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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将近，一辆豪华小车开进了刘家村，绕遍了整个村子，停在了塘边的空地上。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向来以贫困闻名全县的陈家村，竟然有人买车了，看造型还是台十分昂贵的好车。村民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猜测车子里坐着的是谁？是几年前村子里那个考进了大学的高材生吗？还是那几个在外面做生意中的哪一个发了大财？或者是那个一直买彩票的巍老汉中了大奖？
眼见村子里的人几乎到齐了，陈二郎满意地笑了，这才整理了下发型，施施然推开了车门，在村民们惊讶的目光中下了车。只见二郎头发打着摩丝，跟被牛啃过的草地一样，整整齐齐，披着西装，手上挎着黑色公文包。这一身装扮，搁谁身上都是意气风发，成功人士的模样，可惟独搁在二郎身上，配上二郎的獐头鼠目，怎么看都不是滋味，就像你有一个外观精致，一看就让人觉得舒服的盒子，可等你满怀期待的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是一坨五谷轮回之物。
“滋滋……”一阵吸冷气的声音传来，村民们大惊失色，议论纷纷，“是他！我们村里的二流子。”有人认出了他，“这祸害怎么变这幅人模狗样了？”有人疑惑，“咦？这家伙不是在上初中时搞大了人家闺女的肚子，跑了吗？”有人补充道：“还把他爹气病了。”
“嘘，别说了，人家现在可是发达了，可不敢这么说了。”有人提醒道，语气酸溜溜的，这世道，连祸害都能开着小车，衣锦还乡了。他这个老实人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怎么不让人感到不忿呢？
“哟，村长啊，您老请抽根烟。”话说得谦卑，二郎的腰却挺得笔直。村长迟疑地接过了烟，瞅着烟蒂上面的不认识的鬼画符，“这是个啥子烟么？”二朗嘴角上扬，像在嘲笑，又像在炫耀，“VlLLlGER手工小雪茄，不贵，也就两百块一包。”
“嘶。”村民们齐齐吸了口气，看向二朗的眼神瞬间变得火热热，一个个围了过来，二朗也不含糊，一个一个地发过去。
“吱！”车门开了，一女子走了下来，村民个个目瞪口呆，只见这位女子耳垂上吊着拇指大的蓝宝石耳坠，项上挂着硕大的粉红珍珠链，手腕上串着环绕成圈的钻石链，指上戴着紫水晶戒指，身着低胸露脐黑色皮甲，下着黑色超短裙，脚蹬黑色长靴，面若桃花，目送秋波，好一个美人！
“二郎该不会被包养了吧？”有村民低声道，一边说还一边偷看，眼睛瞪得贼大。
女子绕过小车，穿过人群，手上拎着一瓶红酒，递向村长，柔声道：“村长，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村长还没考虑好接不接，正犹豫着。村长夫人已经问了：“这一瓶葡萄酒，听说要好几百呢！”
村长夫人目光有些火热，也有着几分矜持，她好歹也算个官夫人，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收的，不值几块钱的东西收了，掉价！
女子眼底闪过一道隐晦的鄙视，依旧维持着职业化的笑容，介绍道：“这瓶红酒可是从英國进口的，要八百多英镑呢！”
女子微微仰起了头，正等着村民的惊讶声，却见村民一脸茫然样，只得又加了句，自己解释道：“价值人民币一万两千多。”平淡的语气，也掩不住那股子骄傲。
“哇！”这次村民听懂了，你推我挤的，要到前面看个稀奇。村长夫人脸色一变，偷偷地拿手肋捅着村长后腰，催促村长快点拿到手，万一人家反悔了怎么办？万一被村民弄碎了怎么办？
场面一时热闹至极……
村长不为所动，也没接过红酒，瞅着女子，试探着问：“二流，二郎，这位是你？”二郎哈哈一笑，揽手抱过女子，傲然道：“这我二奶，水仙。”
人群再一次沸腾了，男子，不论是结了婚的成年人，还是没结婚的青年，纷纷挤上前去，欲看个究竟，二奶啊，只出现在电视，报纸上的神秘生物，神秘度丝毫不亚于外省的人，这次见着活的了，可要好好看看，和常人有甚区别？
女子就比较羞涩了，一个个退得老远，生怕沾上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少女羞红了脸，手捏着衣角，一个个垂着头，兀自羞涩着;母亲不仅自己离得远远的，还铁紧地拉着自家的小孩，粗糙的大手正努力地挡着小孩好奇的视线，小孩一如既往地像上了地的泥鳅，明知不可能逃脱，还为了一丝希望努力挣扎着，可这次他们注定失望了。也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小声地咒骂着……
村长眼里的鄙夷之色更浓了，语气也生硬了许多，“二郎，你去看看你爹吧！当年你跑了后，你爹就病了，一直躺在床上，怕是没几年活头了。”
说完，村长自顾自地拖着自家婆娘往家里走，顺便朝村民们扬了扬手，“散了散了”。
村民们大都依言散了，嘻嘻哈哈的回家了，人群离开，留下一地的烟，上面尽是鞋印……
可也有人留了下来，围着二郎献媚，活像个讨骨头吃的狗。
村长一进门，用力地一摔，关了门。
“啪！”一巴掌甩在了婆娘脸上。
“丢人现眼！”
说完，也不管婆娘，径直去了书房，
啪！村长夫人坐在地上，摸着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哽咽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要知道，她是那种女人，我怎么会要呢？十瓶葡萄酒我也不会要啊……”
次日，二郎在街上大摆宴席，听说很是盛大，足足摆了一百零八桌，街上最好的菜跟不要钱似的上，摆满了桌子，把方圆几十里的狗全给引来了，喧嚣一时。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只坐了寥寥二桌的人……
去街上吃酒的人回来了，坐班车回来的，小车没有跟着，据他们说是回城里了……
刘家村依旧保持着原状，二郎的爹家也一如既往，屋顶还漏着雨，家具依旧破旧着，二郎爹还躺在床上生着气……
