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之魔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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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了一天一夜,全身像散了架似的,仿佛不出去走动走动,就要烂掉。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我决定外出吃晚饭。
  大街上依然熙熙攘攘,我想了想,拐进一条巷子。
  地面上湿漉漉的,反射着些微灯光。两边的住户不多,三五家的样子。不惹人注意的阴影里散落着几个垃圾桶,突然窜出一只狗。它小巧可爱,翕动着鼻子凑过来。我“狗狗、狗狗”地唤着,逗弄了它一番。它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指头,在我的裤腿旁嗅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害得我突然冒出干脆养只狗的念头。
  我赶到巷口的小饭馆时依然人满为患。我点了简单的饭莱,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角落里坐着的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捂得很严,其实在寒冷的天气把自己包裹得跟粽子似的人并不少见,但是他也穿得太多了吧?像是把两个瘦人硬绑在一起,然后罩上了一件超大码大衣似的,厚厚的大衣内鼓鼓囊囊,不知塞了多少层衣服进去;头上戴着大毡帽,嘴上罩着口罩。因此我看到的只剩他的眼睛而已。
  我在想,这样他还能喘得过气吗?
  果然,他好像被憋坏了,撑开口罩大口大口呼吸着。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他点的面条。
  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吃。
  他可能是发现了我在注意他,想了想对服务员道:“结账吧,我不吃了。”
  他的声音里有很重的鼻音。
  他竞真的扔下钱走了。
  我好奇地问服务员:“这个人真怪,是熟客?”
  服务员道 “是呀,他就住那边的巷子里。自从他前两天被野狗咬了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不知在怕些什么。”
  我又八卦地问 “他是个胖子?”
  服务员忙摇头“当然不是,我也纳闷他怎么突然像吹了气似的胖了这么多。”
  我草草吃了几口饭莱就往家走。家里还有要紧事等着我呢。
  经过那条巷子时,我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只不过,他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倒在垃圾堆旁半坐半卧,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见到我经过,他挥舞着双手大叫大嚷 “走开,我喘不上气了。快走开。”
  我呆在原地。
  这时,刚才那只可爱的小狗不知从哪里蹦哒着冲我而来。我故意蹲下身去逗它,偷偷扫视着男人。
  男人似乎更加难受了,不断往巷子更深处的阴暗处躲避,帽子、围脖和大衣已被他胡乱除下,扔得到处都是。
  这次我看清了,大衣里面,他穿的实在少得不能再少,只有一件深色衬衫而已,胸前的纽扣似乎快要被满身赘肉撑开了,露出一小块白花花的胸脯。正在这时,他大吼了一声,两手用力撕扯,胸前的一排纽扣应声而落,衬衫转眼间成了几块碎片。
  那只狗猛然向他窜过去,起劲儿地叫个不停。
  我抬眼望去,吓了一跳。
  男人上身的衣物已被他完全祛除了,白花花的皮肉像是被吹足了气的气球般不断膨胀着,奔涌的暗红色血液在血管中呼之欲出,青筋突兀,像是随时都会爆裂开来。最让我诧异的是,他的两条胳膊上长满了——眼睛。
  没错,是眼睛,纵横交错的眼睛。
  那些眼睛和他脸上的眼睛一样,单眼皮,眯缝着,此时露出茫然无措又慌张哀怨的目光。
  此时,所有的眼睛像商量好了似的,一同眨巴起来,仿佛明星见面会上的镁光灯,啪啪闪个不停。
  同时,男人发出阵阵哀嚎,身体一寸一寸在变大,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巨嘴在往他的体内吹气。
  我忍不住扶住墙干呕起来。
  那只狗不知好歹地继续狂吠着,不断向男人靠近。
  男人一边嫌恶地妄图扒掉胳膊上那些突兀的眼睛,一边忍受着因体内聚集过多气体快要爆炸的痛楚,发出模糊不清的尖叫:“走开,你这个畜生。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刚才服务员说的这个男人被野狗咬了……莫非就是眼前这只狗?
