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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前,上海,《环球人物》记者初见周冬雨,是在电影《喜欢你》的拍摄现场。中场休息,她回到酒店房间,大大咧咧地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摆着几盒清淡的小菜,周冬雨一面扒着饭,一面讲述出道以来的趣事、苦事、烦心事,毫无戒备,很是自然。聊网络热点,她一开口突然就唱起了当时的神曲,“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聊外貌,她说自己“身材、长相不够上乘,但是性格很性感”;最后聊演戏,她想起读大学时台词老师的一句话——混蛋也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讲人的多面性,揣摩和诠释角色都得时刻想到这一点。”
那次采访一个月后,周冬雨凭借《七月与安生》拿下第五十三届台湾金马奖,之后又有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华语电影传媒大奖等三四个最佳女主角,成为华语影坛近十年来最年轻的“影后”之一。拿金马奖时,她的感言朴素而可爱:“我家没一个人是做电影的,我觉得特别光宗耀祖,真的!”
2019年11月,北京,记者再见周冬雨,是在《少年的你》席卷各大影院之后。她依然是那副带着些学生气的模样,只是举手投足间多了份成熟——她说这是电影的后坐力,到现在走路都还有点淑女范儿。
12天12亿票房,《少年的你》不仅创造了巨大的商业成功,还引发了大众对校园霸凌等社会现象的持续关注。作为女主角,周冬雨的演技被冠以“炸裂”之名,她却说这背后,有着入不了戏的焦虑,以及“才不配位”的担忧。
“每次听别人叫你影后,有何感觉?”记者问。
“有压力也有动力吧。压力是我很害怕有一天你们不这么叫我了,后悔这么叫我了;动力就是时刻提醒自己好好工作,不要让大家失望。”
焦虑到极致的周冬雨理解了焦虑到极致的陈念
2017年夏天,导演曾国祥在准备《少年的你》的剧本,一开始就想到了周冬雨。他问了周冬雨两个问题:“我们要不要讲一个难一点的故事?你要不要演一个难一点的角色?”
“好。”
“但是我不要周冬雨,不要有任何周冬雨的影子,不要有任何周冬雨的思想。”
“好。”
对于曾国祥,周冬雨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我们工作上军事化管理,生活中是好兄弟。”周冬雨说,“我们俩是不能互相夸的,夸对方的时候,彼此都觉得胃里有点涌动,有话都放在心里。”
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七月与安生》选角时,周冬雨的开场白是:“导演很帅啊!”没等曾国祥回一句谢谢,她紧接着说:“但我指的只是在导演这个范围里。”当时,人人都觉得清纯的“山楂树女孩”该演乖巧懂事的七月,但这灵动的初遇,让曾国祥最终把周冬雨确定为叛逆跳脱的安生,也由此诞生了周冬雨里程碑式的蜕变。
《少年的你》是他们的第二次合作。2018年夏天,山城重庆闷热异常,周冬雨穿着校服,一头过耳短发,素面朝天,汗涔涔地成为陈念。剧本里,这个角色一直在哭:她在楼道里奋力逃跑,只为了逃避同学欺凌;躲进垃圾桶,在恶臭里愤怒、抽泣;遇上同病相怜的少年,相约一起飞去北京,但命运并不善待已经伤痕累累的人……
高楼、小巷、立交桥,这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困住了陈念,也困住了周冬雨。陈念是一个隐忍、善良又挣扎的角色,与周冬雨一向擅长的清纯或古灵精怪都截然不同。
“她把所有心事放在心里,不说出来。她的梦想是做个好人,想保护世界,但这个世界总让她受伤。我小时候没吃过什么苦,潜意识里也没有这样的性格,所以一开始对这个人物是不理解的,一点心理支撑都没有。”
几个星期里,周冬雨不断地奔跑和哭泣,体力消耗殆尽,有一种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干了的感觉,但更可怕的是始终无法进入角色。曾国祥每天跟她说:“加油冬哥!你能行!”起码十遍。剧组找来心理医生,给她做心理辅导和调节。她自己也会采访曾被霸凌的朋友和同学,不断找所谓的“支撑点”。
直到一场独角戏,陈念因为巨大压力开始拔头发,“不自觉地揪,低头一看书桌上全是头发”。焦虑到极致的周冬雨瞬间理解了焦虑到极致的陈念,“突然就觉得不擰巴了,演起来舒服点了。可惜这场展现自我压力的镜头,最后被删了。”
在《少年的你》监制许月珍看来,经过折磨后,周冬雨的表演有了更深的层次,令观众动容的嚎啕大哭可能只是外显的能力和技术,克制而收敛的落泪才是更为高级的表达。电影中,男主角小北向陈念讲述自己被家暴、被抛弃的故事,陈念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眼泪默默在淌。
“你会觉得这个小孩太惨了,她可能连怎么哭都没学会,那个眼泪就是从她心里面流出来的。”许月珍说,“周冬雨真的走进了这个人物。”
套路比不过真诚
如果非要说与陈念相似的经历,周冬雨只能想到学前班时的故事。从小,父母希望她做医生,每天给她穿白衣服。每次上学,同学就拿脏东西往她身上抹,一天下来白衣服全是污渍。“我就觉得很丢人,跟爸妈说我摔倒了,我妈说你哭了,我说没有,今天太热了。”
她不知道这种小孩子的“欺凌”对人生到底产生了多大影响,只是偶尔再碰到类似事情时,儿时的画面,以及那种无助感和好胜心,依然时隐时现。出道不到一年,她就尝过负面新闻漫天的滋味,之后又因在节目中直呼前辈姓名、不配合拍照等行为遭遇网络暴力——21万条评论,全是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