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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初识两欢喜
初冬的晋阳城，草木凋落，不见生气，徒剩下枯朽的枝干。凛冽的寒风一打，树枝飒飒作响。
今夜是十五，月圆如盘，我隐在墙边的那一排树中间，远远地看着院里的景象，内心一派苍凉，这初棠莫不是有病吧？
只见前方庭院中，年轻男子一身牙白色的锦袍，风姿挺秀。他侧立着，半边脸笼在月光下，睫毛微敛，念了个诀。霎时，十来个皮影小人推开窗柩跑了出来，最末的一个还颤巍巍地捧着个蹴鞠球，随后他们便踢了起来。
过去的三个夜里，他们都是这样一玩就是大半宿。我扮作枯树立在那里也不敢有所动作，只能百无聊赖地看他们玩，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待到醒来已是白昼，我怕被初棠发现，不敢动弹去找东西，就只能继续立着。
这么一晃三日过，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灵力的迅速流失。为了小命我发誓，今夜绝对不能再睡着了。
我打着精神，目光来回转着，从被踢来踢去的球上移到了初棠的脸上。朗目星眸，鼻梁高挺，生得倒是极好，就是这脑子不太好使，可惜了。
我正在心里叹息着，忽而蹴鞠球打着旋儿直直朝着我的方向而来。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喊了一嗓子：“啊……”
可那球却愣是停在半空中没有砸过来，三五个皮影小人抱成团。初棠一挥手，球便稳稳落在小人的包围中。
初棠拉着树枝，笑得恣意：“这院子里什么时候种了一棵枣树，还会和人一样喊叫？”
我心头颤了颤，不做声打算硬装到底。
初棠的笑意更深，下一秒那十来个皮影小人叠罗汉搭到我的第一个树杈边，顺着爬了上来。到处摸摸挠挠，痒得我几欲崩溃。
初棠摇头晃脑地看着我，声音如初春细雨般温润好听：“既未成精，留着也无甚用，干脆烧了吧！”
他拿出火折子，火苗自他指尖燃起。我悲伤地化成一娇俏的姑娘，直接往他怀里扑：“别别，别烧我。”
本是卖惨的缓兵之计，可我站了这么久浑身被风吹得生冷，初棠的怀抱温暖异常。我不自觉地蹭了蹭，竟觉得有些熟悉。
“你装模作样混进我这儿有何目的？莫不是，看上我了？”
我嘴角一抽，站直身子，忍着肉疼将我结出来的最后一布袋枣从宽大的袖中拿出来：“我叫璎珞，听闻公子喜欢吃枣，特意来送枣的。”怕他怀疑，我又道，“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公子可否方便介绍个差事给我，聊以果腹？”
四目相对间，初棠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后若有所思地道：“我这庄子刚好缺人手，你就留下来吧！”
我心头狂喜，便听他又补充：“你放心，我这个人很良善，不会嫌弃你的。”
二、往生树下再遇你
浮玉山是长留仙山的一处地脉，其上灵力旺盛异常，花草树木成精者无数。我的原身就是浮玉山上的一棵枣树。
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了浮玉山上生灵成精的便利，但也留了一些别处没有的麻烦。
比如蒲公英精是秃顶，青藤精经常口渴，一口气能喝一缸的水……而我，因浮玉山的诡异，我不像寻常枣树那样一年只结一次果儿。枣是我灵力所化，自然落地入泥后得以维持自身，但是每次结出枣子的时候都会被逼回原形。
我和初棠之间的恩怨也由此而来。
自打我生出灵识得以成精到如今，每逢结枣时天边都会飞来一只皮影制成的毕方鸟。它在树下铺着布，爪子翅膀齐用力，满树的枣“骨碌骨碌”滚下去，等到我的枝杈间空空只剩树叶，毕方鸟才心满意足地叼着枣袋飞远。
没有枣化泥，我的灵力消减得异常快。
五日前月黑风高的夜里，我央着蒲公英精在我结枣的瞬间先行摘了满树的枣。然而，饶是如此，却也只从毕方鸟口中抢到了一丁点儿。
青藤精见多识广，他道若是能寻到枣核儿回来，埋到我的树根处，补充灵力的效果也是一样的。
而会做皮影的人，就只有住在百里外的晋阳城中的九尾狐初棠了。
我打落叶子，扮作枯树混进初棠的院子里，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去找枣核儿。而今虽然被初棠发现身份，但却能光明正大地留在这里，再找东西就容易得多了……然而，现实却很残忍。
初棠让我留下，除了打扫做饭这些活计之外，最重要的是帮他把招牌打出去。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挣不到银子，养活自己都困难，更何况你……”昨夜他如此道，我忙不迭应了下来。
