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俗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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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 青
  究竟是“挂青”,还是叫“挂亲”,虽然我一时说不出原因。但我更认同“挂青”二字。小时每到清明节前日,就见母亲用石磨磨好糯米粉,做成扁扁圆圆的糯米春饼,然后蒸熟。把从火炕上取下的腊肉,洗净之后,再切成二三两左右叫“刀头”的小块,然后一块块放锅里用水煮熟,预备明天“挂青”用。而父亲,就在火塘边用铁制的半月形大人叫“钱子”的东西打“纸钱”,预备清明扫坟用。
  现在回忆起来,我们小时候除了盼望过年外,也盼望过清明节。不但可以去扫坟,听父亲讲些风水的事情,也可以说去温习一下家史。作为一般老百姓,他们的家史不是写在书上,也不会写在书上,而是写在坟地的墓碑上与活着的人的心里。如果穷的人家连墓碑也没立上的,靠活着的人口传给后代了。如果将自己的家史口传给后代,平时为了活下去不停忙碌奔波,没有时间口传,最恰当的时期莫过于清明了。


  过清明节不但有好吃的母亲做的白糯米春饼子吃,还有肉吃。虽然被祖宗“吃”过的食物,留有浓浓的“香火”味,但对于那时还愁吃的年月,无疑是美好的盛宴。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按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我是必须跟父亲去扫坟的。
  扫坟的前一天晚上,父母就叫我们早早地睡,一到清明那天就得大清早起来,父亲手提着装满蒸熟的还冒着热气的白糯米春饼与“刀头”及鞭炮、纸钱、香火的篮子。腰上系着装着柴刀的木刀盒,手里拿着割坟上杂草的镰刀。我姐姐也拿了镰刀,我与妹妹什么也不拿,像欢快的麻雀,望着四处山岚起的白雾,听父亲一下说我太公的事,一下说我祖母的事,一下说我奶奶与爷爷的事。最有意思的是说我祖母,一辈子不知生了多少儿女,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我爷爷。我爷爷是怎么活下来的,连我父亲也觉得奇怪。他小时听我爷爷说,我爷爷常被祖母放在火塘的炕上或塞进大抽屉里,就去做自己的事去了。我父亲说我祖母埋的地方风水好。他说他能讲会说,能文能武。他说我长得俊,也能说会道也是祖母把我送到人间来的。并说风水宝地的坟自己会长,像植物一样,一年又一年地会长。风水不好的坟,连坟上的草也长得不茂盛。作为风水先生的父亲,总会说这些趣事。有时还说到村里某某村民聪明,是因为他家埋有“猛虎跳界”“仙鹅下水”的风水地,或是说人家家里的某某先人埋有什么“龙口”“虎口”“蛇口”或葬有什么活龙地。在父亲的潜移默化中,我们也开始观察起坟边的风景来。


  一到坟地,父亲与姐姐开始用镰刀扫倒坟上的杂草。父亲像剃头匠,一下就将如人头的坟地剃了个又干又净的光头,然后在坟头头顶添几根“挂青”棍。有的坟头的“挂青”棍已经在清明长出叶子来了。父亲边插“挂青”棍边说这是风水好的表现,风水不好的坟地,光插一根棍子是长不出叶来的。然后父亲指着坟前的风水跟我大讲一通,给我进行风水学的启蒙。
