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缅路上的石窝铺

来源 :大理文化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jmwjm00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寻觅时光的背影,滚滚的车流已经逐渐远去,石窝铺曾经是老滇缅公路上喧嚣一时的小村庄,从小时候到现在,与它有关的好多事情,曾经无数次地闯进我记忆的深处。
  一
  据生于1923年的我老父亲讲,这石窝铺地名的来历,缘于村子上头一座岩顶拱凸若老鹰嘴,下边岩壁凹陷如窟——被当地人称之为石窝铺的岩洞。可惜岩洞已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修筑蒙官村灌溉引水大沟时遭到摧毁,如今只剩下一堵一丈多宽两丈多高的断崖残壁。
  石窝铺原来还是比较宽大的,除能够打容纳三五个人睡的地铺外,还有一个烧水煮饭的火塘位置。另外,石窝铺旁还有一眼四季都汩汩流淌的清泉,过去古道上东来西往的赶马人,就常常在这个前不挨村,后不靠店的石窝铺里休息、躲雨、生火做饭吃或歇宿过夜。
  过去,距此数百米远近的江流上,沟通两岸的是一座年年毁,年年修——即洪水季节毁,枯水季节修的“木架桥”。后来抗日战争时期抢修的被誉为血肉筑成的“抗战生命线”的滇缅公路,从这里经过时,江面上的季节性的木架桥,便换成了永久性的钢索柔型吊桥——当地人称之吊桥,而外地驾驶员则称之为漾濞桥。当然此后这座被誉为“滇缅公路第一桥”的重要桥梁,因洪水冲毁,和因承载力问题几度毁建,建桥地址也有两次较大的变化,1974年5月才最后定型为现在这座4孔跨20米,全长92.36米,技术标准为汽-13、拖-60的钢筋混凝土T型桥梁。
  漾濞曾经流传着这样的一个顺口溜说:“漾濞有个石窝铺。为打日本修车路,锄头挖断千千把,撮箕抬烂万万数。汽车路修好了,两边栽上杨柳树。” 石窝铺的不平凡的岁月,最早可以追溯到1937年11月抢修滇缅公路的时候。据有关记载,当时漾濞县承建的是漾濞江至顺濞河之间的全长为三十六公里的工程地段。为了如期完成抢修任务,当年只有三千余户,两万多人的漾濞小县,就征调民工六千人,占全县人口的百分之三十,全部工程征用民工为一万八千人(次),投工投劳八十五万五千九百个,完成土石方五十五万六千一百立方米。为了统一指挥所征调的筑路民工,在石窝铺设立了以县长杨问梅为总指挥,县建设局技术员马崇先为副总指挥的抢修公路指挥部。由于优越的地理位置,滇缅公路修通两年后,1940年即在石窝铺建立了滇缅公路漾濞车站,并任命马崇先为第一位站长。
  我小时候,还经常听到村里的老人讲,石窝铺原先的范围比现在大得多,包括周围的瓦窑箐、下柏木铺和河西等地。如今风光不在的石窝铺,一般仅指当年石窝铺的中心区域——即乌龟箐和下柏木铺之间,老滇缅公路上下这段大约五六百米左右地带上的村庄。
  从地理位置上看,历史上的老滇缅公路,从下关一路延伸进来,穿越每年雨季洪水铺天盖地的漾濞江,继续往西边的崇山峻岭深处蜿蜒,石窝铺就成为这条重要交通干线上的被外地驾驶员称之为“漾濞大坡”的起点。长约十多公里的“漾濞大坡”公路,坡陡弯急,回头弯多,不少回头弯半径都在10米左右,最大纵坡15%,8~9%的连续长坡,一个接一个地顺着陡峭险峻的山势左转右绕,盘旋而上,一直爬到被古人称之为“秀岭连云”的高高的秀岭山梁顶,才左转从虾蟆塘掉转头往太平方向缓缓下行,向永平、保山奔去。反之由保山、永平折返下关,石窝铺则又成为漾濞大坡的终点,由石窝铺东行,公路就进入了地势比较平缓的地带。
  家住县城漾江路的马富才老人生于1921年,是漾濞会开汽车的第一位驾驶员。据老人回忆,民国34年(1945),他从大理一中高中毕业回来,他父亲马金山便从昆明的二手车市场上买了一辆中型吉普车给他开。他经常驾驶这辆本县的第一辆汽车往返于下关、永平和保山之间,常有家住在三磴车路附近的村民告诉他,只要一听见山坡崖箐里的乌鸦“哇——哇——”的凄厉飞鸣嘶叫声,他们就知道公路上肯定又翻车死人了。难怪当年这条路上的驾驶员中间,曾经广泛流传着几句顺口溜说:“车到石窝铺,阎王请上簿。开上漾濞坡,牛头马面在等着”。
  二