今日无风，天气尚好。城内的长街上人声鼎沸，我拿出铜镜，里面的人是一张陌生的脸。柳眉轻弯，朱唇轻启，鼻尖一点淡痣更添风情，这是早起初棠为我改变的容貌。
“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脸，丢光就丢光吧！”我深呼吸，狠狠掐了掐大腿挤出眼泪来，抽搭着从胡同拐了出去。
“宋郎！宋郎！你在哪儿？”
眼看着街上的人被我这哀怨婉转的喊声吸引，我哭得更加悲伤，脚下踉跄着往前，继续道：“宋郎你在哪里？我得以死而复生回来，就是为了再见你一面。”
我抓着过路的人，边说边比画：“你可见过我的宋郎？他这么高，这么胖……”
眼中希冀渐渐消退，我一路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脚步却陡然顿住。
雪花一片片落下，视线中有人从桥的那边缓步而来，我惊呼一声飞奔而去，被他一把揽住。
我娇羞着自他怀中抬起脸，初棠的容貌虽和我一样都做了变化，可那双眼却是改不了的。此刻蕴着化不开的如海深情，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我们不是在做戏，而是一对真的破开生死，久别重逢的璧人。
“我在桥边一直在等，等着遇见你。”他长指摩挲着我的眼角，指尖温热随之从眼入心。
漫天白雪，犹如糖霜落于我们的发上。甜腻滋味深入骨髓，久久难忘。
事后想起这一日，我只能道一句，假戏真做，入戏太深。
三、妒意横生难掩
初棠有特殊的赚钱技能，他以灵力灌入制作的皮影可成精魅，在世上存活一个昼夜。毕方鸟，玩蹴鞠的那些小人皆是如此。 而自桥边我和他演的那场戏之后，初棠透出口风，说是他以皮影之术让枉死的姑娘重新复活，那日才能和她深爱的宋郎得以再见一面。
世人大多都有想见而不得见的人，想说而没有机会说的话。初棠这门手艺的出现，在晋阳城中引起了很大的风浪，每日上门来求愿的人不可胜数。但初棠设下了一个规矩，每一户只许有一人来求皮影之术。
为了宣传，初棠仍会时不时和我扮作他人演一出出好戏。短短一个月间，我像是把别人的一生都过完了一样。
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然而我找遍了庄子内外，居然没有发现一颗枣核儿。要知道初棠可是吃了我好几茬的果儿，不至于连痕迹也留不下啊！
然而更奇怪的是，距离上次结果一月之后，我又结出了新的一茬枣。本来我灵力缺乏，结枣的周期只会越来越慢，此番却反而加快了。
我来找枣核儿也是怕周期最后慢到无限长，而我灵力虚耗而亡。而今这般，我来这儿还有啥意义？
我幽幽叹了口气，被逼回原形立在院子里。
城中人一看到我这大冬日还开花结果的枣树，更加相信初棠法力滔天。这群愚蠢的凡人啊！
“初棠大哥……”我正打算睡会儿休养生息，陡然听见一声娇弱的女声响起。视野里女子扶着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穿着十分艳丽，走路摇曳生姿。不是碧城还是哪个？
碧城是巷口卖棺材的老板娘，她时常带着城中想要找初棠施展皮影之术的人来。名为陪同，但瞧她看着初棠目不转睛的模样，便知其醉翁之意不在酒。
初棠闻声从书房出来，碧城媚眼如丝地凑过去，整个身子都快倒过去，初棠竟然也不躲开。
真是轻浮！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初棠先让老者进屋，随后目光越过碧城探向我，眸中闪过狡黠之光：“我这儿的枣树正值结果，你可有兴趣一道去摘？”
“和你，奴家当然愿意。”
言罢初棠竟真的带碧城走了过来。看他们并肩而行，我心头极是不舒服。
他们刚到树下，我运转周身灵力，剧烈地抖着树杈，有些发黑的枣“噼里啪啦”落下，砸了碧城满身。
“疼死我了！”碧城惊呼出声，怕让初棠看见她狼狈的模样，以袖掩脸匆忙告辞了。
看她吃瘪，我心里总算舒畅了。
回过神就见初棠半挑着眉，勾着得意的笑：“你这么不喜欢碧城和我亲近，可是因为嫉妒？”
最隐秘的心思被当事人直白地捅破，我心跳一滞，继而说话都磕磕巴巴：“谁……谁嫉妒了……”
初棠伸手拍了拍树干，笑意更深：“枣树就是好，也看不出脸红，就算口是心非也不会被戳破。”
四、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落下的枣被皮影小人捡起，和之前一样最后落进了初棠的肚子里。
而自从我砸了碧城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我不无恶毒地想，她会不会破了相啊？
结果期过，我又能化成人形。因着初棠立下的规矩，城中每家每户基本上都来访了个遍，如今闲暇时初棠便教我写字。案几上铺陈着素白的宣纸，我拿着笔笨拙地一笔一画写着字，眼睛却不自觉地偷看那边的初棠。