  在父亲给我“风水”启蒙的那一刻,我望着坟前的风景,确实是让人吃惊的。有的坟前那山河的气势,真可以说“气吞山河”,那雄壮之气自不能言说。
  插完“挂青”棍,父亲就让我在坟头“挂青”棍上挂上他用“草纸”打的散钱。因为“挂青”棍朝天的刚能夹进纸钱一头,已被父亲用刀“破”开了一点小缝。我们那里大人打的纸钱是一版一版的。一张书本大的“纸钱”上是又独立又相连的象征性的圆形纸铜板。这个任务基本上是我去完成,因为女的是不能上坟头的。尤其是妇女,女孩倒还可以。一般情况是不允许的,一说是对祖宗的不敬,一说是女人有“玉”气,怕“玉”坏了坟上的风水,那样会对活着的子孙带来霉运。所以姐姐妹妹只在坟周围用成版的纸钱挂在坟的东西南北与坟前“中”的五方上,叫挂“五方”,然后在坟前先插上点燃的三根香,再放上一个“刀头”肉,再摆上一些白糯米春饼,摆上三个小瓷酒杯,用酒将三个杯子里象征性地倒点酒,再在“剃开”的称为“散钱”的堆上放上几个“忠敬”。“忠敬”也是“纸钱”的一种,是叠折成四方形的“纸钱”。我们那的“纸钱”分两种,一种叫“忠敬”,一种叫“散钱”,“散钱”就是书本那么大的,不用叠折的,而是书本那样大的草纸一层层叠着打出来的。
  待把这一些摆上,把“纸钱”点上,放完鞭炮,对坟头三拱手,再跪拜下去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大意是要埋在地下的祖宗与管風水的龙神保佑我们一家人,做生意的发财,当官的当官,读书的金榜题名,然后就叫我给“坟”里祖宗与风水龙神下跪。父亲拿着“卦”,一种两片像牛角从中锯开合在一起拇指大的“卦”。扔地上后,一片截面朝天,一片截面朝地的叫“胜卦”。截面都朝地的叫“阴卦”。截面都朝天的叫“阳卦”。父亲对坟说:“保佑唐国明今年读书抢头名,打一个‘胜卦’。”“卦”从父亲手里一扔下去,如果是“阳卦”,父亲就说:“噢,祖宗已实领实受,再来一个‘胜卦’,保佑唐国明将来功成名就,名扬天下。”说完,再拾起“卦”合好,又朝地上丢下去,如果是个“阳卦”,父亲说:“看来今年家里六畜兴旺,财气旺,再来个‘胜卦’,串连三‘卦’。”反正父亲不达目的就不罢休,一直到“卦”打好。如果老打不好,父亲就会朝燃着的“纸钱”堆上添“忠敬”,口中说:“其他的各路神仙与我师傅,不要来‘造卦’,不要作怪捣乱,我把这些‘忠敬’交于你们,你们要保佑唐国明健康成才,健康成长。”直到打好了“胜卦”,我快要膝盖跪麻了,才让我起来。我当时似乎被父亲拉到另外一种神秘里。现在想来,当时父亲好像为了我与神在讨价还价一般。
  我跪完后,然后是姐姐妹妹过来跪拜坟头。她们跪拜时过程就简单多了,父亲早已把“卦”卷进裤兜里。姐姐妹妹跪完起来,父亲就把杯子里的酒洒在坟头地里,见纸灰没有了火星,才要我们吃糯米春饼,有时里面夹有蓍草。把“刀头”放在篮子的另一头,因为祭下一垛坟时,要用另外的,不能用现在用过的。

