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次掌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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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知道什么是天意如此吗?
  就是——很饿的时候厨子罢工了,去买包子刚出门就下起雨,回房拿伞发现伞坏了,冒着雨好不容易买到包子,却在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包子们纷纷滚落到了地上。
  知道什么是怒不可遏吗?
  就是——前一天晚上没有吃到包子,饿着肚子睡觉,第二天起来发现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还不停地在身后指指戳戳,疑惑半天,在洗脸的时候对着盆中有细微波纹的水,看清了自己脸上那只画得惟妙惟肖的大乌龟!
  知道什么是无可奈何吗?
  就是——听说给你画大乌龟的是委托人的女儿,刚准备发脾气委托人就捧上了手里的银票,而且是厚厚一叠。
  此时秦怀已洗净了脸上的墨迹,接过银票狠狠瞪了一眼在旁边笑个不停的柳了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趁我睡觉的时候在屋子里洒迷魂香了吧?不然我怎么会睡到日上三竿,还被人画了乌龟而不知道!”
  将目光转移到银票上,他功力何等深厚,只一眼便已算清手中这一叠银票总数达三千两,扭头的时候唇角立刻上扬到了不可思议的弧度,极其温柔地对面前衣着华丽的男人说:“请问这位老爷,此番来我天次堂,是为委托何事?”
  四年前,有“武林第一奇人”之称的转尘,建立了天命坛,坛下有绝命堂和天次堂两堂,绝命堂是个隐匿的杀手组织,而天次堂,接除了杀人以外的几乎所有委托,因为极少接和朝廷有关的任务,反而每年给朝廷上缴不少银两,所以朝廷倒也对其放任自流。很快地,“大事小事,请找天次”的宣传语便妇孺皆知。
  这次的委托人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盐商林啸天,他也常常和周围几个国家做跨境的生意,彬国遍地都是林家的票号。
  一直在商海里叱咤风云的林啸天,此时却吞吐起来,“我希望天次堂能够……让小女在这里住三个月……”
  秦怀很费劲儿地在林啸天冗长的叙述中抓住了关键的部分:他有个已经十八岁的女儿名唤林语嫣,早已是待嫁之年却成天女扮男装到外面“行侠仗义”,调皮异常。林老爷对外一直宣称自己的女儿兰心蕙质聪明伶俐,前几天正和家世同样显赫的李家商议,准备定下她和李少爷的婚事。谁料到她竟然半夜扮鬼去吓人家的少爷!听说那李家少爷一连三天都噩梦连连,这门亲事自然也吹了。虽然此事他已经用重金压下,没有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但他深知女儿的性子,怕长此以往她会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所以,他给天次堂的委托是:在三个月之内,将林语嫣变成大家闺秀,名媛淑女。
  “秦大侠,我这个女儿,自小就没了娘,被我惯坏了。颇有些疯疯癫癫的,若是有不当之处,你们不用顾及我的面子,直接用江湖规矩教训她便是!”
  秦怀正准备说“哪里哪里林小姐只是有些顽皮心性”时听到从盛远夜的房里传出一声惊呼,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林语嫣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在后面追着她的盛远夜,竟然手持长剑!
  “远夜你别冲动!林老爷虽然说可以让我们教训他女儿,但是我觉得应该是说着玩儿的吧!”秦怀慌忙拉住盛远夜,转过头拼命从脸上挤出笑容安抚林啸天,“林老爷,您看,天次堂的人多么铁面无私!一定会在三个月之后还给您一个大家闺秀的,您就放心吧!”
  “喂!不要睁眼说瞎话!林老爷是傻子吗?!”
  “这种话真的有人会相信吗?!”柳了了和盛远夜一起用传音入密奋力声讨秦怀。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日暮黄昏,在秦怀等人的巧言连哄带骗之下,林啸天终于依依不舍地和女儿挥泪告别。
  
  贰
  
  “为什么你会被远夜追杀啊?”
  “因为我那天去他房间里偷衣服,但是衣袖太长我就剪短了一些,穿上之后又觉得不是很喜欢,所以就给他还回去……”
  “……哦,为什么你选择偷他的衣服却在我的脸上画乌龟?”
  “因为他在房梁上睡觉,画乌龟的难度太大了。”
  “……哦,可是为什么了了竟然会帮你,趁我们睡觉的时候洒迷魂香?”
  “因为我答应偷衣服的时候,顺便给她也偷一套。反正她也很喜欢女扮男装嘛!”
  “……哦,那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又是谁的啊?”
  “嗯,是傻小子的,我跟他说我没衣服穿了,他就给了我这个。”
  秦怀上下打量穿着沈映荣衣服的林语嫣若有所思,“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了会喜欢你了。”林语嫣下巴扬得老高,“当然是因为本姑娘聪明伶俐又和她志趣相投!”
  “我觉得是因为她女扮男装,比你英俊得多,她丑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反衬出现,当然要抱着你不撒手了!”
  “你!”林语嫣拿起手中的毛笔就要往秦怀衣服上画,被孤零零晾在一旁的教书老先生终于忍无可忍地咳嗽一声:“嗯!秦公子,老朽专门去账房将您找来,不是为了听您和林小姐说家常的……”听到这话秦怀才一拍脑门儿:对了,刚才老先生是找自己告状来着。他偷瞄一眼先生那铁青的脸,忙将手里的折扇往桌上狠狠一敲,“为什么你一个时辰都还没背下来这首诗?!”
  林语嫣撇撇嘴,异常坦荡:“圣人云,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摇头晃脑背了几次也没背会,说明我和这首诗缘分不够,所以我不强求啊!”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倒把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到底是温文尔雅了一辈子的读书人,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狠话只好恨恨地拂袖而去。
  留秦怀在原地长吁短叹:“唉,又被气走一个,这是十日内的第九个了,他可是我费尽周折花了五两银子才从阙音城请来教你诗词歌赋的先生啊!五两银子啊!”林语嫣不理他,只自顾自地拿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等秦怀感叹完了,她笑得很甜,“秦大哥,你知不知道‘贪财鬼’三个字怎么写啊?”说着将手里的笔递给他,秦怀很得意,决定炫耀一下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书法,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着。
  林语嫣拿起来看了半天,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你!”
  秦怀举起折扇正准备好好“教育”林语嫣时,突听到翅膀扑扇的声音,他伸出右手,训练有素的鸽子便正正停于他掌心,将它爪间系着的小纸条展开,熟悉的字迹跃然呈现:秦大哥,任务已完成,将于七日后抵达天次堂。
  才半个月光景,就完成委托了,真是拼命呢,夏雨。
  秦怀微叹口气。
  因为段夏雨回来了的缘故,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
  也说不上为什么,林语嫣就是不怎么喜欢段夏雨,所以她始终闷头吃饭,完全不像前几日在饭桌上那般生龙活虎。秦怀满脸殷勤地给段夏雨夹菜,段夏雨秀眉微蹙,“秦公子……”想了想又改口,“秦怀,我自己来就好。”
  柳了了看着她碗里堆得冒了尖的菜撇撇嘴,“秦怀你这是在把夏雨当某种动物喂啊!”正扒拉着米饭的沈映荣满嘴塞得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地开口:“了了,你是想说……猪吗?”
  三记白眼齐刷刷地丢过去。
  盛远夜耸耸肩开始缓和气氛,“夏雨你这次委托办的怎么样?风行帮的副帮主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秦怀抢着回答:“很顺利!三天前说好任务成功之后另付的银两已经进账了!昨天还收到欧阳帮主的飞鸽传书,说万分感谢夏雨的鼎力相助呢!”
  “哪里的话!”段夏雨连忙接茬儿,“欧阳帮主其实早就收集好了副帮主违反帮规与敌帮勾结的证据,他找天次堂帮忙,是因为对身边的人有所防备,想趁此次机会彻底将对自己有二心的人清理干净。我不过花了点时间潜入副帮主的家,将他平日里交往颇为密切的人员一一记录,然后分别查探,最后判断究竟谁对欧阳帮主是忠心的……而已。”
  “风行帮?”闷头吃饭吃得很闷的林语嫣终于说话了,“是那个江湖上在各地都做生意,带点黑道性质的帮派?”
  “不是带点黑道性质……是彻头彻尾的黑道!高手如云,实力超群。”
  说着,秦怀打了个哈欠。段夏雨偏过头去,笑容清浅,“秦大哥,才到酉时你怎么就困了?”
  “还不是为了那个盒……”他“盒”字刚说出口,柳了了和盛远夜的眼神就瞬间凛冽起来,他后悔得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
  柳了了见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用“怒其不争很怒其不争非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向秦怀,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你什么时候才能管好自己的嘴?
  倒是林语嫣全然不解风情,“盒什么?”
  秦怀狠狠瞪她一眼,支支吾吾地努力自圆其说:“没什么!说白了还不是因为你,来了多少个教书先生都被你气走了,还有你绣的那两只野鸭子,什么时候能把腿加上去,它们是残废吗?”
  真是莫名其妙被攻击,林语嫣扒拉几口饭,万分委屈:“……我绣的是鸳鸯戏水。”
  圆月当空。
  有悦耳的玉笛声传来,秦怀从床上一跃而起,往回廊走去。
  “秦大哥,这笛声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很好听。只是夏雨,你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他眼里满是担忧。
  她不答话只继续吹笛,一曲终了她才缓缓开口,“这是我爹最喜欢的曲子,以前他因为押镖或是别的事睡不着,就让我吹这曲子给他听。”
  夜风带来沉重的叹息。
  “秦大哥,你不必瞒我。有人将一个盒子交由天次堂保管的事,我多少也听说了些。你是不想让我难过,对吧?”
  秦怀沉默着点点头。
  “秦大哥,这是欧阳帮主送我的。今夜,你就陪我喝几杯吧。”
  他这才注意到,段夏雨的身旁放着一个纯银的酒盏,他沉声道:“也好。”
  