他正倚在圈椅中，捧着本书看得认真。时而敛眉思索，时而会心一笑，每一个动作都可堪入画。我看得痴了，一时间忘记现下的动作，端砚“啪”地落地，碎裂成几片。初棠自是被这个动静惊动，抬首望了过来，我那花痴的表情便落入他的眼里。
我脸涨得通红，慌忙掩饰时，他已经到了我身边。
他左右看着我的脸，拿着帕子擦着：“怎么能笨成这样，墨汁都甩到脸上了。我若不给你擦擦，你可能待会儿就吞进肚子里了。”
我心尖发烫，抿抿唇正欲开口，初棠却嫌弃地“啧啧”了两声：“这就是你写出来的字？就算拿树枝乱扫，也比这个要好看吧？”
方才的片刻温暖登时灰飞烟灭，我恨得牙根直痒痒：“我从来没念过书，也不是谁生下来都会写字的好不好？”
“你想让我说什么？没文化你有理？”
初棠这人实在是毒舌，我自知多说多错，干脆不再理他。他忽而绕到我的身后，将我困在他和案几之间：“我带着你写，你用些心感知一下这个写字的状态。”
灯火摇曳，他半垂着眉眼，极是认真。可我哪里还能顾得上写字这档子事儿。
待到笔停，初棠一字一句，教我读宣纸上的一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跟着念了一遍，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初棠唇瓣贴着我的耳廓，轻声道了一句：“你猜。”
说真的，要不是他法力比我高我打不过他，我早就动手了。
凡间有云，不耻下问。初棠故意卖关子不说，在隔日清早我趁着去集市上买菜，打算拐去书坊问问那儿的老板。
刚从庄子里出来，我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儿。仿佛有人盯着我一般，脊背如芒刺在身。可打量四周，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暗道自己想多了，拐出巷子口，迎面一阵狂风翻卷着直扑过来。混乱中我脖颈儿一酸，随后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我再醒来时，身处一片空旷的雪地里，浑身被定住，动弹不得。而站在我面前的，赫然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的碧城。她没了面对初棠时的娇媚讨好，肃着一张脸，语气也是冷到极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对你都是无感。可只有你死，他才能真正得以解脱。”
从前？解脱？这都哪儿跟哪儿？
可还未等我来得及分辩，空寂的四周熊熊大火腾然而起，呈包围之势迅速朝中央席卷而来。而这中央的人，便是我。
原来碧城也不是普通人，她是一只焚及鸟，可引天火而至。
火顺着衣摆蹿上来，不知为何由红色变成了黑色，灼得我眼泪不断往外涌。
好疼啊……初棠，你在哪儿？
也是到这时我方意识到，在我生命的最后，惦记着的人却是他。
五、心悦君兮君应知 他们曾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却在一场浩劫中分离。初棠来到晋阳城，通过皮影之术打响名气。他清楚一旦轻烟知晓有能再见他一面的方法，她必会来。他便用这样的方法，寻觅着他的轻烟。
初棠说起这些过往的时候，眼中都熠熠生辉。
我和他曾经演绎过的久别重逢，却在他和旁人身上成真。
七、情根深种在心尖
离开的念头像是一颗种子，悄然埋在心尖。
初棠和轻烟兴致相投，偶尔四目相对，那眼中的情意像是一把钝刀，生生割着我的心。腥红的血浇灌种子，生根发芽，再难忽视。
我不是个喜欢自虐的人，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我决定今早离开。
这夜静到极致，月光极淡极薄。晚饭是我做的菜，里面加了凡间的蒙汗药，如此我才敢溜到初棠的房间，和他道别。
床榻之上，初棠安静地躺着。九尾狐一族向来容貌出众，初棠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的手指从他的额头一路往下，寸寸游移。他的脸色仿佛比前几日更加苍白，却难掩其风华。依旧是郎艳独绝，最初与我相逢一笑的模样。
“蒲公英他们都说，狐狸精最能蛊惑人了。以前我还不信，不过遇到你之后，我信了。但我还是要纠正蒲公英的话，公狐狸勾起人来比母狐狸可要命多了。”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知晓两情相悦的道理。我只是觉得很吃亏，从浮玉山到晋阳城，想讨回的枣核儿没拿到反倒还搭上了一颗心。
一别不过几个月，再回浮玉山，我竟有种再世为人之感。