  在扫坟的路上,如果看到荒坟。我们好奇地问父亲那坟为什么没人扫了。父亲就说他们已无后人,或是后人已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地到他乡去了,或是说在以前疫病流行“倒家亡”了。父亲一说这些我就奇怪。我想除了我们这些人呆在这山里,难道还有人呆在更远的山里。如今想起来,也许我故乡的历史就埋在那些坟里,那些坟也许就埋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再也无人挖掘,再也无人口传。每遇到离我家祖坟不远的一些荒坟,父亲也善意地去扫一扫,“挂上青”,摆上祭礼。我问父亲,为什么要去管啊,父亲说:“那是块风水宝地。”他接着就跟我们说起好多年前因为某某挂了荒坟的“青”,那埋在坟里的人托梦给某某,帮某某中了状元的事。开始,父亲说这事我有点怀疑,但有一年我们在给祖母扫坟时,从墓碑下爬出一条蛇,父亲没有打这条朝我们伸出舌头,似在微笑的蛇,而是用棍子挑着它放在一旁。那条蛇在那棍子上就那么挂着,吐着舌头看着我们微笑,直到我们祭扫完了,它也没爬走。在父亲又把它用棍子挑到那墓碑下才没看见它了。父亲说它钻到坟里去了,说它是龙神与祖母的化身。然后又跟我们说:“以后你们要勤俭持家,子孙满堂,那样百年归后,坟前才不至于那么冷清,坟前一冷清,旁人就会说这家人家门不幸,已经绝后无人的狠毒之话的。”
  从一大清早“挂青”挂到中午的时候,就回家吃母亲在家准备好的午饭,父亲就领我去二十里外“唐家”集聚之地金塔村去“挂众青”,“挂众青”就是说去扫自从这一脉开始到如今的老祖宗们的坟墓。“挂众青”也可以说是我们这一脉唐姓人的一次从四面八方来的聚会。也可以说是一次家族史口语心传的普及。我就是小时在跟父亲“挂众青”的路上得知了我最初的老祖宗是从广西全州来的,而广西全州的老祖宗是从江西,而推至更远,我的老祖宗发源地是如今的山西,唐姓这个宗族起源于西周山西的唐国。
  对于我来说,清明尤其说是祭祖扫坟,不如说是一次又一次对自己家族史的温习,一次又一次对自己从哪里来的追问,更是一次又一次“孝”与“家族”灵魂对自身潜移默化的一次悄无声息地融合。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个唯一没有中断过文明的古国来说,通过清明扫坟的过程,你就可窥见许多。
  四 季
  山野里随着鸟的叫声什么都探出头来看热闹时,埋在土里的春笋就在春雨里长了出来,蘑菇遍山野全是。我与姐姐妹妹提着篮子大清早迎着细雨去采回来,在兼厨房烟火的二楼木板上摊开,或者直接一篮一篮地挂在火炕上,待干去了水分,最后成为最好的下饭菜。而父亲这个闲了一段时间的狮子,终于闲不住,去山林里下套,下陷阱,下夹子弄野山羊与野猪去了。有时与几个堂伯背着火枪去打来竹林里咬春笋吃的野猪。


  每次村里人打野猪回来,几乎村里每家都会分到一块野猪肉。一吃野猪肉的时候,父亲就跟我们说他过去打猎的辉煌。说他打猎的师傅还是我母亲的三姨父。去山里打野猪下套,下铁夹子还要懂得“下梅山”,“ 下梅山”是一种巫术,说是猎人发动什么阴兵阴将搜山,将野猪、野山羊往那夹子与陷阱下套处赶。如果有野猪中了套,被倒挂在树上,如果踏了陷阱,就会掉坑里再也爬不出来。而夹子只要夹住它们的腿脚或嘴巴,它们也难逃命,即使逃脱了,也会留下足迹,父亲就会带人理着那些足迹在一天两天内找到它们。更可怕的是放“炮筒”,“炮筒”就是把一个塞满炸药的竹筒外涂满了野猪们喜欢吃的油,它们闻着那味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一口咬下去,炸药一响,定会把它们炸得稀烂。有一年父亲放“炮筒”炸到了一个两百多斤重的“聋猪”,父亲是一个人从山林里扛到村里背后的山上,确实扛不动了,才喊母亲用竹杠去抬回来的。