  叁
  
  “啊!”
  感觉到长衫的后颈处被人牢牢抓住,林语嫣的心猛地一沉,她万分沮丧地缓缓回头,“你不要把这件衣服扯烂啊,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从盛远夜那里偷过来的!”秦怀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林语嫣,“我说林大小姐,三更半夜你不睡觉,穿着远夜的衣裳,跑到天次堂的后园,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林语嫣眼睛滴溜溜地转,“我……我梦游!”
  “哦……梦游啊!”秦怀做恍然大悟状,“三天前晚饭过后,你出现在侧门,我问你怎么回事,你说你迷路了;昨夜二更时分我听到房顶有动静,飞身出去发现你正在房顶间蹿来蹿去,而且已经蹿到别人家去了,我抓住你时你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在追杀一只吸了你血的蚊子……今天真新鲜啊,你刚要施展轻功飞出墙外但被我拦住,居然告诉我你在梦游?”他猛地用手中的折扇狠狠敲一下她的脑袋,“这种话只有沈映荣那个笨蛋才会相信!”
  生平第一次,林语嫣觉得沈映荣的形象竟是那般高大威武。
  “说起来,你以前在家是不是也常女扮男装,半夜离家出走?”
  借着月光看不清林语嫣的脸,但秦怀几乎可以想象她扮鬼去吓本该成为她丈夫的少爷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出来。
  “我不喜欢被闷在家里。”林语嫣撇撇嘴,“我也不想做所谓的‘大家闺秀’,我自幼用心习武,就是想行走江湖,成为一代女侠!”
  一代女侠?秦怀正准备说什么,就感觉到头顶有风掠过,再一眨眼,看到盛远夜和柳了了翩然从树梢降落,柳了了从袖中拿出个火折子,刚点亮,盛远夜剑就已经出鞘,“林语嫣!你又趁我不在时偷我的衣服!小贼,拿命来!”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不用每次都喊杀喊打这么认真吧?
  林语嫣脸色剧变,连忙躲在秦怀的身后,死死拽着束在他腰间的锦带,秦怀很头痛,“你不要把我的腰带拽坏了啊!那可是上好的衣料,用整个彬国最好的绸缎制成的,很贵的啊!”
  “你帮我拦住盛远夜,我出银子给你买一条更好的!”
  秦怀一副“就等你这句话”的得意表情,立刻将折扇打开,屏息凝眸摆出备战架势,却偷偷用传音入密跟盛远夜商量,“远夜,不如等她给我买了新的腰带之后,你再杀她不迟?”
  抬头看一眼当空的弯月,柳了了打个哈欠,“秦怀,我们没追上那个黑衣人。”
   秦怀眉头微蹙:“怎么会?”
  盛远夜收剑回鞘,一脸鄙夷地看着秦怀,“因为我们三个人中轻功最好的那个在跟偷衣贼纠缠!”秦怀颇有些尴尬地瞪一眼盛远夜,眉头却蹙得更紧:柳了了和盛远夜二人的轻功,放眼整个武林都属一流,却没能追上那个人。他沉沉叹口气,“看来在觊觎那个盒子的人中,高手如云啊。”
  立刻被勾起好奇心的林语嫣松开秦怀,“什么盒子什么盒子?是不是锁在这个房间里?我来了这么多天都没见你们打开过!”
  柳了了没有回答林语嫣,继续对着秦怀翻白眼,“说到底还不是怪你贪财,为区区几块金砖就接下这么棘手的委托!说什么帮别人保管三个月,这才一个月,天次堂就热闹成这样了!”
  是了,自从接下委托后,这一个月以来专程通过院墙、房顶、树梢等地方,不辞辛苦地来“拜访”天次堂的人络绎不绝,本着好客的心态他们率天次堂其余众人留下了不少客人,却一直有一个无法判断武功路数的黑衣人,前后来过三次。虽说最终没能闯进锁着的后堂,但就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秦怀等人还是觉得面上无光。
  不然他们怎么会舍得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布下天罗地网以抓捕那个来了这么多次却连个小礼物都没送的黑衣人呢?
  “是委托人花重金让我们保管三个月的物什,他将这个给我们的时候虽然万分小心,但隔墙有耳,多少还是走漏了些消息,所以最近天次堂才会这么热闹!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放在这里,我已经把它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这个房间里只有些已经不用或者坏掉但是扔了又很可惜的东西,比如前年被了了摔坏了的砚台,两个月前被沈映荣砍劈了的斧头,还有上个月远夜不顾我的反对擅自买了一个新床单,这个喜新厌旧的男人!旧床单被他扔到了后堂!”
  盛远夜开始猛烈地咳嗽。
  秦怀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用扇子拍了拍林语嫣的头,手指指着她房间的方向,“那个盒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需变成‘大家闺秀’就行了!现在回房休息,睡不着的话就去把前几天没背下来的那首诗抄二十遍,明日一早给我。”
  林语嫣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秦怀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但看他满脸坚定,只好挤出笑容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迈着无比沉重的步子,缓缓离开了。
  “你真要把她留在天次堂?”待确认林语嫣回到房间后,柳了了轻声问,她还是有担心的:林语嫣出现的时间段太过巧合,更何况,像林啸天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轻易把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交给陌生人?“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这个理由,着实是太牵强了。
  “她武功虽不弱,但应该不是上次和那个黑衣人一起出现的女子。”盛远夜皱眉沉吟道,“前日里我追踪过那个女子,嗯……她穿的不是我的衣服。”
  你就是通过这个判断的吗?!——秦怀很有把手里的火折子扔到他身上的冲动。
  “了了,我已经派人去调查林语嫣的底细了,你放心。”
  夜更深了。
  柳了了走到房间门口说:“告诉沈映荣明天吃早饭的时候不用叫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才察觉,这话说了也白说,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在早饭时间起来的。
  不过……柳了了合上双眼:秦怀的考虑也是对的,若林语嫣也是觊觎那盒子的人之一,那索性将她留在天次堂,始终能看到她在明处,总好过提防来自暗处的杀招。
  正思索着发现盛远夜的身影一掠数里,往远方去了。她突然觉得头很痛,秦怀所谓的“已经派人去调查”,就是指这个?
  
