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玄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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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竺篇
  千多年前,玄奘法師離開長安、中亞,穿過險峻的興都庫什山脈(絕大部分位於今阿富汗境內)後,終於抵達了天竺北境。古老的恆河在此蜿蜒而過,將玄奘捲入一場血祭天神的風波,也見證了他在曲女城挑戰上萬名僧人,名揚西域的故事。今日踏入古稱「天竺」的印度,歷險變成了錢包捍衛戰,「騙徒」四處出沒,美與醜、善與惡的界限也震撼人心。玄奘之路最後一站,我跟着他走進佛國,同流而下,各自修行……
  1.入「阿富汗」即遇政變
  玄奘離開中亞後,在首站活國(今阿富汗昆都士)即遇上政變。君主呾度設被妻兒合謀殺害,玄奘也因喪事逗留了個多月。
  2.穿過興都庫什山
  玄奘前往縛喝國(今阿富汗巴里赫,中國史書的大夏) 巡拜佛跡, 然後穿過巍峨的興都庫什山,山中「層冰峨峨, 飛雪千里」。
  3.梵衍那國的巴米揚大佛
  梵衍那國(今阿富汗巴米揚)位於大雪山中,玄奘曾親睹聞名後世的兩尊巴米揚大佛, 立佛金光閃耀,寶飾璀璨。
  4.繞路到克什米爾
  迦濕彌羅國在今日爭端不斷的克什米爾地區,玄奘橫度鐵橋, 徒步千多里到這裡拜訪高僧,學習經論。
  5.進入今日印度
  穿過境內多個古國後,玄奘抵達了印度北部的旁遮普平原。其後他周遊20多國,終於走到了佛陀的故地——摩揭陀國。
  新德里
  「與慧性法師相隨入揭職國。東南入大雪山…… 雪山中,塗路艱危,倍於凌磧之地,凝雲飛雪……若不為眾生求無上正法者,寧有稟父母遺體而遊此哉!……法師今涉雪嶺求經,亦可謂如來真子矣。」《三藏法師傳》
  晨光將我翻醒,在純藍的穹頂下,機翼正越過重重積雪的峰巒,看上去壯觀得很玄奘之路漸漸流回腦海。
  千多年前,玄奘法師從長安到天竺取經,須翻越兩座大雪峰。第一座是與新疆別迭里山口相接的凌山(今天山山脈),它四季積雪,多有山崩,令玄奘隊伍遭受重挫。第二座山令他更加頭痛,那是天竺以北的興都庫什山,此山風雪相繼,盜賊橫行。幸好,這次翻山的損失並沒有多少記載,看來玄奘一行順利通過,抵達了北印度境內。
  電視上顯示出飛行路線,機身剛掠過的,確是興都庫什山。我們從高空擦過了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前方是巴基斯坦,終站是印度新德里。
  我再次感到幸運,為了避險,不得不放棄阿富汗與巴基斯坦的取經路線,但老天打開了一扇窗,起碼,我能用另一種形式遙看雪山,補足了這段空白的路途,直往天竺。
  天竺古稱很多,如「身毒」及「賢豆」,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依從正確的發音,將它命名為「印度」。貞觀初年,印度共有七十多個國家,玄奘穿行各國,記載了古印度人的奇風異俗,例如他們大多赤腳,將牙齒染成紅色或黑色,耳朵穿孔;同時注重清潔,身上更會塗上檀香、鬱金香等各種香料。人們普遍以真理為貴,不以貧窮為恥,即使家中富有,仍靠乞討遠遊求學。
  玄奘西天取經,所取的固然是卷卷經書,更重要的是經中智慧。佛陀的梵文為Buddha,意思是「覺者」,他並不是宗教意義上的神,而是覺悟了的人。玄奘至此,發現古老的印度雖然外道眾多,人們追求真理的心並不變。
  印度初印象
  機場外,瘦小的的士司機爭先找客。我坐上了一輛的士,車中有一股揮之不散的香味,這股香味,將伴隨我整趟印度之旅。
  印度是怎樣的地方?出發前,看過的照片都不太妙。我抓住背包,上百輛車如潮水般一起湧入市區,無數黃綠色的篤篤車和人力車沿街穿插,車子幾乎是走一步、停一步。街邊灰塵亂飛,髒水垃圾同流,工業廢料用的大圓筒似乎盛著果汁,又掠過簡陋的鐵皮屋..司機按按鍵,車窗便自動關上了。
  新德里的交通非常擁擠,好不容易到達旅舍。首都房價昂貴,年輕人來讀書多住青年旅舍或合租。一個印度女孩便躺在我旁邊的牀鋪。
  「你好!好熱的天氣啊!」我將行李放好。
  「現在是印度最熱的日子了,等吧,到了下午兩點,就能開冷氣了。」她指指冷氣機,說換了幾間小旅館才找到這東西。
  洗漱後便去午休,五點左右,噼啪一聲,冷氣又被關掉了。車子穿梭巷口,激烈的呠呠聲不斷傳入耳中,簡直是煎熬。「我告訴你,印度司機有事沒事都先響號再說。」「為甚麼?」「不知道!」她叫Nandini,後來她告訴我,印度很多事情都是沒有原因的。
  翌日穿過市集,一個迅速側身,兩邊車子就夾着擦過;路上急急跳腳,牛糞就在十厘米外。老人扛着一條大鐵枝,一擺過來就要向後彎腰,周邊的塑料氣味迎風撲來,超過一百隻蒼蠅在垃圾上飛湧,像一團黑球。左呠,右呠,瘋狂的呠呠聲鋪天蓋地,我半走半逃找到一間餐廳,坐下來,大大的吸了一口氣。
  印度——旅人的終極挑戰,懂了。
  遇見陀羅
  在社交媒體上宣佈到了印度,朋友紛紛來訊。我求玄奘要保我安全。不然,又會多一則「無知港女獨遊印度慘被甚麼甚麼」的消息,底下必然是一片罵聲。
  這一天,我到了印度國家博物館,館內大多是宗教文物。據考證,印度教已有3,000多年歷史,由最早期的吠陀教、婆羅門教一直演變至印度教,至今仍是大部分印度人的信仰。公元前6至5世紀,佛教在印度興起,儘管獲孔雀王朝、貴霜帝國、笈多王朝及戒日王朝等帝王支持,但它一直難以超越婆羅門教,只在歷史中幾度昌盛。玄奘抵達印度時,戒日王正統治着北印度區域,可說他趕上了佛教的黃金時期。
  說起來,我與佛教也有些緣分。小時候,趁某天家中無人,我向觀音像求一把紅色的雨傘。孩童想,這是一個迷信的舉動,但物慾正在引誘,於是再三叩拜。這時大門一開,母親高高興興地進家,說僧人叫她買一件紅色禮物。她遞過來,是一把精緻的紅雨傘。我馬上轉向觀音像,驚訝極了。那是我第一次發覺,宗教是有靈性的,原來神明會聆聽,像神燈一樣,太妙了。
  凝視着玻璃櫥窗內的佛像,我想,說不定是一種緣。所有一早種下的好奇,或者能在旅途上得到解答:是甚麼力量能變出紅雨傘?又是甚麼東西,比紅雨傘更加吸引,令東土僧人拚死去相信與追尋?   我一邊思考,踏入了名為Gandhara Art的展廳。這裡展出的大多是頭部或上半身塑像,有趣的是,各雕像的面部特徵竟全不相同,如有頭髮捲曲的西方人像,也有酷似牧民的頭像。我走到一尊雕像前,這真是我所見過最美的佛陀。祂的身姿輕柔,左肩微傾,身上的綢羅被風輕輕勾起,佛陀的嘴角帶着一抹淺笑。太美了!這些文物全部出自公元2至3世紀的Gandhara,我馬上上網查找,顯示出來的名字又令人吸了一口氣!