  背靠群叠迭翠的大山,前临波涛滚滚的漾濞江,左为柏木铺河悠悠环绕,右有乌龟箐轻轻相拥的石窝铺,村民由最初的一两家,三五家,渐渐发展到后来的二三十家,现在已壮大到六七十家。这些不断汇聚拢来的村民,有的来自江对岸县城的上街子和下街子,有的来自马厂、秀岭、沙河等周边村庄,有的来自永平、巍山、大理等附近邻县,有的还来自四川、贵州、湖南等遥远的地方。当地人曾戏称他们这个村为“拼盘村”或“八宝粥村”,也就是说,他们的村是从四面八方东迁一家,西移一家凑拢形成的村。其中更有的还是为“滇西抗战”时期,从前线流落到此入赘落籍的“中国远征军”官兵。
  石窝铺的人家,基本上呈带状散落在公路上下两边。近些年来,房屋临公路边的住户,十有六七的都在开饭店、经营小商铺,从事摩托车修理、铝合金门窗等电焊加工,以及从事其它诸如烤酒、制作酱油等食品加工等生产经营活动。
  石窝铺虽说只是一个不大的村庄,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村民的构成历来都比较复杂。在这块小小的狭长土地上,却共同生活着汉、回、白、彝、藏等多种民族。其中属于城镇户籍的非农业人口,竟然超过三分之一的比例。这些原来手持 “城镇居民粮油供应证”,吃着“国家供应粮油”的特殊村民,有的是当年在此地经营国营饭馆、旅舍和商店的职工及其家属子女,有的是上述单位外迁后,购买得其房产地皮,来此安度晚年的各单位离退休干部职工及其家人。
  作为公路上的村庄,在八面来风的吹拂下,石窝铺历来拥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特点。这就是除了居民的构成比较复杂和外出做生意的人及打工的人多外,还有一个十分突出的现象就是所谓的“阴盛阳衰”。也就是说,女人们一般都比较能说会道,精明能干,甚至可以说是花枝招展、妩媚妖娆、顾盼多情的。从而演绎出了许许多多五彩缤纷、绚丽多姿的故事。而相形之下,石窝铺的男人们,则大多都显得比较木讷呆滞,猥猥琐琐,窝窝囊囊的。难怪周边村子,包括县城的上街子和下街子,常有人这样调侃说,做女人就要做石窝铺的女人。   三
  公路给石窝铺,带来了车水马龙的喧嚣,带来了南腔北调的声音和缤纷的色彩,也带来了熙熙攘攘的兴旺繁荣。在过去那个道路交通不怎么顺畅和快捷的岁月里,车辆在路上的行驶速度是比较缓慢的。比如昆明至保山,如今通过高速公路五六个小时就可以抵达。当年却须耗费四五天的时间。
  原来的滇缅公路,汽车每小时平均行驶速度仅为25-30公里,后来经过大规模技术改造,时速才有所提高,也只能达到四十多公里。此外,由于公路坍塌、路基陷落,交通事故,以及堵车等原因,同样也严重制约了公路的畅通能力。因而,无论是在滇缅公路时代,还是昆畹公路时代,这些东来西往和西来东进的车辆,大多都要在石窝铺休息、加水、吃饭或歇宿。当年设有国营饭店、国营旅馆和国营商店的石窝铺,常年四季,总是车来车往,早早晚晚,都有旅客出出进进,可谓兴盛一时。
  因而,石窝铺作为一个滇缅公路上的村庄,虽然只有七八十年的历史,却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不过,石窝铺也是一个非常健忘的地方。冬去春来,日落月升。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从女人们快乐和不快乐的情绪里,悄无声息滑落,在男人们希望和绝望的交替折磨中,偷偷摸摸溜走。自然,故事也天天乐此不疲,花样翻新地轮番上演着。不过,故事仿佛林间的落叶,不只经不起风吹雨打,而且新出现的,总是不断将旧发生的覆盖。经过时间的不断筛选过滤,石窝铺人大多都不记得昨天或前天的故事,他们对已经过去了的、淡出了自己生活的事物,也历来兴味索然,他们永远都只会对当下刚刚冒出的故事,才会迸发出自己异乎寻常的热情和兴趣。
  比如石窝铺人,对散落在岁月深处的历史碎片,和那些原先与古道、与马帮、与赶马人有关,后来又多数与滇缅公路,与远征军、与汽车驾驶员,以及与来来往往的旅客等有关的故事,大都模糊了,说不清了,个别没有完全遗忘的,也多半只残留着一鳞半爪的记忆。就是对如前面所提到的阎金领这样曾经是爆炸性的重大案件,也早就没有几个人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了。多年前,听我那生于1927年,解放初期曾参加过几年工作的已故的老母亲胡先廉,偶然闲讲起,后来又通过查阅历史档案和调查访问,才搞清楚这个“奇案”的来龙去脉的。