凡间尚是隆冬，山上却仍是四季如春。我和往常一样，整日坐在山顶的那块大石头旁边，和不知道第几代的蒲公英扯扯皮，拉着青藤精对着月光唱唱歌。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生活仿佛没什么改变。但是我知道，经历过了外面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再回到浮玉山后的每时每刻，都显得岁月寡淡。
我每天都会想起在晋阳城的日子，想起那个教我写字，和我演戏，甚至豁出性命救我的初棠。就连那讨人厌的碧城，都让我无比怀念。
可能是老天爷听见了我内心的呼唤，这一日，有人上了浮玉山。
碧城铁青着一张脸，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你要是现在过去，可能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我一时间没把碧城口中的“他”和初棠联系起来，待到反应过来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你……什么意思？”
明日便是除夕，这夜晋阳城人早早都睡了，以期明日有精神喜气，去迎接新的一年。
黑夜伸手看不见五指，但我却清楚地看到整座城被庞然的黑雾一点点吞噬。那黑雾越长越大，身后仿佛九条尾巴在夜空舞动。最后长到极致，黑雾蓦然炸开，一点一点，消失在无人知晓的良夜。
城中人尚在安睡，陡然寂静中，一声泣血的女声尖刺响起，划破这份安和。
“初棠！”
八、君心唯有寒夜知
故事的最开始，璎珞和初棠皆是修成散仙的狐狸，被派到晋阳城中，共同管辖和维护这一方百姓的平安。
他们日久生情，度过了一段安逸美好的时光。后来仙魔大战后魔界战败，便在凡间四处作乱，晋阳城也未能逃得了。在动乱中，璎珞为救初棠，豁出性命用身体生生接下了魔界致命的锁魂剑，虽未死，但魔息已侵入四肢百骸，命垂一线。
最终九重天派天兵增援，魔兵退守魔界再不敢犯。有仙君告知初棠一个可以救璎珞的方法——将璎珞的魂魄放入灵力极旺的浮玉山上的神枣树里供养。
当璎珞魂魄养好，苏醒过来时，魔息也会随着醒来。枣子是她的灵力所化，也是魔息所存之处，所以才会颜色发黑。而当发黑的枣变红时，魔息就能除尽。
初棠深知，一旦枣子落地，或者是被旁的生物吃了，魔息便会散于外界，定会再起事端。
这片土地是他们以命来相护的，若是有朝一日璎珞再记起前尘过往，看到城中生灵涂炭，必定百般自责，生不如死。初棠就把那带着魔息的枣都尽数吃下，将只带着灵力并不带魔息的枣核儿碾碎成末，放在浆子里制成皮影人，通过所谓的皮影之术分发给城中的每一户。
这样当他将魔息全部吞没，入魔自爆内丹时，城中的人有灵力相护就不会有察觉，亦不会有危险。
初棠不想让璎珞知道这一切，让她活在痛苦里，就求着碧城扮作轻烟的模样，炮制他和轻烟相爱的谎话逼她离开。
“他刚找我的时候，我是万般的不愿意。我有多讨厌你，你自己清楚。”碧城咬着牙，却又长长叹了口气，“可是初棠说，这是他的遗愿……我怎么能忍心看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我心中空荡荡的，疼到麻木。我颓然坐在庭中那排树前，痴痴地望着湛蓝的天空，金色的太阳。那些被我忘却的前尘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原来我以前那么厉害呢！原来我们都曾傻到极致，为了彼此付出所有。
初棠曾教我写的那句话，如今我也知道了其中深意。
山有木兮木有枝。
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心悦的君，却再也找不到了。
尾声
浮玉山上，草木葱郁，青翠连绵看不到尽头。
蒲公英精正躺在草坪上晒太阳，耳边响起第八百五十三次吵架的声音。
“之前你总拿树杈挡住我的视线我忍了，现下树枝都缠上我的树干了，若说你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会信！”
我抖了抖枝叶，淡淡地道了句：“我就是故意的，你咬我啊！”
身边比我矮上一头的枣树沉默了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等我能化成人形，一定咬你。”
“记得从嘴开始咬。”枣树不语。
我憋着笑感叹道：“枣树就是好啊，连脸红害羞都看不出来。”
“……哼！”我不禁感叹，这调戏人和被人调戏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没错，这小枣树就是初棠。他能活下来，得多亏了我留在庄子里晾好的枣干。
在我走之后，初棠日夜思念，将枣干尽数吃了。那枣蕴了我的灵力，在最后初棠自爆内丹之时护住了他的一缕魂魄，凭着对我的念力，追到了我的身边。
我学着曾经的初棠，将魂魄亦放在了枣树内。他醒过来后，也忘了从前的事。