  Gandhara——犍陀羅。
  敦煌莫高窟、大同雲岡石窟..這些石窟都有犍陀羅起藝術痕跡。犍陀羅在現今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地區一帶,古時位於印度河西岸,稱作「富樓沙」。它曾先後被歐亞外族入侵。在豐富的文化背景下,工匠創作佛像糅合了印度本土、希臘及羅馬的藝術風格,佛陀甚至呈現出太陽神阿波羅的形象。據專家考證,犍陀羅藝術早於公元前1世紀末已出現,後經塔里木盆地傳入中國。而犍陀羅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便是曾名揚世界的巴米揚大佛。
  當年玄奘曾到訪巴米揚所在的梵衍那國(今阿富汗巴米揚)。此國位處雪山,山上有一座高一百四五十尺的立佛石像,金光璀璨,寶飾華麗;東面另有高一百多尺的佛立像,以黃銅製成,令遠道而來的僧人讚嘆。1998年及2001年,巴米揚大佛被極端分子塔利班轟炸成碎,摧毀了犍陀羅的瑰寶。
  卡瑙季
  列車搖搖晃晃地行駛,窗外黑漆漆的,一個叫「卡瑙季」(Kannauj)的地方就在前面。「卡瑙季在哪?妳為甚麼去那?」印度人問。「那有很多文化古蹟。」其實還有下句:那是一千多年前,一位大唐僧人真正名震天竺之處,今日卡瑙季據說是香水之鎮,網上資料不多,我的疑問並不比他們少。
  一皆有可能
  火車到站時,已是滂沱大雨。每年的六月至十月是印度雨季,大雨淅淅瀝瀝,踏出車站已經看到猴子踩水。我攔了一輛篤篤車到旅舍,看不合適,便又攔了一輛。四人座上硬是擠了六七個人,坐上來吧!司機說。我吃驚地抱着背包,被塞進了司機座,直奔旅館。
  「Madam,房間滿了。」旅舍的前臺說。「但是妳看。」我將手機遞給她。「網絡上顯示你們還有房間。」「已經沒有了。」來來往往的爭論,我宣告放棄。正要走,前台忽然笑容滿面:「Madam!有了。」卡瑙季的整個早上累透了,但與人接觸的過程也不無所獲。無論在哪裡,印度都給人一種感覺:這真是一個令人無法預料的地方。
  鎮中心只有幾所印度教寺廟。稍作休息,我便走到考古博物館。遠遠打聽,一位藍衣服的走出來擺手:「不開放,今天。」我又繞到前門,博物館拉上了鐵閘,但是裡面還亮着燈。「星期一關門?」「是。售票員不在,她今天不在。」「你們能幫忙開門嗎?」「她今天不在,明天在。你明天來。」我拍拍頭,今天真是倒霉透頂了。
  但是,為甚麼大堂還亮着燈?亮燈就是有人進出,至少有鎖匙。我指指博物館,拜託藍衣服幫我打個電話。不久,手機傳來說話:「Madam,今天博物館不開門。明天我會回來的。」
  如果在香港,此時我已放棄了,但這裡可是印度啊!這是無數印度人告訴你,一切皆有可能的國度。我握着電話嘆息:「女士,很抱歉,我坐了一晚的車到卡瑙季,就是為了參觀這間博物館。這使我期待已久..」「是嗎?妳為何如此感興趣呢?」「因為卡瑙季是著名的古都,我在書上看到它的記載。」「的確,我們的古代歷史尤其燦爛。」她笑笑,接着說:「妳能明天來嗎?我為你詳細導賞。」「但是我明天要離開了。你看,真的沒有辦法進去嗎?」「這個..」「女士,」我柔柔的對電話說:「我正在做一個佛教研究項目,從中國西安到印度已經三個多月了。卡瑙季是很重要的一站,妳能幫幫我嗎?」她沒有作聲,似乎在思考着。不久,便叫我把電話交給小伙子。
  原來博物館碰巧維修,藍衣服是負責的工頭。在導賞員的示意下,他和保安帶我進入館內。
  曲女城消失了
  對比鎮上環境,博物館可說是美輪美奐。館分三層,大廳是印度教雕像,二層燈光一開,櫃裡的藏品都亮了起來。雕像大多出自八至十一世紀,也有更早的笈多王朝文物。我望着一尊問,這是否佛像?小伙子說是印度教神像。又看到一尊酷似佛陀的,佛教?我問他。「不,印度教。」他在展廳內伸手轉轉:「印度教,都是印度教的。」我點點頭,說不定佛像在另一展廳。這時,他像想起了甚麼似的,指向一個櫃子。「Madam,佛教。」我走過去,看到一尊寫着出土於八至九世紀的佛像,那是一尊佛陀半身像,佛的鼻子和嘴巴已經損毀,但面帶笑意。我們緊接轉入一間施工中的展廳。「佛教,佛。」他指向某處,一尊看似佛陀的雕像正孤零零躺在地板上。頂層是情景模擬區,看來佛教文物真的很少。心不在焉地張望時,小伙子將電話遞來,原來他打給了導賞員,這樣一來,我正好向她請教。
  「聽說七世紀時, 這裡是佛教聖地? 」「對,這裡曾經是個佛教古國。」「不知現在還有遺址嗎?」「那是很久以前了,佛教遺址之後都被破壞了。」「全部嗎?」我難掩驚訝。「暫時來說,我們找不到。」「可是,它曾經這麼著名,真的沒有任何遺址留下來?一個也沒有?」「是的。或者說,暫時還沒有發現。」「可能存在,只是尚未發現。」
  萬人無遮大會辯經
  真的沒有,千多年前的卡瑙季——或者說,那座名震全印度的「曲女城」,真的消失在歷史中了。
  古印度政局紛亂,在七世紀初,北、中印度一帶出現了一位強大的霸主,戒日王,他統一了大片國土,定都於曲女城,玄奘初到都城時,便記載過它的繁華。「羯若鞠闍國(曲女城),方圓四千多里。奇珍異寶都匯聚在這裡。這裡有一百多所寺院,一萬多名僧人。」
  當玄奘在天竺十多年,學成準備歸國時,戒日王聽聞了他的名聲,便強行邀他到曲女城,要玄奘以大會論主的身份,參加五年一度的無遮大會,更請來十八位國王、近萬位頂尖僧人與外道,齊集曲女城討論佛法。在大會中,只要有人能反駁玄奘所列的任何一個論點,他都要當場割掉腦袋(此為玄奘提出),這位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將面對全印度有識之士的挑戰。   戲劇性的是,玄奘在大會上坐了十八天,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來爭論。侍者拿着玄奘的袈裟,在曲女城走唱賽果,大唐僧人再一次憑着出色的佛學學識與自信,在印度佛學界創下奇蹟,被大乘及小乘信眾分別尊稱為「大乘天」及「解脫天」。