村里人一如既往地去帮忙，没事去唠个嗑。
……
城内某家夜总会，正彻夜狂欢着，嗨歌唱着，热舞跳着，好酒喝着，一旁的沙发上躺着醉了的人，二郎也躺着……
此时，正是大年初一。
苹果的故事
天还没亮，会议场就已经挤满了记者，他们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在这里等待，即便如此，仍有许多记者因为挤不进去，只能无奈地在走廊徘徊。 有着无冕之王之称的记者，此时颇为狼狈，人挨着人，在这个罐子般的楼层中呆了一夜，没得吃，没得喝，却没一个人不满的。因为，这里即将出现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
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如今挤进中国富豪榜前十，把公司做到世界五百强的一个传奇人物，今天将在这里宣布退休，把集团交给接班人。
8点，今天的主角，李坤，精神焕发，穿着一套唐装，准时出现在了台上。
人刚刚到，还没说一句话，现场就已经响起了咔嚓咔嚓的拍照声。
李坤清了下喉咙，曾经当过兵的他雷厉风行，直接步入主题：“今天，我出现在这里，主要是说两件事……”
全场忙碌，无数的摄像头已经开始工作，无数双眼睛发出了绿光，身体也在蓄势待发，准备第一时间冲上去，提问。
“一，我宣布退休，将集团交给我的继承者——乔林！”
尽管这个消息早就已经偷偷地流传出去了，但当真正被证实的时候，现场还是沸腾了，闪光灯拍个不停，更有无数条消息传了出去，辐射般地扩散。
“二，我将把我名下的500亿资产，捐出499亿，用作支持贫困地区。”
如同一颗炸弹爆炸，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得哑口无言，当场石化，半天回不过神来。
499亿，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资产！
无数人努力一辈子，都赚不到其万分之一！
就这样全部捐赠出去了？
李坤继续道：“这批资产，一部分用来修建学校，修建各种教育设施;剩下的，我租下了大凉山盐源县的全部苹果产地，将每年的全部收获，赠送给贫困地区的孩童！”
如同火山爆发，全场沸腾！
如果疑问可以显示出来，那么全场都将是问号。
记者们敏感地猜想，這里面肯定有故事！
一旦能够挖出来，绝对能够上头条！
记者们拼命地向前挤，一百个保安摇摇欲坠。
“为什么要选择苹果呢？”
“为什么要选择大凉山盐源呢？”
“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人潮拼命地向前涌动，声音已经先一步上了岸，无数的疑问混杂在一起，能够让最吵闹的课堂都自惭不如。
李坤早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场面，一面让更多的保安进来维持秩序，防止发生踩踏事件，一面自己说出了原因。
“在很多年前，我还只有五六岁时，家里很穷，出来马路边乞讨，希望过路的人能够施舍一点吃的。很多时候一天都是无用功，只能喝喝凉水，用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填饱肚子。有时候能要到一点东西，也大多是吃过一半的，别人不要的。”
“那天，我照例在马路边，一辆车经过，丢下了半个苹果，滚到我的面前。一个红苹果，染上了灰尘、泥巴，也依旧看出里面的红。放到现在，很多人看都不会看就会丢掉。节俭一点的人也会洗个两三遍之后，擦干净才会吃。”
“我没有洗，也没有擦，连着那些泥土就一起吃了。土是苦的，苹果是甜的。”
“因为，那是一个完整的苹果！”
“这时候，车子停下，有人下来，手里拎着东西。”
“我以为，他们是来找不小心掉的苹果，手里拎的是棍子什么的。毕竟，那是一整个的大苹果！”
“但我实在饿坏了，不仅没有还回去，反而更加大口地吃了起来，两三口就把它吃完了，连核都没有剩下。”
“然后，我闭上眼睛，缩成一团，等着接下来的痛打。”
“但我等来的不是痛打，是一个父亲在教育他的孩子：你看看，你还浪费，说吃腻了，不想吃，把它丢掉。你看看别人，多么爱惜食物啊！你再这样不听话，浪费食物，我就要把你跟别人家的孩子换了，换一个听话的、不浪费食物的好孩子！”
“教训完之后，那位父亲让孩子先回到车上，自己却留下来，捧着我的手说，小兄弟，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拿你当例子，教育我家的小孩，实在是对不住！”
“临走时，那位父亲把他手上拎着的东西留了下来，是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的全都是苹果，整整156个，比拳头还要大，比太阳还要红。”
“那一年，村子里饿死了八个人，我家没有饿死一个。到了第2年，饥荒就结束了。”
“可以说，我，我家能够撑过那一年，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那个好心人施舍的一袋苹果。”
“后来，我买遍了全国各地的苹果，发现，只有大凉山盐源县的苹果，符合我记忆中的味道。”
“所以，我直接租下了大凉山盐源县所有的苹果产地，雇用当地人继续照料，每年收获的时候，寄送给贫困地区的孩童。”
全场鸦雀无声，被这个故事震撼。
当他们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李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场了。
会议场内，被一阵清香所笼罩。
原来，李坤为所有的记者都准备了一袋苹果，大大的，圆圆的，红红的，咬一口，香喷喷的……
血迹
报纸报道：近日，各地出现多起小孩失踪事件，请各位家长注意，照看好各自的孩子，避免发生类似事件……
谢昕带着二个月大的孩子去赶集，回去时搭别人的车。不料，半路被人迷晕，醒来时，月当空，自己身处茅草丛之中，衣衫整齐，孩子不见了……
月慵懒地半倚在云床上，素手一挥，晈洁的丝锻洒满了人间，通往镇子的泥路上，一道身影狼狈地飞奔着，扰了这份宁静，乱了这份诗意。
