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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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春瑜先生一向主张,历史学家的作品,应当“飞入寻常百姓家”。认为如果历史作品仅在史学圈内孤芳自赏,那是一种悲哀。他不仅这样主张,而且躬行实践,相继写下逾百万字的雅俗共赏的明史札记、随笔、杂文,先后出版了《“土地庙”随笔》《牛屋杂俎》《老牛堂三记》《老牛堂札记》《续封神》等几部历史随笔集。最近出版的《看了明朝就明白》,是他践行这一主张的又一部新作。
  普通百姓往往觉得,历史是过去发生的事,离今天已很遥远,现在为自己的生计还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去读什么历史作品。其实,历史与现实是密切相关的。因为人们虽说是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却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历史,正如马克思所说:“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象梦魔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为了纠正一般人的错误观念,作者延续他长期坚持的“古今一线牵”的做法,通过明朝的大量史实告诉人们:今天我们常挂在嘴边的“开门七件事”、“三百六十行”、“父母官”等等,是在几百年前的明朝才定型,成为千家万户的口头语的;在国破家亡时奋起抗争,反抗压迫,不屈不挠,坚持民族气节的顾炎武、金堡等人的高风亮节,正是我们今天提倡的爱国主义传统;今天江湖上出现的用蒙汗药迷人、作案,流氓、黑社会势力的种种骗术,不过是明朝江湖流氓骗术的花样翻新;明朝封建专制主义的高度发展,其遗毒更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沉渣泛起,贻患无穷……这种将谈历史与谈现实杂糅在一起,熔古今于一炉的写法,拉近了历史与现实的距离,让读者明白,历史离今天并不遥远,目下的一些事,原来是古已有之的,从而引起他们的兴趣和关注。取《看了明朝就明白》的书名,其立意即在于此。
  历史随笔既是文学作品,也是历史作品,不仅要有文学功底,更需要有史学功底,所写的史实必须准确无误,史实弄错了,由此生发出来的种种议论将会谬之千里。最近读到一部历史随笔集,见书中将燕王朱棣说成朱元璋的第五子(实为四子),将宣府的今地注为山西大同(实为河北宣化),说它是雄镇西北的军事重镇,也是进出西域的重要通商口岸,对书中的议论便不免产生怀疑。王春瑜先生曾师从陈守实先生攻读元明清史,后来又曾与谢国桢先生同事,得到二位极重考据的史学名家的亲炙,具有扎实的史学功底,考据功夫。他的这部史学作品,所叙的史事,大至一个政治事件、一个历史人物,小至一件具体的物品如蒙汗药、麻将、马桶等,都系统地爬梳史料,仔细考订,弄个明白无误,才写成文章。书中所引用的每条史料,都注明出处,涉及到正史、政书、实录和大量的野史、笔记、小说、诗词、文集、方志、族谱,等等,范围极其广泛。由于勤于发掘,精于考订,叙史准确可靠,由此生发的议论自然地也就令人信服。
  更难能可贵的是,王先生具有锐利的历史眼光和强烈的忧患意识,善于对历史作深层次的思考,能知微见著,从一件件看似平常的史事中,引出关乎国家、民族命运和前途的经验教训。如《“吃他娘……”》一文,从李白成起义军进军河南后传唱的一首民谣,说到明朝官场越刮越凶的吃喝风,造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局面,导致广大饥民的揭竿而起和明王朝的土崩瓦解,然后联系到当今的吃喝风说:“值得注意的是,吃喝风虽古已有之,于今为烈。竟有人一桌饭菜花去35万人民币,真是热昏。而官场吃喝风的蔓延,更使识者忧之。”“愿三百多年前吃喝风的悲惨结局,使国人有所思有所悟。”《张居正的悲剧》一文,记述张居正的改革,虽然惩治腐败,却未持之以恒,在反对别人腐败的同时,自己却未能洁身自好,遂使改革半途而废,死后不久被追夺官秩、查抄家产,使改革成果付之东流,最后语重心长地指出:“明朝前期的经济改革家夏原吉说过一句发人深省的话:‘君子不以冥冥堕行’(《明史》卷149),改革家更不应当稀里糊涂地自行堕落、腐败,从而被顽固、腐朽的政治势力,像‘一群陷沙鬼将他先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鲁迅:《且介亭杂文·忆刘半农君》)。”