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雅莲来找我的那天,浅浅地化了妆,美得恰到好处,惟一不足的是眉描得过了几分。我们隔着狭长的桌几坐着,氤氲的咖啡香飘在中间,忽隐忽现。她看我的眼神淡淡的,像在故意疏忽些什么。她说,你还是走吧,这个城市会让你活得痛苦。我不说话,只是摇头。
三年了,三年时间对于一份苦盼无果的爱情,应该算到了极限了吧。从大三开始直到随她来到这座始终让我觉得自己很多余的城市,我的用心换不来她的心。她的感情世界早已一寸不留地给了那个叫张硕的男子,好比我对她。
走出咖啡屋,我为自己点了支烟,然后猛吸一口,说:“我送你回去吧。”她拒绝得毫不迟疑,像是在此之前就已预备:“不了,我打的,他会在巷子口接我。”他,指的当然是张硕。如果张硕对雅莲的真心无可挑剔,那我只能是不战而败。因为我除了爱就几乎一无所有,而张硕不同,他有好的家庭出身,现在又有了自己的事业。
雅莲曾经说过,她钟情的不是张硕的家庭和事业,否则她或许早已离开。这样的认定,不知是在我面前关上了所有的门,还是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打开了另一扇窗。后来想想其实这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在等,一直说服不了自己放弃。
我在广告公司做策划,这不是我擅长的,拿着菲薄的像有辱自己价值的薪水,过着不痛不痒的生活。为了雅莲,我甘愿拿前途耗着,如同守着一场巨大的人生赌博。有几次雅莲打电话问我:“你觉得这样值得吗?”我说,我也不知道。
“值得”是个什么样的概念?至少应该要由结局来作判断吧,惟有结局可以告诉你,你所付出所坚守的是胜利或失败。或许在旁人看来,现在就已经是结局,甚至包括我自己也这么想,只是怎么都不肯承认。
我只要呆在这个城市,不管怎样地活着,可以感知雅莲的气息就心满意足。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漫无目的地走过整条整条的大街,看看熟悉的巨型广告牌和人来人往。因为我知道,这些也是雅莲所熟悉的。熟悉她所熟悉的一切,我常常这么傻傻地爱。
习惯上班时往她单位里打电话,但从不约她见面。一个要爱,一个要躲,见面对彼此都是煎熬。她在电话里未曾有过丝毫的不耐烦和厌恶,总用一种比普通朋友更近一些的语气,跟我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可是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她的回答却出人意料。“我怎么还能在你面前太冷漠,你不觉得让你爱上我又等不来结果已经够残酷了吗?”她的话语间掺着点点自责,“我想让自己在另一份真实的爱中,心安理得地幸福。”
如今我再想不起当时听到那番话时的感觉,只隐隐地记得心痛得像要裂开。我爱她,不管对错,她没必要承当责任,内疚更是无从谈起。她内疚大概是因为善良,可这种善良之于我多像是种无谓的施舍。
她终究是聪明的。知道我不会轻易离开之后,开始有意无意地给我并无恶意的伤害,并且不再对我隐瞒和遮掩她的幸福。她知道,我会有痛得再也承受不起的那一天。是的,我一直都在让自己痛,我比她更清楚,只有无以复加的痛楚可以让我清醒让我冷静,让我幡然之后找到梦的出口。
在公司门口看到雅莲,是一个星期之后了。她穿着素白的套裙,看着我,生硬地笑了笑。我问要不要上办公室坐坐,她说不了,一会儿就走。她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在犹豫。“我要结婚了!我想你会祝福我的,对吗?”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从她脸上倏然掠过,“可是,我害怕……”
她没说害怕什么,她走了,留下一袭薄薄的背影让我猜。那天我在办公室呆到晚上9点才离开,径直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我在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为她祝福,为自己悲痛。昏暗的灯光下,醉眼朦胧的我,看见一扇扇门一扇扇窗,次第关上,杂乱地响起“砰砰”声。没有人知道,那是心的挣扎。
2
我沿着芙蓉路,从最北走到最南,天也就亮了。有刺眼的阳光,从薄云间怒射而出。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应该感谢谁呢,让我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泪。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雅莲的电话。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就不再打扰她的幸福。她说她这些日子整天都把手机开着,她说她其实最想得到的祝福是我的。我相信她在说掏心话,但我不能保证自己的祝福是真心。我们几乎是同时挂了电话,却也同时忘了说再见。或许,再见原本就已多余。
我很快就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书。把所有手续办妥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我开始收拾行李,这才发现需要带走的东西很少,很少,似乎真正应该带走的,只是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我自己的心。我不想让它再留在这个城市,留下就挣脱不了痛。
在这里我几乎没有朋友,火车票是自己去买的,第三天下午四点半的车。其实我想走得更快更干脆些,但又害怕站得太远,悬着的心会承受不了那份颠簸。这就意味着,不管情不情愿,我都还要再呆两天。
两天时间,可以短暂,也可以漫长。甚至,如果上帝要安排,你永远猜不到短短的两天里会发生些什么。我想不到,也不敢想。有些事情,仅仅只是想一想都是罪过,于别人,于自己。
