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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深刻原始的记忆,都和气味有所连结。一旦再与某个气味擦身而过,昔日的点点滴滴,就会倒海翻江涌上来。
诱然皆生,更知其所以生
素来深受儒家思想薰陶的温老师,不惟治学严谨,而且律己甚严,所以被她的学生昵称为“温子”。“子”的本意是“德、行兼备的人”,而温子就是这样一位老师,如同清澹悠远,在静夜中吐着香气的桂花,不论是亲近她,或只是经过她的身边,都会自然而然地被这样美好的香气所洗染。
如果要从一个字来介绍温子,我联想到的是——诱,这浑身是劲与美的字。扮演一个“前面的人”的角色,无疑是全身上下充满诱人魅力的。
诱,是指用言语或行动来引人入胜。温子相信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感觉自己的地方,于是成立了肯园Anius,希望藉由芳香疗法的引动,让大家“探索潜藏在植物与身体深处的能量和美感”,重新寻回敏锐的感受与觉察力,能以不同的眼光来面对各种生命处境,并将这份喜悦感染给身旁的人。
诱,也有触动之意。温子是一位香气魔法师,将丰富情感与人生领会,化为诸多的香气作品。当你打开瓶口,那特调香气跟着你一呼一吸脉动,瞬间触动人的内心深处,若阅览天下妙文奇书、看尽千古风流人物,因为我们与每个人、时代、世界,都是共通的呀,而这香气正是推手。
常言道循循善诱,诱也具教导、劝化之意。温子投入芳疗教育数十载,认为芳疗师的训练,是人格教育,也是美感教育,“香气私塾”便是这计划的实验场域,更成为台湾首屈一指的芳疗师培训殿堂。在这里,我们试炼、我们尝试、我们努力、我们也游戏,让理性与感性交会,让严谨与弹性并存。
将诱字拆开来,言秀——文辞秀美。温子不但言谈风趣机智,文笔更是一绝,去年出版的《温式效应》,被文坛誉为开创一种崭新风格。
诱,还有吸引之意,在生物界的代表术语是讯息传递,包括同类的沟通(例如植物之间),还有异族的交流(例如植物对于动物)。温子特别重视每年出国去寻访芳香植物与芳香文化,足迹遍寻南法、摩洛哥、土耳其、印度。透过跨领域的交流,深入理解植物与人类之间美好的感觉。
庄子曾提到“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此句原是说明“道法自然”的概念。天下万物看似本身不知“道”,仍在孕育化生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经历着大道。
云深不知处
温子一点儿也不像我们印象中、或者内心预设的那样一个女强人。在我们的想象里,女强人是第三种性别:这样的女性应该有一头短发,一丝不乱;应该有坚毅的表情,低沉的声音,利索的打扮,白衬衫和长裤,或者铅笔裙。她所体现的应该是这样一些品质:临危不乱,顾全大局,从容镇定,运筹帷幄。在这样的女性身上,不应该看到诸如娇嫩、腼腆、柔弱的气息,一丝都不应该有。但是温子全然不是这样。
采访约在她所下榻的酒店咖啡厅里,北京秋日的下午,阳光正好,透过温子身后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隔壁的小学操场上有大群孩子正在上体育课。她身穿一身棉麻质地的衣裳,泛着细润柔滑的光亮,黑色上衣、黑色长裙、黑色靴子。黑框眼镜衬托着素面朝天的面庞,瘦瘦的小腿,美好的身段,齐眉的刘海,长发披下来,完全不是个行者模样,却有台湾电影中常见的大学女生的模样。眼睛特别大,仍旧黑白分明,精灵般好奇地转动。不说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那种神情,可以说是“颦”。没有那种懈怠或者疲倦的表情,更没有风霜的痕迹。这种美丽,不是因为优越,而是因为心气。那张脸宝相庄严,眉目开阔,自有自己小小的威严。说话轻声细语,声音细嫩,带着柔软的台湾腔。如果不是她自己开口提及,我无法想象,她真的已经47岁了。那种温润从容的风度,是一种岁月无法摧毁的优雅,宛如钻石。最令我佩服的,是她身上那一份书香,化作待人接物的温婉良善,熨帖自然。