不知摔了多少跤，千篇一律的田野终于不见;不知跑了多久，镇子终于出现。心里悬着的巨石放下了，可放下之后呢？谢昕待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该向谁求救呢？
这么晚了，警察局该关门了吧？朋友吗？那种传说中的存在吗？村里人吗？不，自从嫁给他后，短短一年，公公、婆婆、老公先后离世，只剩下我和孩子了。村子里的人避我还来不及呢？刚生下就遗弃了我的父母吗？ ……
谢昕蹲下，头深深地埋在怀里，无助地哭了……
女性本柔，为子则刚，亦因子而弱……
当夜，谢昕蜷缩在警局的石狮子旁，埋首，泣着，吹了一夜风。
日上三竿时，警察姗姗来迟，谢昕硬咽着诉完自己的悲惨遭遇。一位老警察例行公事地记录，备案，让她等消息。旁边新来的警察，满脸的忿忿之色，不甘地低吼：“这个月，第六起了啊！这群人渣！”
……
警察开警车送谢昕到村里，好言安慰了几句，顺便提醒其他的村民注意，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谢昕一脸呆滞，僵硬地向住的地方挪去。
不一会儿，消息传遍了村子，一时万人空巷，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村民看向谢听的目光，有排斥，有冷漠，有幸灾乐祸……惟独没有同情。一名长得五大三粗，浓妆淡抹的女的瞥了一眼谢昕，脸上露出鄙视的神色，故意提高了声量，嫌弃地说：“有的人啊，真是丧门星啊！害了人一家还不够，连最后的香火也给害没了。”周围一片附和之声，由于种种原因，谢昕历来跟她不对头，若是换了以前，谢昕早就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子，骂过去了。可现在，谢昕充耳不闻，像是突然失去了听觉，麻木的，行尸走肉般向住的地方挪去……
身去了无痕，不理世间事。
身后，村民仍在嘲讽着……
谢昕住的地方，在村子的边上。本就没什么人经过，又出了这样不祥的事，村民们宁愿绕远路，也不愿经过这里，这里也就愈发显得冷清。
谢昕眷养的一只灰鹰，通人性，不想主人不高兴。在一个傍晚，它飞走了，它要去找主人丢失的孩子，它要让主人重新快乐起来。
它飞着，在蓝天上翱翔，在白云间穿梭，锐利的目光不间断扫视着下方，寻觅着那个熟悉的幼小身影。
一天，二天，三天……
在某個偏僻得连地图也找不到的小山村，一间在外界早已绝迹的土屋前，一对四十多岁的老夫妇依偎着，慈爱地看着摇篮里的小孩，一脸幸福。妻子自责地说：“老头子，都怪我不能生育，害得你用半生积蓄去买孩子。”老头子：“我怎么会怪你呢？”在距他们不远的树上，一道灰影躲在阴影处，紧紧盯着他们。
次日清晨，老头照例去田地做事，妻子在弄早饭，婴儿躺在摇篮里，在屋外的空地上，吐着泡泡，晒着太阳。一道鹰影掠过，卷起一阵风，摇篮里的婴儿不见踪迹，天边，一道黑影越行越远。
灰鹰飞着，向家的方向飞去。太阳落下，银月高悬，它依旧在飞;婴儿已饿得哭不出声了，它依旧在飞。终于，在太阳第三次直射在它背上时，在距家不足百里时，灰鹰力竭了，从空中砸了下来。带着呼啸的风声，越落越快，像一块陨石，砸了下来。
灰鹰绝望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抓着的主人的孩子，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徒劳无功吗？
在砸进树林前，灰鹰做了最后一件事。它费力地转过身，将爪子里紧紧抓着的婴儿，向空中蹬了出去。下一秒，灰鹰砸进了林间，撞断了树枝，落了一场叶雨，摔在了地面，扬起一片灰尘……
这块地盘的霸主，一头成年黑熊，正流着口水做着美梦，蓦地被吓醒，恼羞成怒，向着声音发源地奔去，它呲了呲牙，非要那扰熊清梦的家伙好看不可！
当黑熊到达事发现场，它沉默了。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茂密得有些阴森的森林，第一次迎来了阳光，一束磨盘大的阳光，透过灰鹰砸断的树枝，照了进来，照亮了一地的残枝叶，以及，一只残红犹存的灰鹰。它无力地横在地上，鲜血从喙里流了出来，鲜艳如杜鹃花开，一只翅膀折断了，白森的骨头钻过厚实的羽毛，露了出来……身上趴着一个受到惊吓，想哭却哭不出来的人类幼崽。
黑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它以前也见过，一些飞禽走兽甘为人类爪牙，为人类做事。比如，狗，为人类看家护院;鸽，替人类送信……
现在，却是一只鹰，天空的王者，为人类做事，并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黑熊悲哀地望着灰鹰，从喉咙挤出一声低吼，声音充满了悲凉。它在哀叹，同为王者，灰鹰却落得如此下场，让身为大地王者的它，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想起人类持续不断的扩张地盘行动，对于未来，黑熊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伤重濒死的灰鹰听到黑熊的吼声后，原本涣散的目光渐渐恢复了神采，在最后关头，灰鹰回光返照了。灰鹰瞅了眼小主人，又看向了黑熊，发出了一声如泣如诉的鸣叫，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哀求，灰鹰在求助，祈求黑熊帮它完成遗愿，替它把小主人送回家。
黑熊退后了两步，一言不发，对黑熊而言，放弃吃掉灰鹰，而选择目送它离去，这已经是黑熊对同为王者的灰鹰的最大敬意了。至于替人类送幼崽，哼，关本熊屁事，又不是我的幼崽！
若是有人类在这儿，听到这凄惨的叫声，只怕早已落泪。可黑熊不是人类，不为所动，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灰鹰仍在悲鸣，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凄惨，黑熊站在一旁，沉默得如一块顽固千年的石头，可在灰鹰看不到的背后，毛茸茸的尾巴正不停地晃动着，仿佛这样就可以抚平其内心的摇摆不定。