  还有对于解放前夕发生的那场序幕也是从石窝铺拉开的当地人称之为“杀老广”(杀外地人)的漾濞历史上最血腥的事件,现在的石窝铺人,大概同样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1949年5月12日,以肖俊达、张藉为首的八九个人,从保山、永平分乘两张吉普车下来,打着“共革盟”的名义在漾濞骚扰。由于此前打着“共革盟”旗号的江、梁(以景东人江尚文、梁应贤为首)部队在漾濞的所作所为,早已使所谓“共革盟”的招牌声名狼藉,并引发了极大的民愤。因而当地人一听到“共革盟”三个字便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但历来不愿惹事的漾濞人,开始还是不得不同他们虚与周旋,只是想把他们打发走算了。不料这些人去了一趟下关后,又再次返回漾濞来要人要枪要物,实在忍无可忍的漾濞人,便积极密谋收拾他们。同月18日,见势头不好的肖俊达一伙在劫持县参议会议长赵学初失败后仓惶驾车向永平、保山方向逃窜时,在石窝铺上头的滇缅公路上,遭到以乡绅田钟农为首的“县治安会”所指使的壮丁的伏击,并被悉数剿杀,有的还被抛尸河中。并以此为导火索,引发了漾濞县城长达数日的一连串的仇杀惨祸。
  生于1907年,时任县参议会副议长的李秀峰老先生,晚年以亲历者的身份在《漾濞文史资料》第一辑中著文回忆,开始多为本地人杀外地人,后来外地人之间也互相杀将起来。杀人者都以杀“共革盟”作幌子。一时闹得漾濞血雨腥风,人心惶惶的。谁也不知道当地究竟有多少“共革盟”,更不知道下一个被杀者会是什么人。折腾了很久方才逐渐平息。而只是弹丸之地的漾濞县城,前后竟大约有20多人——包括肖俊达及其同伙,死于这次空前的变乱。当然,“石窝铺事件”之所以演变成一系列持续较长时间的公报私仇,滥杀无辜的惨剧,主要也还是由于早在“江、梁”骚扰漾濞时国民政府县长熊光暄便弃职逃走,而后继者又迟迟没有到位,当地实际上陷入了无政府的权力真空状态。
  至于多年前,我曾经偶然听到的那个发生在石窝铺的《一个馍头一条人命》的故事,如今的大多数石窝铺人,估计也肯定会一头雾水,闻所未闻的。
  我刚毕业回漾濞工作不久,就不止一次地听家住县城下街子的马德荣(生于1911年,已故)老人讲述过这件骇人听闻的,曾经令我辗转反侧,一夜到亮睡不着的往事。老人讲,当年从前线返回的那些远征军官兵,不只多半都是拖伤带残的,而且都显得营养不良,病恹恹的,有不少人的脚杆上还大面积地生疮溃烂,被当地人称为“烂脚杆兵”。有一段时间,这些萎靡不振,懒懒散散的士兵,每天都会成批成批地路过石窝铺。他们顺着公路来到石窝铺时,常常都会停留一阵,在这里休息、喝水和吃饭,有时也会在此宿营。当地人便往往去那里卖点油粉米线和粑粑饵块之类的饮食。一天下午,一位天天在那里卖馒头的大妈,突然拉扯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娃娃模样的小伤兵不放,说他趁她不注意偷吃了自己的一个馒头,硬要他赔馒头钱。小伤兵则结结巴巴地拼命否认,也赔不出钱。事情闹到带兵的连长那里。连长十分阴险狡诈地笑笑说,这事不难办,自己的兵有没有偷吃着馒头,马上就可以给你搞清楚的。
  说罢他随即拔出腰间手枪,“呯呯”两枪就将小伤兵撂倒在地,然后命令手下的兵卒当场开膛破肚,让一旁惊慌失措的大妈上前亲自验看,结果发现死者肠胃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这时连长就大发威风,声称要诬赖士兵者以命抵命。最后卖馒头大妈,不但被逼出钱安葬小伤兵,还被勒索赔偿了20个银元(半开)塞进连长私人腰包。
  当然,不少石窝铺人,还是依稀记得或听说,曾经有多次几天几夜都走不完的中国远征军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这里,开往一夜之间就由“抗战”大后方变成“抗战”大前方的保山、腾冲、龙陵一带前线作战,之后又有大批从前线退下来的稀稀拉拉的部队,垂头丧气地经过村子中间的公路转回内地。又记得曾经有见首不见尾的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并不时有村里的俏姑娘俊媳妇,跟随一些外地驾驶员跑出去后,就音信渺茫,不知生死等等。   四