温子很少有笑容,除了谈到一双儿女的时候。她并不热中于谈话,人们都知道,除了她必须说话的时刻。我们从她研究的领域谈起,她明显的话多起来,兴趣开始浓郁,言语流畅而有力。那些思想,那些精神,那些她必须坚持和倡导的,必须反对和无视的,从她的口中流动出来:这个时刻,她的脸上满是光辉,她的眼睛生动,表情丰富,她变得无比之美。是思想,是创造,使她变得那么美。我告诉她,她却笑着说:“我从来没有漂亮过。”是的,她也许从不漂亮,但是她美好。
幸好他没有缄言,我们一路聊下去,从家庭到留学,从芳香到饮食,从台湾到英国,从传播到教育,从丈夫到孩子……聊得殷殷实实,和风细雨。开始,微微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温子,太平静,随即,更加喜欢这样一个温子:双臂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并不高高在上,声音有一点儿疲倦,真实恳切,知无不言,滔滔而并非不绝。内心波澜壮阔下,静水深流之处。
方才看黄集伟有一句话,讲得好,是讲一个写作者的气象。我以为,风云翻滚,是一种气象,云深不知处,也是一种气象。和温子聊天,真能感觉到天高地阔,云卷云舒。
旅行的意义
幼时的温子身体孱弱,又是独生女,能够独自旅行甚至参与团体旅行的机会都不多。直到在英国读书开始学习和教授芳疗之后,在未做任何预设的情形下,植物的香气才开始带着她四处去旅行。
去各个芳香植物的产地,是所做旅行中最多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而这对沉浸于芳疗这项“美好的疗治方法”的她,即使去到的地方环境恶劣、艰辛不断,也能甘之如饴。因为“在植物的世界里旅行”,她的个人生命已经完全融入了。
“人们悠游自在的生活态度,才是普罗旺斯最迷人之处。”大多数年轻人眼中拥有极致浪漫旅程的目的地普罗旺斯,在温子眼中,并不是那个为人所熟知的普罗旺斯。
“普罗旺斯昼夜温差大,常常表现出极冷极热;那里的土壤相对贫瘠,碱性土壤让很多植物不能生存,因此当地的物质丰富程度,远远不及一些旅游资源丰富的目的地。但作为芳疗的发源地、地中海式气候区,大多数芳香植物的原生地都在普罗旺斯。也因为它大面积地生长着薰衣草、鼠尾草等特殊芳香植物,才成为世人追捧的旅游目的地。但我认为,那种并不优越的生活条件下,人们悠游自在的生活态度,才是普罗旺斯最迷人之处。”
每年温子都会带着学生们到普罗旺斯探访那些芳香植物。某次在集市上,看到一些当地人在卖自家完全手工制作的蛋糕。“那些蛋糕没有精美诱人的卖相,摆卖的小摊也很朴实,但摊主平静而温和的笑脸全天奉上,即使到了下午,蛋糕并没有卖出去多少,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焦躁或者不安的情绪。”
温子说,整个普罗旺斯地区,人们的心态大抵如此。有不少人家,几代人就是种薰衣草或者做奶酪的,以此为生,变化并不大。那里的植物生长条件和人的生存条件都不优越,但在他们看似简单的生活中,却能始终保持着愉快和内心的满足。
“我想,这才是薰衣草真正的魅力。它让我们了解到,生命即使不尽如人意,人们一样可以感受到精神的富足,能够对艰苦的条件甘之如饴,这才是我们需要的一种情怀,也正是旅行的精神意义。”
与植物相亲相依
芳香疗法,至今仍被当作一种新兴商品与行业,但真正享受芳疗,实在不等于养成一种消费习惯。在温子看来,拼命购买精油,或遍游大小SPA,未必能贴上芳疗爱好者的标签。如果能因为用油而培养起观察植物的兴趣,甚至随着四季移转而忘情山水,如此不但可以藉香气怡情养性,还能深体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种种情味,这样玩赏精油,才能让芳疗成为一种有意义的文化活动。也唯有在文化活动的脉络下,芳香疗法才能对我们的情绪与心智产生长远的影响。