  肆
  
  “嗯……”秦怀歪着脑袋,咬了半天笔杆,“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呢?”拖了三四天才抄完二十遍诗的林语嫣一脸坦荡地啃着苹果,沈映荣正巧往这边走来,“秦大哥……”秦怀顺势招招手,“映荣,你听一下这几句,‘他人笑我忒疯癫,我对他人把头点。卖了五陵豪杰墓,有花有酒还有田!’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
  沈映荣呆呆地挠挠头,“有点怪,好像和我以前帮私塾的学生抄的不大一样。”秦怀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问你也没用,还是等夏雨回来问她好了。你刚才叫我是要说什么?”
  “了了让我告诉你……啊,我突然忘记了。”
  真是沈映荣的性格啊,秦怀觉得自己在林语嫣和沈映荣的合力围攻之下,一个脑袋三个大。他万般无奈,“真是辛苦你了,那你再去问一次吧。”
  沈映荣看一眼林语嫣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了了说迦诺城那个先生不肯来教林姑娘,他说如果林姑娘有诚意,理当自己去找他!”
  
  秦怀打个哈欠,对着满脸写着“我不去我不去我死也不去”的林语嫣说道:“收拾收拾,明天到迦诺城走一趟!”
  开什么玩笑,他之前请人联系这位先生,可是花了三两银子的,决不能半途而废!
  林语嫣敷衍地应几声,却在夜里迅速地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起床换装,打点行李,悄悄出门,快步奔跑,靠近院墙,左右环顾,轻轻一跃……额……腿被拽住了。
  “了了?”
  “你要是现在跑了,我们怎么跟你爹交代?”
  柳了了微一用力,林语嫣便姿势诡异地落了地,她蹲下身子,“就知道你今晚又要上演‘离家出走’的戏码了。”林语嫣一骨碌站起来,拍净尘土嘟起嘴,“我一点也不想学古琴!我也不想跟秦怀一起!”
  “你很讨厌秦怀?”柳了了含笑问。
  皎白的月光,却没有照到林语嫣眼里的犹豫,其实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呢。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嘴上却毫不饶人,“非常讨厌!哪有这么贪财又斤斤计较的男人啊?!”
  “如果你这次和他去迦诺城,我就……帮你再偷一件远夜的衣服,怎么样?反正他这些日子不在。”
  林语嫣立刻同意,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正在房梁上睡觉的男人,突然猛地打了个喷嚏。
  听到柳了了的声音越来越远,“以前映荣刚来的时候,也常常觉得秦怀人很糟糕,不想和他在一起,甚至闹过几次离家出走,不过……他一般会很快迷路,然后被熟识的乡亲送回来。秦怀啊,他是贪财没错,但他贪的是像你父亲这样有钱人的财,他也的确斤斤计较,但他永远不会计较……”
  后面的句子,就彻底听不清了。
  到底不会计较什么呢?林语嫣躺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迦诺城。
  到底是出了名的商业城,放眼望去皆是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林语嫣东瞧瞧西看看,忽然听到身旁的秦怀说:“你看这个怎么样,喜欢吗?”
  他手里拿着一个蝴蝶簪。
  倒不是什么值钱货,但问题是说这话的人可是秦怀,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秦怀啊!林语嫣万分惊喜,“不错啊,很漂亮,我很喜欢!”
  “哦……”秦怀满意地笑笑,仔细端详那发簪,“虽然你和夏雨的性格差别很大,但是女孩子应该都挺喜欢这些,店家劳烦您,我要这个蝙蝠簪。”
  蝙、蝙蝠?林语嫣整个人都冻僵在原地,秦怀付完银子看她还站在那里不动,朗声问:“你也想要一个?”
  林语嫣本来就对他问过自己之后又说是买给段夏雨这件事情很不满,但一听这话忙不迭地点头。“想要你不早说!”秦怀有些愠怒,“刚好你买两个,送我一个,我就不用花我的血汗钱了!”他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中的簪子,非常后悔地叹口气。
  血汗钱!林语嫣粉拳紧握,恨不得趁秦怀不注意在他身后将他一拳打死。
  后来在路上秦怀又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脸上认真的表情让林语嫣觉得无法相信。集市散去后,秦怀看一眼近黄昏的天,连忙加快了脚步,任林语嫣在身后气喘吁吁地追。
  终于在迦诺城郊的一个院落门口林语嫣赶上了秦怀,“架子那般大的古琴老师,难道会住在这么荒凉的院子里?”
  秦怀深沉地看她一眼,颇有些犹豫地轻轻推门,“真不想带你来这里啊。”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院子里的孩子们全都站了起来,从六七岁到十三四岁不等,年纪小些的迅速地冲上来将秦怀团团围住,“秦大哥你怎么来了!”“秦大哥这是我最近画的画,好看吗?”“秦大哥……”
  秦怀将在集市上买的东西一一分发给大家,他唇角扬起很高,摸摸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的头,对林语嫣说:“这是婉儿,今年十二岁,她很想学古琴,所以明天,你和她一起去。我和先生商量好了,你们两个学生,每隔半个月去上一次课就好。”
  婉儿“噔噔噔”跑进房间里然后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她将钱袋子使劲儿抖了抖,几个散碎银子和铜板便落在手上,“秦大哥,这是我这段时间挣的,先给你,等我再攒一点,下次把请先生的钱一起凑齐给你!”
  “死小鬼!又拖,你现在欠我的银子已经有十两了!十两!”
  婉儿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便跑去拉林语嫣的手,“姐姐,我第一次见到你呢,秦大哥头一次带不是天次堂的人来这里。你有没有听了了姐说过我?”林语嫣上下打量她,衣服上还有几个补丁,布鞋似乎已经穿了很久了。
  十二岁,正是金钗之年呢。她笑起来,将她头上的玉簪取下,“嗯,经常说起你啊,说婉儿很乖巧懂事,姐姐这次来没带什么东西,这个送给你做见面礼好不好?”
  一看便知是格外值钱的东西,婉儿连连摇头,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不能收”就跑进里屋去了。秦怀无奈地摇摇头,“她若是拿了那个,以后怎么会将我们送的东西放在眼里?”
  林语嫣这才发觉自己所做不妥,忙收起来,“这些孩子……”
  “都是捡回来的,总好过去街上讨饭。不想让别人发现他们和天次堂有关系,便索性在这里买了个院子,他们大的照顾小的,倒也不用我们太操心。”
  “以后等他们长大了,会让他们去天次堂做事吗?”林语嫣看着周围在忙活做饭的弟弟妹妹,轻声问。
  “说实话,不想。”秦怀叹口气,“天次堂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主要还是看他们自己,进天次堂也要能力够强。有些孩子对习武不感兴趣,就让他们做他们喜欢的事啊。我们三个当年是迫于无奈才步入江湖,我要是去经商了还有你爹什么事儿!”
  林语嫣扑哧一声笑出来,只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异常地柔软起来。
  不给过多的钱财,也不给过多的关怀,让这些孩子尽早地学会自食其力,不干涉他们的选择,支持他们做自己喜欢的。
  真好啊。
  
