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1年夏季的一个上午，上第四节课时，班主任褚老师让我们根据自己的学习成绩、家庭情况、个人爱好等。好好想一下，确定中考报考志愿。同学们静了下来。有的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出神；有的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有的似乎胸有成竹，面带微笑：我则是心里一片茫然，不敢瞧同学们，更不敢看老师，只是默默地趴在课桌上，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前几天，父母因为钱的事大动干戈，母亲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昨天父亲去接母亲，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如果继续上学，还要花家里的钱，岂不是添乱？作为家中长女，我理应回家帮父母挣钱养家，供弟弟、妹妹上学。思来想去，我决定放弃中招考试，但此时告别学校、告别书本，我又万分不舍。
　　“吕秀杰，你报什么？”褚老师问到了我。我不情愿地抬起头：“我不报考了。”我的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老师又问了一遍，我又说了一遍。可能是老师看见了我脸上的愁容和泪痕，说：“好，你，一会儿再说！”
　　放学了，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抬头看到站在教室外的褚老师，还有在远处等我一起回家的郭小丽。我正要向郭小丽走去，褚老师叫住了我。
　　“因为家里没钱？”褚老师问。我低下头，摇了摇，又点点头。
　　“要是钱的问题，好解决，我可以想办法先替你交上报名费！”老师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一家老小靠他一人养活，能说这话，我已是十分感激。我连忙说：“不，老师，谢谢您。我不想上了。”
　　“以你的成绩考高中没问题，上吧！不上？不上，再有几年，你就面临结婚生子，像你的母亲一样，你甘心？上学的话，若不退步，几年后，你肯定已是大学生了，会拥有不一样的生活，帮父母解困。你再好好想想。”
　　老师走了，他的一席话如清醒剂，使麻木的我瞬间清醒。这时郭小丽走过来问清了情况，说：“你打算怎么办？”
　　“走，你陪我去我外婆家。”
　　郭小丽先是犹豫了一下，后来拉起我就走。
　　出了校门，我们立刻连走带跑。得快点，因为四五里的乡村小路，来回至少需1个小时。途中还要经过一道沟，沟两边的田野里坟头特别多，听老年人说，那里埋有暴亡的年轻人，中午时分那一带非常“紧”（当地人的迷信说法，指有鬼魂作祟，很凶险）。但我为了上学，郭小丽为了我能上学，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们为了壮胆，走走跑跑，唱唱跳跳。走到那道沟时，我们的手拉得更紧，脚步更快，歌声更大，心跳得更厉害，身上的汗流得也更多了。
　　我们终于到了我外婆家。我说明情况后，舅舅二话没说，抢先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我，眼里闪出不可抗拒的光，说：“先交上！”外婆端来饭让我们吃。不知是真饿了，还是饭香，我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二姐，别闹了，秀杰若被耽误了，看你们后悔不！下午回去吧！”舅舅转身劝我母亲。
　　我们吃过饭。拿着钱兴奋地返校。可能是因为太高兴吧，再路过那道沟时，没有来时那样害怕、惊慌了。我记得，我们还偷摘了路边的豌豆。
　　我顺利参加了中考，如愿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跨过了人生中的一道沟。邻居都过来看录取通知书，父母喜上眉梢。看着这一切，比我小两岁但已辍学两年的妹妹。扔下烧火棍，埋怨母亲：“我姐说不上学，你们劝着非让上：我说不上学，你们就不管，偏心！”“我们没管你？”母亲的反诘让妹妹无言以对，她噙着泪，默默地捡起烧火棍，又进了厨房。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走上教书育人的讲台也十几年了。初三那年，在我面临人生抉择、打算对命运妥协时，每一个推我一把、鼓励我前行的人，我都毕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