灰鹰继续悲鸣着，声音断了，血从灰鹰嘴里涌了出来，如果说之前的流血是一道微弱的水迹，那么现在，便是一口间发性的喷泉了。灰鹰犹不自知般，继续悲鸣，声音断断续续，越发低沉了，不变的是其中的凄惨，以及，那浓重的祈求之色。
黑熊伫立而起，双掌捶胸，仰头发出一声怒吼，轻盈的落叶被吓得向四面八方逃窜着，树上的叶子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吼声持续了半响，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黑熊喘了几口粗气，似不甘，又似无奈，垂着头，缓缓地朝着灰鹰走了过去，伫立半响，终于还是伸爪将人类幼崽从灰鹰身上拎了过去，对着灰鹰，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
灰鹰停止了悲鸣，可血还是止不住地流着，灰鹰耗尽最后的力气，将头一点一点地搬向了主人家的方向。黑熊顺着灰鹰指引的方向，大步而去，听着这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灰鹰发出最后一声啼叫，如愿以偿的幸福啼声…… 阳光照射在灰鹰身上，依旧温暖如初，却止不住灰鹰的渐冷，在脚步声远去得再也听不见时，灰鹰，闭上了眼。
灯，枯了。
黑熊朝着灰鹰指引的方向，径直狂奔着，它闯过树林，趟过河流，跨过大山……
一直向前跑着，跑着，终于，在日落山头时，它跑出了森林，第一次跑出了兽的活动范围，来到了人的地盘。
它小心翼翼地潜行着，发达的鼻子抽动着，寻觅着人的气味。幸不辱命，找到人的洞穴了，黑熊把自己藏在草丛里，可不敢叫人发现了，可不能为了完成承诺，把自己搭进去了。它决定，等到夜色降临之际，把手上的幼崽往人的洞穴外一扔，就走熊。
残月当空，星光黯淡，黑熊满意地笑了，看上去分外诡异。黑熊拎着人类幼崽，扔在洞穴外的栅栏边，转身便走。
走了一半，黑熊停了下来，歪着头，思量了一会，又走了回去。黑熊一边嘀咕着，一边把栅栏拍得震天响，刚走的时候，才想起：人类幼崽可没熊崽子那么强壮，一个个弱不禁风的，要是被冻死了，岂不是让我白跑了，这可不行！
屋里，谢昕被屋外的响声惊动，心中暗自恼火，难道哪个登浪子又来了？当我好欺负是吧？谢昕从墙上取下了一支猎枪，填好火药，大步向屋外走去，这次非让他好看不可！
“啪”地摔开门，谢昕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屋外，栅栏处，一团偌大的黑影正在栅栏处破坏，企图闯进来。来自于森林边居住二十几年的经验让她惊觉，又有熊入侵了！理所当然地，在第一时间，她就关上了门，牢牢地锁好了门栓，拿出猎枪，准备保卫家园！
农村的夜晚不似城里的晚上，灯红酒绿，亮得晃眼，星星点点的几线星光，在夜空一闪一闪的，徒叹夜色太浓，奈何不了。
夜色如此之浓，以致于谢昕没有看到：那头熊只用了一只爪子砸栅栏，另一只爪子，垂在腰际，拎着一个婴儿。
黑熊仍在砸着栅栏，瞧见女人闭门不出，不觉得意外，人类自然是怕熊的，尤其是它这样雄壮的成年熊，黑熊有些自恋地想着。等它砸烂这层碍事的栅栏，将人类幼崽放到人类洞穴前，就可以回森林里逍遥了，对了，被惊醒后还没去进食呢！等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吃一顿，黑熊摸了摸有些扁的肚子，手上加大了几分力气。
或许是想发泄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或许是抱着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心理;或许只是单纯地忘了……谢昕没有把枪口对着空中，像以往那样借枪声来吓退黑熊，而是把枪口对准了那团黑影，扣动了扳机……
“呯……”惊起飞鸟无数，黑熊被吓得全身一颤，连拎着的人类幼崽掉到地上都没发现，婴儿摔在地上，本能地哭了，可是，饿了三天了，婴儿的哭声已经微不可闻了，更何况是枪声连连的现在呢？
黑熊在听到了第一声枪响时，愣在了原地，眼底涌出了浓浓的恐惧，深入灵魂的颤栗。第二声枪响时，黑熊不顾一切地，掉头就跑，逃跑之狼狈，好似背后有个恶魔在追一般，逃跑之快，便是善跑的豹子也只能望尘兴叹！
黑熊双爪抱着头，躲在树后，颤颤发抖，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噩梦在这一刻，再度袭来……
丛林深处，某處洞穴，原本的主人，黑熊夫妇，倒在了血泊之中。可对战猛虎，生撕巨蟒的它们，庞大雄壮的身体，曾引以为傲的力气，在人类面前，是那么无力，不过几条金属杆，不过几声“呯呯”声，它们便倒下了。现在的黑熊，当时的小熊，蜷缩在石头缝中，吓成只傻熊，呆呆地看着那些人类，杀了它的父母，取走了它们的熊掌，熊皮……
黑熊本能地颤抖着，大口地喘着粗气，熊脸上，尽是惊恐之色，眼里，往日的神采飞扬如烈日下的冰雪，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它曾以为，它已经摆脱了，这个困扰了它整个幼年的噩梦，可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它才发现，它还是恐惧着，这个噩梦。
在熟悉的枪声中，黑熊跪在了地上，全身心都被恐惧占据了，以致于它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枪声持续了一阵，终于停了，谢昕放下了手中的枪，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谢昕发现，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那股闷气随着子弹宣泄的淋漓尽致！
谢昕上床睡觉了，窗外，树后，熊仍沉浸在恐惧中，不可自拔！
残存的星光也将不见时，黑熊动了，没有逃回森林，它向着栅栏处走去，眼眸通红，步伐坚定……
当第一缕阳光拥抱这个世界时，黑熊正走在回家的途中，身后，女人还在熟睡，婴儿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滩血迹……