  曲女城令玄奘名揚天竺,但僧人始終望向長安。異國的榮譽再高,都不是他的最終目標,他要回到故土,實踐他當年赴西天許下的承諾:翻譯真經,傳播真義。回國的決定絕非容易,他不但要放下一切榮耀,也要重啟艱辛的回程。而且,當初偷渡的他是否能得到唐太宗原諒?太多的未知數。但曾在戈壁冒險的僧人不忘初心,曲女城大捷後,他再次旋轡,轉身歸國。
  博物館外仍是瓢潑大雨。玄奘初到菩提樹下,悲痛佛成道時,自己不知道漂淪何處。玄奘法師取經時,我又在哪裡?我們之間確切地隔着1,400年。你來遲了,我也來遲了。
  恆河奇幻歷險
  玄奘用了四年多的時間,從長安抵達了天竺的那爛陀寺。大師的路途,凡人難以全部追隨,因此我選了四個地方:曲女城、恆河、菩提迦耶和那爛陀。曲女城的下站,便是位於瓦拉納西的恆河。
  古印度文明孕育於恆河邊。這條傳奇的河流發源於喜馬拉雅山,流入印度次大陸的腹部,漫長蜿蜒,是印度人心中的聖河。從古至今,眾多神話在恆河兩岸產生,一說印度某任國王為洗清罪孽,請求女神下凡。女神發下洶湧大水,一下便要淹沒大地。此時,印度教的濕婆神擋在恆河上游,大水在祂的髮間流過,緩緩洗清了國王的罪身,此後,人們便視恆河為「贖罪之源」。
  我在坎普爾往瓦拉納西的火車上,再過三四個小時,恆河就會在面前了。此時,窗外掠過了大批鮮明的橙衣人,他們蜂擁跑到車邊,一躍而上。「嘰里咕嚕!嘰里咕嚕!」很快,我身邊坐滿了身穿橙衣的印度人。他們赤腳,臉上身上塗滿了顏料,眼神是狂熱的歡喜。雖然不知道緣由,想必與某種宗教儀式有關。而1,400年前的玄奘,確實曾在恆河遇上一場宗教的綁架。
  唐僧肉險不保
  當時玄奘離開阿踰陀國,順着恆河,與八十多人乘船東下。眾人正觀賞兩岸的無憂樹林時,盜賊忽然從林中躍出。他們看到玄奘,竟眼前一亮。原來賊窩有個傳統,每年秋天,他們都要找一名端莊秀美的活人,取其血肉,以祭突伽天神。賊首見玄奘這麼帥,豈不是最佳人選?便令人推着他上祭壇。同行者拚死阻撓,玄奘卻面無懼色,只要求賊人給他一點時間,然後閉上眼睛。恍惚中,他好像看見菩薩在妙寶台之上,玄奘心中歡喜,完全忘記自己正在祭壇中央。
  正當眾人嚎哭,河上忽然「黑風四起,折樹飛沙,河流涌浪,船舫漂覆」,突如其來的異象使賊人大驚,急問:「這個沙門從哪裡來?叫甚麼名字?」「這是從支那國來求法的聖僧,你們要是殺了他,便會有無量之罪!」眾賊聽罷,深恐大禍臨頭,一賊人用手輕觸法師,玄奘才緩緩睜開眼睛。「時間到了嗎?」「我們不敢傷害法師,還請您接受我們的懺悔!」眾賊俯首跪地,爭先恐後地謝罪。玄奘沒有生氣,他開示諸賊,賊人也即場受了五戒,不再以盜劫、殺人為業。
  晚上八點多,列車終於在瓦拉納西靠停。下車人潮不斷,橙色的人海淹沒車站,人聲鼎沸。聖城瓦拉納西,恆河的古老與神秘,似乎都漂流到了這裡。
  瓦拉納西
  眾生天堂
  第一次見恆河的景象仍歷歷在目。河壇上人很多,一身白衣的婦女走到河邊,她彎下腰,雙手掬起了河水,潑在臉上。一盞花色燦爛的小水燈遞到她身邊,那來自年幼的小孩,他正抱着裝滿水燈的扁藤籃。婦女與他交談時取過,點了火,便將水燈放在河上飄盪。燈火緩緩地飄流,靠近赤裸的小腿與胸膛,幾個男人正在齊腰的河中熱烈地洗浴,有的還連續下潛,將整個人浸泡水裡。
  階梯邊的木枱坐滿了人,其中一張由老者盤踞,他的額頭塗上白色和紅色顏料,手中正熱鬧搗着甚麼。我們四目交投時,他精明地高舉紅色的顏料盤子,又指指眉心,再翻出大拇指。我笑笑搖頭,那人說:「這很好!」那抹在眉間的一點紅,是吉祥印記。
  恆河渾濁土黃,味道強烈,但人們仍樂此不疲地洗泡,恨不得將河水灌入每一個毛孔。身穿橙衣的人拿着鐵器或膠水壺,盛起了恆河水,便急急回身離開,鑽入河邊的小巷。我剛從巷中走來,大批眉間點紅的橙衣人捧着水壺,一邊興奮大喊一邊走,如流水般湧入了濕婆金廟。原來瓦拉納西是最有名的濕婆城市,而橙衣人是印度各地的濕婆信徒。
  恆河聲名遠播,鋪天蓋地的熱鬧是意料之內。我步行到另一個河壇,這裡悄悄的,一個小孩坐在河邊的階梯上。船夫看到我便要盪槳,我擺擺手。點點雨水從天飄下,打起了波紋,不遠處傳來蒼老而有力的呢喃聲,一名老者大半身沒入河中,他雙手合十,吟唱起古老的禱文。
  一條恆河,洗滌了數以億計的印度教徒。新生兒沾洗河水以取祝福;垂危者喝下一口恆河靈藥;死者的骨灰則撒入河中,以獲得靈魂的安息。日復一日,婦女堆在恆河邊洗衣服,當地人在河中拉撒,廢料與泡沫隨水漂流,盪到無數的朝聖者身上。很多人說,你只要花一天時間在河邊,便能看到印度人的一生。我想,只要一分鐘,很多遊客都會被它的渾濁所擊倒,我便是其中之一。
  但表面上污水橫流的河,藏著印度人沿襲千年、根深蒂固的思想。對於骯髒與潔淨,他們有一套與世不同的準則,而這套標準,至少在玄奘年代已奉行。印度教中,牛是濕婆神的座駕,玄奘到達印度時,他發現人們的住宅「地塗牛糞為淨,時花散布」,我們很難想像在家中塗上牛糞,竟然是乾淨的象徵。而面前的恆河,不管有多髒,它仍是眾生的天堂,是漂浪身心之歸屬。宗教力量固然可嘆,這種遠傳千年的觀念,更叫人驚訝。
  雨水在河面拍出大圈,老者的吟唱更顯遼遠空靈。恆河邊上,佛陀也曾凝眸遠望,思考着人與世界。雨水與河水、佛陀與老者,好像也朦朧地重合在一起。
  親愛的印度朋友