生活有时会是故意的。就在把票买好的那天晚上,10点多了,雅莲在电话里问我能不能再见她一面,我答应了。放下电话,我又不停地警告自己:不必了,再也不必了,再见一面又能怎样呢?但最终我还是去了,在“零点”咖啡屋前,我远远地看见了她走过来,一个人,头发被夜风轻轻撩起,像我怀里揣着的那颗不夜的心。
还同以前一样,隔着狭长的桌几,氤氲的咖啡飘香。“为什么还要见面,你不想我走的时候轻松些吗?”她把脸埋在柔柔的灯光里,沉沉的,迷离着。“我知道我不应该再跟你见面了,可是不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或许会是我一生中最沉痛的负疚,我每天都觉得对不起你,虽然你说过,你爱上我,根本不存在我的错。”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发涩,我不想她继续说下去,却不舍打断。我其实很渴望听到这些,不是吗?“有好多次,我都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你的爱。”她缓缓地摇头,说,“因为,我并不幸福,我跟你一样失败,赢不到自己所爱的人的心。”我定定地看着她。我想我脸上一定铺满了惊讶,莫名的惊讶。
她跟张硕的感情,我听说过一些,但没有勇气相信。张硕似乎并不很爱她,只是她的痴迷让张硕无路可逃,当然,我一直想的是,张硕最后被她感动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们不是都准备结婚了吗?”我问。“是的,因为我的以死相逼,因为他无法推脱的责任。”雅莲说得异乎决绝。
凌晨了,她依然不让我送。我为她招了的士,为她打开车门,然后,把自己关在外面。玻璃相隔,是两颗心的距离。我怎么不明白,她内心的苦楚原来也可以这么深,也可以这么彻心彻骨。可是放不下的终究放不下,就像我放不下她,她放不下张硕。很多时候,两个人的不幸并不能成全一段可能的幸福。
第二天下午,我还无心睡眠地躺在床上,雅莲的电话又来了。而我没再去缴费的手机,就算只是接电话也不过几十分钟了。她说,你真的要走了,我说是的。她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就问吧,我会认真回答的……
“你觉得,跟一个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和跟一个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哪种生活可能会幸福些、快乐些?”我从未听她这么冷静淡然地说过话,这是第一次。可是,就是第一次,我竟无法给出答案。她说:“你在家里等我,我过去好吗?我想听你告诉我。”
城市很小,所以她的到来只要了很少的时间。我给她打开了房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听饮料,递到她不知该怎么放最合适的手中。没等她吱声,我说:“对不起,我给不出答案,在爱情上,我不是智者。”她怔了怔,目光似乎在做着徒劳的游移。是慌乱,又怎能逃过同样慌乱的眼睛?
太尴尬,我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后天吧,可是他还是出差去了,得明天早上才回,我想事业成了他逃避的借口。”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除了漠然。“那我不能去参加了,我明天下午的车。”把话说完,我就知道自作多情了,毕竟,她未曾邀请甚至只是提过,要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不知觉间,夜就在窗外蔓延开来了。房里开着灯,我们感觉不到,只是墙上那个老土的挂钟滴答地响个不停。突然,她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今晚,我就留在这吧,为你的爱,让我爱你一天。”我支吾着,心情已找不出词来形容。
我终于说,我不能带着你对爱的背叛离开。她拼命地摇头,说:“不,没有背叛,爱已成了我一个人的事,还有你也是,爱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找不出定义背叛的依据。”我想她一定是疯了,或者,还同以前一样,是心中无限的内疚在怂恿。
但是,在有泪从她眼角悄悄滑落的那瞬,我紧紧地抱住了她。她把头贴在我胸前,呼吸是那么的近,心痛是那么的近,一切都是那么的近,唾手可得。可是,除了拥抱,我们没有故事,在那么深的夜里。我说:“你说的没错,可就算爱成了你和我一个人的事,我们没有背叛别人的爱,却背叛了自己……”
凌晨两点,她坚持要走,并不许我出门送她。她说这是她最后的要求。听不见她下楼的声音,我趴在窗台上,看见她已站在街边,抬着头,向着我的方向。夜色里,我看不清她的眼神,看不清她脸上是不是挂着泪。
3
手机响了,是她。她真的哭了,声音微微发颤:“你带我走吧!”我说:“我明天下午四点的车。”电话旋即断了。绿灯亮起,长长的车流把她隔在路的那一边。我依然趴在窗台上,她说的那句话就在耳边:你带我走吧!接下来,是整整一夜的无眠。
提着简单的行李下楼时候,我的眼睛一直望着双脚。我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离开,很真实地离开。上了火车,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包,车就快开了。拿出手机来,准备看看时间,却有她发过来的短信息:你在哪呢?我在进站口,怎么没看见你。是的,她怎么能看见我,她并不知道我坐的是哪一次车。不是我没说,而是她没问。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看见奔跑的人群。我用颤巍巍的手指,拨下了她的手机号码,里面传出:对不起,你的手机已被限制呼出!我这才觉得生活原来都是冥冥中早有安排的,我决定离开,那么身边的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里的所有的一切,都将与我层层割断。
也许雅莲真的在进站口,也许她真的决定让我带她走,也许,她只是来为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