  山里人苦,为了点好吃的,总是使出这些在现在看来极为残忍的手段。一到获得猎物,父亲就会与人庆“梅山”,也就是向神举行一个仪式。一般是头戴着斗笠,身穿着棕皮做的避雨的“蓑衣”,对着摆着一整只生野猪或野山羊与香火通明的祭桌,边敲着鼓,一个喊着,一个回着,大多是用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来表示喜悦。待兽骨多了,父亲就会“熬膏”。“熬膏”就是用所有的野兽骨头放火上的锅里煮,直煮到骨头全成了“膏状”,再被装进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竹筒里。冷却后,就成了胶质状,颜色是透青色的,吃时破开竹筒,吃后对身体很补。我记得我二三岁时,父亲常给我用刀切“膏”吃。
  待春分清明谷雨过后,村里所有的梯田都积了水,如一块块挂在天边的明镜时,父亲就开始拿出去年夏天从山里砍回的绞去了皮、挂在火炕上的“犁弯藤”。父亲取下后开始套犁牵牛下田犁田耕种了。待春种的秧苗一长出,正好能移插的时候,父母就开始担“芋”,“芋”就是牛栏猪栏去年春种后一年积下的被铁耙拖出来堆在猪栏牛栏外的有機肥料。一担一担地用“芋筛”挑到田里。过到端午节,去深山老林溪边采回箭杆竹上发出的粽叶,包着白糯米,煮出清香的粽子吃后,插完的秧苗就要开始“踩青”了。“踩青”就是去山里采摘树木上刚长出的嫩树肉枝,一把把捆好,踩到田中秧苗与秧苗的空隙里。踩完“青”,农历“六月六”来之前的梅雨季节,我们就开始去我们以前存在过的那片深林里摘早熟的杨梅。吃后,就跟外婆家来的小姨去外婆家过“半年节”。在外婆那里叫“小春节”,是专门接女儿女婿与外甥女外甥仔去团聚很隆重的日子。
  从外婆家回来后,就开始跟父母去竹林里砍竹料,破竹料了。这竹料就是刚由竹笋长高开枝,脱去笋衣,刚从竹枝上长出叶,主干刚变青时的嫩竹。在这时砍倒竹林中过密过稠的,五来尺的一节节砍断,破成一块一块的,晒到青皮干成金黄色时就捆成捆,在两捆之间穿一根竹杠,朝天的一段用一篾片连接好,再用肩挑到造纸厂的“料站”去换钱。
  那几个月,只有过农历七月十五,我们叫过“七月半”,父亲母亲才在家休息。父亲打了不少“忠敬”与“纸钱”,然后将“忠敬”两个一封的用一张四方的草纸包起来,然后再用毛笔写上“敬贺某某老大人或某某老孺人多少封。孝男孝媳某某,孝子孝孙某某,孝女某某共同供奉”这些字,再到七月十五那日黄昏在路边烧了,说是让那些回家里来过“七月半”的老人好带着这些钱去扬州看戏。开始三天,就是农历七月十三到七月十五日这三天,要给祖宗们“下饭”。“下饭”就是一家人在吃饭前,父亲要在家里神龛“天地门前”该插香的插香,该烧纸钱的要烧纸钱。一般是堂屋神龛前纸钱三堆,神龛上层中间香碗插三根,两边左右一个香碗各插一根香,下层土地神龛里一支香,堂屋门前的“天地门前”纸钱一堆,插香一支。


  待摆在堂屋四方桌上摆上了肉菜,再是桌上每一方摆两只筷子,一共八只筷子,放八只小瓷杯,先每一个小瓷杯里滴一点酒后就打招呼说:“老人家们喝酒啊!”才开始把各堆好的纸钱点好,然后端杯一看,见杯底没水汽了,再把酒杯里的那滴酒倒地上,又每只酒杯放些饭。喊“老人家吃饭啦”。直到一阵后,再撤去,一家人再围着桌子吃那些“老人家”没动过一口的菜,吃起饭来。三天内几乎每天下三次饭,那下过的饭与酒,大人们是不让小孩子们吃與喝的,说吃喝那些东西后,会没有记性。也许因为“七月半”的缘故,我们的农历“七月七”那夜只是父母亲带着我们坐在月亮地下,从小长到大的听他们讲牛郎与织女的故事。