作者简介：陈林，渌水诗社社员。柴米油盐之余偶有笔耕，有作品见于《新西兰报刊》《传奇故事》《彭城晚报》等国内外数十家刊物，曾有作品被翻译成英语、韩语、彝语、藏语等多种语言。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向来以贫困闻名全县的陈家村，竟然有人买车了，看造型还是台十分昂贵的好车。村民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猜测车子里坐着的是谁？是几年前村子里那个考进了大学的高材生吗？还是那几个在外面做生意中的哪一个发了大财？或者是那个一直买彩票的巍老汉中了大奖？
眼见村子里的人几乎到齐了，陈二郎满意地笑了，这才整理了下发型，施施然推开了车门，在村民们惊讶的目光中下了车。只见二郎头发打着摩丝，跟被牛啃过的草地一样，整整齐齐，披着西装，手上挎着黑色公文包。这一身装扮，搁谁身上都是意气风发，成功人士的模样，可惟独搁在二郎身上，配上二郎的獐头鼠目，怎么看都不是滋味，就像你有一个外观精致，一看就让人觉得舒服的盒子，可等你满怀期待的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是一坨五谷轮回之物。
“滋滋……”一阵吸冷气的声音传来，村民们大惊失色，议论纷纷，“是他！我们村里的二流子。”有人认出了他，“这祸害怎么变这幅人模狗样了？”有人疑惑，“咦？这家伙不是在上初中时搞大了人家闺女的肚子，跑了吗？”有人补充道：“还把他爹气病了。”
“嘘，别说了，人家现在可是发达了，可不敢这么说了。”有人提醒道，语气酸溜溜的，这世道，连祸害都能开着小车，衣锦还乡了。他这个老实人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怎么不让人感到不忿呢？
“哟，村长啊，您老请抽根烟。”话说得谦卑，二郎的腰却挺得笔直。村长迟疑地接过了烟，瞅着烟蒂上面的不认识的鬼画符，“这是个啥子烟么？”二朗嘴角上扬，像在嘲笑，又像在炫耀，“VlLLlGER手工小雪茄，不贵，也就两百块一包。”
“嘶。”村民们齐齐吸了口气，看向二朗的眼神瞬间变得火热热，一个个围了过来，二朗也不含糊，一个一个地发过去。
“吱！”车门开了，一女子走了下来，村民个个目瞪口呆，只见这位女子耳垂上吊着拇指大的蓝宝石耳坠，项上挂着硕大的粉红珍珠链，手腕上串着环绕成圈的钻石链，指上戴着紫水晶戒指，身着低胸露脐黑色皮甲，下着黑色超短裙，脚蹬黑色长靴，面若桃花，目送秋波，好一个美人！
“二郎该不会被包养了吧？”有村民低声道，一边说还一边偷看，眼睛瞪得贼大。
女子绕过小车，穿过人群，手上拎着一瓶红酒，递向村长，柔声道：“村长，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村长还没考虑好接不接，正犹豫着。村长夫人已经问了：“这一瓶葡萄酒，听说要好几百呢！”
村长夫人目光有些火热，也有着几分矜持，她好歹也算个官夫人，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收的，不值几块钱的东西收了，掉价！
女子眼底闪过一道隐晦的鄙视，依旧维持着职业化的笑容，介绍道：“这瓶红酒可是从英國进口的，要八百多英镑呢！”
女子微微仰起了头，正等着村民的惊讶声，却见村民一脸茫然样，只得又加了句，自己解释道：“价值人民币一万两千多。”平淡的语气，也掩不住那股子骄傲。
“哇！”这次村民听懂了，你推我挤的，要到前面看个稀奇。村长夫人脸色一变，偷偷地拿手肋捅着村长后腰，催促村长快点拿到手，万一人家反悔了怎么办？万一被村民弄碎了怎么办？
场面一时热闹至极……
村长不为所动，也没接过红酒，瞅着女子，试探着问：“二流，二郎，这位是你？”二郎哈哈一笑，揽手抱过女子，傲然道：“这我二奶，水仙。”
人群再一次沸腾了，男子，不论是结了婚的成年人，还是没结婚的青年，纷纷挤上前去，欲看个究竟，二奶啊，只出现在电视，报纸上的神秘生物，神秘度丝毫不亚于外省的人，这次见着活的了，可要好好看看，和常人有甚区别？
女子就比较羞涩了，一个个退得老远，生怕沾上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少女羞红了脸，手捏着衣角，一个个垂着头，兀自羞涩着;母亲不仅自己离得远远的，还铁紧地拉着自家的小孩，粗糙的大手正努力地挡着小孩好奇的视线，小孩一如既往地像上了地的泥鳅，明知不可能逃脱，还为了一丝希望努力挣扎着，可这次他们注定失望了。也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小声地咒骂着……
村长眼里的鄙夷之色更浓了，语气也生硬了许多，“二郎，你去看看你爹吧！当年你跑了后，你爹就病了，一直躺在床上，怕是没几年活头了。”
说完，村长自顾自地拖着自家婆娘往家里走，顺便朝村民们扬了扬手，“散了散了”。
村民们大都依言散了，嘻嘻哈哈的回家了，人群离开，留下一地的烟，上面尽是鞋印……
可也有人留了下来，围着二郎献媚，活像个讨骨头吃的狗。
村长一进门，用力地一摔，关了门。
“啪！”一巴掌甩在了婆娘脸上。
“丢人现眼！”
说完，也不管婆娘，径直去了书房，
啪！村长夫人坐在地上，摸着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哽咽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要知道，她是那种女人，我怎么会要呢？十瓶葡萄酒我也不会要啊……”
次日，二郎在街上大摆宴席，听说很是盛大，足足摆了一百零八桌，街上最好的菜跟不要钱似的上，摆满了桌子，把方圆几十里的狗全给引来了，喧嚣一时。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只坐了寥寥二桌的人……
去街上吃酒的人回来了，坐班车回来的，小车没有跟着，据他们说是回城里了……
刘家村依旧保持着原状，二郎的爹家也一如既往，屋顶还漏着雨，家具依旧破旧着，二郎爹还躺在床上生着气……
村里人一如既往地去帮忙，没事去唠个嗑。
……
城内某家夜总会，正彻夜狂欢着，嗨歌唱着，热舞跳着，好酒喝着，一旁的沙发上躺着醉了的人，二郎也躺着……
此时，正是大年初一。
苹果的故事