温子语气平静地跟我讲了这么个故事:“我曾经连着几年夏天带学生去普罗旺斯,在一座芳香庄园里研习地中海型气候区的精油植物。庄园的女主人是个挑剔而神经质的修行者,一切事物都要按她的规矩进行,令人头痛不已。如果不是那座庄园太美,我每回都想转移阵地,再也不要跟她打交道。最后一次造访的时候,刚开始一直不见她旋风般的身影,大家简直是额手称庆。后来听说她病了,心里不免有些挂念。离开的前一天,她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虽然身形孱弱,却还是指东划西地到处发号施令。就在我的一颗心慢慢往下沉时,女主人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并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再见了,我的朋友!’她的声调给我一种预感,这大概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那天晚上,我在她心爱的花园里细细打量每一株植物,而天边的一轮明月,就像她的脸色一样苍白。”
那一刻,温子突然明白了,少了那个难缠的女人,这些植物再也不会那么馥郁茂密。是庄园的主人对这个世界的浓烈欲念,浇灌出这整座生机蓬勃的庄园。“我们离开法国后不久,就传来她去世的消息。由于她是超觉静坐的信徒,她的家人把她的骨灰带到印度,在檀香的袅袅焚香中,让变幻莫测的人生溶入万古长夜的恒河里。”
我们所处的时代,表面上是由纯粹理性除魅解惑了,但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们,却要比圣经时代的人们更为惶惶不安。幸运的是,鼓舞了世世代代的自然能量至今犹存,人们还可以留连于各种植物的香气中。
秋天的心跳
作为一个女人,似乎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已经用完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为自己赢得了不可思议的胜利:孩子,对所有正在青春或者青春已逝的女人来说,都像一个温暖的鼓励。
“当妈妈以后,对这个世界有了种如梦初醒的感受。我们做父母,是有机会重新活一次。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有了孩子之后,我能真实地体会到一个家庭有父亲有孩子的快乐。我和先生都坚持自己抚养孩子,没有外佣或公婆替手。做父母的享受在于,你的这个小孩,每一分钟都是不可倒回的,不能重现的。你要好好看着他,因为下一秒钟,他已经不一样了,更大了一点点,越来越像他自己。”
温子有一双令人羡慕的混血儿女。
“早上骑脚踏车送哥哥Attar去幼稚园,穿过的巷子横出好几课乐树,慢慢攒着泛红的硕果。‘妈妈,你看,树上很多花。’我停下车来,捡了个苞片充气饱满的,放在他手心。‘这不是花耶,这是……’我把唇边的字眼吞了下去,跨上坐垫。‘这是台湾乐果的果实。’‘果实,果实。’3岁的小男孩觉得这个词很新鲜,在嘴里嚼了好多次。我继续蹬着踏板,一簇簇颤动的微红就被抛到身后。而我本来是想告诉他,那是秋天的心跳。”
这种听起来绝对不算伟大的小故事,其实恰恰是她很伟大的部分:就像我早年看拉斐尔的圣母,圣母之所以成为圣母,并不是因为她无情无欲,而恰恰因为她脸上洋溢着最普通最凡俗的母亲的光辉。
理想中的女性
温子的丈夫是荷兰人,一个民族音乐家。说起当初的爱情,她仍旧像十多年前和身边的密友,第一次提到那个男人一般喜悦娇羞,发出来自内心的微笑:“那时,他受邀来台湾的香气私塾讲授民族音乐,他说我很特别,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