  七月刚完,到八月,每天只见父母去送竹料,我们每天只是坐在老屋的门口望着天黑,望着父母通向山外的那条路上汗流满面地给我们带几片又红又甜的西瓜,或是几个“鹅梨”回来。他们给我们带回月饼时,就是中秋节了。如今想来,当时的月饼可以说是天下最好的美味。那花生桂花自然的香味一直回荡在我的记忆深处。那种中秋的味道,如今再也找不回来了。那晚月亮很明,我们每人分到半个月饼。一家人坐在月下,父母不是为我们说些月亮的故事,就是父亲对月唱山歌。父亲如一个民间诗人似地吟唱抒发自己的喜悦。
  在月下的歌声中,稻谷熟了,该收割的季节了,竹料也刚送完了。把稻谷收回家在九月的阳光下晒了一周颗粒归仓后。到秋风阵阵黄叶飞空时,父亲才把我们在山野里找野果子的那份心呼喊回村里收稻草。我脑子里总想着野外的各种各样我叫不出名字,只知道发音是什么“大禾泡”“黄奶陀”“牛奶陀”“野葡萄”“野柿子”“条子仔”“烟洞子”“野桃子”“白蜜桃”“野鹅犁”……这些夏秋季奉献给我们这些孩子们的野宴。当然还有春日里的“茶泡”“三月泡”“茶板”……四五月里的“野糍果”,另外是夏日小溪里叫“爬海”的螃蟹,叫“夏谷帽”的山溪石蛙,秋日冬至间田里的泥鳅与属于山蛙类的“黄肉帽”……这些都是山野里提供给我们孩提时的营养品。但我只记得它们名字的发音,字真不知怎么写。


  待一场雪下来,挖完冬笋的父母又开始烧木炭,送木炭去山外换钱,准备钱过年,准备给我们小孩缝新年新衣服,因为我们已经淘气地把去年春节的新衣穿成破衣了。父母在操劳他们的事去了。我们穿着烂棉衣在雪地打雪仗,溜雪车,冻得脸皮开裂,脚手全是开缝的冻疮也不觉得什么,全在玩耍的快活里把一切忘记了。但大人一般不准我们抓青蛙,说那东西吃不得……多年以后见人家大吃时,我仍不敢吃,因为我已知道它们是农民的朋友,是能给庄稼除害的益虫。
  一年到头,感冒的时候,不是发烧头痛就是上吐下泻,也不去医院,发烧时父亲就掀去我们的被,待烧退了又盖上。泻时,就用些盐放铁瓢上用火烧热,用布包了在我背上额上颈上肚腹上擦。
  十二月就要过去时,我们似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去山上砍树削大人叫“转珠”的陀螺,用树皮抽“转珠”的事;忘记了把路上的石板敲出一层,以一个中心点用线画圆后,用刀背敲出圆形来,再在圆石圆心中间用木板壁上拔下的铁钉穿一个眼,将一根小竹竿子破开一点来夹住圆石板,用一个铁钉从竹片与圆石板圆心的眼穿过去,一手握着竹竿的另一头,让手作力,一边奔跑一边让其在路上哗哗地滚,似乎在带着自己飞似的,使我玩得一直舍弃不下。也忘了与女孩子扮小夫妻,把小石子当菜与肉,土当饭,石块当锅碗瓢盆,假装吃饱后,假装抱着女孩一起睡,一觉起来,拿一把稻草往女孩上衣里一塞,说她怀小孩了,是我妻子了,女孩假装哭,与我打闹……想起来有多淘气就有多淘气。
  把这一切忘记时,又开始过年了。对过年是我们小孩从春节一结束就开始盼望的,而村里父母们就烦了愁,一个个叹息说,又要过年了,钱不知道在哪里。一边叹息着一边去山林里挖冬笋,或砍深山老林烧木炭,开始准备过年的一切,迎接下年同样的日子。日子没有变生活没有变,唯一的是我们一年又一年为了离开这个山村在一天天长大,直到漂泊四海,无家可归。
