一颗心,美酒伴我上征途”……在为实现梦想而拼搏的路上,人人的年夜饭上,都有这杯习酒。
  年夜饭之于华夏,应是“中国年”的全部归宿所在。年夜饭的收官之作则是酒。千百年来薪火传承的年夜饭是民俗,也是中国人的精神与文化。品一壶岁月的酒香,节日也如同陈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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