  我望着激动狂吠的可爱小狗,全身涌起一波波的鸡皮疙瘩。想到刚刚还在和它玩耍,伸出手指让它舔舐,一种心理上的不适感就从指尖缓缓蔓延,涌至全身。我忙掏出刚才从饭馆里带出来的一张纸巾,死劲擦起了手。
  劣质纸巾的白色纸屑在我的揉搓下头皮屑般洒落一地,丝丝麻麻的微痛感从手上传来。我借着微弱的灯光低头看去,竟发现食指指头上的指纹随着擦拭渐渐斑驳凌乱,剩下一块光秃秃的肉。
  我不禁叫出声来,伴随着男人歇斯底里的尖叫。
  砰——
  不去看我也知道,男人爆炸了。
  我来不及躲避,混合着碎肉和血块的固体、液体下雨般从天而降,落到我的头上、身上。
  最令我担心的,不是兜头而下的污秽物,也不是消失的指纹,而是担心男人胳膊上的那些眼睛会不会转而寄生到我的身上。
  几秒钟之后,巷子里安静下来。那条狗停止了吠叫,呜呜地向我示好,试探着向我走来,却被我一脚踢开。
  它并不响亮地叫了一声,哀怨地瞅着我。
  男人的身体碎块还粘在地上,而我的腿脚软软地迈不动步,只好四下观察着有没有爬动的眼睛。
  没有发现。
  那些眼睛好像一场噩梦。
  食指又开始痛起来,那种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肉里面钻出来,血管突突地鼓动着。我能想象一旦寻到一个出口,那些热乎乎的液体就会喷涌而出的壮观景象。
  而那样惨烈的景象,不久前我才刚刚看到过。比如,现在正躺在我家里的已经僵硬的那具,呃,身体。它可以见证。
  我揉了揉眼睛,我的食指上,突然长出一只眼睛!
  近距离地看到一只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眼睛,那种震撼可想而知。
  双眼皮,大眼睛,居然还能看清它的每根睫毛一
  我忙摊开另一只手,还好,正常。赶忙摸上自己的脸,很好,两只眼睛,没有少。
  也就是说,它没有转移。
  而是从我的食指指头上,多长出一只眼睛!
  这会儿,倒不痛不痒了。
  我决定就这样回家。
  那只狗跟在我的身后,呜呜咽咽。我狠狠地又给了它几脚,它也不敢发飙,依然远远跟着我,一瘸一瘸的,看来我伤到了它。
  家里,那个身体还一如既往地躺着,很舒服的姿势。只不过,他早已不是活人。
  他的上半身赤裸着,虽然早已僵硬,泛出灰败的颜色,但整个上身和胳膊,都密密麻麻布满翻出的皮肉一一那是一张张嘴,青紫色的嘴唇外翻。
  那只狗在门外用爪子起劲地刨着门。
  我想了想,打开门把它迎了进来。
  我把食指指向它,那只眼睛诡异地眨巴着。
  狗狗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躺在地上的他,曾经是我的男友,爱狗胜于爱我,于是我想,到底用个什么法子,能让他变得惧怕狗呢?而那样的话,也许他就会丢掉那只与他相依为命的狗,全心全意地对我好吧。
  终于有一天,他渐渐冷落了那只狗,转而对我嘘寒问暖起来。热不热、冷不冷、饿不饿,每天都要问我好几次。我故意冷若冰霜,他却对我愈发体贴。
  直到有一天,我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无聊透顶,于是想要离开。以前总是幻想着轰轰烈烈,想要人人称羡的浪漫情怀,可到了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那样毫无意义。我厌倦了,我不想再管他和他的狗,我要离开。
  他冲上来阻拦,推搡之间,他就一动不动了。我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无意中看到他的身体上长着一些奇怪的嘴。或许是他常常和狗狗亲密接触的缘故?
  我和他僵硬的身体呆了一天一夜。
  现在的我很疲惫,那只罪魁祸首正蜷缩在我的脚边,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它的主人,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嗯,就这样吧。
  我闭上沉沉的眼皮,不去想食指上的眼睛,不去想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就那样沉沉睡去。
  梦里,我来到一个一切都是白色的地方,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也许,我会在这里呆很久。
  然后,我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男友热烈的呼唤,“洁,你醒醒,你不要走啊。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好烦哪,现在是你走了好不好,干什么要打扰我睡觉。”
  我故意不理他,沉沉地、沉沉地陷入深度睡眠。
  再也没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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