  瓦拉納西是一個友誼之都。走在巷中,總有人跳出來說:「你好我的朋友!」「不用了。謝謝再見!」「為甚麼?我不是導遊,只想跟你做個朋友!」揚長而去後,如果留心,你將看到他再次對迎面而來的遊客揮手:「嘿!親愛的朋友!」   又有一次,我跟新朋友到恆河邊的火葬場。「朋友!那邊才是火葬場!」中年勞工疾走過來,他肩膀上搭着發黑的毛巾。我跟同行人向他所指走去,他尾隨而至。「我帶你們去吧!我不是導遊,在這裡工作而已。走吧。」同行人與我打了眼色。「我不收費,不用擔心!」他再三保證,我們便半信半疑地跟隨。火葬區內烈火猛竄,煙塵紛飛,家屬坐在一角,「朋友」絮絮地跟我們講述印度的火葬。出來以後,他面向恆河,感嘆地說:「你們看,有些窮人連火葬都無法負擔。你們想捐點錢給他們嗎?」「不是說不收費嗎?」「我的朋友,這不是給我的錢,這是捐獻。」我們想,雖然對方不誠實,我們也算是「被導賞」了,就付一點勞力費吧。中年男人數數鈔票,想追討更多,我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更氣人的是,有時被「朋友」騙了,他還笑容滿面地問:「朋友!你開心嗎?」這種事最常發生在漫天開價的篤篤車上。即使你不忿地衝他說:「你開心就好!」他們也會臉帶不解,問你怎麼了?不開心嗎?為甚麼?有時他們奸狡至極,有時則純真如小孩。
  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事還不止一兩次。有次我跑到小郵局買明信片,職員說沒有,讓我到總部購買。「真的,總部甚麼都有吧?明信片、郵票,都有吧?」在印度久了,我也是神經兮兮的。他頭一揚,代表是。我到了總部,被告知明信片和郵票都沒貨了,這已夠稀奇,最稀奇的是我後來經過小郵局,職員抬起了頭。「啊,」他笑笑,像說着家常話。「是的,印度現在已經不發行明信片和郵票了。」「甚麼?可是你昨天說總部甚麼都有!」「喔,是的,不發行了。」我哭笑不得,反問印度人怎麼寄信?他只哈哈一笑,聳聳背。
  在瓦拉納西,很少地方讓我留下深刻印象,唯有形形色色的印度人,在我腦海中縈繞不去。
  鹿野苑佛教四大聖地之一
  古時,瓦拉納西周邊有一片原始森林,住了一千多頭鹿,稱為「鹿野」。公元前5世紀的某天,佛陀到鹿野苑尋找父親淨飯王派來照顧他的五位隨從,他們起初隨佛陀一起求法,後來以為佛陀背離了修行之道,便不再跟隨。在鹿野苑中,佛陀首次向他們講述人生輪迴、善惡因果、修行超脫之道,五人終於獲得果證,成為世上最早的一批佛教僧侶,史稱「初轉法輪」。這裡也成為了佛教四大聖地之一。(另外三地為佛陀誕生地藍毗尼園、成道地菩提迦耶及涅槃地拘尸那羅)
  按玄奘記載,鹿野苑分為八區,台閣層層重疊,又飾以黃金,華麗至極;精舍與佛塔多達幾百所,其中一座佛塔是阿育王所建,高百尺多,據考證便是現在的達曼克塔。公元12世紀,回教大軍將鹿野苑燒成廢墟,現在所見的遺跡表面多呈熏黑,雕上卷草紋及帳幔圖案的石柱頭四處堆疊,部分雕像更有金箔痕跡。
  菩提迦耶
  佛教生地
  「去菩提迦耶(Bodh Gaya),從這裡坐火車到迦耶(Gaya),再坐篤篤車過去就好了。」旅舍員工在紙上圈起了站名。「那爛陀(Nalanda)在菩提迦耶附近吧?」我問。「不遠,一天便能來回了。」
  「西天」已近,我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好像追尋已久的目標變得虛浮起來。玄奘經瓦拉納西後,沿恆河巡禮聖跡,終於走到了古印度十六大國之一的摩揭陀國。摩揭陀國是悉達多太子成佛之地,佛陀成道處即現今的菩提迦耶,這裡有大量的佛跡及傳說,而九百萬卷浩瀚真經,則藏在那爛陀寺中。翌日中午,我已抵達迦耶火車站。
  站外司機蜂擁過來,我坐上了一輛篤篤車,沿途公路寬闊,快駛也非常穩妥。還未發問,司機已機靈解說:「Madam,這條路不錯吧?每年有那麼多遊客到菩提迦耶,這條路才修得這麼好啊!」公路兩旁是連綿綠野,的確有點東南亞度假風情。
  菩提迦耶是一個小地方,它的面積只有香港的十分之一。然而,就在這平平無奇的小村中,誕生了一個偉大的宗教。公元前6至5世紀,悉達多太子經過六年苦修,走到菩提迦耶附近的尼連禪河,接受了牧羊女的供養。瘦骨嶙峋的他在菩提樹下誓言:「不證得無上正等正覺,寧願身心粉碎,誓不起座!」此後他進入禪定,在四十九天內,經歷了無數煩惱魔障,終於徹悟心源,成為了圓滿的覺者——佛陀。
  車子駛進凹凸不平的土路,印度的親切感才回來。司機停下來看地圖,一個騎着摩托車的男人剎停車子問:「有甚麼能幫忙的?」我們說要找一間旅舍。「哦,這個旅舍我知道,這樣走再拐彎..」他指指方向,我們便往前走,果然不久便找到了門牌。旅舍前有幾個員工,一見我便熱情地打起招呼。我進去辦理入住手續,由於是淡季,全店只有我一個住客。
  踏出旅舍,人們已經四散,我往菩提迦耶最有名的摩訶菩提寺走去。寺院是昔日佛陀悟道的地方,入口擠滿了賣紀念品的攤販,老婦人在台階上售賣香花和麵包,小乞兒尾隨討錢,四處還有招客的導遊。越過了混亂,長長的大道香樹環繞,僧袍紛飛,整個人的心情便平和起來。聖地前,所有人必須脫下鞋子,以最虔誠的身心親近佛陀。
  菩提耶的遊戲