天还没亮，会议场就已经挤满了记者，他们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在这里等待，即便如此，仍有许多记者因为挤不进去，只能无奈地在走廊徘徊。 有着无冕之王之称的记者，此时颇为狼狈，人挨着人，在这个罐子般的楼层中呆了一夜，没得吃，没得喝，却没一个人不满的。因为，这里即将出现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
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如今挤进中国富豪榜前十，把公司做到世界五百强的一个传奇人物，今天将在这里宣布退休，把集团交给接班人。
8点，今天的主角，李坤，精神焕发，穿着一套唐装，准时出现在了台上。
人刚刚到，还没说一句话，现场就已经响起了咔嚓咔嚓的拍照声。
李坤清了下喉咙，曾经当过兵的他雷厉风行，直接步入主题：“今天，我出现在这里，主要是说两件事……”
全场忙碌，无数的摄像头已经开始工作，无数双眼睛发出了绿光，身体也在蓄势待发，准备第一时间冲上去，提问。
“一，我宣布退休，将集团交给我的继承者——乔林！”
尽管这个消息早就已经偷偷地流传出去了，但当真正被证实的时候，现场还是沸腾了，闪光灯拍个不停，更有无数条消息传了出去，辐射般地扩散。
“二，我将把我名下的500亿资产，捐出499亿，用作支持贫困地区。”
如同一颗炸弹爆炸，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得哑口无言，当场石化，半天回不过神来。
499亿，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资产！
无数人努力一辈子，都赚不到其万分之一！
就这样全部捐赠出去了？
李坤继续道：“这批资产，一部分用来修建学校，修建各种教育设施;剩下的，我租下了大凉山盐源县的全部苹果产地，将每年的全部收获，赠送给贫困地区的孩童！”
如同火山爆发，全场沸腾！
如果疑问可以显示出来，那么全场都将是问号。
记者们敏感地猜想，這里面肯定有故事！
一旦能够挖出来，绝对能够上头条！
记者们拼命地向前挤，一百个保安摇摇欲坠。
“为什么要选择苹果呢？”
“为什么要选择大凉山盐源呢？”
“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人潮拼命地向前涌动，声音已经先一步上了岸，无数的疑问混杂在一起，能够让最吵闹的课堂都自惭不如。
李坤早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场面，一面让更多的保安进来维持秩序，防止发生踩踏事件，一面自己说出了原因。
“在很多年前，我还只有五六岁时，家里很穷，出来马路边乞讨，希望过路的人能够施舍一点吃的。很多时候一天都是无用功，只能喝喝凉水，用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填饱肚子。有时候能要到一点东西，也大多是吃过一半的，别人不要的。”
“那天，我照例在马路边，一辆车经过，丢下了半个苹果，滚到我的面前。一个红苹果，染上了灰尘、泥巴，也依旧看出里面的红。放到现在，很多人看都不会看就会丢掉。节俭一点的人也会洗个两三遍之后，擦干净才会吃。”
“我没有洗，也没有擦，连着那些泥土就一起吃了。土是苦的，苹果是甜的。”
“因为，那是一个完整的苹果！”
“这时候，车子停下，有人下来，手里拎着东西。”
“我以为，他们是来找不小心掉的苹果，手里拎的是棍子什么的。毕竟，那是一整个的大苹果！”
“但我实在饿坏了，不仅没有还回去，反而更加大口地吃了起来，两三口就把它吃完了，连核都没有剩下。”
“然后，我闭上眼睛，缩成一团，等着接下来的痛打。”
“但我等来的不是痛打，是一个父亲在教育他的孩子：你看看，你还浪费，说吃腻了，不想吃，把它丢掉。你看看别人，多么爱惜食物啊！你再这样不听话，浪费食物，我就要把你跟别人家的孩子换了，换一个听话的、不浪费食物的好孩子！”
“教训完之后，那位父亲让孩子先回到车上，自己却留下来，捧着我的手说，小兄弟，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拿你当例子，教育我家的小孩，实在是对不住！”
“临走时，那位父亲把他手上拎着的东西留了下来，是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的全都是苹果，整整156个，比拳头还要大，比太阳还要红。”
“那一年，村子里饿死了八个人，我家没有饿死一个。到了第2年，饥荒就结束了。”
“可以说，我，我家能够撑过那一年，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那个好心人施舍的一袋苹果。”
“后来，我买遍了全国各地的苹果，发现，只有大凉山盐源县的苹果，符合我记忆中的味道。”
“所以，我直接租下了大凉山盐源县所有的苹果产地，雇用当地人继续照料，每年收获的时候，寄送给贫困地区的孩童。”
全场鸦雀无声，被这个故事震撼。
当他们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李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场了。
会议场内，被一阵清香所笼罩。
原来，李坤为所有的记者都准备了一袋苹果，大大的，圆圆的，红红的，咬一口，香喷喷的……
血迹
报纸报道：近日，各地出现多起小孩失踪事件，请各位家长注意，照看好各自的孩子，避免发生类似事件……
谢昕带着二个月大的孩子去赶集，回去时搭别人的车。不料，半路被人迷晕，醒来时，月当空，自己身处茅草丛之中，衣衫整齐，孩子不见了……
月慵懒地半倚在云床上，素手一挥，晈洁的丝锻洒满了人间，通往镇子的泥路上，一道身影狼狈地飞奔着，扰了这份宁静，乱了这份诗意。
不知摔了多少跤，千篇一律的田野终于不见;不知跑了多久，镇子终于出现。心里悬着的巨石放下了，可放下之后呢？谢昕待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该向谁求救呢？