  今年夏季的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为了调查核实某些我前些年断断续续听说或访问到的关于石窝铺的往事,我再一次特意登门拜访了母亲生前的好友,家住县城小箐头,从小生长在漾濞的小学退休教师王惠兰老人。
  王惠兰老人生于1924年,是漾濞第一任县参议长,也是漾濞第一本地方志书《漾濞地志》的编撰者王庄的小女儿。虽已届九十岁高龄,而且饱经沧桑,历尽人生的磨难,老人却耳聪目明,头脑清醒,思路清晰,记忆力也没有任何衰退的迹象,只是说话的速度稍稍有点慢。提到石窝铺,老人家兴趣陡增,她边回忆边给我讲述了几桩抗日战争中后期发生在石窝铺的旧闻趣事。
  如当年曾经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噎死”的故事。大约抗日战争中后期,漾濞忽然出现一些高鼻子,蓝眼睛,大块头,白皮肤,说话叽哩咕噜的美国大兵。他们驻扎在距石窝铺两三公里外的羊桩坪——今大漾公路旁的云南省林业科学院漾濞核桃研究院所在地,是来负责修筑为支援中国的抗日战争而沿滇缅公路一线铺设的“中印油管”的。这些美国兵经常三五成群地四处游逛。当地人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记住了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哈罗”、“噎死”,还看见他们叫“哈罗”的时候,就扬扬右手,说“噎死”时候,还点点头。为了逗乐,许多当地人也常将这两句话挂在嘴边。
  一天,几个到石窝铺玩耍的美国兵,看见一个天天从江对岸的县城过来石窝铺公路边卖烧饵块的年轻媳妇,生得白白胖胖的,颇有几分姿色。便围拢过来同这位被街坊邻居们戏称为“烧饵块公主”的年轻媳妇搭讪攀谈。成天在公路边做小买卖讨生活的烧饵块公主,自然也不怯生,却听不懂他们叽哩咕噜说些什么。她见一个美国兵不时用手指指他自己,又指指她,边说边用手使劲比划。便大着胆子学着其他人“噎死”、“噎死”地胡乱应付他们,并还装腔作势地边说边点点头。这个美国兵见状大喜,便丢给她一些糖果、饼干和罐头之类的物品,然后兴高采烈地和同伴离去了。烧饵块公主想不到几句“噎死”,就能换来这么些稀奇的东西,心里也很高兴。
  不料,第二天早上,这个送东西的美国兵和他的几个同伴在翻译的陪同下,开着两张吉普车找到烧饵块公主家就要带她走。烧饵块公主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她的家人便十分气愤与美国兵争执吵闹起来,一下引来街坊四邻们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重重围观。这个为首的美国兵见状,便摊摊手,耸耸肩,流露出一副大惑不解,十分无奈的模样。后来经过翻译认真地同双方进行沟通,方知这乃是一场因语言误会而闹出的令人哭笑不得的“国际玩笑”。原来,这个美国兵对烧饵块公主说的话的意思就是,你做我的媳妇要不要,你明天跟我走吧,到时候我来接你等等。他看见烧饵块公主一个劲的又是“噎死”,又是频频点头。以为她答应了,这才欢天喜地上门来接媳妇。实际上烧饵块公主根本不明白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噎死”,就是“是”和“同意”的意思。最后,烧饵块公主自然没有跟美国兵走成。当地人便编了一个顺口溜打趣烧饵块公主道:吃着“噎死”的亏,上了“噎死”的当,从今不敢说“噎死”。
  谈到自己关于石窝铺最深刻的印象和难忘的记忆的时候,王惠兰老人深情款款地追述起学生时代曾经参加的在那里祭奠戴安澜将军棂柩的经历。曾经被毛泽东赋诗缅怀道:“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的国军名将戴安澜将军,1942年5月率第200师作为中国远征军的先头部队在赴缅参战中壮烈殉国后,当他的棂柩由官兵从前线沿滇缅公路护送返乡安葬途经漾濞时,县长文泰和率领各机关人员和县简易师范学校师生,以及当地乡绅等数百民众,在石窝铺搭设的悬挂着“魂兮归来”的灵棚前迎接,并按照当地习俗,摆设香案和献上猪头三牲供品,隆重祭奠和悼念这位为国捐躯的抗日民族英雄。