岁月还那么长，我终会等到他想起所有的那一天。
一、初识两欢喜
初冬的晋阳城，草木凋落，不见生气，徒剩下枯朽的枝干。凛冽的寒风一打，树枝飒飒作响。
今夜是十五，月圆如盘，我隐在墙边的那一排树中间，远远地看着院里的景象，内心一派苍凉，这初棠莫不是有病吧？
只见前方庭院中，年轻男子一身牙白色的锦袍，风姿挺秀。他侧立着，半边脸笼在月光下，睫毛微敛，念了个诀。霎时，十来个皮影小人推开窗柩跑了出来，最末的一个还颤巍巍地捧着个蹴鞠球，随后他们便踢了起来。
过去的三个夜里，他们都是这样一玩就是大半宿。我扮作枯树立在那里也不敢有所动作，只能百无聊赖地看他们玩，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待到醒来已是白昼，我怕被初棠发现，不敢动弹去找东西，就只能继续立着。
这么一晃三日过，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灵力的迅速流失。为了小命我发誓，今夜绝对不能再睡着了。
我打着精神，目光来回转着，从被踢来踢去的球上移到了初棠的脸上。朗目星眸，鼻梁高挺，生得倒是极好，就是这脑子不太好使，可惜了。
我正在心里叹息着，忽而蹴鞠球打着旋儿直直朝着我的方向而来。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喊了一嗓子：“啊……”
可那球却愣是停在半空中没有砸过来，三五个皮影小人抱成团。初棠一挥手，球便稳稳落在小人的包围中。
初棠拉着树枝，笑得恣意：“这院子里什么时候种了一棵枣树，还会和人一样喊叫？”
我心头颤了颤，不做声打算硬装到底。
初棠的笑意更深，下一秒那十来个皮影小人叠罗汉搭到我的第一个树杈边，顺着爬了上来。到处摸摸挠挠，痒得我几欲崩溃。
初棠摇头晃脑地看着我，声音如初春细雨般温润好听：“既未成精，留着也无甚用，干脆烧了吧！”
他拿出火折子，火苗自他指尖燃起。我悲伤地化成一娇俏的姑娘，直接往他怀里扑：“别别，别烧我。”
本是卖惨的缓兵之计，可我站了这么久浑身被风吹得生冷，初棠的怀抱温暖异常。我不自觉地蹭了蹭，竟觉得有些熟悉。
“你装模作样混进我这儿有何目的？莫不是，看上我了？”
我嘴角一抽，站直身子，忍着肉疼将我结出来的最后一布袋枣从宽大的袖中拿出来：“我叫璎珞，听闻公子喜欢吃枣，特意来送枣的。”怕他怀疑，我又道，“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公子可否方便介绍个差事给我，聊以果腹？”
四目相对间，初棠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后若有所思地道：“我这庄子刚好缺人手，你就留下来吧！”
我心头狂喜，便听他又补充：“你放心，我这个人很良善，不会嫌弃你的。”
二、往生树下再遇你
浮玉山是长留仙山的一处地脉，其上灵力旺盛异常，花草树木成精者无数。我的原身就是浮玉山上的一棵枣树。
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了浮玉山上生灵成精的便利，但也留了一些别处没有的麻烦。
比如蒲公英精是秃顶，青藤精经常口渴，一口气能喝一缸的水……而我，因浮玉山的诡异，我不像寻常枣树那样一年只结一次果儿。枣是我灵力所化，自然落地入泥后得以维持自身，但是每次结出枣子的时候都会被逼回原形。
我和初棠之间的恩怨也由此而来。
自打我生出灵识得以成精到如今，每逢结枣时天边都会飞来一只皮影制成的毕方鸟。它在树下铺着布，爪子翅膀齐用力，满树的枣“骨碌骨碌”滚下去，等到我的枝杈间空空只剩树叶，毕方鸟才心满意足地叼着枣袋飞远。
没有枣化泥，我的灵力消减得异常快。
五日前月黑风高的夜里，我央着蒲公英精在我结枣的瞬间先行摘了满树的枣。然而，饶是如此，却也只从毕方鸟口中抢到了一丁点儿。
青藤精见多识广，他道若是能寻到枣核儿回来，埋到我的树根处，补充灵力的效果也是一样的。
而会做皮影的人，就只有住在百里外的晋阳城中的九尾狐初棠了。
我打落叶子，扮作枯树混进初棠的院子里，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去找枣核儿。而今虽然被初棠发现身份，但却能光明正大地留在这里，再找东西就容易得多了……然而，现实却很残忍。
初棠让我留下，除了打扫做饭这些活计之外，最重要的是帮他把招牌打出去。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挣不到银子，养活自己都困难，更何况你……”昨夜他如此道，我忙不迭应了下来。
今日无风，天气尚好。城内的长街上人声鼎沸，我拿出铜镜，里面的人是一张陌生的脸。柳眉轻弯，朱唇轻启，鼻尖一点淡痣更添风情，这是早起初棠为我改变的容貌。