  一位身穿絳紅僧袍的年輕僧侶合十相迎。「你好,你從哪裡來?」「香港。」我微微一笑,便要與他擦身而過。「香港?你稍等,我不是導遊,可以跟你聊聊天嗎?」我放緩了腳步。「你是這裡的僧人?」「我來自斯里蘭卡,從小便在這裡修習。」他擁有一雙非常晶亮的眼睛,就在我思考時,他已介紹起寺區的特色。「好吧,謝謝你,有緣再見。」或許因為這裡是印度吧,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摩訶菩提寺區佈滿了大大小小的佛塔和雕像,自阿育王於公元前3世紀建立第一所寺院,累世修建,這裡的規模愈來愈大。與其他印度佛跡相似,佛教的衰落、戰亂加上天災,寺區在中世紀時遭遇廢棄,直到19世紀才重新被人發現。我走近大覺塔,在佛成道的金剛座和菩提樹下,香花敬奉,人們合十漫步,一片祥和。大樹下僧侶閉目打坐,一旁還有用作「磕長頭」的板子,那是藏傳佛教信眾視為最虔誠的、五體投地的拜佛儀式。
  我坐在石階上,仰望大覺塔。「嗨。」紅袍落座,又是那位年輕僧人。「覺得這裡怎樣?」「挺好的。」「菩提樹看見了?」我點點頭。他沒有滔滔不絕,年老的僧侶經過時,他也一一問好。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倒叫我感覺輕鬆,似乎沉默是金才是真正的僧人。我問起他自幼修行的經歷,有感到無聊的時候嗎?他搖搖頭,說佛教的修行給他徹底的平和與快樂。   我們都是僧人
  「佛教是很平和的,我們盡己所能,幫助別人。」他說。我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知道玄奘嗎?我們中國的僧人。」「當然,他對印度佛教很重要,他的書記載了很多印度的事情。」正想追問,他接着道:「我們希望幫人,所以我有時間便到附近的佛教學校教學,裡面有很多貧困的孩子。」「所以你也是一位老師。」「對,要來看看嗎?」他說出此句時,我的心中響起了警號。「改天吧。」「就在不遠處,不去走走嗎?」「明天吧,今天有點累了!」「明天嗎..」
  「嗨!是你!」兩個笑容燦爛的小伙子坐上石階,及時打破了尷尬。「你們是?」「我們在旅舍見過面啊。」噢,我記得了,就是剛抵達時在門口招呼的人。紅袍僧人似乎無意與他們聊太多,交談數句後便送我一片菩提葉,叮囑明天見面。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該相信幾分。
  「為甚麼發呆呢?」一個笑着叫我,他指指我手中葉,說:「這是菩提葉,功德無量。我以前也當過幾年的僧人。」「你當過僧人?怎麼後來還俗了呢?」「在這裡,年幼時當幾年僧人是常事。」他們是旅舍的人,我盡可放下戒心對談。出過家的S談起了菩提迦耶,細碎地聊了一會兒後,我問是否如網上所說,這裡有很多騙子。「嗯,這裡是旅遊勝地,你要特別注意外面的導遊。」談話期間,身批袈裟的老者在大覺塔前坐下,S向黃袍僧人合十問好。老僧從經書中抽出一片菩提葉遞給我,我連忙感謝,S說這是他的老師。
  紅袍僧人不時走過,看到我仍然在聊天,便沒再過來,我也鬆了口氣。S問我有何打算?我說除了這裡,還會找篤篤車到附近走走,然後去那爛陀。「附近哪裡?」「還在計劃。」「那我們帶你轉轉吧。」「不麻煩,我自己走就好了。」「沒有關係,我們正在放暑假,也沒甚麼事情。」其實,我也想着明天的旅行計劃,有甚麼地方該去、怎樣去,畢竟這是小地方。而S有佛教知識,又是旅舍人員,隨他們走也不壞?「去哪裡?」我問。「你想去佛陀接受供養的地方嗎?就在附近。」「好吧!」不久,我們便踩上鞋子出發了。
  蘇迦塔與尼連禪河
  要前往景點前,我意外地碰到了一個人,那是初入菩提迦耶時指路的摩托車司機。S跟他打了招呼,很快,我們仨便坐上了車,往景點駛去。S介紹菩提迦耶的主景點由一河相隔,那便是尼連禪河。當年佛陀在苦行林中苦修,持續六年還是無法得道。一天,他拖着孱弱的身軀抵達河邊,看到清流盈岸,便在河中沐浴,洗淨了六年來的身垢,並接受了牧羊女的乳糜。
  牧羊女供養處就在對岸的蘇迦塔村。我們抵達後,小孩即湧上來乞討,一群白衣僧尼穿入院內。她們來自印度南方的海島斯里蘭卡,即玄奘記載的「僧伽羅國」。當年玄奘遊遍印度,他聽聞僧伽羅國有很多奇寶,每當夜靜無雲,遙遙便能看到佛塔的明亮珠飾。斯里蘭卡自古以寶石聞名,據說神話《一千零一夜》也稱斯里蘭卡為「珠寶島」。玄奘所見的寶珠,應是某種有熒光效果的寶石。千多年後,陸土上的印度教信徒眾多,倒是海島上的斯里蘭卡人仍虔誠向佛,經常到菩提迦耶參拜。
  S向香火處的一位老僧人問好。蘇迦塔村農田豐沃,我望向院外,享受起寧靜的田園風光。
  進入貧困村落
  「印度是否貧富分明,貧者愈貧,富者愈富?」再上車時,我問S。「是啊,印度窮人很多。」「跟種姓制度有關嗎?」種姓制度是古印度的階級制度,它將人們分為四個階層,不同階層的人不能通婚,他們亦須嚴格依循職守。雖然法律已不承認種姓制度,這種觀念仍未盡消亡。「主要是大家都不互相幫忙,親鄰之間也自顧自的,社會便不發達了。」「原來如此。」「你想了解附近的環境嗎?我可以帶你到村落走走。隨你的,沒關係。」「去看看吧!」
  駛入村落前,我們在長橋停下。淺灘旁有人嬉水,日光打在尼連禪河河面,波光粼粼,有一種平靜之美。頭頂藤籃的婦女在田埂走過,我們踏入村內,小孩子便一哄而上。比起原野,眼前的小村顯得幽深很多。雨後的泥路焦黑一片,不見天日。屋簷下,骨瘦如柴的人瞪著一雙空洞的眼睛,使人很不自在。不久,眼前出現了幾間茅舍,S說,這是學校。
  我側頭看去,活潑的年輕人正說着他建茅屋的過程。茅屋一側堆滿木柴,連一張桌子也沒有。赤腳的小孩探頭進來,歡聲笑語,我們留到黃昏,直到女老師來上課才告別。後來,S細碎地分享他們建造學校的過程,並沒有要我捐錢,看來又多想了。回旅舍的路上,我們約好明天到前正覺山走走。「我們還有點事,明天見吧!」「謝謝你們了!」我由衷感激。
  進了旅舍,房東A剛好不在,閒着沒事,還想向A探問他們有多可靠。晚餐後他敲敲門,問是否有事找他?