  伍
  
  策马离开迦诺城五里地的时候,秦怀突然勒马,“啊!糟糕,客栈老板多收了我六文钱!不行,我得去要回来!”
  “啊?这都走了这么远了……”林语嫣话还没说完就被飞扬的尘土呛到。她挥挥手无可奈何地掉头追秦怀,一路追一路喊:“秦怀!你这种贪财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前方马上的那个人摆摆手,“改不了啦!人的性子啊,哪能说改就改!”
  “喂!”林语嫣突然叫道,“那照你的说法,我也不可能变成大家闺秀,名媛淑女咯?”
  “当然不能。”秦怀头也不回,“我也没想过你能成真正的名媛淑女,不过你爹都把你送来了,我不忍心让他失望嘛!”不过秦怀紧接着又说,“你啊,你只需要装成大家闺秀嫁出去不就得了?以你家的声望,估计没人敢随便休了你!”
  “装?”
  “大家闺秀不就是那种,要笑不笑要哭不哭,说话很少身体很糟,拿着白色手帕,不管有没有病,都得捂着嘴咳几下;没事儿乱弹琴,下棋的时候微蹙眉,喝茶时必翘兰花指;不管作诗水平怎样都要作,偶尔被说几句就双眼含泪轻咬下唇;如果喜欢上哪家公子,就偷偷让丫鬟传字条,要是年纪大了还没嫁出去就爱抛绣球玩儿的姑娘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秦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语嫣好久后才回过神: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所谓的“大家闺秀”。秦怀,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身是曳地的蓝色双蝶云形千水裙,镂空的碧落簪,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林语嫣右手拇指和中指轻捏着一块绣着莲花的锦帕,脸上略施粉黛,唇角微微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看着秦怀。
  “……嗯,像盘悦镇的青楼女子。”
  她将手中的锦帕狠狠向他丢去,然后在他拼命忍着笑的表情下,回里屋去换另外一身。
  浅绿色的百褶长裙,腰间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她此次索性将长发披散开来,青丝如瀑,安静地搁浅在腰间,走到外厅正中央,缓缓站定。
  “……嗯,这次像阙音城的青楼女子。”
  林语嫣柳眉倒竖,怒气冲冲,“换了七套衣服你说像七个地方的青楼女子,你到底什么意思!”秦怀笑得脸都抽搐起来了:“那我换个说法,像……沦落风尘的女子,怎么样?”
  将手中的锦帕狠狠丢在秦怀脸上,林语嫣恼怒地往柳了了的药房走去。
  一般这个时候了了都在研究药材和医书,按照盛远夜的说法就是:“柳了了最初学毒术和暗器的时候,动不动就伤到自己,所以被逼无奈学了医术,虽然之后她这三方面本事都不怎么大,但是起码以后如果走投无路了还能做江湖郎中。”
  当然,说这话的后果是吃了两枚剧毒的“软堵钉”。
  见林语嫣嘟嘟囔囔地走进来,坚持不懈地咒骂着秦怀,她笑着问道:“语嫣,秦怀又干什么了?”林语嫣握紧拳头,“他说我不管穿什么都像青楼的!”
  看她这么生气柳了了拍拍她的肩膀,“别气,那是因为秦怀见过的女人里,青楼女子最多。”然后从怀中掏出几个暗器,“淬了点毒,你要是想暗杀秦怀,就大胆地去吧!”
  “不用了!我刚才偷偷在沈映荣准备给他端去的茶里面下了泻药,哈哈!”
  她们兴奋地击了掌,两眼泪汪汪,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林语嫣瞄一眼柳了了手里的医书,“了了,今天你在研究什么呢?”
  “是一种情蛊,据说现在江湖上还没有人能用药解开这种蛊毒。”林语嫣撇撇嘴,“那中蛊之后会怎么样?”
  “这种蛊,巫医们叫它牵绊之蛊。如果中蛊,就会在心底对下蛊之人形成一种羁绊。中蛊之后神志清醒,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但是如果牵扯到下蛊之人,则会行为有些莫名。甚至最后迷失自己,成为下蛊之人手中的棋子。”
  林语嫣将医书重新拿来,翻来倒去也没看明白,“你是说,如果我中了你的蛊,你让我杀人,我就会去杀人?”见柳了了沉重地点头她万分惊讶,“倘若下蛊之人有歹心,中蛊的岂非一辈子都要被这个人所利用?”
  “这倒未必。”柳了了轻捋秀发,“虽没有药物可以解牵绊之蛊,可是中蛊之人自己神志清醒,如果有什么事能唤起他内心深处,更浓烈更强大的牵绊,他就会彻底觉醒,则蛊毒自解。只是……”她沉沉叹口气,“此蛊出现江湖六十余年,只听说有三人中蛊之后自解。皆是武功高强,牵绊深厚之人。”
  未来得及细问都是些什么人,就听到门口有不小的声响。
  