  婚 嫁
  嫁到外村的姑娘,她们过大生,或家里老了人家,为显示娘家人的气势,我们村子里的本姓人家就会聚集成队伍去喝酒。为嫁出去的姑娘壮威,免被婆家那边的人欺负。
  每次姑娘出嫁,男方那边会来个“接亲娘子”,不管落雨天晴,在接姑娘从娘家到婆家的路上都得打着红油纸伞。一路上村里的大人小孩组成的送亲队伍举着无数火把,在山道上排成长长的队伍,火把一闪一闪的,那气氛就像过年闹元宵时夜里来的龙灯。
  乡村出嫁出去的女子,生平都很悲凉。尤其是女的要离开娘家那一夜,先是女的与母亲抱头痛哭,再是女的与她的姊妹抱头痛哭。
  而男的娶了媳妇就意味着成了家,不久就会被分开,单门独户的另过,与刚进门的妻子又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从零开始整理家业。养儿育女,孝顺父母。杀鸡杀鸭宰猪时,先得把好吃的弄一碗给父母送去,剩下的才是两口子吃的。我父亲娶我母亲回家时,家里穷得就只有一张木床。他跟母亲吃了几天饱饭,就开始饿着肚子持家立业了。村里人就是这么祖祖辈辈活下来的,似乎是天定下的老规矩。


  即便如此,我小时倒老是盼人家娶媳妇嫁女,那样我就可以看看人家俊秀的媳妇,顺便在喜宴上吃点好吃的,也可以休息一下,不要忙着上山砍柴,下田挖捉泥鳅了。在我前面长大的堂兄,都娶媳妇娶得早,一般过了16岁,父母就开始为他们张罗对象了。女的一般到14岁后,也开始有人上门求亲了。尤其是女孩子,我们一起天天上学,玩,砍柴,摘野果子吃的,一下就嫁了人,过一段时间回到村里来看父母,已是一个懂事的少妇了。而天真可爱的堂兄们,带我拿鸟枪打野兔,冬天用竹罩子捕鸟,或用网笼哄鸟进去吃挂在里面的谷粒或粟,我们跑过去,鸟慌得四处乱窜乱撞,出不了网笼。我们把他们进去的口子一封,它们全成了我们的下酒菜。那时山村的鸟真多,不但春天在山里天还没亮就开始吵我们,到冬天了也不怕冷的闹得我睡不下。我小时候不像现在那么怀念它们,而是想尽办法淘气地捕捉它们。它们太美丽太可爱了,我想把它们留在我自己做的竹笼子里,陪我玩。但它们不过几夜就叫着抗议着死去了。父母一知道我又掏鸟窝,捉了几只鸟玩死了,他们就会朝我劈头盖脸地打。打后骂我这么干是损德,会头长疮疤癞子。被打的那会,面对父亲的粗大手掌,我答应我再也不敢去掏鸟了,也真害怕头上长疮疤癞子。可没过几天,发现了许多美丽又愚蠢的鸟儿,老是把窝搭在我看得见我知道的地方,我又忍不住手痒地在夕阳下去,天擦黑时,它们进了窝就去掏它们。有时手指被鸟啄得哗哗流血,也忍不住把它们抓在手里看它们的美丽。但不敢带回家,在月光下欣赏一会又把它们放走了。


  我当时老盼望着自己早点长大,见堂屋屋梁上的小燕子长大了,我真想要它们下来跟我玩,我怎么叫它们也不知道下来,只知道发出嘻嘻的声音。我东张西望,看到一根棍子,就把泥做的燕窝捣烂,小燕子飛了几下落到地上来还没跟我玩一会,就被大燕子带着飞走了。接下来父母一回来,望一下房梁上烂了的燕子窝与地下的燕窝泥,抓着我一边打,一边骂道:“谁叫你捅燕子窝的,你今生捅了燕子窝,来生就不得好死,不久你会读不得书,头上长癞子。”接着就说燕子是神鸟,是一家人的幸福鸟,只有那些快绝门绝户的家里才不进燕子。还说某某小孩爱捅燕子窝头上长癞子头发一根也没了。我被教训几次后,直到有一次父母说我再掏鸟窝就给我早娶个婆娘管着我。我不知为什么,一听这话真不敢掏鸟窝捅燕子窝了。