  「噢,」我幾乎忘了何事,便點開照片遞過去。「對了,我今天跟他們出去轉了個圈。」
  他的下一句話令我頭皮發麻。
  「他們是誰?」
  聰明是天賦善良是選擇
  聽過我的敘述後,A顯得相當平靜。他說上個月有三個台灣人在寺區觀光,被僧人帶到希望學校。他們捐獻後,僧人突然變得很冷漠,這才知道可能上當了。「僧人?是不是一個紅袍的年輕僧人?」我問。「一個看上去很像小孩,臉長長的,英語很好的僧人。」A說。是他了。仔細梳理,從我踏進菩提迦耶的那一刻起,指路的摩托車男人已聯絡了S等人趕到旅舍,在門口熱情招呼。S與紅袍僧人混跡已久,大家是競爭對手,因此往來很冷淡,我以為「獲救」,便跟着S到處參觀。
  「在村中,他沒有開口要我捐錢,為甚麼?」「這是常用的伎倆,他們不會直接要你捐錢,而是說小孩子的生活條件很差,婉轉地讓你掏錢出來。」「那他們能從中獲得多少錢?」「這與學校有協議,一般來說對半分吧。」「S說他是僧人?僧個鬼!還有這個紅衣服,他憑甚麼認為自己是僧人呢?」「怎麼說呢,一個人放下了財富,當了和尚,追尋真正的生命圓滿,這種人是值得尊敬的。而有的僧人仍追逐財富,他們沒有任何收入,只能靠遊客了。」
  回想起今天的相處,他們沒有一點壓迫,卻巧妙地利用了旅人的心理。我不由得感嘆: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   如果這裡是龍蛇混雜的地方,那我理解。但這裡可是菩提迦耶,數千年的佛教聖地!好吧,也是遊客勝地。但事實太難接受了,對任何一個滿懷想象、親近佛陀的人來說,這真是一個打擊。你看,連不知真假的僧人也利用善心行騙。我真的要想辦法氣氣他。
  翌日,雨水淅淅瀝瀝。昨晚還豪氣萬丈的人縮在牀上,彷彿房門一開,便要面對一個不可信任的世界。我問A,求學小孩是真的還是假的?A說不知道。再回想印度所見,半裸貧民在污水中遊走、小孩蹲在垃圾邊,我的憤慨便一點一點消去,取而代之的,是無力感。我替玄奘不值,您看看,這就是您所追尋的佛國,道德、人心,在貧窮的籠罩下發灰崩壞,人人搶求生存,僅此而已。
  「我有點驚訝你的驚訝,宗教騙子一向很多。」朋友回訊。「就在佛祖地盤撒謊。」「就因為騙子多,才顯得真正的高僧可敬。」我本來心煩意亂,看到這句話,一下子被擊中心坎,彷彿在混亂的線團中抽出了線頭。對啊,我在想甚麼?為甚麼只是這三兩個人,便能動搖我信念的根本,令我懷疑又害怕?
  用大半天整頓好心情,力量似乎慢慢回來。眼前的門,無論如何也得推開了。
  菩提樹下
  佛陀成道的菩提樹已經毀壞,眼前的這株,是後世從斯里蘭卡接種而來的原菩提樹後代。枝繁葉茂的樹下,S坐在我身旁,向菩提樹合十低頭。這一動作,讓我覺得相當滑稽。
  平心而論,他沒有害我,所以我奉上最大的善意——沉默。葉子被風吹起,噗噗幾聲墜下,他眼明手快地撿走。珍貴的菩提葉,落在一些人手中,是福德之葉;落在另一些人手中,卻是障目之葉。由此,我有一個大不敬的錯覺,為甚麼面前這株必然是成道的菩提樹?左邊那株不起眼的,它可以是菩提樹嗎?右邊那株也不錯,它也能是菩提樹嗎?我們敬仰佛陀的修行,紛紛到佛成道處的樹下朝拜、靜思,視之為真理之樹。但這株大樹,到底是由千萬念力所凝聚出來的,或是它真有某種靈性的治愈?我們懷着怎樣的心到此,是不是比我們看到甚麼更為重要?