大部分时候他们生活在台北郊区,屋子前面是一个很大的花园,种满各种植物。做菜的时候可以摘来当作香料。每年有3个月则生活在荷兰。
这样的女性,是我的理想,我以为,也会是永远的理想:她理直气壮,非常开明,她不狭隘,不扭曲。她身上有一种学者的风度,这就是坚持理性和自由的风度,她身上也有一种诗人的气质,那是一种仁慈而质朴的气质。她懂得什么叫趣味,好的趣味,这恰恰是很多中国的做研究和学术的人不懂得的。她懂得爱别人,也懂得爱自己。她笑容温暖感情丰富。她正视欲望,自己的以及别人的。她并不以外在的美丽取悦任何人,却知道如何修饰自己。她内心有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会因为外界的捧杀或者棒杀而增减。她有清晰的坐标:这些坐标是由人类历史上最高贵最伟大的心灵组成。她坦然而自信,她的力量不是来自于愤怒,也不是来自于怜悯。她有一种惊人的天真,这种天真是可贵的,她用这种天真来反对现实中的丑恶。她有一种高贵:因为她相信一切不令人满意的东西,不值得屈尊。她不以世俗的成功为目标,但已经在不经意中得到。她也不以物质的占有为目标,这让她的生活变得简单,轻松。她得到了最美好的爱情,这爱情是胜却人间无数的。
这样的女性是伟大的——我认为伟大的女性有这样几种:像奥黛丽赫本一样以自身的美貌和风度,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经典,引领时尚;像戴安娜或者杰圭琳一样,以自己所属于的男人的妻子的身份,做出了杰出的成绩。然而像温子这样,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凭借自身非凡的才智和勇气,以“前面的人”的姿态,缩短我们对于芳疗世界的认识的历程。
她整个人像一个异域传说一样绮丽,是那种需要人静听的女人,一个豁达、坚定的女人。内心就像一块炽热的石头,不会被轻易碰碎,并且不断向周围散发着热量。谈吐很智慧,经常会冒出一句话,让我回家之后还在想,那么深邃。
诱然皆生,更知其所以生
素来深受儒家思想薰陶的温老师,不惟治学严谨,而且律己甚严,所以被她的学生昵称为“温子”。“子”的本意是“德、行兼备的人”,而温子就是这样一位老师,如同清澹悠远,在静夜中吐着香气的桂花,不论是亲近她,或只是经过她的身边,都会自然而然地被这样美好的香气所洗染。
如果要从一个字来介绍温子,我联想到的是——诱,这浑身是劲与美的字。扮演一个“前面的人”的角色,无疑是全身上下充满诱人魅力的。
诱,是指用言语或行动来引人入胜。温子相信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感觉自己的地方,于是成立了肯园Anius,希望藉由芳香疗法的引动,让大家“探索潜藏在植物与身体深处的能量和美感”,重新寻回敏锐的感受与觉察力,能以不同的眼光来面对各种生命处境,并将这份喜悦感染给身旁的人。
诱,也有触动之意。温子是一位香气魔法师,将丰富情感与人生领会,化为诸多的香气作品。当你打开瓶口,那特调香气跟着你一呼一吸脉动,瞬间触动人的内心深处,若阅览天下妙文奇书、看尽千古风流人物,因为我们与每个人、时代、世界,都是共通的呀,而这香气正是推手。
常言道循循善诱,诱也具教导、劝化之意。温子投入芳疗教育数十载,认为芳疗师的训练,是人格教育,也是美感教育,“香气私塾”便是这计划的实验场域,更成为台湾首屈一指的芳疗师培训殿堂。在这里,我们试炼、我们尝试、我们努力、我们也游戏,让理性与感性交会,让严谨与弹性并存。
将诱字拆开来,言秀——文辞秀美。温子不但言谈风趣机智,文笔更是一绝,去年出版的《温式效应》,被文坛誉为开创一种崭新风格。
诱,还有吸引之意,在生物界的代表术语是讯息传递,包括同类的沟通(例如植物之间),还有异族的交流(例如植物对于动物)。温子特别重视每年出国去寻访芳香植物与芳香文化,足迹遍寻南法、摩洛哥、土耳其、印度。透过跨领域的交流,深入理解植物与人类之间美好的感觉。