“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脸，丢光就丢光吧！”我深呼吸，狠狠掐了掐大腿挤出眼泪来，抽搭着从胡同拐了出去。
“宋郎！宋郎！你在哪儿？”
眼看着街上的人被我这哀怨婉转的喊声吸引，我哭得更加悲伤，脚下踉跄着往前，继续道：“宋郎你在哪里？我得以死而复生回来，就是为了再见你一面。”
我抓着过路的人，边说边比画：“你可见过我的宋郎？他这么高，这么胖……”
眼中希冀渐渐消退，我一路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脚步却陡然顿住。
雪花一片片落下，视线中有人从桥的那边缓步而来，我惊呼一声飞奔而去，被他一把揽住。
我娇羞着自他怀中抬起脸，初棠的容貌虽和我一样都做了变化，可那双眼却是改不了的。此刻蕴着化不开的如海深情，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我们不是在做戏，而是一对真的破开生死，久别重逢的璧人。
“我在桥边一直在等，等着遇见你。”他长指摩挲着我的眼角，指尖温热随之从眼入心。
漫天白雪，犹如糖霜落于我们的发上。甜腻滋味深入骨髓，久久难忘。
事后想起这一日，我只能道一句，假戏真做，入戏太深。
三、妒意横生难掩
初棠有特殊的赚钱技能，他以灵力灌入制作的皮影可成精魅，在世上存活一个昼夜。毕方鸟，玩蹴鞠的那些小人皆是如此。 而自桥边我和他演的那场戏之后，初棠透出口风，说是他以皮影之术让枉死的姑娘重新复活，那日才能和她深爱的宋郎得以再见一面。
世人大多都有想见而不得见的人，想说而没有机会说的话。初棠这门手艺的出现，在晋阳城中引起了很大的风浪，每日上门来求愿的人不可胜数。但初棠设下了一个规矩，每一户只许有一人来求皮影之术。
为了宣传，初棠仍会时不时和我扮作他人演一出出好戏。短短一个月间，我像是把别人的一生都过完了一样。
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然而我找遍了庄子内外，居然没有发现一颗枣核儿。要知道初棠可是吃了我好几茬的果儿，不至于连痕迹也留不下啊！
然而更奇怪的是，距离上次结果一月之后，我又结出了新的一茬枣。本来我灵力缺乏，结枣的周期只会越来越慢，此番却反而加快了。
我来找枣核儿也是怕周期最后慢到无限长，而我灵力虚耗而亡。而今这般，我来这儿还有啥意义？
我幽幽叹了口气，被逼回原形立在院子里。
城中人一看到我这大冬日还开花结果的枣树，更加相信初棠法力滔天。这群愚蠢的凡人啊！
“初棠大哥……”我正打算睡会儿休养生息，陡然听见一声娇弱的女声响起。视野里女子扶着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穿着十分艳丽，走路摇曳生姿。不是碧城还是哪个？
碧城是巷口卖棺材的老板娘，她时常带着城中想要找初棠施展皮影之术的人来。名为陪同，但瞧她看着初棠目不转睛的模样，便知其醉翁之意不在酒。
初棠闻声从书房出来，碧城媚眼如丝地凑过去，整个身子都快倒过去，初棠竟然也不躲开。
真是轻浮！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初棠先让老者进屋，随后目光越过碧城探向我，眸中闪过狡黠之光：“我这儿的枣树正值结果，你可有兴趣一道去摘？”
“和你，奴家当然愿意。”
言罢初棠竟真的带碧城走了过来。看他们并肩而行，我心头极是不舒服。
他们刚到树下，我运转周身灵力，剧烈地抖着树杈，有些发黑的枣“噼里啪啦”落下，砸了碧城满身。
“疼死我了！”碧城惊呼出声，怕让初棠看见她狼狈的模样，以袖掩脸匆忙告辞了。
看她吃瘪，我心里总算舒畅了。
回过神就见初棠半挑着眉，勾着得意的笑：“你这么不喜欢碧城和我亲近，可是因为嫉妒？”
最隐秘的心思被当事人直白地捅破，我心跳一滞，继而说话都磕磕巴巴：“谁……谁嫉妒了……”
初棠伸手拍了拍树干，笑意更深：“枣树就是好，也看不出脸红，就算口是心非也不会被戳破。”
四、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落下的枣被皮影小人捡起，和之前一样最后落进了初棠的肚子里。
而自从我砸了碧城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我不无恶毒地想，她会不会破了相啊？
结果期过，我又能化成人形。因着初棠立下的规矩，城中每家每户基本上都来访了个遍，如今闲暇时初棠便教我写字。案几上铺陈着素白的宣纸，我拿着笔笨拙地一笔一画写着字，眼睛却不自觉地偷看那边的初棠。
他正倚在圈椅中，捧着本书看得认真。时而敛眉思索，时而会心一笑，每一个动作都可堪入画。我看得痴了，一时间忘记现下的动作，端砚“啪”地落地，碎裂成几片。初棠自是被这个动静惊动，抬首望了过来，我那花痴的表情便落入他的眼里。
