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乡旧话(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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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门大当家
  木空没事时总望着山门外的一丛海棠发呆,师傅说当年就是在这里捡到的他,然后他就在庙里一天天长大了。他想象着,一遍遍地想襁褓中的自己躺在海棠树荫里的样子。
  这天,他正坐在那丛海棠下发呆,远远望见几个扛枪的人朝庙里走来,他忙一溜小跑去告诉师傅。
  师傅迎出来,合掌施礼,说佛家净地,请好汉留步。
  为首的一个腰插短枪的哈哈一笑说,我们不是剪径的好汉,是抗日游击队。他身边的人说,这是我们王大队长。
  师傅连忙说,快请到禅房小坐。
  王大队长朝师傅抱拳拱手,说那就吵扰了。
  一行人先来到大殿,观瞻庄严的大铁佛。庙里的大铁佛是声名远播的,是如来佛祖的坐像,据说有几千斤重。王大队长问庙里的情况,师傅说,小寺现有12名僧人,包括一名80岁的老者和这个小不点儿。
  王大队长笑着拍拍木空的肩膀说,一个班的兵力呀,啊哈哈……
  师傅问,你们这是……
  王大队长说,我们路过贵寺,进来歇歇脚,也顺便宣传下抗日的政策,希望更多的人加入到抗日的队伍。
  师傅说,出家人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只想一心礼佛。
  王大队长说,你们护好这一方佛门净土,让周围的信众在兵荒马乱中能有精神寄托的地方,就是功德无量。
  师傅说,我会在佛祖前多多祈福,愿中华大地早日安宁。
  木空望了很久王大队长腰间的驳壳枪,刚想伸手去摸摸,王大队长就起身带人走了。
  木空心中好遗憾。不过几天后,木空不但摸到了真枪,还开了火。
  一队鬼子和汉奸闯进了大殿,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军官跪在铁佛面前连磕三个响头。木空竟一下对这个小胡子有了好感。
  小胡子在庙里转了一圈,重新回到铁佛前,敲了敲铁佛的莲花宝座,发出金屬的声音。他咧开镶着金牙的嘴笑了,对翻译官叽咕了几句。
  翻译官就对师傅说,太君说了,你们要把铁佛献出来,不然土八路会弄去做地雷做手榴弹来袭击皇军。
  师傅说,佛是铁做的,但铸成佛就不是铁了,八路军不会拿的。
  翻译官和小胡子说完,小胡子怒冲冲地又说了一通。翻译官说,八路不拿,大日本皇军也是要拿的,我们需要大量的铁制作武器。
  木空不懂了,刚才还跪地拜佛的太君怎么又突然毁佛呢?
  小胡子掏出手枪,对准师傅,又转向铁佛,眼珠转了转,回过头来,阴险地笑着向木空招手,来,小孩!
  他把手枪交到木空手里,示意他朝铁佛开枪。木空握着手枪,一下懵了。小胡子握住他的手,对准铁佛的头部,然后又按着他的手指扣动扳机。
  啪啪!两颗子弹在铁佛脸上擦出火花,铁佛毫发无损。
  小胡子又抄起士兵肩上的机关枪一通扫射,哗啦一下,佛祖的头被打掉半个。师傅和师兄们一下跪倒在佛祖面前。
  小胡子见佛已毁,一阵狂笑。翻译官说,你们把佛砸碎,三天内把铁送到新沟镇炮楼!
  师傅在铁佛前跪了一夜,木鱼声响了一夜。天快亮时,木空实在睏得受不了,就睡着了。等他醒来,铁佛不见了,院子里摆满了鼓鼓囊囊的几十条麻袋。
  师傅和师兄们把这些麻袋装上了汉江里的船,木空问,不会是给炮楼送去吧?师傅说,你愿意铁佛做成炮弹打咱中国人吗?木空说,不想,我想铁佛去打日本鬼子!师傅点点头,好样的,我和师兄们都去打鬼子了,你还太小,就和老爷爷留下来吧,爷爷老了,而你一天天长大,师傅走后,你就是庙里的大当家,看好咱们的庙,等打完鬼子,我和师兄们回来,再给佛祖重塑金身!
  庙里只剩了木空和老和尚了。老和尚说,咱俩先出去躲几天,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几天后他们回来,寺庙正殿果然被烧成一堆瓦砾。
  木空每天去化缘,化一些吃的来,老和尚又教他种菜。有一天,附近有人来请当家和尚去超度亡魂。木空说,我就是当家的。来人怀疑地望望眼前这个孩子,在空旷的庙里转了一圈失望地走了。隔了一天,那户人家又派人来请,说亡者一生吃斋念佛,一定要和尚去超度。怎么办呢?木空去问老和尚,老和尚拍拍自己颤巍巍的腿,悄悄对木空说了一番话,木空就跟上来人去了。有和尚总比没有要强,来人问身高刚到自己腋下的木空,你今年多大了?木空心想,可不能让他小瞧了,就虚报上两岁,响亮地说11!
  木空毕竟从小就看师傅礼佛,一点儿也没慌乱,披上肥大的袈裟,先高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接着敲响木鱼,嘴唇微动,闭目默念,举止沉稳。念的什么经文?没人听得清。法事做完,心安了的主家送些吃食,再给一点钱,送木空回去。
  木空的名气越来越大,很远地方的人也来请他去做法事。每次做法事回来,带回的食物够两个人吃上几天,钱却一厘不少地存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他要给佛祖重塑金身用。那时,师傅和师兄们早该回来了吧?