  陆
  
  来的人是江湖上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齐天圣枪”刘星岩,他浑身是伤,犹豫良久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实不相瞒,在下想委托天次堂保管一个东西。”
  又是保管东西!秦怀想起之前的教训,头痛不已。
  苍天可鉴,他本来是要立刻拒绝的!但是他看着刘星岩真挚的眼神,身上流血不止的伤口,还有……他手里价值连城的珍珠。秦怀实在说不出狠话,他右手微扬,“刘少侠伤得如此重,还不快拿药来!”
  林语嫣拿着药箱亦步亦趋地跟在柳了了身后,在经过秦怀身边的时候,完全没有压低声音,“为什么你说他伤重的时候,眼睛直盯着那些珍珠啊?!”
  秦怀的脸陡然一红,忙轻咳几声,“却不知少侠要保管的究竟是何物,竟然让你如此挂怀,连生命都顾不得也要保全?”
  这句话也是盛远夜想问的,他本平躺在房梁上,此刻却侧过身来,认真地观察着刘星岩的表情,眼睛时不时瞄一眼那包裹。
  刘星岩沉吟半晌,将包裹打开——露出一个木盒子,“不瞒各位,这盒子中藏有无数五行八卦的奥秘,一旦有人全部参透,将会获得至高至强的武功绝学!所以江湖上众多高手,都觊觎着这个盒子!这也是在下被人追杀的原因!”
  “是什么绝学啊?”盛远夜把玩着手里的剑问道。
  刘星岩扬起脸迎上盛远夜的眼睛,故作神秘地说:“那可是百年前整个武林最传奇的人物,柳沧澜前辈曾以一人之力,倾覆整个魔教!沧澜神剑的威名至今无人能够超越,那本武功绝学正是记载了他的沧澜剑法和沧澜掌法,我……”
  砰!
  话未说完,盛远夜就已经从房梁上掉了下来。而那木地板,由于年月委实太久,此刻竟无法承受盛远夜的重量,烂了很大一个洞。秦怀张牙舞爪地扑过去,狠狠把盛远夜推到一边,“啊!坏了啊!盛远夜,木地板被你弄坏了啊!得换新的了,你知道现在的木材有多贵吗?!”
  盛远夜显然还沉浸在“沧澜神剑”四个字中,他爬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得拍就慌忙确认道:“柳沧澜?”
  “正是!”盛远夜收剑回鞘,看着刘星岩身后的长枪十分不解,“剑法和掌法?可是你分明是使枪的啊!”
  刘星岩垂下头,“刘家枪法恐怕最高造诣也不过是像我爹那样,绝不能和沧澜剑法相比!我定要学会失传了百年的绝学,重振我刘家声威!我正被人追杀,带着盒子终日不安,因此恳求三位答应在下,将盒子保管一个半月,这盒子的最后一处机关,唯有重阳时方能破解,因此重阳之前,我必来取回!到时酬劳,必然十倍于这些!”
  所谓的“这些”,自然是指他手中现有的珍珠。秦怀在心里骂了几句“败家子”,脸上笑容却格外灿烂,“嗨!你看刘少侠真是太客气了!就冲着你要振兴刘家这壮志,我也定会接下这委托的啊!”
  “远夜,他最近是不是新修炼了一种……可以让脸皮更厚的功夫?”柳了了用传音入密轻声问,盛远夜无所谓地耸耸肩,“这种功夫不用修炼,他一直都有。”
  夜里将刘星岩秘密送走之后四个人陷入沉默。
  又是盒子,又是重阳前取回,又是柳沧澜的武功秘笈。
  “我说……”
  “我说……”
  “你们倒是说啊!”完全不明真相的林语嫣很着急。
  良久,秦怀指着那个木盒,“这个盒子,分明跟上次那个不一样吧?!”盛远夜和柳了了深沉地摇摇头,“那已经不再重要了。”既然有了第二个这样的盒子,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据说藏着武功绝学的神秘盒子。
  秦怀沉声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让夏雨知道。”
  走一步,跟一步。再走一步,再跟一步。
  柳了了猛地回头,“语嫣,你要改名叫林跟柳吗?”林语嫣摇摇头,“我是有问题想问你啊。”
  “是问为什么不能让夏雨知道?”柳了了毫不意外。“嗯!”林语嫣忙上前去扯着她的衣袖,“秦怀分明很喜欢段小姐,干吗要瞒着她这件事?”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她听到玉笛声正准备出去骂几句不要半夜扰人清梦,却看到秦怀和段夏雨相对而坐,一曲终了他们饮酒,夜色迷蒙,灯影幢幢,她第一次看到秦怀的眼里,竟然满是柔情。
  “夏雨家本是镖局世家,她父亲在一年前的一次押镖中被人杀害,他所押的镖,正是这样一个,据说藏有秘笈的盒子。段母本就出身巫医之家,段父逝世之后她对一切都不闻不问,专心研究巫医之蛊,一心只想让段父复活。”说到这里她沉沉叹息一句,发现自己身边的林语嫣已经在抽噎,她便用更加悲痛的语调说,“而且在那之后,夏雨好像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练功,好像一定要成为数一数二的高手,为她父亲报仇。为了赚钱偶尔也会帮天次堂做几个任务。如果让她知道,她父亲为之付出生命的盒子,现在已经出现了真假难辨的赝品,我怕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最近,每次一见段夏雨,柳了了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段夏雨身上的杀气,最近越发凛冽,也越发凌厉了。
  段夏雨,你究竟会走上哪条路呢?
  她们二人各怀心事地在园子里转了很久,终于异口同声地说:“走,我们现在去偷远夜的衣裳吧!”
  
  柒
  
  秦怀严重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正堂的气氛实在是紧张得诡异,他环顾左右,看着表情严峻的六个人,心知应该是在自己睡觉时发生了什么事,便决定挑个软柿子来捏,“映荣,我的早饭呢?”沈映荣支支吾吾:“额……秦大哥,饭还在锅里热着,刚才准备盛出来的时候,了了匆匆把我叫到这里。”
  “是要商量你俩的婚事吗?虽然你来天次堂时间也不短了,但是我还没准备好礼金,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着急啊,反正了了除了你,也没人要她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迅速将羽扇打开,呈一级戒备状态,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柳了了的暗器出手。
  “了了,你今天是不是忘带飞镖了?”
  柳了了表情很纠结,她没答话,只看了一眼欧阳谟,又瞄了一眼紧咬着嘴唇的林语嫣。
  “秦少侠,我们还是来说点正事吧。”欧阳谟的声音格外清冷,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浓眉几乎皱成“川”字。
  秦怀很郁闷,欧阳谟是三天前来的,说是在附近有生意要谈,“顺便”来看看天次堂的诸位,但这三天来为了充门面,天次堂吃的饭菜水果都比平时奢侈两三倍,不知道多花了多少银子!他根本一点也不想跟欧阳谟聊正事,因为现在欧阳谟的这张臭脸上仿佛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我的东西被偷了”的字样!
  果不其然。
  盛远夜似乎已经被欧阳谟的长篇大论折磨了无数次,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简单来说就是,欧阳公子随身携带的夜明珠昨夜被偷了,现在怀疑是语嫣。”
  自从接下那两个盒子的委托之后,迫于江湖人士来得越来越多,秦怀便派天次堂的高手们每晚夜巡,昨夜当班的人看到林语嫣半夜施展轻功从天次堂后园离开,直至卯时才归。
  “我昨晚虽然不在房间内,但是我绝对没有偷什么夜明珠。而且,你们怎么不问问,段大小姐昨晚在不在房内?!”
  段夏雨长鞭已高高扬起,“我段家是镖局出身,怎么可能会去做贼!我今日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容你毁我段家声誉!”
  “川字眉”突然插话道:“我和段小姐曾经精诚合作过,我百分百相信她的人品。倒是你,林小姐,你要说段小姐昨夜不在房内,敢问是否有证据?”
  秦怀见状大吼一声:“林语嫣!”被他这一声呵斥微微吓到,林语嫣又咬了下嘴唇,“秦怀,你、你也觉得是我偷的?”
  “我说……”秦怀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他手仍捂在肚子上,“你昨天,到底给我下了多少泻药啊?!我只不过是让你把那首词抄三十遍而已啊!”他疾步走上前,拽着林语嫣的衣袖往门外走,“废话少说,你这是谋财害命。走!我们去县衙见官!”
  欧阳谟冷哼一声:“怎么,现在是秦少侠你刻意要偏袒了?”
  “秦怀,你也替天次堂的声誉想想。”听到段夏雨的声音后秦怀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长叹一声,“段姑娘,你可信得过秦某?”
  段夏雨将长鞭收起,“秦大哥你对我父母有救命之恩,莫大恩情此生不足以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那就劝你的欧阳帮主再等三日,若三日之内我不能帮他找回夜明珠,林语嫣和我的命,就任由他处置!”闻言林语嫣惊讶地偏过头,看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秦怀,表情竟那般认真。
  他是相信她的吗?
  他是相信她的吧!
  林语嫣只觉得内心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自胸腔慢慢上涌。
  待他们走远之后,柳了了用传音入密问盛远夜:“秦怀到现在都没告诉夏雨,其实救她父母的人,是转尘不是他?”
  盛远夜摊摊手,“他怎么可能说啊,他那么喜欢夏雨。这次会带林语嫣走,八成也是这两天被欧阳谟和段夏雨的亲密关系刺激到了,不然,以他的性格……”
  柳了了却笑起来,她动作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
  