  当时,正在县简易师范学校读书的王惠兰老人,也随同师生前往参加祭奠活动。老人回忆说,那天中午,石窝铺公路上白幡飘飘,当地的几班唢呐匠还吹奏着如泣如诉的哀伤调子。大家胸前都佩带着白花,县长含悲念祭文。整个祭奠现场庄严、肃穆、沉痛、悲壮,不少妇女和女生都流下了眼泪。如今,七十多年的岁月过去了,对当时的情景,她自己却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五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虽然和被迫离开教师队伍的父母被下放到偏远的农村,出生在远离县城的苍山西坡的一个小小的山村。但我对地处县城附近的石窝铺的昨天并不陌生,我所知道的关于石窝铺的许多掌故,恐怕连一直生活在县城上下街的老漾濞人,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明白。之所以如此,除了是我历来喜欢了解和探究本土历史文化的兴趣使然外,实际上还与我同这个地方的深厚渊源是密不可分的。
  记得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十二三岁的我到县城读初中。这时“文革”刚刚结束,学校的纪律比较松弛。老师们对学生爱管不管的,对学生的逃课行为,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天性散漫的我,便不止一次地跟随一些调皮捣蛋的同学,结伴到石窝铺游荡玩耍。当年的昆畹公路两旁,都种植着一棵接一棵的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喜树、洋草果树和胡杨树。印象里,石窝铺公路两旁的树木,非常粗壮高大和枝叶茂盛。由于不大的村庄又是顺公路延展的,远远望去,整个村庄都似乎掩映在一片绿荫婆娑的绿色海洋里。
  石窝铺深深吸引我们的地方,自然是当年她那非同一般的热闹氛围。我感觉这里,比县城都还要繁华,满眼都是人头,到处都是汽车,满耳都是喇叭声。如今这个世界早已人满为患,车多成灾,而汽车喇叭声,更是被视为令人心烦的噪音。但在那些年代,不逢街天,县城的街上都是冷冷清清的,看不见几个人,汽车更是稀罕物,一个县也都没有几辆。所以,在我当年的眼睛里,人多就意味着热闹,意味着繁荣。汽车则又代表着远方的风景,代表着外面世界的诱惑。我常常蹲在石窝铺乌龟箐旁边那棵顶天立地的洋草果树下,几个时辰地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车辆一张接一张地在公路上来来往往穿梭,乘客一拨拨地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心里是幽幽的、怅怅的,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失落……   石窝铺的与众不同之处,还尽显于在“吃食”方面所拥有的独特的优势。在公路上方那排不知是由于烟熏火燎,还是因为建筑年代久远而显得满眼老旧的国营饭店里,早早晚晚都卖着白生生的米饭,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和油汪汪的回锅肉,以及各种色香味俱佳的,令人馋涎欲滴的炒菜等。这在那个“以吃为天”的物质生活匮乏的年月,也是一个别处难以比拟的所在。不仅如此,石窝铺还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地下黑市。过往的不少驾驶员,经常将自己从腾冲、瑞丽、畹町等边境地方私自捎藏过来的货物,包括匕首、外烟、化装品之类的内地违禁物品,以及药材等类的东西。拿到这里偷偷摸摸地出售。买这种走私货物的,既有当地人,也有一些特意从外地赶来的,躲躲藏藏的“二道贩子”等等。因而,这里又有一个“小香港”的美称。