庄子曾提到“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此句原是说明“道法自然”的概念。天下万物看似本身不知“道”,仍在孕育化生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经历着大道。
云深不知处
温子一点儿也不像我们印象中、或者内心预设的那样一个女强人。在我们的想象里,女强人是第三种性别:这样的女性应该有一头短发,一丝不乱;应该有坚毅的表情,低沉的声音,利索的打扮,白衬衫和长裤,或者铅笔裙。她所体现的应该是这样一些品质:临危不乱,顾全大局,从容镇定,运筹帷幄。在这样的女性身上,不应该看到诸如娇嫩、腼腆、柔弱的气息,一丝都不应该有。但是温子全然不是这样。
采访约在她所下榻的酒店咖啡厅里,北京秋日的下午,阳光正好,透过温子身后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隔壁的小学操场上有大群孩子正在上体育课。她身穿一身棉麻质地的衣裳,泛着细润柔滑的光亮,黑色上衣、黑色长裙、黑色靴子。黑框眼镜衬托着素面朝天的面庞,瘦瘦的小腿,美好的身段,齐眉的刘海,长发披下来,完全不是个行者模样,却有台湾电影中常见的大学女生的模样。眼睛特别大,仍旧黑白分明,精灵般好奇地转动。不说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那种神情,可以说是“颦”。没有那种懈怠或者疲倦的表情,更没有风霜的痕迹。这种美丽,不是因为优越,而是因为心气。那张脸宝相庄严,眉目开阔,自有自己小小的威严。说话轻声细语,声音细嫩,带着柔软的台湾腔。如果不是她自己开口提及,我无法想象,她真的已经47岁了。那种温润从容的风度,是一种岁月无法摧毁的优雅,宛如钻石。最令我佩服的,是她身上那一份书香,化作待人接物的温婉良善,熨帖自然。
温子很少有笑容,除了谈到一双儿女的时候。她并不热中于谈话,人们都知道,除了她必须说话的时刻。我们从她研究的领域谈起,她明显的话多起来,兴趣开始浓郁,言语流畅而有力。那些思想,那些精神,那些她必须坚持和倡导的,必须反对和无视的,从她的口中流动出来:这个时刻,她的脸上满是光辉,她的眼睛生动,表情丰富,她变得无比之美。是思想,是创造,使她变得那么美。我告诉她,她却笑着说:“我从来没有漂亮过。”是的,她也许从不漂亮,但是她美好。
幸好他没有缄言,我们一路聊下去,从家庭到留学,从芳香到饮食,从台湾到英国,从传播到教育,从丈夫到孩子……聊得殷殷实实,和风细雨。开始,微微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温子,太平静,随即,更加喜欢这样一个温子:双臂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并不高高在上,声音有一点儿疲倦,真实恳切,知无不言,滔滔而并非不绝。内心波澜壮阔下,静水深流之处。
方才看黄集伟有一句话,讲得好,是讲一个写作者的气象。我以为,风云翻滚,是一种气象,云深不知处,也是一种气象。和温子聊天,真能感觉到天高地阔,云卷云舒。
旅行的意义
幼时的温子身体孱弱,又是独生女,能够独自旅行甚至参与团体旅行的机会都不多。直到在英国读书开始学习和教授芳疗之后,在未做任何预设的情形下,植物的香气才开始带着她四处去旅行。
去各个芳香植物的产地,是所做旅行中最多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而这对沉浸于芳疗这项“美好的疗治方法”的她,即使去到的地方环境恶劣、艰辛不断,也能甘之如饴。因为“在植物的世界里旅行”,她的个人生命已经完全融入了。
“人们悠游自在的生活态度,才是普罗旺斯最迷人之处。”大多数年轻人眼中拥有极致浪漫旅程的目的地普罗旺斯,在温子眼中,并不是那个为人所熟知的普罗旺斯。