  虔誠的僧尼繞樹一圈,將額頭緊貼着金色圍欄。一個男人跪坐樹下,不聲不響地流下淚水。比起樹,菩提樹更像一面心的鏡子,往來不絕的虔誠、傷悲、澄靜與感恩,爬上了一張張面孔。我無比希望,S真能在這樹下直面自己,作出更好的選擇。
  一上午我都在寺區參觀。《大唐西域記》詳細記載了當時玄奘所見,菩提樹四周都是華麗的佛塔、精舍和奇花異草。在原金剛座的位置,還有兩尊觀音菩薩像,長者對玄奘說:「當這兩尊菩薩像的身軀湮沒之時,佛法當盡。」玄奘看去,南面那一尊菩薩像已經被湮沒至胸部了。
  遠道而來的玄奘伏在樹下流淚,眾僧也忍不住哽咽。佛成道,距離他已千多年了。菩提樹附近聖跡眾多,玄奘足足巡拜了八、九天,才被那爛陀寺的僧人接去。據說,當時被埋至胸臆的菩薩已被後世找出,今日的信徒朝拜不絕,顯然佛法仍在遠傳。
  幾位黃袍僧人聚在樹下,向我微微一笑,再繞回來時,地上已密密地披滿了黃袍,飄盪誦經之聲。一名僧人偷了空,轉身合十:「我們從泰國來。你呢?」「我從香港來。」像回到了原點……
  世代守窟人
  大概看我曾差點上當,旅舍店主A當起了導遊,陪我到前正覺山和那爛陀去。前正覺山以苦行窟(龍窟)聞名。佛陀悟道前曾苦修六年,他每天只吃一粒芝麻和一粒麥子,專心修持,廢寢忘食,始終無法得道。後來他放棄苦行,接受供養,終於在菩提樹下證成正覺。
  山路上,老幼攤手乞討,也有少年騎著摩托車索價。苦行窟入口只容一人通過,一進去,便籠罩在龐大的悶熱中。窟中央是一尊金身的佛陀苦行像,祂瘦得肋骨盡現,幾盞香燭在身下搖晃,將洞窟照得通明。汗水不斷滴落,我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動。
  正要將鈔票放進捐獻箱,「嘿。」背後的守門人敲敲另一個箱,我便過去投錢。這時候,A踏進了洞窟。我擦擦汗水,看見守門人都被汗水浸濕了,他搭着黃巾,沉靜地守在洞窟一角,我不禁向A打探起來。「他是這裡的守窟人,他們家世世代代守着這個洞窟。」守窟人?好古老的行業!「他守了多久?」「他剛接手不久,他父親守了有六十多年了。」「甚麼?」這裡熱得像火爐一樣!「這該多辛苦啊。」我看向守窟人。「一直坐在這一角?」守窟人聽到A的轉述,面帶微笑。「是的,他說習慣了。」A道。
  一輩子守着神像……這真是現代的苦行人。這位守窟人名為Mukeshkumar,在洞窟前,我給他拍了一張照片。
  又上當了
  山上的空氣很好,我在平台上瞭望,阡陌田野,茫茫遼遠。「比哈爾邦主要是農村嗎?」「是的,人們大多務農。」我想起沿途所見,「聽說這裡是印度有名的窮邦?」A點點頭,道:「這裡沒有甚麼資源,商人不願意來投資,也就不發達了,年輕人也苦無機會。」我想起了S,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年輕小伙子,以半工半騙為業。他們在貧瘠的土地搶求生存,我卻站在道德高地上批判。到底誰才是對的?對與不對,善與不善,到底由誰來判斷?
  從菩提迦耶到那爛陀路上,綠野蔥蔥。閒着沒事,我再次問起守窟人。「對了,所以每代守窟人都必須生孩子吧?那他們便不能出家了?」「沒有影響啊,他們可以照樣生孩子。」「不是啊,出了家不是不能生子嗎?」「印度教沒有這樣的規定啊。」「印度教?他不是佛教徒嗎?」「他是印度教徒啊。」「印度教徒守佛像?」A笑笑說:「哦,你看到他身邊的兩尊小雕像嗎?」我記得那兩尊雕像,小小的,被布包得很嚴實。「那是印度教的神像?」我問。A點點頭,接着說:「那個洞窟是兩個宗教共用的。」我有點驚訝,苦行窟已經夠小了,竟然還是「劏房」?「怎麼會這樣?」「據說在很早以前,洞窟是印度教某神的居住地,佛陀走到了這裡,便留了下來。於是,後人便在裡面同時供奉兩教了。」
  這個轉逆真的令我一時接不上話。就說嘛,incredible India!
  那佛教的守窟人呢?」「他有事走開了。佛教這邊倒不是世代守窟,他們是會替換的。」「等等,」我將頭伸到前座,「我剛要在佛像前捐款時,印度教的叫我把錢放入他的箱子裡,那麼……」   話未完,車裡傳出了哈哈大笑。
  那爛陀
  貞觀5年秋,距離玄奘踏出長安已經四年多。這一天,千多人手捧香花幢蓋,簇擁着玄奘法師。玄奘的雙眼朝着前方的那爛陀寺,那是天竺最頂級的佛教學府。離鄉四載,萬里絲路,他終於走到了夢寐以求的西天。
  戒賢法師的夢
  「那爛陀不必住下吧,一天就可以來回了。」在菩提迦耶,A說。
  「可是我跟玄奘來啊,」我打趣道:「玄奘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你知道他嗎?」
  「Xuanzang?他是誰?」
  「我們中國的僧人,千多年前,他從中國出發到印度,在那爛陀寺學習。」
  「我知道了,是不是Huin Shuein?」A唸出的名字讀音跟玄奘很像,這是印度人的叫法。我點點頭。他說玄奘很厲害,在印度佛教史中很有名。
  抵達那爛陀已是晚上,房間四面傳來蛙鳴。千多年前,玄奘是不是每一晚都聽着蛙聲入睡?他抵達那爛陀前的一個晚上,不知是甚麼心情?歷史沒有記載,這是屬於玄奘的秘密。而我,一個掀開歷史一小角的後來者,正躺在房裡無比平靜。對玄奘來說,那爛陀是長期修習的開始,對我來說,是旅途的結束,沒有激昂,也沒有疲憊。我安靜地回想起一路上遇過的人、走過的路,認真想來,我的玄奘之旅從未真正歷險,然而路上的徬徨與淚水好像比笑容更多。四個月來,到底是我追隨着他,還是他照看着我?我也不知道。
  古佛教的「哈佛大學」
  晨光照來時,導遊與我已踏入那爛陀的綠蔭長道。當年,大唐僧人所見的那爛陀不但清幽,而且華麗考究。據他所記,這裡中分八院,佈滿了寶臺、瓊樓、流水和蓮花,僧室眾多,巧奪天工。「印度伽藍(佛寺),數乃千萬。壯麗崇高,此為其極。」《三藏法師傳》給了那爛陀寺最高的讚譽。據後世研究,那爛陀寺建造於公元5世紀末的笈多王朝,它是古代印度的佛學中心,據聞藏有九百萬卷經書。玄奘來時,寺中僧徒多達萬人,他們學習大乘兼十八部、因明、聲明、醫方、術數,甚至婆羅門教的《吠陀》均須修習。如同一般學院,那爛陀內分有學術等級,當時,唯有住持戒賢法師能解一切經論,被尊稱為「正法藏」。玄奘遠赴天竺,便是要向戒賢法師求解深奧的《瑜伽師地論》。