  还有在那个灰色单调的时代,作为一个人员流动大,新鲜事物层出不穷的交通要道,石窝铺也是一个四乡八寨的村民,包括县城的居民,有事无事都喜欢经常来闲逛、玩耍和聚集的地方。有的来到这里,是为了出售给行色匆匆的外地人一点菌子、熊胆、兽皮等类的山货;有的是为了同过往的驾驶员手里淘一点双狮表、玉镯头之类的物美价廉的“奢侈品”,更多的则纯粹是来闲逛玩耍图热闹的。这反过来又更添旺了这里的人气。而石窝铺当地的村民,也似乎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地域性质的优越感,尽管他们看上去也过得并不怎么富足。这些都是这个弹丸之地的魅力所在。尤其是在我这个来自遥远山村的少年眼睛里,石窝铺可说是一个令人羡慕和让人留恋的地方。如果当年,县城和石窝铺任我选择一个地方居住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石窝铺的。
  然而,正如古人说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由老滇缅公路易名的昆畹公路,为了丢掉“漾濞大坡”这段艰难而危险的路段,从十五公里开外的平坡就改道跨越漾濞江,沿顺濞河上行,经顺濞、普莽(大平地),直抵永平县梅花铺。原来必经的石窝铺的这段曾是滇西国防公路交通干线的重要路段,便一夜之间就沦落为等同普通乡村公路的命运。随着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的风光岁月,成为村民嘘唏的追念、怀想和传说,汽车站废弃了,带“国营”字号的饭店、旅馆、商店也纷纷搬迁走了。石窝铺随即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与此同时,石窝铺公路两旁的树木,不知为什么亦横遭砍伐殆尽。而随着从绿荫里裸露在火辣辣阳光下的石窝铺的秀丽不再,灵气全失。石窝铺的人,也仿佛成为了时代和命运的弃儿,变得蔫头耷脑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迷茫和失落感。
  不过直到本世纪初大保高速公路建成通车之前,此段被改名为“漾梅公路”——即漾濞桥至永平梅花铺的滇缅公路老线,仍作为国防战备公路的名分存在着。1993年八九月份,漾濞境内普降暴雨,顺濞河暴发了百年罕见的洪水,平坡至永平梅花铺一带的公路——即昆畹公路改道后的新线路,出现大面积的上坍下塌和滚滚泥石流,交通一度完全中断前后达两个多月的时间。期间,昆畹公路的车辆只能改由漾梅公路上行驶,而且由于天天大雨连绵不断,路况又年久失修,通行非常不畅,因而公路上经常出现长达数公里的堵车现象。这样早早晚晚,不时都有大量的车辆和旅客滞留在石窝铺一带。石窝铺于是又一度重现了昙花一现的繁忙和热闹景象。村子中间的公路两边,出现了成群结队的做小买卖的姑娘媳妇和大叔大妈,她们有的煮卖熟鸡蛋和玉米棒,有的卖些茶水和糕点,还有的背卖点核桃、板栗、秤砣梨等水果。可惜不久,随着平坡至永平梅花铺的线路恢复通行,石窝铺便又再度冷清下来。
  这些年来,居住在县城东片区的我,每天傍晚散步的时候,石窝铺都是经常路过的地方之一。自然,如今这个失去了交通重镇地位,偏处于僻静一隅的石窝铺,已难觅当年那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盛况了。车站没有了踪影,人也冷冷清清的,原来四张载重大卡车可以并排错车的宽敞公路,也被两边住户的房屋挤占了一半多的面积,变得窄窄的,坑坑洼洼的。曾经沧海的石窝铺人,也没有了当年那种自觉不自觉流露出的骄傲自得的神情,而是给人一种萎缩落伍的、老气横秋的光景。曾经亲自见证过石窝铺繁忙和喧嚣的我,往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败落颓丧的今昔之慨,沧桑之感。
  多年前的一个深秋傍晚,我曾特意回到昔日蹲着呆看车流的洋草果树下,默默注视着夕阳下,安静里显得有几许落寞、几分寂寥和几多苍茫的石窝铺。
  忽然想起晚唐诗人杜牧的两句名诗:“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千载难逢的机遇,又再一次垂青这个沉寂已久的漾濞江边上的村庄。正在夜以继日地修筑的“大瑞铁路”,不仅从这里经过,并从这里钻入长达十八公里的隧道。而且,这里还将修建漾濞县境内唯一的一座火车站。
  毫无疑问,石窝铺新一轮的黄金时代,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有人不禁感叹,石窝铺毕竟是块风水宝地啊!
