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鱼的滋味,夏天永远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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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子推荐:对阿黄文字的偏爱大概从逛“中学生博览贴吧”看到她嬉皮笑脸地调侃吧友开始,那时候她高一,活脱段子手。之后见她和班级里的同学在高三结束之前拍《after17》,才知道这个姑娘认真严谨起来不可小觑。欣赏和喜欢这类的词,应该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对方身上有一个个你突然发现的闪光点,才会增加的吧?阿黄好像就是这种女孩子。

[1]


  我开始记事时,家就住在这个南部小城的,我爸单位员工福利楼房里。
  这幢楼有七层高,我家住在四层。
  从我家的阳台眺望,目光越过一片废弃的液化气厂,再跨过一条马路,踩过一块草坪,翻过一排桅杆,就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母亲河——信江河。
  这条河几乎贯穿我城的横切方向,以百川东到海的姿态流向下游,注入江河湖泊,成为地球百分之七十蓝色面积中微不足道的一分子。
  我小时候对这条河最深的印象,就是每年夏天它都会吸引几个懵懂的少年,探索水下秘密世界,让他们流连忘返。然后,校长就会在夏天来临之际发布公告:天气渐渐炎热,家长要做好孩子的安全教育,不可以让小孩下河游泳嬉戏。
  事实上我觉得这条公示并没有多大作用,因为夏天黄昏的河边仍被装点着花花绿绿的游泳圈。

[2]


  陈闯住我家对门,我小时候觉得他的童年就是一个辉煌的小传奇。
  如果说每个人小时候都得有别人家小孩这一阴影存在,那他就是我妈口中提得最多的“你看看对面的”的陈闯。
  我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能随便考双百分,我还得用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对天祈祷。他一屋子装的全是世界名著、杂志和儿童文学,而我唯一的名著只有带拼音的《格林童话》,偶尔买的几本小人画。
  我以前经常用会读书的都是书呆子、邋遢、丑来安慰自己,但是他又打破我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你和他聊游戏他也会,聊音乐他也懂,甚至初中数学问题他都会解。
  人长得更是人模狗样,虽然皮肤有点黑,但浓眉大眼,两个眼睑的睫毛长得我都嫉妒,一笑起来一口白牙,不像当时正在换牙缺了门卫一笑漏风的我。
  他大我4岁,普遍比我们院子里这一批小孩都年长,古代义结金兰还按年龄排位,他爸又是个领导,他自然而然也成了我们这里老大。

[3]


  二年级的我是真的不能理解这句话为什么归类为他玩游戏的罪状。我当时的数学只能考67分,自己偷偷在6上加了一个尾巴才变成呈现在我妈面前的87的。
  哎,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你要拼尽全力到达的高度,别人就是能一蹴而就。
  我缠着陈闯让他陪我做科学课上新学的传声筒。
  “幼稚。”他吐出两个字,但是还是起身拿了两个一次性水杯和棉线剪刀进来。不多时我们就做好了传声筒。
  他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就一墙之隔,我跑回自己房间,借着书桌爬上窗口,牢牢抓着窗户,整个人匍匐在防盗网上冲着他房间喊:“陈闯哥哥把传声筒递过来。”
  “你听得见吗?”我把嘴巴靠近传声筒。
  接着,我耳朵听进了一声“听见了”,像是天边炸开的花。
  那天他用传声筒和我讲了好久我晕晕乎乎的知识,什么声带的震动,声音的传播。直至今日我都觉得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对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讲初中物理未免也太苛刻了。
  但是那个传声筒成为了没有手机时期的一个通讯工具。
  我有事没事就趴在书桌上对着纸杯问:“听得见吗?”虽然我知道如果我大声对着窗外喊他一定听得见,但是我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小想法:如果我和陈闯有心灵感应,能够同时牵着纸杯的两头,那么那一天一定会走运。
  小女孩可能都这样吧,有着莫名的信仰,不知道哪里来的封建迷信给自己的思想加戏,走路一定要踩着两个砖块的夹缝今天就可以吃到最喜欢的鲶鱼,如果能在20个数内吃完一颗糖我数学就能合格。似乎自己完成了某个不相干的任务就会得到某个结果。
  不过我和他同时在用传声筒的这个小概率事件,真的发生过几次。我还记得有次是我得到我哥给我买的MP3。我叽叽歪歪冲着纸杯说了好久表达了自己的兴奋,说到里面有首周杰伦的新歌叫作《七里香》特好听,我开始不知道他在听就一个人唱了起来,结果突然听到一句:“唱的挺好听的。”我才察觉不知道他从哪里开始听到了我的话。
  第二天他妈在我家找我妈聊天的时候说:“我一开始不知道陈闯房间里那个纸杯是用来和你们家茜茜说话的,怪不得我看到他一边写作业一边不专心学习拿着个纸杯听来听去,威胁他要扔掉他还护着不肯呢。怕是以后我们能成为亲家。”
  6月末气温开始变热,我脸红了3个月。