我脸涨得通红，慌忙掩饰时，他已经到了我身边。
他左右看着我的脸，拿着帕子擦着：“怎么能笨成这样，墨汁都甩到脸上了。我若不给你擦擦，你可能待会儿就吞进肚子里了。”
我心尖发烫，抿抿唇正欲开口，初棠却嫌弃地“啧啧”了两声：“这就是你写出来的字？就算拿树枝乱扫，也比这个要好看吧？”
方才的片刻温暖登时灰飞烟灭，我恨得牙根直痒痒：“我从来没念过书，也不是谁生下来都会写字的好不好？”
“你想让我说什么？没文化你有理？”
初棠这人实在是毒舌，我自知多说多错，干脆不再理他。他忽而绕到我的身后，将我困在他和案几之间：“我带着你写，你用些心感知一下这个写字的状态。”
灯火摇曳，他半垂着眉眼，极是认真。可我哪里还能顾得上写字这档子事儿。
待到笔停，初棠一字一句，教我读宣纸上的一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跟着念了一遍，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初棠唇瓣贴着我的耳廓，轻声道了一句：“你猜。”
说真的，要不是他法力比我高我打不过他，我早就动手了。
凡间有云，不耻下问。初棠故意卖关子不说，在隔日清早我趁着去集市上买菜，打算拐去书坊问问那儿的老板。
刚从庄子里出来，我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儿。仿佛有人盯着我一般，脊背如芒刺在身。可打量四周，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暗道自己想多了，拐出巷子口，迎面一阵狂风翻卷着直扑过来。混乱中我脖颈儿一酸，随后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我再醒来时，身处一片空旷的雪地里，浑身被定住，动弹不得。而站在我面前的，赫然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的碧城。她没了面对初棠时的娇媚讨好，肃着一张脸，语气也是冷到极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对你都是无感。可只有你死，他才能真正得以解脱。”
从前？解脱？这都哪儿跟哪儿？
可还未等我来得及分辩，空寂的四周熊熊大火腾然而起，呈包围之势迅速朝中央席卷而来。而这中央的人，便是我。
原来碧城也不是普通人，她是一只焚及鸟，可引天火而至。
火顺着衣摆蹿上来，不知为何由红色变成了黑色，灼得我眼泪不断往外涌。
好疼啊……初棠，你在哪儿？
也是到这时我方意识到，在我生命的最后，惦记着的人却是他。
五、心悦君兮君应知 他们曾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却在一场浩劫中分离。初棠来到晋阳城，通过皮影之术打响名气。他清楚一旦轻烟知晓有能再见他一面的方法，她必会来。他便用这样的方法，寻觅着他的轻烟。
初棠说起这些过往的时候，眼中都熠熠生辉。
我和他曾经演绎过的久别重逢，却在他和旁人身上成真。
七、情根深种在心尖
离开的念头像是一颗种子，悄然埋在心尖。
初棠和轻烟兴致相投，偶尔四目相对，那眼中的情意像是一把钝刀，生生割着我的心。腥红的血浇灌种子，生根发芽，再难忽视。
我不是个喜欢自虐的人，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我决定今早离开。
这夜静到极致，月光极淡极薄。晚饭是我做的菜，里面加了凡间的蒙汗药，如此我才敢溜到初棠的房间，和他道别。
床榻之上，初棠安静地躺着。九尾狐一族向来容貌出众，初棠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的手指从他的额头一路往下，寸寸游移。他的脸色仿佛比前几日更加苍白，却难掩其风华。依旧是郎艳独绝，最初与我相逢一笑的模样。
“蒲公英他们都说，狐狸精最能蛊惑人了。以前我还不信，不过遇到你之后，我信了。但我还是要纠正蒲公英的话，公狐狸勾起人来比母狐狸可要命多了。”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知晓两情相悦的道理。我只是觉得很吃亏，从浮玉山到晋阳城，想讨回的枣核儿没拿到反倒还搭上了一颗心。
一别不过几个月，再回浮玉山，我竟有种再世为人之感。
凡间尚是隆冬，山上却仍是四季如春。我和往常一样，整日坐在山顶的那块大石头旁边，和不知道第几代的蒲公英扯扯皮，拉着青藤精对着月光唱唱歌。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生活仿佛没什么改变。但是我知道，经历过了外面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再回到浮玉山后的每时每刻，都显得岁月寡淡。