这么晚了，警察局该关门了吧？朋友吗？那种传说中的存在吗？村里人吗？不，自从嫁给他后，短短一年，公公、婆婆、老公先后离世，只剩下我和孩子了。村子里的人避我还来不及呢？刚生下就遗弃了我的父母吗？ ……
谢昕蹲下，头深深地埋在怀里，无助地哭了……
女性本柔，为子则刚，亦因子而弱……
当夜，谢昕蜷缩在警局的石狮子旁，埋首，泣着，吹了一夜风。
日上三竿时，警察姗姗来迟，谢昕硬咽着诉完自己的悲惨遭遇。一位老警察例行公事地记录，备案，让她等消息。旁边新来的警察，满脸的忿忿之色，不甘地低吼：“这个月，第六起了啊！这群人渣！”
……
警察开警车送谢昕到村里，好言安慰了几句，顺便提醒其他的村民注意，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谢昕一脸呆滞，僵硬地向住的地方挪去。
不一会儿，消息传遍了村子，一时万人空巷，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村民看向谢听的目光，有排斥，有冷漠，有幸灾乐祸……惟独没有同情。一名长得五大三粗，浓妆淡抹的女的瞥了一眼谢昕，脸上露出鄙视的神色，故意提高了声量，嫌弃地说：“有的人啊，真是丧门星啊！害了人一家还不够，连最后的香火也给害没了。”周围一片附和之声，由于种种原因，谢昕历来跟她不对头，若是换了以前，谢昕早就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子，骂过去了。可现在，谢昕充耳不闻，像是突然失去了听觉，麻木的，行尸走肉般向住的地方挪去……
身去了无痕，不理世间事。
身后，村民仍在嘲讽着……
谢昕住的地方，在村子的边上。本就没什么人经过，又出了这样不祥的事，村民们宁愿绕远路，也不愿经过这里，这里也就愈发显得冷清。
谢昕眷养的一只灰鹰，通人性，不想主人不高兴。在一个傍晚，它飞走了，它要去找主人丢失的孩子，它要让主人重新快乐起来。
它飞着，在蓝天上翱翔，在白云间穿梭，锐利的目光不间断扫视着下方，寻觅着那个熟悉的幼小身影。
一天，二天，三天……
在某個偏僻得连地图也找不到的小山村，一间在外界早已绝迹的土屋前，一对四十多岁的老夫妇依偎着，慈爱地看着摇篮里的小孩，一脸幸福。妻子自责地说：“老头子，都怪我不能生育，害得你用半生积蓄去买孩子。”老头子：“我怎么会怪你呢？”在距他们不远的树上，一道灰影躲在阴影处，紧紧盯着他们。
次日清晨，老头照例去田地做事，妻子在弄早饭，婴儿躺在摇篮里，在屋外的空地上，吐着泡泡，晒着太阳。一道鹰影掠过，卷起一阵风，摇篮里的婴儿不见踪迹，天边，一道黑影越行越远。
灰鹰飞着，向家的方向飞去。太阳落下，银月高悬，它依旧在飞;婴儿已饿得哭不出声了，它依旧在飞。终于，在太阳第三次直射在它背上时，在距家不足百里时，灰鹰力竭了，从空中砸了下来。带着呼啸的风声，越落越快，像一块陨石，砸了下来。
灰鹰绝望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抓着的主人的孩子，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徒劳无功吗？
在砸进树林前，灰鹰做了最后一件事。它费力地转过身，将爪子里紧紧抓着的婴儿，向空中蹬了出去。下一秒，灰鹰砸进了林间，撞断了树枝，落了一场叶雨，摔在了地面，扬起一片灰尘……
这块地盘的霸主，一头成年黑熊，正流着口水做着美梦，蓦地被吓醒，恼羞成怒，向着声音发源地奔去，它呲了呲牙，非要那扰熊清梦的家伙好看不可！
当黑熊到达事发现场，它沉默了。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茂密得有些阴森的森林，第一次迎来了阳光，一束磨盘大的阳光，透过灰鹰砸断的树枝，照了进来，照亮了一地的残枝叶，以及，一只残红犹存的灰鹰。它无力地横在地上，鲜血从喙里流了出来，鲜艳如杜鹃花开，一只翅膀折断了，白森的骨头钻过厚实的羽毛，露了出来……身上趴着一个受到惊吓，想哭却哭不出来的人类幼崽。
黑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它以前也见过，一些飞禽走兽甘为人类爪牙，为人类做事。比如，狗，为人类看家护院;鸽，替人类送信……
现在，却是一只鹰，天空的王者，为人类做事，并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黑熊悲哀地望着灰鹰，从喉咙挤出一声低吼，声音充满了悲凉。它在哀叹，同为王者，灰鹰却落得如此下场，让身为大地王者的它，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想起人类持续不断的扩张地盘行动，对于未来，黑熊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伤重濒死的灰鹰听到黑熊的吼声后，原本涣散的目光渐渐恢复了神采，在最后关头，灰鹰回光返照了。灰鹰瞅了眼小主人，又看向了黑熊，发出了一声如泣如诉的鸣叫，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哀求，灰鹰在求助，祈求黑熊帮它完成遗愿，替它把小主人送回家。
黑熊退后了两步，一言不发，对黑熊而言，放弃吃掉灰鹰，而选择目送它离去，这已经是黑熊对同为王者的灰鹰的最大敬意了。至于替人类送幼崽，哼，关本熊屁事，又不是我的幼崽！
若是有人类在这儿，听到这凄惨的叫声，只怕早已落泪。可黑熊不是人类，不为所动，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灰鹰仍在悲鸣，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凄惨，黑熊站在一旁，沉默得如一块顽固千年的石头，可在灰鹰看不到的背后，毛茸茸的尾巴正不停地晃动着，仿佛这样就可以抚平其内心的摇摆不定。
灰鹰继续悲鸣着，声音断了，血从灰鹰嘴里涌了出来，如果说之前的流血是一道微弱的水迹，那么现在，便是一口间发性的喷泉了。灰鹰犹不自知般，继续悲鸣，声音断断续续，越发低沉了，不变的是其中的凄惨，以及，那浓重的祈求之色。