  酒痴
  郭大头在他“媳妇”出嫁的那天,突然爱上了酒。
  郭大头的“媳妇”是他爸用糙米换来的。
  郭大头7岁那年,他爸去茅庙赶集卖糙米,回来却双手托个小被窝卷儿,郭大头以为买的什么好东西,凑上来看,惊得叫起来。妈妈闻声凑过来,也不由得“呀”一声:哪来的?
  爸爸笑着说,捡的,养大了,给咱当媳妇。
  妈说,看你能的,再去捡一个回来。
  爸爸说了实情,是逃荒的人硬把孩子塞给他,抢走一袋子糙米。
  妈妈说,那就养着吧,大了给咱当媳妇。
  郭大头的脸红了。襁褓里的“媳妇”实在是难看,稀稀黄黄的头发,小黄脸儿皱巴得像个大核桃,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块破布裹着一根笤帚疙瘩。伸手摸了摸那黄黄的小脸儿,小黄脸转动着头追他的手指,想吸吮到嘴里。妈妈说,看,我儿媳妇饿了。就去煮了米糊糊来喂。
  妈妈一边喂,一边端详,说,大了一定是个俊闺女,就叫彩凤吧。   彩凤,彩凤,彩凤……郭大头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
  多了一张嘴,日子更艰难了,爸爸却乐悠悠地对妈妈说,幸亏捡个媳妇回来,不然咱这穷日子,谁家闺女愿嫁咱?
  妈妈对爸爸的远见卓识从没有怀疑过,并且彩凤已经从笤帚疙瘩,长成眉目清秀的女孩了。
  彩凤对爹妈说,我要去读书。
  村里有一所松荫小学,是裕大华纱厂老板张松樵办的义学。
  妈说,你哥都没读书,女娃读什么书?
  郭大头說,我小时没有义学,现在有了,就让妹妹去吧。
  彩凤就读了书,并且读得非常好,成绩超过所有的男孩子。
  彩凤小学毕了业,又闹着去汉口读女子中学。这次,爸爸妈妈坚决不答应,说你已经是村里第一个认字的女娃,能看书算数就行了。彩凤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爸妈也不答应。
  郭大头见不得彩凤的眼泪,偷偷跑到村西周财主家,说要给他家扛一年活,提前预支工钱。
  彩凤去汉口读书了,爸爸指着郭大头破口大骂:彩凤飞走,再难回来!
  郭大头只想见彩凤开心的模样,只要她不哭,就是剜肉给她吃都行。
  彩凤读完中学读大学,再没和家里要过钱,学校的奖学金够她开销了。彩凤住在学校,几年不回来,爸妈染上血吸虫病相继离世,郭大头怕彩凤回来染病,都没告诉她。
  彩凤还是回来了,是坐着乌亮的小汽车回来的,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开来的。
  哥!彩凤笑着喊他。
  哥!公子哥也跟着喊了他一声。
  郭大头什么都明白了。
  公子哥随即奉上一叠厚厚的钞票,他顺手推给彩凤,说家里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你拿去做嫁妆吧。
  彩凤出嫁了,郭大头摆了村里最隆重的喜宴,从早喝到晚,一村的男人陪着他都喝醉了。
  有人说,彩凤是你爸给你捡来的媳妇,你怎么能把她嫁出去?
  郭大头瞪圆冒着酒气的眼珠子说,彩凤能过上我给不了的好日子,我为什么拦着?
  她是幸福了,可你呢?
  郭大头认自己的理儿:我妹幸福,我就幸福!
  郭大头幸福了吗?倒是从此饮酒度日。
  村人知道他心里苦,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就把他请去陪酒,他都喝醉了回来。有人给介绍过几门亲事,他连面都不见,就拒绝了。人们说,他心里装着彩凤,还让她飞了,世间有这么傻的人吗?
  有的。老学究朱夫子说,宋代词人温庭筠深爱鱼幼薇,却总自行惭愧又丑又老,就张罗着把她嫁到了富贵之家,害了她不说,他内心也痛苦了一辈子。
  十多年后,彩凤又回来了,带着三个虎羔子似的儿子。
  彩凤男人成了坏人被关起来,她在城里难以为生,走投无路,只有回乡下。郭大头弯了多年的腰彷佛一下直了起来,他戒了酒,省下的钱全买了粮食。
  又是十年过去,彩凤的三个儿子都长成大小伙子,她男人突然找来了,来接她们回市区,男人说他是冤假错案,平反了。
  彩凤临走时,给大头买了一箱酒。
  大头在屋里关了两天没出门,第三天晚饭时出来,在大门外摆个小桌,拿出彩凤买的酒,提起瓶子倒上半缸子,喝上一大口,皱下眉,眼一闭,嘴一张,陶醉地哈出一声。
  有人问,好喝?
  好喝!彩凤买的,好喝!
  郭大头门外喝酒从此成了暮色中一道横贯春夏秋冬的风景。
  彩凤那一箱酒总也喝不完?还是自己又买的?他能有多少钱每天喝酒啊?
  这天,朱夫子趁他转身的工夫,端起缸子偷抿了一小口。郭大头坐回来,端起缸子,喝上一大口,皱下眉,鼻子眼睛挤在一起,再张嘴,陶醉地哈一声。
  朱夫子问,好酒?
  好酒!郭大头说完,还闭上眼睛,彷佛回味舌尖上的醇香。
  唉!朱夫子叹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朱夫子打来二两散酒,给他偷偷换了。郭大头像往常那样端起就是一大口,喝猛了,呛得连咳几声。
  朱夫子问,好酒?
  郭大头擦着眼角的泪,连声说,好酒,好酒!
  郭大头每天手不离杯,有人说他是酒痴;也有人说他心中始终不忘彩凤,应是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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