有时常看见堂兄的婆娘们对堂兄们那个哭啊闹啊的,有时常听见村里的老人与儿媳骂架后,逢人就叹息说:“我是头世捅了燕子窝啊,今世遭报应了。”我一听这话,想捅燕子窝会罪孽如此深重,那么我第二世会如他们那样不?由不得想起我一个堂兄爬到我村里那棵高耸云天的古枫树上掏喜鹊窝,后来娶了婆娘过得很穷的他,让我真真吓了一跳。本来想再去掏一回村里树林子里的霞雀的,那鸟美丽得让我晚上想拥有它们想得睡不下觉。但一想起那老人的可怜样,我也慢慢放弃了那坏念头。
  我开始再也不捅燕子窝掏鸟窝了,逢到伙伴想干那坏事时,我还开始劝说他们了。直到他们日后嫁的嫁了,娶的娶老婆了,一个个成家生子。有的就根本没有明媒正娶,姑娘像是很不情愿的吵吵闹闹地嫁了过来,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
  我遵照了父亲的教训,小心地追求着自己的梦想,过着日子。但是世上的风流事真让人捉摸不透。每看到父亲,头发虽然花白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坐哪总是有女子们围着与他说掏心掏窝的话。我母亲常跟我说她怀疑父亲风流。我劝母亲说,年纪一大把了,也风流不到哪去了。母亲就是不信,我也无法说服她。也许以前的山村,最让他们认为人生的快乐事莫不过男女风流。
  而我们这里娶亲嫁女,一般是正月或是十二月。订亲嫁女也是有一套祖传规矩的。一般男家相准了女方,男家人请村里几个德高望重之人商议女方的根基与家教家风之后,再确定请媒人。媒人一定得是有德之人,并且家里人口俱全,至少夫妻双双健在,儿女齐全。另外还得能说会道,或与女方有亲戚根基,沾亲带故的更好。确定好媒人后,再到山外称两斤糖,用牛皮纸作两包包好。有的是四斤作四包包好,配上一长条红纸,就选择好日子去女家提亲。一般女家开始不同意,要退一两次。这似乎是一个礼节,女家一是试男家有不有诚意,二是即使父母相中了男的,而女的还不是很愿意,他们还得劝导劝导。好像是在暗示男方给他们时间。如果第二次提糖去,还是被退回来了,这亲也只有作罢了。但女家把糖接下后,请了她自家的亲人把糖拆开吃了,男家就得挑几桌人的饭菜,也叫开口菜,送到女家去。这开口菜看女家在村里本姓人家是多少,坐在一起有多少桌再定的。如果男的家景确实贫寒,也就根据情况,女家只请三代有血亲的聚一下或五代有血亲的。


  把开口菜吃后,男家请女家上门,又得去几桌上门菜。把女的亲人接过家来吃过三天两夜后,女与男的就可以互相来往走动,可以在男家与男的同居了。一旦怀孕了,就得赶快去大开口菜,大开口菜一般是九担或六担。一担就是用我们这里一对箩筐,一根扁担挑的,叫做一担。去了大开口,定下了迎亲日期,就是迎亲了。在迎亲前就得给女方下请帖,随请帖要付一封“鸾书”,“鸾书”上一般是写有男女生辰八字,还有一边对联,另一边是留给女方的,答应了迎亲日期回复男方的。待“鸾书”回复过来,就是迎亲上门,闹完洞房后,才算村里又多了一对生儿育女的夫妻。
  这样,家虽然由男女组合成了,但男与女组合的家大多难逃不幸这个生活的牢狱。接下来的生活虽然是痛苦的,但我们却在不断梦想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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