“普罗旺斯昼夜温差大,常常表现出极冷极热;那里的土壤相对贫瘠,碱性土壤让很多植物不能生存,因此当地的物质丰富程度,远远不及一些旅游资源丰富的目的地。但作为芳疗的发源地、地中海式气候区,大多数芳香植物的原生地都在普罗旺斯。也因为它大面积地生长着薰衣草、鼠尾草等特殊芳香植物,才成为世人追捧的旅游目的地。但我认为,那种并不优越的生活条件下,人们悠游自在的生活态度,才是普罗旺斯最迷人之处。”
每年温子都会带着学生们到普罗旺斯探访那些芳香植物。某次在集市上,看到一些当地人在卖自家完全手工制作的蛋糕。“那些蛋糕没有精美诱人的卖相,摆卖的小摊也很朴实,但摊主平静而温和的笑脸全天奉上,即使到了下午,蛋糕并没有卖出去多少,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焦躁或者不安的情绪。”
温子说,整个普罗旺斯地区,人们的心态大抵如此。有不少人家,几代人就是种薰衣草或者做奶酪的,以此为生,变化并不大。那里的植物生长条件和人的生存条件都不优越,但在他们看似简单的生活中,却能始终保持着愉快和内心的满足。
“我想,这才是薰衣草真正的魅力。它让我们了解到,生命即使不尽如人意,人们一样可以感受到精神的富足,能够对艰苦的条件甘之如饴,这才是我们需要的一种情怀,也正是旅行的精神意义。”
与植物相亲相依
芳香疗法,至今仍被当作一种新兴商品与行业,但真正享受芳疗,实在不等于养成一种消费习惯。在温子看来,拼命购买精油,或遍游大小SPA,未必能贴上芳疗爱好者的标签。如果能因为用油而培养起观察植物的兴趣,甚至随着四季移转而忘情山水,如此不但可以藉香气怡情养性,还能深体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种种情味,这样玩赏精油,才能让芳疗成为一种有意义的文化活动。也唯有在文化活动的脉络下,芳香疗法才能对我们的情绪与心智产生长远的影响。
温子语气平静地跟我讲了这么个故事:“我曾经连着几年夏天带学生去普罗旺斯,在一座芳香庄园里研习地中海型气候区的精油植物。庄园的女主人是个挑剔而神经质的修行者,一切事物都要按她的规矩进行,令人头痛不已。如果不是那座庄园太美,我每回都想转移阵地,再也不要跟她打交道。最后一次造访的时候,刚开始一直不见她旋风般的身影,大家简直是额手称庆。后来听说她病了,心里不免有些挂念。离开的前一天,她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虽然身形孱弱,却还是指东划西地到处发号施令。就在我的一颗心慢慢往下沉时,女主人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并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再见了,我的朋友!’她的声调给我一种预感,这大概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那天晚上,我在她心爱的花园里细细打量每一株植物,而天边的一轮明月,就像她的脸色一样苍白。”
那一刻,温子突然明白了,少了那个难缠的女人,这些植物再也不会那么馥郁茂密。是庄园的主人对这个世界的浓烈欲念,浇灌出这整座生机蓬勃的庄园。“我们离开法国后不久,就传来她去世的消息。由于她是超觉静坐的信徒,她的家人把她的骨灰带到印度,在檀香的袅袅焚香中,让变幻莫测的人生溶入万古长夜的恒河里。”
我们所处的时代,表面上是由纯粹理性除魅解惑了,但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们,却要比圣经时代的人们更为惶惶不安。幸运的是,鼓舞了世世代代的自然能量至今犹存,人们还可以留连于各种植物的香气中。
秋天的心跳