《书神之吼》一文,记述古代史籍中所载的书神之吼,指出所谓书神同一切神一样纯属子虚乌有,不过神话归根结底是拐了弯的人话,“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应当是一目了然的:不读书,相信知识无用论,迟早必遭惩罚”。然后联系当今的现实,不无愤懑地写道:“眼下铜臭熏得时人醉,大量青少年弃学、失学,新华书店改成服装店、火锅城,安得有‘书神’发雷霆之怒,连连大吼,振聋发聩,不亦快哉!”这一桩桩凝聚着前人血泪的历史经验与教训,无不发人深思,令人警省。
  中国封建专制主义的遗毒,长期以来未能彻底批判和肃清,十年“文革”中沉渣泛起,使许许多多老干部深受其害,百姓遭殃,作者也“从死地走一回”。因此,他对封建专制主义的批判尤其着力,也尤为深刻。《明清神化皇帝一瞥》一文,用犀利的笔触,揭露明清时代神化皇帝的各种手段,指出一切神都是人造的幻影,皇帝同常人一样,也是肉眼凡胎,也有七情六欲,所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握有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而且绝对不容分割,总想把家天下一代一代传下去,重复做着秦始皇的千年皇帝梦。为此,他们不惜制造冤狱,株连九族,切人头如切西瓜”。书中的许多篇什,即通过具体的史实,揭露封建专制统治的黑暗与残暴。《阉不掉的诗情》一文,提到万历年间的太监王翱的一首诗时写道:“‘曾入皇家大网罗’,真是可圈可点。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其实就是一张黑暗的大网,插翅难飞的宫女、太监,像笼中的鸟,失去自由,消耗尽青春年华,直到无声地死去,他们是何等的不幸。”《明朝特种监狱——诏狱》一文,利用署名“燕客具草撰”的《诏狱惨言》之记载,揭露三百多年前由皇帝亲自操纵的特务机关——锦衣卫直接把持的诏狱的种种罪行,指出“它从一个侧面,照出了封建社会法外之法的可憎可怖”,“它更是明代大肆膨胀、高度发展的皇权,在进一步强化封建专制主义过程中,充分暴露的腐朽、野蛮、残酷的一个缩影”。当然,作者对封建专制主义的这种批判,也是为现实服务的。因为封建专制主义的流毒,并没有随着中国最后一个皇帝退出历史舞台而宣告终结。作者沉痛地指出:“在‘文化大革命’中,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对个人的神化,事实上也不过是历史的残梦”,“‘文化大革命’中,公、检、法几被砸烂,‘四人帮’控制的中央一、二、三办专案组,疯狂迫害刘少奇、彭德怀、贺龙等老革命,几是变相的诏狱”,“明清神化皇帝的旧梦,虽然早已随风而逝。但是,大大小小的续封神现象,人们见得还少吗”?提醒人们,应该彻底批判、肃清封建专制主义的遗毒,加强社会主义的民主和法制建设,否则“文化大革命”或类似“文化大革命”的祸患就可能卷土重来,给国家、民族再一次带来灾难。
  古人云;“言之不文,行而不远。”时下的不少史学作品,虽有精辟的见解,却严肃有余,活泼不足;更多的则是思想平庸,毫无创见,文字呆板枯燥,艰涩难懂,令人望而生畏。这样的作品,自然不会有多少人问津。有鉴于此,王先生继承我国“文史一家”的优良传统,多年来致力于文史结合的写作,追求把史学文学化,把文学史学化。这部新作,就体现了他的这种追求。全书采用随笔、散文的笔调写成,不仅思想深刻,观点鲜明,而且内容生动、形象、有趣,文字清雅、劲健、自然。这种文学化的史学作品,不仅让人看了就明白,而且能得到美的享受,历史的熏陶,智慧的启迪,真正做到雅俗共赏。它比通俗化的史学作品更有品位,因此当会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飞人寻常百姓家”。
  
  (《看了明朝就明白》,王春瑜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9月版,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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