  无论是石窝铺的昨天还是今天,都离不开一个字:路。生活在“路上”的石窝铺人,也早已习惯了与路同呼吸,共命运。不难想见,早已习惯于与“路”的命运兴衰相联,同悲同喜的石窝铺人,也将继续上演一个个与路——铁路,与车站——火车站相关的故事……
  编辑手记:
  杨纯柱先生为我们描述了石窝铺普通之外的另外一面。别看现在的石窝铺,只是漾濞县城边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很不起眼的村庄,但无论是对于老滇缅公路而言,还是对于由老滇缅公路演变而来的老昆畹公路(即320国道)来说,石窝铺都可以说是一个绕不开的特殊符号,埋藏着太多隐秘的历史和珍贵的记忆。
其他文献
【摘要】随着新课程教学模式的推行,小学语文阅读教学已经取得很显著的成绩,不仅使小学生的阅读兴趣得到了提高,阅读方法和阅读时间都等到了更好的提升。但是在良好的大环境下,还存在一些小的问题,比如,有一小部分学生虽然每天接受着教师精心的教育,也按時完成教师布置的各项任务,但反映出的成效总是差强人意,不仅让教师和家长都感到困扰,而且也直接影响到语文阅读教学的任务。因此,针对上述现象,必须要做出相应的改变和
燃料电池是一种不经过燃烧直接以电化学反应方式将燃料的化学能转变为电能的高效连续发电装置,是继水力、火力和核能发电之后的新一代发电技术,是一种绿色能源技术。燃料电池的
有效教学是指节约老师投入量和增加学生学习收获量的教学,有效教学的最高境界就是高效教学。那么如何打造一堂高效历史课堂、提高课堂教学效果呢?结合我校课改及反思自己教学过程,我认为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一、培养学生學习历史的兴趣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开篇就说:“求知是人类的本性。” 历史教学需要富有感染力的语言,这些语言可以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产生感情的共鸣。易中天、纪连海的讲解为什么引起得
兴趣是学习的基础也是动力的源泉。在体育教学中,兴趣同样扮演着重要角色,但是一直以来在学校体育教学过程中,体育教师沿用老的教学方法及其他主客观原因导致体育课堂气愤沉
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建筑行业越来越重视质量的问题.对于建筑工程来讲,给排水工程是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也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所以,在实际给排水工程的开展中,
暮春之时,夕阳西下的一个傍晚,我们乘车来到宾川县州城镇白庄村委会小田坝村的后山。沿着曲曲弯弯的车路,杂木树丛渐渐茂密起来。不久就钻进了山箐的深处。高大的红椿树忽然多了起来,一座座花期刚过的林果园秀美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下车看明山势后,才知道我们已经来到了瑞泉寺的上方。于是,我们开始徒步往山箐下方的瑞泉寺走去。  据《宾川县志》记载,瑞泉寺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时为宾川州守肖缙筹资修建。随着年代久远,几
伴随新课改的推进,初中品德课程教学展现了承上启下的教育影响力。特别是在信息化程度不断加深的背景下,营造生活化的品德课程教学,让学生在不知不觉中获得品德教育体验,建立
期刊
互联网背景下初中英语教学现状分析互联网高速发展,在教学中也可以看到互联网的身影。互联网技术的应用为初中英语教学提供了新的机遇,也带来新的挑战。在分析之后我认为互联
期刊
第1 4届中国国际机床展览会(CIMT2015)即将拉开帷幕,世界顶级的汽车装备也将展现在观众面前,这是机床工具业的盛事,更是汽车人的饕餮盛宴。我国是汽车第一生产大国,连续6年产
宾川县佛教协会主办的宗教文化杂志《拈花》出版了,选在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这天在鸡足山举行首发仪式。早就想亲身感受一次寺院里的诵经或者法会活动。只是苦于机缘未到,迟迟未能如愿。如今有了这样的机缘,岂容错过。  “浴佛节”,亦名“佛诞节”。为每年农历四月初八,相传在2600多年前,释迦牟尼从摩耶夫人的肋下降生,即能走路,走到第七步的地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惟我独尊。”于是大地为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