  捌
  
  秦怀拉着林语嫣一路往外走,却始终一言不发,林语嫣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秦怀,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他脚步蓦地停下,指着不远处的府邸,“你昨天夜里追夏雨,曾经来过这里吧。说起来,这还是你林家的产业。”
  林语嫣顿时心中一凛:“秦怀,你……你都知道?”他又拿羽扇敲一下林语嫣的脑袋:“你昨天下的泻药剂量真的太多了,我一晚上跑了无数次茅厕!”
  她正歪着脑袋整理思绪时,看到秦怀从怀中掏出一个很漂亮的珠子,赫然竟是前天欧阳谟得意洋洋地在大家面前展示的那颗夜明珠。昨夜段夏雨看到林语嫣追踪她到这里后,故意将夜明珠藏于大树下,然后她们又前后脚地跑了其他很多地方,秦怀腹痛难忍,便借用了这府里的茅厕,顺便把那夜明珠带走了。
  “秦怀,你都知道的,对吧?”林语嫣沉默了良久才说。
  “知道什么?知道你是彬国四大女神捕之首,来这里是为了调查夏雨。因为她之前和江湖上其他人,争夺……一个难辨真伪的盒子,错手杀了一个朝廷命官?还是知道林啸天没有女儿,你是养女,你的武功是已经仙逝五年的封前辈亲授,而他是在五年前的麒麟剑争夺战中丧生的,所以你对这种江湖纷争格外介怀?”
  这个江湖,早已不是那个有情有义爱憎分明快意恩仇的热血江湖了。这些江湖人士,为了争名夺利,为了追求传说,为了这几个盒子里莫须有的宝藏和秘籍。他们可以六亲不认,兄弟反目,离经叛道,灭绝人性,在整个江湖,掀起阵阵血雨腥风。
  这才是江湖啊,它远比官场更腐败,比商界更奸诈,比市井更庸俗……比女人,更麻烦。
  秦怀脸色越加阴沉,眉宇中似有诉不尽的句子。
  “段夏雨他们猜出了我的身份,才故意诬陷我,怕我阻了他们的路。而你……是你让巡夜的人,放任她行动,不告诉别人她也出去过的,就算是知道她恶贯满盈,你也仍然要护她周全,对不对?”
  “嗯。”秦怀毫不掩饰,“江湖上,有哪一个人不是双手沾满血腥,夏雨她……只是一时迷失罢了。”顿了顿他迎上林语嫣的眸,“语嫣,你知道牵绊之蛊吗?夏雨她应该是被欧阳谟下了这样的蛊,才会做这些不该做的事。”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反而任由她继续呢?”
  对面伫立的男子,衣袂翩跹,耳畔的风带来他的叹息声:“你不了解牵绊之蛊,此蛊,必须自己解。如果由旁人来提醒告知,则……立时七窍流血而死。”
  只一句话,她便僵在原地。
  “必须要拨动夏雨的心,将她心里更深的羁绊引出。如今她的双亲,一个过世,一个心中只有巫蛊。倘若……对她来说,我也是个羁绊,也许……”
  林语嫣从未见过秦怀这副模样,他眼神里透着那般浓重的哀伤,还有迷茫。
  “你是她的羁绊啊。不然她也不会帮你劝欧阳公子再等三天。但是秦怀,段姑娘如果中了蛊,总得想个解决的办法才是,一直这样拖着……还有,这夜明珠你准备怎么还回去?”
  话音刚落,秦怀已经拉着她的手腕,凌空跃起,林语嫣的轻功从来都是软肋,她闭上眼睛,“秦怀!你慢点啊!这么高如果摔下去怎么办啊?”
  呼啸的风声缓缓消失,林语嫣跺跺脚确定自己是在地上之后才睁开眼睛,一睁眼竟看到了很多乞丐,他们正同聚一堂其乐融融地吃饭。对比之下,林语嫣禁不住觉得很凄凉,“啧啧”两声全然将之前的愁绪抛之脑后,“秦怀你看看他们吃的什么,天次堂的伙食连乞丐都不如啊!”
  秦怀将怀中的钱袋和夜明珠丢给一个首领模样的老头,“找个武功好点儿的当林语嫣的秘密情人,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林啸天不允许他见林语嫣。这次他太思念语嫣便夜闯天次堂,却在看到夜明珠后贪财起意……”
  “喂!”林语嫣使劲儿拿胳膊肘捣了一下身旁的秦怀,“为什么我会有这样一个情人啊?你不要把全天下的男人都想得跟你似的!”
  轻揉几下被打疼的地方,秦怀不以为意地回答:“可是在这个故事里,你的形象非常正面!你听到了声响发现是他,让他把东西还回去但他不肯,你就一路追踪他,苦苦相劝,最后因为轻功不济跟丢了,垂头丧气地回来,但是即使如此!你宁愿自己身背罪责,也不肯将他的姓名供出来!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啊……”
  这下林语嫣连打他的力气都没有了,“你编故事编得很开心啊,请继续。”
  “后来正义之士秦怀出现,抓住了这个盗贼,勇敢地夺回了夜明珠!为了照顾这个痴情女的情绪,最后也只是用传音入密偷偷告诉其他人那个贼和痴情女之间的事。嗯……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他挑挑眉毛话锋突转,“说起来,老乞,到底是谁说的‘盒子只有在重阳之日才能解开最后一个奥秘’这种鬼话?”
  “老乞”很坦荡,“我说的啊!当时我喝醉酒,有人套我话,我就随口说了个重阳节打开最好,本来还想说七夕来着。我后来还说我记不清了也有可能是七夕,但是……”
  秦怀了然地点点头,“江湖传言很可怕。这场战役,不能再让更多人白白丧命了,速战速决吧。”
  “你自己当心,你的身份,有人知道了。”闻言秦怀一窒,深吸口气,“嗯。”
  要离开的时候林语嫣压低声音问:“那个看起来对一切都无所谓的‘老乞’是谁啊?”
  得到的答案是,“还能是谁,转尘呗!”
  再次被秦怀拉着御风飞行的时候,林语嫣终于敢睁着眼睛了,她偏过头去看秦怀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重阳节也没有多久了呢,念及此,她心中突然有了不可名状的哀伤之感,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缓缓缓缓地,向下沉。
  