我每天都会想起在晋阳城的日子，想起那个教我写字，和我演戏，甚至豁出性命救我的初棠。就连那讨人厌的碧城，都让我无比怀念。
可能是老天爷听见了我内心的呼唤，这一日，有人上了浮玉山。
碧城铁青着一张脸，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你要是现在过去，可能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我一时间没把碧城口中的“他”和初棠联系起来，待到反应过来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你……什么意思？”
明日便是除夕，这夜晋阳城人早早都睡了，以期明日有精神喜气，去迎接新的一年。
黑夜伸手看不见五指，但我却清楚地看到整座城被庞然的黑雾一点点吞噬。那黑雾越长越大，身后仿佛九条尾巴在夜空舞动。最后长到极致，黑雾蓦然炸开，一点一点，消失在无人知晓的良夜。
城中人尚在安睡，陡然寂静中，一声泣血的女声尖刺响起，划破这份安和。
“初棠！”
八、君心唯有寒夜知
故事的最开始，璎珞和初棠皆是修成散仙的狐狸，被派到晋阳城中，共同管辖和维护这一方百姓的平安。
他们日久生情，度过了一段安逸美好的时光。后来仙魔大战后魔界战败，便在凡间四处作乱，晋阳城也未能逃得了。在动乱中，璎珞为救初棠，豁出性命用身体生生接下了魔界致命的锁魂剑，虽未死，但魔息已侵入四肢百骸，命垂一线。
最终九重天派天兵增援，魔兵退守魔界再不敢犯。有仙君告知初棠一个可以救璎珞的方法——将璎珞的魂魄放入灵力极旺的浮玉山上的神枣树里供养。
当璎珞魂魄养好，苏醒过来时，魔息也会随着醒来。枣子是她的灵力所化，也是魔息所存之处，所以才会颜色发黑。而当发黑的枣变红时，魔息就能除尽。
初棠深知，一旦枣子落地，或者是被旁的生物吃了，魔息便会散于外界，定会再起事端。
这片土地是他们以命来相护的，若是有朝一日璎珞再记起前尘过往，看到城中生灵涂炭，必定百般自责，生不如死。初棠就把那带着魔息的枣都尽数吃下，将只带着灵力并不带魔息的枣核儿碾碎成末，放在浆子里制成皮影人，通过所谓的皮影之术分发给城中的每一户。
这样当他将魔息全部吞没，入魔自爆内丹时，城中的人有灵力相护就不会有察觉，亦不会有危险。
初棠不想让璎珞知道这一切，让她活在痛苦里，就求着碧城扮作轻烟的模样，炮制他和轻烟相爱的谎话逼她离开。
“他刚找我的时候，我是万般的不愿意。我有多讨厌你，你自己清楚。”碧城咬着牙，却又长长叹了口气，“可是初棠说，这是他的遗愿……我怎么能忍心看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我心中空荡荡的，疼到麻木。我颓然坐在庭中那排树前，痴痴地望着湛蓝的天空，金色的太阳。那些被我忘却的前尘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原来我以前那么厉害呢！原来我们都曾傻到极致，为了彼此付出所有。
初棠曾教我写的那句话，如今我也知道了其中深意。
山有木兮木有枝。
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心悦的君，却再也找不到了。
尾声
浮玉山上，草木葱郁，青翠连绵看不到尽头。
蒲公英精正躺在草坪上晒太阳，耳边响起第八百五十三次吵架的声音。
“之前你总拿树杈挡住我的视线我忍了，现下树枝都缠上我的树干了，若说你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会信！”
我抖了抖枝叶，淡淡地道了句：“我就是故意的，你咬我啊！”
身边比我矮上一头的枣树沉默了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等我能化成人形，一定咬你。”
“记得从嘴开始咬。”枣树不语。
我憋着笑感叹道：“枣树就是好啊，连脸红害羞都看不出来。”
“……哼！”我不禁感叹，这调戏人和被人调戏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没错，这小枣树就是初棠。他能活下来，得多亏了我留在庄子里晾好的枣干。
在我走之后，初棠日夜思念，将枣干尽数吃了。那枣蕴了我的灵力，在最后初棠自爆内丹之时护住了他的一缕魂魄，凭着对我的念力，追到了我的身边。
我学着曾经的初棠，将魂魄亦放在了枣树内。他醒过来后，也忘了从前的事。
岁月还那么长，我终会等到他想起所有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