作为一个女人,似乎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已经用完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为自己赢得了不可思议的胜利:孩子,对所有正在青春或者青春已逝的女人来说,都像一个温暖的鼓励。
“当妈妈以后,对这个世界有了种如梦初醒的感受。我们做父母,是有机会重新活一次。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有了孩子之后,我能真实地体会到一个家庭有父亲有孩子的快乐。我和先生都坚持自己抚养孩子,没有外佣或公婆替手。做父母的享受在于,你的这个小孩,每一分钟都是不可倒回的,不能重现的。你要好好看着他,因为下一秒钟,他已经不一样了,更大了一点点,越来越像他自己。”
温子有一双令人羡慕的混血儿女。
“早上骑脚踏车送哥哥Attar去幼稚园,穿过的巷子横出好几课乐树,慢慢攒着泛红的硕果。‘妈妈,你看,树上很多花。’我停下车来,捡了个苞片充气饱满的,放在他手心。‘这不是花耶,这是……’我把唇边的字眼吞了下去,跨上坐垫。‘这是台湾乐果的果实。’‘果实,果实。’3岁的小男孩觉得这个词很新鲜,在嘴里嚼了好多次。我继续蹬着踏板,一簇簇颤动的微红就被抛到身后。而我本来是想告诉他,那是秋天的心跳。”
这种听起来绝对不算伟大的小故事,其实恰恰是她很伟大的部分:就像我早年看拉斐尔的圣母,圣母之所以成为圣母,并不是因为她无情无欲,而恰恰因为她脸上洋溢着最普通最凡俗的母亲的光辉。
理想中的女性
温子的丈夫是荷兰人,一个民族音乐家。说起当初的爱情,她仍旧像十多年前和身边的密友,第一次提到那个男人一般喜悦娇羞,发出来自内心的微笑:“那时,他受邀来台湾的香气私塾讲授民族音乐,他说我很特别,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
大部分时候他们生活在台北郊区,屋子前面是一个很大的花园,种满各种植物。做菜的时候可以摘来当作香料。每年有3个月则生活在荷兰。
这样的女性,是我的理想,我以为,也会是永远的理想:她理直气壮,非常开明,她不狭隘,不扭曲。她身上有一种学者的风度,这就是坚持理性和自由的风度,她身上也有一种诗人的气质,那是一种仁慈而质朴的气质。她懂得什么叫趣味,好的趣味,这恰恰是很多中国的做研究和学术的人不懂得的。她懂得爱别人,也懂得爱自己。她笑容温暖感情丰富。她正视欲望,自己的以及别人的。她并不以外在的美丽取悦任何人,却知道如何修饰自己。她内心有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会因为外界的捧杀或者棒杀而增减。她有清晰的坐标:这些坐标是由人类历史上最高贵最伟大的心灵组成。她坦然而自信,她的力量不是来自于愤怒,也不是来自于怜悯。她有一种惊人的天真,这种天真是可贵的,她用这种天真来反对现实中的丑恶。她有一种高贵:因为她相信一切不令人满意的东西,不值得屈尊。她不以世俗的成功为目标,但已经在不经意中得到。她也不以物质的占有为目标,这让她的生活变得简单,轻松。她得到了最美好的爱情,这爱情是胜却人间无数的。
这样的女性是伟大的——我认为伟大的女性有这样几种:像奥黛丽赫本一样以自身的美貌和风度,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经典,引领时尚;像戴安娜或者杰圭琳一样,以自己所属于的男人的妻子的身份,做出了杰出的成绩。然而像温子这样,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凭借自身非凡的才智和勇气,以“前面的人”的姿态,缩短我们对于芳疗世界的认识的历程。
她整个人像一个异域传说一样绮丽,是那种需要人静听的女人,一个豁达、坚定的女人。内心就像一块炽热的石头,不会被轻易碰碎,并且不断向周围散发着热量。谈吐很智慧,经常会冒出一句话,让我回家之后还在想,那么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