  玖
  
  “语……嫣……我来找你了……找你了……了……”
  幽怨的女声飘荡在半空中,于耳边久久回旋。林语嫣迷迷糊糊地琢磨:最近也没造什么孽啊,怎么做噩梦了呢?
  睁开眼“啊”的一声尖叫出来:“了了!你大半夜的是要干吗!”
  柳了了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恶作剧造成的良好效果中不能自拔,好一会儿才停止狂笑,“语嫣,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啊?”林语嫣一时完全不能接受这骤变的气氛。
  柳了了点亮了灯,以诡异的速度蓦地从袖中拿出一根红绳子,绑在林语嫣纤细的手腕上,“语嫣,事关重大,天次堂的生死存亡,今日恐怕就在你一念之间。”
  林语嫣呆呆地任由她在自己腕上绑好红绳,发现柳了了的手腕上也有一个。再抬头看,房梁上的盛远夜,无可奈何地扬了扬右手,隐约可见细细的红色飞舞着。
  林语嫣哗地一下缩进被子在里面闷声咆哮,“盛远夜你怎么可以半夜闯进女孩子的闺房?!”盛远夜鄙夷地扫一眼那缩成一团的被子,“也不知道动不动就半夜闯进我房间里偷衣服的是谁啊!”
  九月初一,忌婚嫁。
  “了了!了了!远夜!沈映荣!”林语嫣正愁今天的二十遍什么时候才能抄完呢,听到秦怀的大声疾呼,忙和从厨房跑出来的沈映荣一起往声音的发出处——段夏雨的房间赶,看到段夏雨脸色惨白地在床上抽搐着,林语嫣和沈映荣面面相觑,听到秦怀说:“怎么是你们这两个废物赶来了,了了和远夜呢?还有欧阳谟呢!这种时候他跑到哪里去了?”
  林语嫣撇撇嘴,“欧阳帮主都走了两天了,今天一大早不是你让了了和远夜分两个方向去迎那两个盒子的主人了吗?”
  秦怀六神无主地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办?”
  “看这情形,似乎是练功时走火入魔了。”秦怀终于冷静下来,指使林语嫣和沈映荣将段夏雨扶正,他运起功来替她疗伤。
  大抵过了三四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段夏雨脸上血色恢复了不少,秦怀才长舒口气,“夏雨,你以后不要这么拼命地练功了,很容易走火入魔。”
  他能感觉到,段夏雨体内好像有好几股非常强大的内力在纠缠。同样累了快一天的沈映荣和林语嫣也擦了擦额上的汗,段夏雨投以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啊,麻烦你们了。”
  秦怀正待说不必,就看到段夏雨衣袖轻扬,他昏倒前最后的记忆,是她嘴角诡谲的笑容。
  “夏雨,你这是要去哪儿?”
  段夏雨慌忙回头,看到柳了了凌空而落,段夏雨身旁风行帮的十二位顶尖高手已经拔剑,屏息而立。
  “你要拿走盒子没关系,反正盒子的两个主人都已经被你风行帮的人杀了,但是……这三个人这么重,带着去寻宝太累赘了吧?”柳了了话音甫落,便箭一般掠过那三个箱子,将三个箱子盖全数打开,秦怀、林语嫣和沈映荣,尚且昏迷不醒地躺在箱子里。
  “唉……”段夏雨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所以我才说,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和你为敌,了了。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大战一场了。你一个人,就算加上盛远夜,也不过两个,而我们有十三个人,你是个聪明的女子……”
  “为什么要带走秦怀?”
  “这个世界上,能够通过盒子找到武功秘籍的人,只有秦怀一个!这件事,早在少林高僧托我爹押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盒子是他爷爷做的,不是吗?”
  “为什么一定要拿到武功秘籍?”
  “我说过的,我要变强。”她眼里投射出的光阴冷而毒辣,“我要让整个江湖,付出代价!”
  她长鞭已经出手,柳了了双手十二个星形镖瞬间飞出,暴雨梨花之势向风行帮十二个人飞去,而自己则急速靠近段夏雨,想靠近身作战以避长鞭。然而还是低估了那十二个人的功夫,星形镖快速闪过之后,他们十二个人便呈三个方阵,有条不紊地向柳了了攻来。
  风行帮的三环四人阵她自然知道不好惹,柳了了高高掠起站于树梢,长啸一声运起劲力将万千树叶卷起,生生在半空中卷起一个旋涡,她身处旋涡中心,虽然段夏雨的长鞭和那十二把剑一时都无法攻进来,但同样也让她自己的攻击失去了准头。
  柳了了凝眸思索一会儿,低头看着腕上的红绳,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地,倏忽收起了所有的动作,天地都安静下来了。
  她右手悬于空中,刚才炫舞的树叶在她手中缓缓凝结成了一把短刀。她速度骤然加快,凌空跃起越过三环四人阵的第一环,直直向第二环攻去,她右手持短刀左手做出点穴之势,变招格外迅捷,在四把轻灵翔动的长剑中如蝴蝶般穿来穿去。只听“啊”的一声,阵中有一人倒下,还有一人被点了穴道,再看柳了了自己,左臂被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血汩汩地流着。她一咬牙,又纵身跃起,哪料得段夏雨长鞭已至,她闪躲不及,索性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截长鞭。
  钻心的疼从手心传来。
  “了了!”原本昏迷的林语嫣和沈映荣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无奈穴道被制完全动弹不得。这突然的声响倒是惹得段夏雨慌了神,她长鞭险些失手,右手慌忙一抖,将鞭收回:“难怪你刚才要花工夫去掀开盖子,原来是为了解开他们身上中的迷魂散。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
  柳了了根本无暇回答她,那十二个人虽然变成了十个人,但是他们也突然换了阵,在新的阵法中她的柳叶刀几乎完全派不上用场。
  突地一把长剑飞入阵中,盛远夜御风而来,手中杀招不断。
  要这样纠缠到什么时候?她给秦怀下的迷魂散分量最重,且他今天给自己疗伤也的确用了大半功力,一时不会苏醒,即使醒来也不见得对柳了了等人有帮助。但一想到“迟则生变”的法则,段夏雨飞身拾起刚才倒下的风行帮高手的剑,剑尖直指向秦怀:“你们再不停手,我就杀了他!”
  盛远夜冷哼一声:“你若是杀了他,谁帮你找武功秘籍呢?”
  段夏雨脸色微变,手下却毫不犹豫,她的剑深深刺进沈映荣的左臂:“那我杀了这两个,总没问题吧?”柳了了的眼里满是恨意:“段夏雨,你今日对映荣的所作所为,他日我必会让你千倍偿还!”
  盛远夜微微摇头:“段夏雨,你和映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段夏雨看起来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就是青梅竹马,所以才要先杀了他!他是我和过去相连的唯一牵绊了!只要杀了他,我就能只看未来了!”
  “牵绊”二字一出口,林语嫣惊讶地发现自己腕上的红绳,竟无端紧了一下。
  见段夏雨手中剑指着林语嫣,柳了了不敢轻举妄动,她低头扫一眼红绳:“段夏雨,婉儿,我在迦诺城看到了婉儿的尸体,她也是你杀的吗?”
  “我本来没想杀她,但她发现我在跟踪秦怀,所以……”
  红绳越发地紧了起来。
  “她才十二岁!她什么都不懂,她什么都不会说的啊!”林语嫣泪落如雨。段夏雨哪里能听进去这些,她一挥手,风行帮的十个人,便各自站在三个箱子周围。四把剑指着秦怀,“林大小姐,你为了抓我才来到天次堂,可惜竟然要白白赔上一条命了。不如,等我取到秘籍,让秦怀去陪你,怎么样?”
  “不要!”林语嫣浑身都在发抖,“不要!我求你……不要!秦怀,秦怀他喜欢你……你不要杀他,求求你……你杀我没关系,可是秦怀他,他是真心对你的!”
  “真心?他知道我做了这些的话,还会真心喜欢我吗?”段夏雨冷笑,“我警告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拿到秘籍我心情好的话自然会留秦怀一条命!”
  “夏雨啊……”
  微弱的声音,听来却仿佛晴天霹雳。
  