  戒賢接見玄奘時,問他從哪裡來。玄奘答:「從東土大唐而來,欲跟隨老師學習《瑜伽師地論》。」戒賢一聽,便哭了起來。原來他有二十多年的老病根,每當發作,手腳便像火燒刀刺般痛,三年前他再次發病,苦不堪言,便打算絕食棄身。夜裡,他夢見三位天神,天神說他過去曾是國王,惱害了眾生,此生應要至誠懺悔、勤宣經論,如他選擇放棄,苦將不盡。金身天神接說:「我是曼殊室利菩薩。我等見你要捨去肉身,不為眾生着想,便來勸你弘揚《瑜伽師地論》等經,這樣你的疾病才會消除。將來,有一個來自東土的中國僧人向你求法,你可要好好的教他。」戒賢自夢中醒來後,便痛定思痛,不再絕食。自此,他的病真的漸漸痊癒了,如今見到玄奘,更是應驗了菩薩的話。眾人及玄奘聽到這件事,都稱嘆不已。
  「當年要進那爛陀的門,是很不容易的。」老導遊開口。「他們要經過嚴格的考試才能進來。所以當時這裡都是頂尖的僧人,有專人伺候起居,包括你提到的玄奘。」我點點頭,據說當時每日有百多場講座,學習氣氛非常濃厚。「我們到僧室去看看吧。」
  西天取經大結局
  那爛陀寺建築雄渾,講經遺址、糧倉、水井、部分佛塔及雕像保存了下來,遺址多是橙紅色的磚砌建築,部分燒成焦黑,那是回教大軍在12世紀留下的火燒痕跡。那爛陀遭摧毀後像謎一樣地消失,直到19世紀,才逐漸被人發掘出來。我們走過長廊,它均勻地隔開了幾間小室,當時,每位僧徒均擁有獨立房間。導遊在盡頭附近停下來,微笑道:「這間,中國的Huin Shuein。」
  我心中怦怦地踏進去,這是一間頂部通透的方形磚房。焦紅色的磚頭疊滿四壁,牆根有個小洞,砂土面上都是碎石和落葉。導遊說:「玄奘在那爛陀寺學習了五年,傳聞這是他當年的房間。」磚室很小,幾步路便頂上牆,我想像他當年可能就在這房間的燭火下親炙佛法。「你看,這個洞一樣的地方,便是他休息或禪修的地方。」他指指東邊的小洞。我蹲下來看,一片漆黑,要鑽進去一個人毫不容易。「當年那爛陀僧徒萬人,每人一間房間,規模應該非常大吧?」「是的,現在挖掘出的只是小部分。」又是複雜心情,我不禁輕敲牆壁。
  大概連玄奘也沒有料到,當年西天取經,他還身繫一個重大的歷史任務。1861年,即那爛陀寺在戰亂中消失數百年後,英國考古學家亞歷山大·康寧漢在田野中發掘出一片佛教遺址。這次的考古發現震驚各界,傳說中的那爛陀寺,終於被找回來了。當時,康寧漢的手上正拿着一本英譯書——《大唐西域記》。
  塵封千多年的印度佛教史,被西行的中國僧人重新打開了。考古家們按照玄奘《大唐西域記》,輔以法顯《佛國記》等記載的聖跡方位,逐一找出那爛陀、菩提迦耶及鹿野苑等眾多重要的佛教遺址,令印度人尋回了古老的佛陀。誰能想到,西天求經的真正結局,不只是「受」,還是「施」——玄奘從印度人手中接過佛法的燈燭,一千多年後,他再將這盞燈交還給印度及世界。這是圓滿,也是真正的結束。
  再見玄奘
  那爛陀寺遺址附近有一座玄奘紀念堂,頂着大太陽走,田野的婦女揚頭喊:「泰國?」「中國!」她聽後報以笑容,好像在為我打氣。
  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像是要見一位很熟悉的人。玄奘,在真實的歷史中,他從來是一位傳奇人物,擁有超卓的勇氣、智慧和佛識,不慕名利、萬人敬仰,即便在《西遊記》裡,他的一塊肉都是有神力的。
  這麼完美的人,令我印象最深的卻不是完美的畫面。那是一片茫茫戈壁,年輕的僧人爬滾着逃出絕地,抱着漢僧痛哭;冰天雪地的凌山上,僧人永別了同行者,顫抖前行;在異國城樓,他垂眼看着兩座佛寺,拜火的狂熱,席捲了大片西域;菩提樹下,塵埃落定。他五體投地,終於流下了遲來的眼淚。
  對於眾生,這是一位高僧不畏艱苦、萬里求經的偉大故事。但對於玄奘,這先是一個成長的歷程。四年多的取經路,走過烽火之難、大漠風塵、雪域困境、強盜政變、恆河水險、曲女法會,年輕僧人一次次歷劫重生,這本身已是生命的奇蹟。
  一條筆直的土路通往中印合建的玄奘紀念堂,四個月的玄奘之路,一百四十多萬步,還有不到百步,我便到達「西天」。紀念堂是一座中式建築,先看到的是一座玄奘法師行路像,他身揹經囊,樣子有點消瘦。雕像背後便是主殿,殿內的玄奘慈眉低目。
  法師問我,經取到了沒有?
  我笑笑。守門人坐在門邊,邊瞄邊吹風扇。
  我仰望奘師,覺得他實在高明。按照故事的套路,我理應領略到大道理,從此更勇敢面對人生。但這趟名為「玄奘之路」的旅程,找到最後,原來並不是任何道理的捷徑,這只是一條無法共享的「心路」,是留在每一位行者心裡的,如人飲水之路。遙遙萬里,有笑有淚,我們每個人都只是別人生命裡的旁觀者,你是看故事人,我也是,我們都踏在漫漫的玄奘之路上,各自修行。這條路不知道有多長,只能慶幸,那期限總不用一萬年。
  玄奘法師,我已經盡力了。謝謝您,我們真真正正的再見了,不管您聽不聽見,我來了,再見了。我向奘師最後拜別。
  踏出主殿時,兩頰都是汗。去哪裡?與奘師再見了,一時竟不知道去哪裡。招呼聲在背後響起,我回過頭去,只見守門人在柱邊招手,好像要帶我去看甚麼。
  「有甚麼事情嗎?」我問。他只不斷撥手,叫我過去。
  我一邊問着,一邊遲疑地向他走。「你有……」話未說完,一陣狂風迎面穿來,簌簌鼓起了我的裙髮,原來晨風穿過了整條長廊,清涼!我面上的驚喜,令守門人咧出了缺牙,他拍拍地面,我便在廊邊坐下。謝謝,謝謝,言語不通,只能向他合十淺笑。夏日的比哈爾鄉,晴空多變,唯有鄉野永恆恬靜,不分過去,不分未來,只有一老一少,等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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