黑熊伫立而起，双掌捶胸，仰头发出一声怒吼，轻盈的落叶被吓得向四面八方逃窜着，树上的叶子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吼声持续了半响，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黑熊喘了几口粗气，似不甘，又似无奈，垂着头，缓缓地朝着灰鹰走了过去，伫立半响，终于还是伸爪将人类幼崽从灰鹰身上拎了过去，对着灰鹰，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
灰鹰停止了悲鸣，可血还是止不住地流着，灰鹰耗尽最后的力气，将头一点一点地搬向了主人家的方向。黑熊顺着灰鹰指引的方向，大步而去，听着这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灰鹰发出最后一声啼叫，如愿以偿的幸福啼声…… 阳光照射在灰鹰身上，依旧温暖如初，却止不住灰鹰的渐冷，在脚步声远去得再也听不见时，灰鹰，闭上了眼。
灯，枯了。
黑熊朝着灰鹰指引的方向，径直狂奔着，它闯过树林，趟过河流，跨过大山……
一直向前跑着，跑着，终于，在日落山头时，它跑出了森林，第一次跑出了兽的活动范围，来到了人的地盘。
它小心翼翼地潜行着，发达的鼻子抽动着，寻觅着人的气味。幸不辱命，找到人的洞穴了，黑熊把自己藏在草丛里，可不敢叫人发现了，可不能为了完成承诺，把自己搭进去了。它决定，等到夜色降临之际，把手上的幼崽往人的洞穴外一扔，就走熊。
残月当空，星光黯淡，黑熊满意地笑了，看上去分外诡异。黑熊拎着人类幼崽，扔在洞穴外的栅栏边，转身便走。
走了一半，黑熊停了下来，歪着头，思量了一会，又走了回去。黑熊一边嘀咕着，一边把栅栏拍得震天响，刚走的时候，才想起：人类幼崽可没熊崽子那么强壮，一个个弱不禁风的，要是被冻死了，岂不是让我白跑了，这可不行！
屋里，谢昕被屋外的响声惊动，心中暗自恼火，难道哪个登浪子又来了？当我好欺负是吧？谢昕从墙上取下了一支猎枪，填好火药，大步向屋外走去，这次非让他好看不可！
“啪”地摔开门，谢昕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屋外，栅栏处，一团偌大的黑影正在栅栏处破坏，企图闯进来。来自于森林边居住二十几年的经验让她惊觉，又有熊入侵了！理所当然地，在第一时间，她就关上了门，牢牢地锁好了门栓，拿出猎枪，准备保卫家园！
农村的夜晚不似城里的晚上，灯红酒绿，亮得晃眼，星星点点的几线星光，在夜空一闪一闪的，徒叹夜色太浓，奈何不了。
夜色如此之浓，以致于谢昕没有看到：那头熊只用了一只爪子砸栅栏，另一只爪子，垂在腰际，拎着一个婴儿。
黑熊仍在砸着栅栏，瞧见女人闭门不出，不觉得意外，人类自然是怕熊的，尤其是它这样雄壮的成年熊，黑熊有些自恋地想着。等它砸烂这层碍事的栅栏，将人类幼崽放到人类洞穴前，就可以回森林里逍遥了，对了，被惊醒后还没去进食呢！等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吃一顿，黑熊摸了摸有些扁的肚子，手上加大了几分力气。
或许是想发泄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或许是抱着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心理;或许只是单纯地忘了……谢昕没有把枪口对着空中，像以往那样借枪声来吓退黑熊，而是把枪口对准了那团黑影，扣动了扳机……
“呯……”惊起飞鸟无数，黑熊被吓得全身一颤，连拎着的人类幼崽掉到地上都没发现，婴儿摔在地上，本能地哭了，可是，饿了三天了，婴儿的哭声已经微不可闻了，更何况是枪声连连的现在呢？
黑熊在听到了第一声枪响时，愣在了原地，眼底涌出了浓浓的恐惧，深入灵魂的颤栗。第二声枪响时，黑熊不顾一切地，掉头就跑，逃跑之狼狈，好似背后有个恶魔在追一般，逃跑之快，便是善跑的豹子也只能望尘兴叹！
黑熊双爪抱着头，躲在树后，颤颤发抖，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噩梦在这一刻，再度袭来……
丛林深处，某處洞穴，原本的主人，黑熊夫妇，倒在了血泊之中。可对战猛虎，生撕巨蟒的它们，庞大雄壮的身体，曾引以为傲的力气，在人类面前，是那么无力，不过几条金属杆，不过几声“呯呯”声，它们便倒下了。现在的黑熊，当时的小熊，蜷缩在石头缝中，吓成只傻熊，呆呆地看着那些人类，杀了它的父母，取走了它们的熊掌，熊皮……
黑熊本能地颤抖着，大口地喘着粗气，熊脸上，尽是惊恐之色，眼里，往日的神采飞扬如烈日下的冰雪，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它曾以为，它已经摆脱了，这个困扰了它整个幼年的噩梦，可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它才发现，它还是恐惧着，这个噩梦。
在熟悉的枪声中，黑熊跪在了地上，全身心都被恐惧占据了，以致于它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枪声持续了一阵，终于停了，谢昕放下了手中的枪，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谢昕发现，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那股闷气随着子弹宣泄的淋漓尽致！
谢昕上床睡觉了，窗外，树后，熊仍沉浸在恐惧中，不可自拔！
残存的星光也将不见时，黑熊动了，没有逃回森林，它向着栅栏处走去，眼眸通红，步伐坚定……
当第一缕阳光拥抱这个世界时，黑熊正走在回家的途中，身后，女人还在熟睡，婴儿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滩血迹……
作者简介：陈林，渌水诗社社员。柴米油盐之余偶有笔耕，有作品见于《新西兰报刊》《传奇故事》《彭城晚报》等国内外数十家刊物，曾有作品被翻译成英语、韩语、彝语、藏语等多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