  拾
  
  “秦怀!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醒来的?”
  秦怀从箱子里跳出来,之前因为给段夏雨疗伤而用了太多内力,至今脸色还苍白无比,他缓缓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目光移向林语嫣:“语嫣,你为什么……要哭?”林语嫣讶然,她发现自己腕上的绳子,竟赫然已经断了。
  “为了谁哭呢?我啊,我已经不会……再喜欢她了,就算她身中牵绊之蛊,做出这些事,也绝对不能原谅啊!”
  说着,他竟一口黑血喷出。
  柳了了长舒口气,她急急奔过去,盛远夜以一人之力抵抗十把剑,柳了了则急忙将怀中的药喂给秦怀:“总算解开了啊……我告诉你,段夏雨!今天我们流的血,一定要让你吐回来!”
  “牵绊之蛊被解开了?不可能!不可能!”段夏雨一边拼命摇头一边缓缓向后退。
  “我去阙音城找到了你娘,她告诉我,江湖上那三个人,其实也不是靠自解,而是靠解牵之蛊:系红绳于腕间,赋予血和泪,情和义,触动中蛊之人心底最深的牵绊,再加上中蛊之人意志相抵,待红绳断开,便是牵绊之蛊解开之时!”
  “不会的……不会的,牵绊之蛊怎么能解开?我这半年多来,试验了无数人,甚至包括武功胜过秦怀的欧阳谟,都未能解开这个蛊,始终受我控制!”
  此言一出,风行帮的十个人,突然就将目光投向了段夏雨。
  “我之前和秦怀想的一样,我们都以为,你是中了欧阳谟的蛊,所以才会做这些恶毒之事。可是秦怀对你的纵容超出了我的想象,直到语嫣告诉我,那天夜里你们共同用酒盏喝酒。牵绊之蛊所需,正是笛声和下了蛊的酒。也正是那夜你知道盒子在天次堂。”
  一声长啸。
  柳了了无奈地翻个白眼:“我深刻的总结和抽丝剥茧般的推理都还没说完呢,转尘就来添乱!”转尘手持风行帮帮主令牌:“风行帮帮众听令!帮主有命,段夏雨乃红颜祸水,不得再听信于她,现在立刻回总坛待命!”
  十个人很快便认出跟在转尘身后的人,正是帮派的总管,总管轻咳一声:“撤!”
  一阵白烟十个人立刻就不见了。
  他们走后,秦怀才笑出声:“你从哪里偷来的令牌?欧阳谟身中牵绊之蛊,怎么可能会下这种令?”
  “所以我还得去一趟风行帮总坛,想办法把欧阳谟身上的蛊解了,只希望欧阳谟能像你一般好运,有至交,还有……佳人芳心暗许。”他瞟一眼,故意挑挑眉,然后才转向段夏雨:“还得辛苦你跟我走一趟,必须靠你说出一些真话,激怒欧阳谟,才能解蛊。”
  段夏雨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逼向自己的脖颈:“休想!我死了也要拉欧阳谟陪我死,牵绊之蛊不解,我死,他便不能活!”
  “真是够了!”盛远夜身形快如鬼魅,段夏雨完全没察觉,他便已经将匕首夺下:“你准备让你娘怎么办,以后的日子,继续研究巫蛊,想让你爹和你都复活?她以何维持生计呢?”
  段夏雨怔住:“难道你们……你们不杀我?”
  “想杀!”柳了了已经给沈映荣包扎完毕,“但是你娘给我解蛊之法的条件,是一定要你活着,我答应了。”
  林语嫣恍然大悟:“难怪要拜托我,向朝廷上报说抓不到真凶,草草结案。”
  “嗯……正是。”
  “夏雨,你还有娘。你最深的牵绊,最牵挂你的那个人,在等你回去。”
  自从父亲走后,段夏雨那近乎彻底干涸的眼睛,竟然流出了泪。
  这样,也算是很好的结局吧。
  在看着段夏雨和转尘离去的背影时,林语嫣唇角轻轻上扬。
  
  拾壹
  
  “林语嫣要走了,回彬王府复命。”
  “我知道。”
  “她为了你,花了这么久只回报一句抓不到真凶,恐怕以后都做不了捕快了。”
  “不是‘恐怕’,是肯定做不了了啊!”
  柳了了送他一记白眼:“那你还不把人家留住,你心里明明……”秦怀挥挥手打断她:“哪有这么容易!我之前觉得自己对夏雨也是情意满满,但后来呢?牵绊之蛊一解,仿佛黄粱一梦,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现在的我怎么能跑去跟语嫣说……”
  “是你想得太复杂了。”盛远夜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秦怀,你以前活得还挺聪明的,是不是跟沈映荣待时间长了变笨了?你先不要考虑未来,你只问问你自己,你是想就此放她走,还是想让她留在你身边?她留不留下是她的事,你让不让她留下却是你的事!”
  秦怀在原地呆愣一会儿,便箭一般冲了出去。
  ……
  秦怀匆匆赶到天次堂外的时候,林语嫣正准备上马,看他来了,眼睛突地亮了一下,却装作无所谓地说:“我自己可以找到路,不劳烦天次掌财人大驾!”
  “喂!我说啊,你这次没有抓人,反而强制让那些官兵退下,你回去一定会被削职的!”
  “嗯。”
  “林啸天也不可能让你一个女儿家继承家业啊!”
  “嗯。”
  “而且啊……凭你那三脚猫功夫,在江湖上根本混不下去啊!”
  “所以呢?”
  “所以……我这个人很大方的,反正你也没什么生路了,为了不让你以后流落街头,你就来天次堂吧,现在还缺一个账房先生。”
  “我爹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我流落街头的!而且……我是女的,当什么先生!”
  “那那……”秦怀憋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像样的反驳。
  林语嫣绷了绷脸没绷住,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秦怀,让你开口留我,就这么难吗?”
  “是啊!好难啊!”秦怀像是恼羞成怒般地吼,“比把你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还要难得多!”
  林语嫣没再答话,翻身上马,准备回彬王府复命。
  以这匹千里良驹的速度,应该不出三天,就能再回到天次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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