[4]


  2004年的7月初,戒网半个月的陈闯用全市第一的成绩为他的小学画上句号。各个重点中学都争着要他,他反而事不关己似的一点都不期待崭新的初中生活,软磨硬泡终于征得他爸爸的允许能去他办公室玩电脑。
  他爸算是单位里位高权重的人物,暑假前刚晋升副局长,拥有了一间独立办公室,配备一台大屁股台式电脑。周末公休没人上班,陈闯就会在周末的时候带我一起玩电脑。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执意将我也带成网瘾少女。总之在他的教唆下我创建了QQ,取了第一个网名叫做靓妹。之所以叫这个网名是因为他的一套歪门邪理,他说他是我的哥哥叫做帅哥,我是他的妹妹就得叫靓妹。结果那天好多男性陌生人加我为好友,第一句话就是“美女,在吗?”陈闯黑着脸帮我拉黑他們,自作主张又帮我改了个网名叫做西瓜猪头妹。
  准三年级的小学生偶像包袱很重,为此我生了他一下午的气没理他。
  他是经过泡菜店的时候才跟我道歉的。他一把拽住不停往前走沉默的我,看着我的眼睛说:“对不起啦,明天我帮你改回靓妹,但是你别理那些跟你聊天的人就行了。哎呀,西瓜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一直以来都早熟的哥哥居然和我撒娇,我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露了牙龈,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我缺牙的事情。
  他看我表情阴转晴,立即就提了一个提议:“为了庆祝我们重归于好,我们去吃豆腐条吧。”
  我这才闻到了泡菜店传出来的香气,纯正骨头熬出来的汤汁气味飘散在这一条街上。我咽了一口口水说好,但是我想到我就只有五毛钱。
  “没事,五毛钱有三串,我吃一串,我让你吃两串。”
  我感激地看着陈闯,觉得他宁可自己吃亏也要让我多吃上一口,眼泪汪汪地说:“陈闯哥哥你对我真好!”
  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把这个作为他照顾我的例子跟朋友说,直到有一天我醒悟过来,付钱的明明是我。

[5]


  不过等到那时候我已经不计较那五毛钱的事了,因为那个暑假发生了一件可以让我忽略其他细枝末节的大事。
  有一个周末我和陈闯又去了他爸办公室上网。结果我们在他爸办公室门口发现门没锁,里面一个阿姨在和陈叔叔说话:“我不管,我现在有了孩子,你就说怎么办吧。”我还没听完,陈闯就一把拽着我往楼下走,我被他牵着走得莫名其妙,想大声问他又被他用手捂着嘴巴。我们没玩电脑,还完门卫办公室钥匙就一路无言地回去了。第二天是周日,陈闯像幡然醒悟的浪子突然戒网了,我敲他家门陈阿姨也不让他下楼玩了。
  和陈闯不知缘由的改变一起困扰我的,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了孩子要来农业局咨询,不是应该上医院检查吗?
  这两个问题在我听到对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吵架中得到一些线索,偷听我妈和其他妇女的小道消息又间接证实了我的猜测。陈叔叔有了外遇。
  我还记得有一天热得出奇,我开了纱窗在房里吹着风扇和暑假作业死扛,窗台飘来对面的激烈的谩骂声,我作业也写不下去了,一个劲儿地为陈闯担心。对面的鏖战偃旗息鼓后,我鼓起勇气又敲了敲他家门,是陈闯开的门,他穿上鞋子没和他爸妈打声招呼就和我走下了楼,但那天他没有叫小伙伴一起玩游戏,而是单独和我一起翻墙到了院子门前那个废弃的液化气厂,挑了一片西瓜地带我走进去,和我背靠背坐在一个很大的西瓜上。
  晚霞渐渐染了天空,月亮在天黑之前就提前出现,有几颗星星也不甘示弱地闪烁,知了和蟋蟀拉着青筋扯着嗓子比拼。
  好半天他才开口:“西瓜,我爸妈今天吵出了结果了,他俩要离婚,我和我妈过,我要去省师大附中读书了,我妈租房子在那陪读。”这个因为去网吧挨爸爸打都不哭的人,说话突然带上了哭腔。
  我闷闷地回了一个“哦”。耳边是陈闯第一次喋喋不休,嘴边是我第一次三缄其口。
  陈闯的妈妈早就知道陈闯的爸爸外遇,在事情没摆在明面之前她选择忍让,她一直哭着跟陈闯说:“我都是为了给你一个拥有双亲的家庭才不离婚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回报我。”然后当着陈闯的面和他爸爸展开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和谩骂,头发披散双眼赤红,就像一个泼妇。
  陈闯的爸爸对这个儿子倒没有多大的不舍,因为他即将拥有一个新生儿。但是陈闯带给他的荣耀是不置可否的,为了这个面子他偷偷摸摸在外沾花惹草,辛苦维系着这个家庭的表象。宁可当着孩子的面用最难听话咒骂对方,也要为了孩子拥有双亲的家庭。
  陈闯的童年原来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啊。
  那一场单方面会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到夜幕降临,到萤火虫亮灯求偶,到我俩的脚上蚊子包成了银河。

[6]


  三年级的我和初中生陈闯虽然隔了几百公里,但就像银河里两个不同的恒星系统。
  他离开了这座小城,去了省城。院子里的小伙伴似乎都因为他的离去而没有了一起玩的动力,我们开始聚少离多,各自长大。窗台上的一次性纸杯断了棉线,被我放进了抽屉里。
  我数学进步到80分才看到那个叫做帅哥的QQ头像亮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在省附中考了年级第二,但是他已经很久没玩游戏了。
  我很少再看到他上线,在非主流席卷青少年群体火星文随处可见的时候,我在同学的唆使下改了好几次网名,头像也由那个系统的女企鹅改成了百度图册里找的一张“非主流伤感头像”。
  他仍然叫着那个土不拉几的帅哥,男企鹅头像一直灰着。我的QQ等级都有三颗月亮两颗星星了,他还是只挂着一颗月亮。
  后来我加的人越来越多,小学同学,初中同学,玩游戏的网友,贴吧认识的吧友,那个不上线的QQ就显得默默无闻了。
  我在初三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有关陈闯的消息,他自主招生保送清华,消息来源是陈叔叔。
  陈叔叔还住在我家对面,和那个阿姨一起。
  新生的弟弟有点皮,三岁就会把擤的鼻涕擦在楼道的墙壁上。估计在家他也不大让陈叔叔省心,所以陈闯考上清华大学的消息被陈叔叔挂嘴边了三个月,逢人就说。院子的人都恭喜他和前妻的孩子为他陈家祖坟争光,也为这才子故居有了佳谈而感到自豪,一时间整个院子都一派欢天喜地的模样,如果不算阿姨和陈叔叔吵了一架的话。

[7]


  2014年的春末,还有一百天就要高考,我和一个喜欢的男孩子分手,翻着QQ列表不知道找谁倾诉委屈。
  突然就看到那个依然灰着头像的男企鹅,个性签名里写着他的电话。
  我存了号码,发了一条“陈闯?”的短信过去。
  三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的,你是?”
  这几个字我盯出了窟窿。
  “西瓜吗?”三分钟后,委屈至极的我又接到了他的短信。
  那时那刻的我一定哭得就像只嗷嗷待宰的猪。
  那天晚上他给我发的短信我加进了备份,其中有一条是说:“高考要加油啊,我在清华等你做我的学妹啊。”

[8]


  现实不是写的玛丽苏小说,女主拥有金手指开挂的力量。我这个女主只拥有考清华电脑专科的实力,高考我超常发挥考了一个三本,我妈就已经开心地带我去几座菩萨庙还了愿,烧了几炷高香。
  我填的志愿都是省内的学校,被一个还算不错的三本录取了。
  我从失恋中恢复过来,和同学一起聚会,毕业旅行,狂欢了两个月。8月末的时候,我们家又回了小城办了几桌酒席,我妈和旧邻里八卦聊天,我爸和老酒友互相干杯。
  我最没想到的是我见到了陈阿姨和陳闯,高考结束后我玩得如同脱缰野马,就没怎么找过他了。
  陈闯还带了一个女孩子一起来。
  我耳朵里突然冒进了坐在角落的陈闯和他女朋友的一段对话。
  “周杰伦真的是童年回忆啊,你最喜欢他什么歌啊。”
  “我最喜欢的歌啊,”在黑暗里我感觉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是《七里香》。”他想了想说。
  夏天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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